请给我一支烟:男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4 06:26:31

点击下载

作者:初雪

出版社:广东旅游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请给我一支烟:男版

请给我一支烟:男版试读:

支烟:男版作者:初雪排版:追风筝的人出版社:广东旅游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01-01ISBN:9787807664093本书由天津中作华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一“我跳舞,因为我悲伤。”

我不知道这句话对我意味着什么,但它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中,比我身上从娘胎里带来的胎记更深刻,已经透到了我的骨髓里。“我跳舞,因为我悲伤。”

读到这句话时,我正在一套公寓里,与一个女人在她那张宽大无比的席梦思床上跳着舞。与我跳舞的女人好像还很年轻。我的意思是说,她其实已经不年轻了。也许是吃多了羊胎素之类的东西,她的肌肤光滑滋润,她的呻吟如河水泛滥般不可遏制,然而她的眼神里长满了岁月的斑痕。我猜她肯定已经“奔四”了,而我四舍

人才能“奔三”。此时此刻,在她那河水泛滥般的狂情里,我的肉体里同样盈满了类似的狂情。天,我的身体快要爆炸了,她的也一样。可是,我的灵魂早已飞出了身体,在太空的某个地方飘荡,飘荡,飘荡……

突然间,听见她的一声尖叫:“我的天使!”于是,一切归于死一样的沉静。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渐渐变冷、变硬。于是,我听见她开始用肮脏的语言、狠衷的腔调对我说这说那。可是,我一个字也不想听。我叫不出她的名字,也不必知道她的名字;我记不清她的脸,也不想记住她的脸。和女人在床上跳舞是我的工作。当然,工作,就得拿工资。和女人在床上舞蹈,于我是工作,于她是享受,所以她得付我工资,这是非常公平的。这年头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一定已经猜出了我是干什么的。对了,我是做“先生”的。这是文雅的叫法,那些不文雅的叫法还是省去吧,为自己留点面子。我可以想象出你看我的目光,先是惊奇,然后是鄙夷,再就是僧恨,这个变换过程是短暂的也是永恒的。这样的目光,我见得多了,所以并不介意。

我为什么要介意呢?如果让时光倒流几百年,干我这行的可是唐诗宋词的传播者。那时候如果没有这类人,那么美的诗词大概早就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连个影子都不剩了。真要是那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文化精髓又从何谈起?这样一想,那些惊奇的、鄙夷的、憎恨的目光,一切便都与我无关了,一切都变得纯洁而有诗意了。

刚出道那会儿,我曾经接了一个客人。记得我曾承诺她会飘飘欲仙。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我花了两个多小时才让她兴奋起来并获得了高峰体验。事后,她告诉我,她已十几年没有性高潮了。我用面纸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激动得喘不过气来。我真想向世界大声宣布:我,欧阳剑,一个从事最古老最卑贱职业的人,拯救了一个女人,唤醒了一个女人的生命。尽管我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是那么低贱,那么卑微,那么醒醒,但是我的价值与他们没有本质的区别。那次我没有收她的钱。以后,我每每遇上这种可怜的女人,都是免费服务。在每一次的免费中,无法挥去的羞耻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胜利者的骄傲。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又变回了自己,一个有血有肉的自己。

我承认自己是戴着面具走在阳光下,走在人群中,但这并不代表我是虚伪的。这世上,哪个人不是戴着面具活着?有一回我无意之中打开电视,画面上是一个威严的男人在作报告。一看见这张脸,就觉得眼熟。我打开记忆的闸门,搜索这张脸的信息。终于想起来,这张脸曾经出现在我的小兄弟小姐妹们经常出人的夜总会,在那里,这张脸为了一个“小姐”与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大动干戈,风度扫地。我看着画面里这张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威严的脸,听着他传教士布道般的慷慨陈词,我狂笑起来,笑得那张脸在我的眼里扭曲成粪坑里蠕动着的蛆,让人恶心想吐。我和他都有两张脸,都只会在特定的时候、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情景之中摘下面具,展现最真实的一面。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是平等的,如同经过坟墓,所有的人都同样站在上帝面前。

当然,面具戴久了,就会觉得闷气,得摘下来透透气,这种摘是主动的,而不是像电视上那张威严的脸被动地摘。主动摘,是为了完完全全地面对一个人,这个人是我想看到的,这个人曾经那么想感化我。

一个秋日的下午,天很高很蓝,秋阳在水中洗过了,很明澈。我的那位大学校友张辉映,我只叫他阿辉,他现在的职业是吃公家饭的小官吏。他从良知讲到了道德,从道德讲到了法律,试图让我迷途知返。但在我看来,他讲的那些,与其说是在教育感化我,不如说是在卖弄自己的博学。这么多年了,他的这种喜欢卖弄学识的脾性一点也没变。在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话后,我告诉他,这些话还是说给他的下属听吧。其实就是他的下属听了,也不过当作是逢场作戏,而且是一场极其无聊的戏,戏散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何况对于一个已经上了“山”下了“海”的人?我回敬他的是这样一句话:最卑贱的妓女往往是最圣洁的贞女。

他听了,只是淡然一笑,然后沉默了,看上去像在思考和回味我说的这句话。这句话根本不是我的知识产权,是某本书上写的。其实,他是从不回味和思考别人的话的。他的习惯是,每每在需要作出决断的时候,喜欢用模棱两可的沉默来应对,这就是他油滑的一面。他在官场上是不是这样?但我宁愿把他的沉默权当是默认。后来他问我老了怎么办。我说,到了做不动的那天,我就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拿去出版,不愁卖不掉。因为在这个社会里,大多数人总喜欢偷窥别人的私生活,虽然他们嘴上不承认,其实心里想得都快发疯了。他们太需要偷窃别人的隐私来给平淡无味的生活添加调味剂了。我把我的隐私写出来,不畅销才奇了怪了。其实,我比谁都明白,这一行根本不可能干到老,干个三年五载后,就是心里想干, 自己的身体也会说对不起了,因为那时“老

”将不再昂挺,从外到内都成了阳实者。一想到自己可能彻头彻尾地阳痪,我的心里便涌出空旷的苍凉来,仿佛看见自己狠琐地倚着墙晒太阳,看着人来人往,内心呼喊着自己的“命根子”。但此刻,我别无选择,我无能为力。

从那个陌生女人的公寓里出来,正是清晨,太阳刚刚从夜色里探出头来。差点忘了告诉你,不陪客人用早餐是我们的行规。走在行人稀少的路上,睡意像

月的小雨密密地细细地轻轻地绵绵地缓缓而至,我赶紧戴上墨镜。那睡意在墨镜阴郁的色彩里悄然退出。清晨的阳光是没有出尽的汗,一点也不爽利,暖昧的。透过墨镜,我看见了马路两旁蓬头垢面的法国梧桐,看见了空中密织如网的电线,看见了偶然飞过的一群家养的鸽子,看见了这座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凡夫俗子们从我的身旁走过,行色匆匆。我之所以称他们为凡夫俗子,是因为他们排斥与他们的眼光、与他们的思维方式、与他们的行为艺术不同的人。他们讲究共性,害怕个性。他们以为自己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总是以卫道者的姿态指责别人是错误的。其实他们是最脆弱的群体,是最俗陋的瓷器,是最经不起诱惑的亚当和夏娃。他们害怕打破固有的平衡而达到新的平衡。如果让我在凡夫俗子和行尸走肉之间选择,我宁愿做行尸走肉,事实上,很多时候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讨厌在阳光中看到的这一切,那是因为我讨厌阳光。这阳光,总让我想起几年前的情景。那时我在阳光里打着磕睡,那束阳光是从一个小窗户射进来的。那扇小窗被铁栅栏分成了

块。窗外是高得几乎要压下来的墙,上面的电网如蜘蛛网那么规则而密匝。阳光翻过高墙,再越过枯草和青草混杂着的草丛,又爬上泛着青灰色的光的冰冷的墙,再穿越一道走廊,以坚忍不拔的毅力跃到那扇被分成六块的小窗上,照射进屋内,最终射在了我的身上。我之所以在阳光里打着磕睡,是因为我的身体正接受一个男人的玩弄。那一时刻我的身体和思维都是麻木的,唯有睡眠才能让我知道自己还存在着。但那时我像一个被驯服的奴隶,心甘情愿地承受着这一切,我需要以自己的身体换取优越的“宫里”生活,那时我是一无所有的无产者,我吃不起20元一盘的青椒肉片,吃不起15元一盘的麻辣豆腐,也吃不起10元一块的走油肉,我只能吃刷锅水般的免费菜和带着异味的免费米饭或馒头。而那个人却有足够的能力支付我所需要的饭菜的费用,于是我顺从了他。从他那里我明白了两个道理:一贫如洗是一种罪!男人的美丽同样是本钱!

想起那一幕幕,我就会悲伤。但是,这种悲伤是伴着喜悦的,因为它让我知道了当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起码还有自己的身体和漂亮的面孔,那本身就是赖以生存的本钱。于我,这真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我跳舞,因为我悲伤。”

我与陌生女人在床上跳舞时,虽然没有任何悲伤,但是这句话勾起了我心灵深处的那种悲伤。这一时刻,我把喜悦给了肉体,而把悲伤给了灵魂。

但是我没有泪。我从来就不知道眼泪是个什么东西。二

我没有眼泪,那是因为我不怕疼痛。在我很小的时候,看电影《烈火中永生》,那里面有不少共产党员受刑的场面。同学们看了都在说共产党员的意志如何坚强,有的人还信誓旦旦地表示,长大后,要做江姐、许云峰那样的共产党员。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反正我没这样想。我想到的是:他们受刑的时候难道不疼吗?我偷了养父的香烟,点上,然后把燃着的那头按在我的大腿上,疼,钻心地疼,我还闻见了一股肉被烧焦的味道。但我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是电影中的某一个地下工作者,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岿然不动。这样经历了记不清的次数之后,一切跟肉体相关的疼都不过是被养在身体上的虱子咬了一口,轻描淡写,雁过无声。在“宫”里头,电棍、殴打、鸡奸等等给我的疼痛都是毫无意义的。我对疼痛的感觉是麻木的。

我曾经试图寻找自己对于疼痛麻木的根源。在大学里,我确实在这一方面花费了不少精力。有一段时间,我不去上课,整天泡在图书馆里, 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到理论上的说法。很遗憾,我什么也没有找到。我并不失望,因为找不到理论,反而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身世是造成我不怕疼痛、不会流泪的根本所在。

让我告诉你吧,我是一个私生子。我的养父从没有向我隐瞒过这一点。我觉得养父是个很真实的人,他没有用美丽的谎言来掩盖事实的真相,这让我有了很强的承受能力。每当他喝了酒之后,就会骂我是“裱子养的野种”。对于裱子和野种这两个在凡夫俗子们看来带有侮辱性的词,我早就习以为常了,我从没有觉得这两个词有什么不好,它们只能说明我与别人的不同。我确实与别人不同。念中学时,因为打架和早恋,转了三次学校。没有人对我抱有希望,老师说我是人渣,不可救药。但问题是,我居然考上了大学。一位对我恨之人骨的老师得知我考上大学的消息时,竟发出这样的惊呼:“上帝呀,你为什么这么不公正!”亏他还是个无神论者,居然也会用“上帝”这个词。不过,这是一句多么可爱的感叹,我喜欢得不得了,就像有“香港脚”的人喜欢挖自己的脚丫子一样。

养父虽然骂我是野种,仿佛对我怀有深仇大恨,但我以为,他还是以我为自豪的。要不,他不会在我考上大学那会儿请了两桌酒,这可花掉了他半年的工资。我想,与其说他是在祝贺,不如说是在炫耀,或者说是在向凡夫俗子们反击。养父是在我“坐宫”的时候去世的。是那个曾经想感化我的张辉映帮我操办了丧事。在我“坐宫”的时候,养父从来没有来看过我。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时,我也没流一滴眼泪。我对前来探监的张辉映说:“现在一切都解脱了。阿辉,我告诉你呀,我不是他亲生的。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私生子,是只浑身爬满虱子的野狗。”我这是第一次向一个外人坦白自己的身世。阿辉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大概他以为,我肯定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而胡言乱语,便说了一气安慰我的话。其实对于“坐宫”我从来就不在乎,“坐宫”就“坐宫”叹,读不了大学就读不了大学,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对着阿辉笑了笑,说:“我真的是个私生子,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只知道她与老爸本来是在一个剧团唱戏的,跟一个唱小生的生下了我,然后就抛下我,跟那个唱小生的跑了。老爸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毁了,连她的照片我也没见过。”阿辉的眼里突然有一星泪光在闪动,我知道他在滋生文学的感动,这种感动随着文字的形成,就会烟消云散的。阿辉把两只手都贴在玻璃上,我的手也贴了上去,我们都没有说话。但探监的时间到了,他说:“我会常来看你的。”不知为什么,我背过身走向牢房的那一刻,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管教厉声问我笑什么,我说浑身痒得难受,管教便给了我一个耳光,说是替我杀杀痒,可我笑得更厉害了。因为笑不出眼泪,管教说我在装疯卖傻。那天我吃了管教五个耳光,脸都红肿了,却感觉不到疼。我一直认为,担当改造别人的角色的人,大抵都有施虐的倾向,而被改造者又都有受虐的潜意识,否则就达不到平衡。达不到平衡的人群,还能存在吗?教官的耳光与我的笑声,就是达到平衡的一种形式,在这种形式里,我知道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出乎意料地思念我的养父。当捧着饭碗时,我想起了养父做的狮子头,还有油炸臭豆腐,还有他每晚咪酒时散发的酒香。当管教们教训我的时候,我想起了养父给我的耳光,耳边响起他的骂声:野种!跟那裱子一样的野种!当夜晚降临,牢友们花钱去看电视,我一个人蹲在牢房里,透过小窗对着苍茫的夜色发呆,我又想起了养父,想起了他唱的戏。

在“坐宫”的日子里,每一个失眠的夜晚,我都能听见一种鬼鬼祟祟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同牢房的那几个小瘪三躲在被子里手淫。在这样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环境里,这种声音就像春夜里猫的叫春声,很能催生春情。可是我几乎丧失了性的欲望,我讨厌那样的声音就如讨厌人们在吃饭时讨论着大便。这时,养父的唱戏声就会很清晰地飞进我的耳朵里。至今我也弄不明白,养父的唱戏声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那样的氛围里出现,甚至连每一句唱词、每一个吐字、每一次换气,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眼前老是晃动着养父的那件戏袍。其实,此时我听到的唱词和看到的戏袍都是毫不相干的。我听到的往往是养父在《甘露寺》里扮乔玄的一段唱,唱词里说的是乔玄劝说孙权和吴国太不要杀刘备的事,听养父说这是马连良最著名的唱段,可是我到现在也不晓得马连良是谁,我只晓得京剧里有个男扮女装的梅兰芳。唱戏声渐渐消失了,可是养父演戏时穿的那身戏袍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戏袍可不是乔玄穿的,而是西楚霸王项羽穿的。听养父的那些戏友说,养父演《霸王别姬》很拿手,演虞姬的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当时在小县城里是有名的美人儿。他们说我笑起来时像她,我说我又不是女人。现在想想,我那位母亲的眼睛一定生得很妩媚,专勾男人的魂的,没准儿养父就是被这双眼睛勾住的。她的眼睛一定是生在了我的脸上,要不,他们怎么说我笑起来像她呢?这种眼睛生在女人的脸上是妩媚,要是生在男人脸上就是淫荡了。有时我讨厌这双眼睛,它让我看起来像个坏人,可它却是我养活自己的本钱。男人喜欢妩媚的女人,女人喜欢淫荡的男人。这是生活告诉我的。

其实我看到的那件戏袍早在我14岁的时候就被养父亲手烧掉了。至今我也弄不清他为什么要烧掉它。烧了就烧了,为什么还要把烧成的灰埋了?

我是在养父烧戏袍的那天,发现养父老的。那天,我坐在二楼的阳台上,无所事事地打着磕睡,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锣鼓声和京胡声,我知道养父和一帮票友又在树荫下面折腾开了。他们的京剧于我真的是毫无意义,他们唱来唱去,我怎么着都觉得是一个调子,有时一个字得拖很长时间,听着都嫌烦。可养父他们就是那么乐此不疲,除了下雨下雪,天天都这么折腾,有时在树荫下,有时在公园里,有时在巷子的某个天井里。听街坊邻居说,养父先前在小城里唱戏名气挺牛,《霸王别姬》、《铡美案》是他的拿手戏,特别是在《甘露寺》中,他由花脸反串了一把老生,更是轰动一时。后来,剧团解散了,他又没多少文化,只好到工厂当了工人。那边京胡声传来,养父就唱了起来,没唱几句,声音陡地一变,嗓子仿佛被什么划了一下,接着那边就鸦雀无声,后来京胡又拉开了,还是那调,养父唱的还是那几句,一到先前卡壳的地方便又卡住了。我知道他的嗓子倒了,这意味着他以后再不能唱了。这样反复了好多次后,我站在阳台上看见养父朝家这边走来,低垂着头,步履有点蹼姗,好像生了病似的。我愕然发现养父的双鬓已经斑白,养父老了呀!我奔下楼去,上前扶住他。他用力一把推开我:“野种,给我闪开!”我说:“你骂什么人?好心没好报。”他瞪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骂你这个裱子养的野种!”我说:“没老野种,哪有小野种!”他滔滔不绝地骂着进了家门。一进家门就从箱底翻出那件绣着龙的戏袍,抱在怀里,脸埋在戏袍里,呜呜地哭起来。我懒得去劝慰他,由着他在那儿独自流泪好了,自己拿了本书和一包香烟到阳台上去享受阳光。那时候,我喜欢阳光。我不知道养父是什么时候停止哭泣的,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冲到我面前,一把夺走我手中的香烟,朝楼下的天井里扔去。那大半包香烟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的过程中,全都散落出来,落在地上横

,像鼻涕虫爬过后留下的痕迹,杂乱无章,却是千丝万缕地连着的。养父说:“老子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可不是让你这么不学好的!”我说:“反正我是野种,学不学好跟你没关系!”养父忽然软了下来,说什么以后再也不会骂我野种了,并拿出钱让我去给他买猪头肉和啤酒。养父脾气暴躁,但有他的优点,那就是说话算话,像个爷们。我们这里的男人与江南和上海的男人很相似,像爷们的少,像娘们的多,大多是些“母男人”。打这以后,他还真的没骂过我野种,我和他安安稳稳地过了一段日子。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和人打架,被学生家长告到家里来,他又开骂了,只是这次把“野种”改成了“孽种”。我一直以为养父就是“诚信”的代名词,否则,我早就离开他,流浪去了。

我到巷子头上称了一斤猪头肉,买了一打啤酒。那天晚上,养父就着猪头肉、臭豆腐干,还有中午剩下的一些蔬菜,开始还是一瓶酒分三至

次喝完,到最后三瓶时,就是一仰脖子,咕咚咕咚,那硕大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游动着,不换一口气,一瓶酒就这么下去了,一打啤酒和一斤猪头肉一扫而光。我知道养父的酒量很大,可从没看见他喝得这么猛。看着他喝酒,我就想,倒嗓对他的打击难道就那么大?唱戏对他就那么重要?喝光一打啤酒,养父的脸色一点没变,但话少了不少,眼里有些伤感的东西。后来,他站起身来,到里屋把那件戏袍拿了出来,披在身上。我愕然发现,在夜晚的灯光下,它是那么熠熠生辉,上面的那条用金丝线绣的金龙呼之欲出。如果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它一定是金碧辉煌的,但这种金碧辉煌又是傲视一切的,穿上它的人也就有了一种霸气。它绝对是一件精品!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养父叹着气从身上扒下了它,然后来到天井里,点上了火。我惊叫:“别烧!”养父没有理我,只是用火钳拨弄着它,火便更旺了。火光映出养父的脸和头颅,脸上的皱纹像水波纹似的流动,头发是灰白的,没有一丝生机。这一瞬间,我意识到养父已经很老了。火熄灭了,养父完全沉在了黑暗中,他蹲在那堆灰前,一动不动,四周非常静,静得叫人想喊出来。突然间,我听见他像在舞台上唱戏那样长叫一声,然后就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把地上的灰用手一捧一捧地捧进一只小布袋里,然后出了家门。我跟着他,来到他跟戏友们经常聚会的那棵银杏树下。只见他在地上挖了个坑,把那个装了灰的布袋埋了进去。树下一片黑暗,从人家屋里窜出来的几星灯光,只是加重了这黑的颜色。现在我每每回想起这一幕,就会贸然想起在一本什么书上看到的一句话:“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养父并没有成就某种事业,但他依然那么英勇,那么卑贱。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孩子,一个介于成熟与幼稚之间的孩子,一个在夜色中跳舞的孩子。三

我现在是一个独来独往的“编外先生”。

当我决定人这一行的时候,“爹地”李老大曾经征求过我的意见,是做编内的还是做编外的。李老大就是我“坐宫”.时的牢头,那时他是我的“丈夫”。他现在是我们这些先生的“爹地”。他开了一家“夏娃河”酒吧,那是我们这些“先生”在这座城市里最主要的活动场所。我问他,编外和编内有什么不同。他说,编外得靠自己的本事找生意,而编内则有他的保护,但要听他的管教。听到“管教”这个词,我就感冒。从学校到监狱,我受够了各色人种的管教,我怕了,厌了。我要选择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于是,我选择了编外。李老大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看了看我,说我虽然是编外的,但他也会一如既往地保护我,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知道,他是发自内心喜欢我的,在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时,他是唯一帮助我的人。问题是,我对他从来就没有兴趣。“坐宫”的日子已经过去,我要做一个独来独往、无拘无束的“编外先生”。

但这段时间我无法做生意,因为这座城市正在“刮台风”。据说,这是一个记者挑起的事端。这位记者在南下的火车上,听见两位四川妹子在议论这座城市“小姐”的生意如何如何好做,便在这座城市下了车。他利用半个月的时间,跑遍这里所有的歌舞厅、酒吧,还有这里的长江街和润河街,回去写了份内参,说这里的色情业已泛滥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后来这里的“台风”就“刮”起来了。我一直以为中国的记者是最无聊最没骨气的一群,他们只会反映事物的表象,而没有勇气揭示表象后面的本质。就拿那位记者来说吧,他只说出这座城市的色情业如何如何泛滥,并没有去调查为什么会泛滥。白痴也知道,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存在。我可以告诉你,玩弄我们这些“小姐”和“先生”的,大多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有钱有势有社会地位,他们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性欲和虚荣心一掷千金,却舍不得为慈善事业拿出一分钱。对于这样一群生活在阳光下的正人君子,大多数记者所做的只能是敬而远之,有的还做出种种令人作呕的馅媚之态。而对我们这些“小姐”和“先生”却是横眉冷对,义愤填膺,仿佛我们是罪恶的根源。明眼人都明白,正是因为有钱有势有地位的漂客群的存在,才有了我们这些“小姐”、“先生”的存在,这叫相辅相成。这世界就是在相辅相成、相生相克中达到了平衡,世界因平衡而存在。

虽然正在“刮台风”,但我没有像其他的“小姐”、“先生”那样,从银行里取了款,逃到家乡去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卷土重来。我只是换了一个手机黑号,依旧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家对我而言,已成了一个空虚的名词。养父去世后,那点私房钱全部用来偿还家里欠下的债务了。等我出狱,我已是一无所有,到哪儿生活都是一样的,只要感觉到自己活着就行。“刮台风”的日子,对我而言是吉日。我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坐下来,舔一舔自己身上的伤口,就像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停下来进行修理。充足的睡眠,丰富的营养,还有健身房里的锻炼,已让我的体力和机能得到充分的恢复。接下来的,就是无所事事。我早就什么书都不看了,因为我不再相信书上说的一切,那上面全都是在放屁。不可否认,我虽然不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却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在学校我读了许多书,不比一些教我的老师读得少,就是在“坐宫”的时候,我还在读书。我曾让张辉映从外面捎进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和《南回归线》。书捎进来的时候,阿辉做了技术处理。因为那两本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在美国被封禁了数十年之久的成人小说。被西方文学史称之为巅顶之作的反叛文学。”“成人”和“反叛”这两个词,对凡夫俗子们具有强大的魔力,一方面他们渴望读到它,读他们想象中的性描写,他们用身体进行阅读,一边读一边分泌着荷尔蒙;另一方面,在所有的公共场合振振有词,把它贬得一钱不值。想到这两个词,就看到了他们的目光,那是尘埃浮动的阳光里被唾液和体液污染过的钻石的光芒。把这样的书带进了“宫”里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等待我的将是罪加一等。一开始阿辉是怎么也不肯的,探监结束的时候还对我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再次来探监的时候,他给我带来了两本政治家文集之类的书。我说:“给我上政治课呀?”阿辉说:“我还不是希望你早点出来。”阿辉走的时候,手指在那两本书上轻轻点了点,给了我一个很怪异的表情,我就知道那书里有文章的。打开一看,果然,这两本书的外壳下裹着《北回归线》和《南回归线》。亏阿辉想得出来,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计,将这两类毫无共通之处的书做得这样浑然天成。我捧着书,抑制不住地笑出来。我真是爱死他了!爱死他了!如果我是女人,就做他一辈子的玩物,不要任何的名分;如果他也有牢头李老大的那种需求,我会义无反顾地把第一次那种撕裂心肺般的疼痛献给他,而我绝不会有一丁点的心痛。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爱读书了吧,用“如饥似渴”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只是那两本书,现在我能记住的只有其中的一句话:得到面包比吃面包更重要。这句话说出了活着的真谛。看看我们这些芸芸众生,不管有着怎样的性别,有着怎样的社会地位,有着怎样的经济基础,每个人都在寻找着得到面包的方式。人的本性与动物的本性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我不再读书,是因为一件事。我出狱后,在一家网吧找了份差事,那是我出狱以后得到的第一份工作,是一个熟人帮的忙。那时的网吧还不像现在这样多。到我工作的那个网吧上网的大多是些大学生。有一天,那个网吧的10台电脑的内存和硬盘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人都认定是我偷的,因为前一天晚上正好是我值班。我当然不会承认,但是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最后老板说:“欧阳剑,你别忘了,我们这里就你一个人进过那地方!”我说:“进过那地方怎么了?小偷小摸的勾当,我欧阳剑压根就瞧不上。请你别侮辱我的人格!”老板怪笑起来,说:“上过山的,也有脸讲人格?真他妈的搞笑!”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给了老板一记耳光。老板被弄蒙了,他不敢还手,他大概以为我是一个亡命之徒吧。老板把我的那位熟人找了来,给他施压,要我加倍赔他的损失,否则别想在这里呆下去。熟人找到我,把老板的意思说了。看着熟人那左右为难的样子,我知道再也不能给他添麻烦了,我对他说了声抱歉,就卷起行李离开了那个给了我第一份工作的地方。那一刻我明白了,我的身上已烙上了永远也不会消失掉的字样:劳改释放犯。它所带来的羞辱将伴随着我走进坟墓。那个开网吧的老板是个知识分子,还是个副教授什么的,他读的书一定很多,可是他给予我的只有冷漠和永远的怀疑。坐在火车上,我把书一本本撕碎,然后让它们随风而逝。

我现在看的唯一的一本书就是这座城市的《电话号码本》。它里面没有什么描述性的文字,也没有所谓的思想,但它是朴实无华的,正因为朴实无华才显得特别真实。它告诉你,这座城市不是虚幻的,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存在着的个体。我如饥似渴地读着《电话号码本》,想通过它,把自己与这座城市拉近;通过它,把自己变成这座城市的一员。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会随意找到其中的一个电话号码,然后跑到公用电话亭,凭记忆拨打这个号码,开始毫无目的的闲聊。我会告诉对方,我是一个徘徊在这座城市的幽灵,当然得到的大多是“神经病”、“毛病”之类的回复,接着电话就被切断了。但有的时候也会碰到一些好心人,他或她会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会告诉他们,我不需要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我要的只是倾诉或倾听,我要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有的时候,我会一上来就告诉对方我是一只“鸭子”,对方会说:“我的性生活很满足,不需要你的服务。”但是他们并不想放下电话,于是一场色情聊天开始了,我从电话里都能嗅出那边传来的荷尔蒙的气息。我挑逗了他们的情欲,而我得到的是无际的麻木。每次打过色情电话,我都觉得自己异常孤独。这时候,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做了无数次的梦。在梦里,我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两旁全是深不见底的水,我不敢向下看,也不敢向两旁看,更不敢向前看,周围是水茫茫的一片,没有岸,没有人,没有光,只能闭着眼睛向前,向前……现在我明白,这就是无助,近乎绝望的无助。在这座城市里,我只能是一个孤独的个体,我注定永远都在寻找着母亲的子宫,我只有睡在母亲的子宫里面,才能安然如未出生的婴儿。

尽管不断翻阅着《电话号码本》,但我与这座城市之间永远都横着一条护城河,我能感觉到它,但触不到它,摸不到它。在这座城市里,我就像卡夫卡笔下的K,人人都认为我是这城里的人,但我始终只能徘徊在它的边缘。四

不知道该怎样来描述这座城市。

记得曾经有人说过,没有河流穿过的城市是没有灵魂的。而我脚下的这座城市却有两条河流穿越,一条长江,一条润河。长江不用我多说,而润河,这座城市的人把它看作是这座城市的象征,它的起源至今还是一个谜,它像长江那样宽阔,气势汹汹,却不像长江那样让人一目了然,它永远都是神秘的,有点像埃及的金字塔。如果选择一个制高点,你会发现长江和润河在这里是平行着的,一黄一黑。长江和润河以外就是另外的城市了。就是说,这座城市是水中间的一条道,在这条道上走路的人,随时都有被水吞没的可能,没有任何安全感。这很像我梦里见到的情景。冥冥之中,上苍已把我交给了水。我是属于这儿的,我是属于水的。但一个算命的却说我命里犯水。可不吗,有一回我差点被淹死,弄得我到现在还是一只早鸭子。如果把一座城市比作人,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有一个灵魂。如果他有两个灵魂,那么他就是双重人格,他是不正常的。两条河流代表着不同的文化特质,它们同时穿过这座城市,没有交汇,只是平行地向前延伸,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相互竞争着,仿佛是这座城市的两条血管,流着不同的血液,最终造就着不同的性格。这很像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两种人格争斗着,一个很可能是天使,另一个很可能是魔鬼。有的时候天使战胜了魔鬼,这个人便成了一个善良的人;有的时候魔鬼抓住了天使,这个人便无恶不作了;有的时候天使和魔鬼打了个平手,这个人便达到平衡。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这时候,这个人最像一个正常的人。我的意思是,天使和魔鬼只有碰到一起的时候才会争个你死我活。但穿越这座城市的两条河流,在这座城市里永远不可能有碰头的时候,它们不可能面对面地争斗,这就使这座城市变得畸形。两条平行的河流穿越的城市,它有灵魂,有两个灵魂,但它的灵魂是畸形的。这座城市需要修补。

从唐古拉山的沱沱河流到这里,长江已变得粗俗不堪。

我从不否认,这座城市曾经有过很辉煌的历史。这里的几个风景区,到处都是传说和历史,如果没有了这些传说和历史,这些风景将失去灵魂。没有灵魂的风景,是死的风景,是一具保存完好的木乃伊。据说,这里有一个石头林,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石头上全都是书法作品,每年都有很多东南亚人到这座城市来,就是为了看石头林,于是它声名鹊起。中国的文化需要得到外国人的青睐才能显出它的价值,这是多么可笑和可悲。这里的传说和历史,经过一帮无聊文人添油加醋的津津乐道,变得辉煌和瑰丽了,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可以永载史册。文人们的谎言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其实谎言就是这座城市的标志。它充斥着各个角落,各个行业,各种人群,不会说谎,你就不是其中的一员。记得第一次踏上这里的土地时,我向一个人探路,他显得那么热情好客,我按着他说的一路走过去,到最后我才发觉,他所指的方向与我的目的地是相反的。我弄不明白,他说谎于他自己无益,于我也无益,他为什么要说谎呢?几乎每一个人第一次到达这座城市时,都会遇到同样的情况。有一个安徽来的小姐妹,有的时候,我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晃动着那张小小的三角脸。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小最清秀最绝望最痴呆的脸,一双大而黑的眼睛总好像盛着两条蛾蚌,惊恐地游动着。她第一次问路就被带路的人强奸了,但是没有人管她,没有人给她温暖,这里的人给她的只有冷漠。她就做了“小姐”,做得比谁都疯狂。后来她染上了艾滋病,于是,她做得更加疯狂,让这座城市的十多个男人也染上了艾滋病。后来她死了,死在了监狱里,她的罪名是恶意传播艾滋病。可是那个强奸她的这个城市的男人,至今还逍遥法外,也许过着更加滋润的日子。我和几个兄弟姐妹凑了些钱,好歹把她安葬了。死去的她,脸上有着一种稚纯的东西。

这是一座充满谎言的城市,也是一座冷漠的城市。谎言成就了冷漠,而冷漠造就着更多的谎言。谎言总是带着诚实的面具出现,它带着真诚的笑,含着善解人意的蕴含,从神秘的润河飘过市中心,飘向长江,带着一股迷人的清香,让行走在这座城市的人迷失在其中,晕晕然,却甘愿沉溺在其中,久而久之,一个纯净的人也在不知不觉中说起了谎,最后他也变得冷漠了。

很多人研究过这座城市谎言的起源,有人说是润河,也有人说是长江,但一直没有定论。坚持前一种观点的理由是,靠近润河的这一边至今还很贫穷,就是因为这里的人不诚实。这种理由显然是靠不住的,因为贫穷和不诚实本身没有必然的联系。穷人可以说谎,但富人的谎言也许更多,伪装得也更好。坚持后一种观点的人认为,润河是这座城市的象征,这是一条纯朴的河,这里的民风淳朴,就是因为长江流到这里,引来了许多舶来品,致使这里鱼龙混杂,污染了民风,谎言是外来户带进来的。这一理由同样也是站不住脚的,这里涉及到长江和润河谁更悠久的问题,到底是长江影响了润河,还是润河污染了长江,这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关于润河的种种,只有润河自己最清楚,现存的分析不过是文人的臆断而已。

润河本身就带着淫荡的色彩,因为凡是神秘的东西,里面往往含着特殊的性文化。这座城市里唯一的西洋建筑群,就矗立在润河街。那是英国人的领事馆,现在成了博物馆。但是说出来你也许不信,领事馆的背后原本就是一条花街,就是现在所说的红灯区。当然这条花街里的女人都是比较上档次的,她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长三。她们中有很多都接受过琴棋诗画及床上功夫的培训,可比现在这条街上洗头房小姐的水准高多了。这些我是从一些老人那里听来的。老人们讲述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是舒展着的,却更显深邃,仿佛岁月的轮子碾出的轨迹,杂乱的,却是盛满内容的。我一直弄不懂,英国人为什么喜欢把领事馆建在花街的前面,是因为他们喜欢中国的妓女,还是想把他们的文明传播给妓女们,以证明他们文明的强大?可是要知道,梅毒是从西方传过来的,这也是他们的文明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文明其实与梅毒是一回事,我们在接受文明的同时,也在感染着梅毒。后来,全国解放了,花街也随之消失。

听说这里开的第一家洗头房就在润河街。现在,润河街已成了洗头房一条街。每天中午开始,这条街上每个店面的门口就会站着一个妖冶的女人,她们的眼神都是墉懒的,却是充满欲望的。她们对着每一个男人笑,笑里面飞扬着雌性荷尔蒙的气息,但那荷尔蒙已经变异过了,不仅有性,还有铜臭。她们背后的门是紧闭着的,落地的窗帘半拉着,有着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怯。这就是谎言,连门也在说谎,羞怯掩盖着淫荡,蚀入骨髓的淫荡。半露的玻璃窗里面窜出暗淡的粉红色的光,令人想起情欲高涨时女人的脸和快活的呻吟。这里只有“小姐”没有“先生”。

润河街的吃也是闻名遐迩的,性总是和食相伴而生。阳光渐渐淡下去了,各类大排档便从地下突然冒了出来,顷刻间,油烟味混着菜香就在空气里飘荡开来,慢慢地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味了。但这里却是静静的,听不到摊主的吃喝声,听不到吃客的喧哗声,这里的每个人仿佛都有了某种默契,静静地等待着,一如洗头房里透出的暗红的光。但这种静里头潜伏着闹,那是人心里面的躁动不安。天完全黑了下来,各个大排档前硕大的菜谱在各色彩灯的映照下,便出跳起来,这些菜谱里头本身就蕴藏着一种闹。那是白水煮腰片,那是当归炖母鸡,那是红烧牛鞭,那是大烧蹄骼肉,那是白垠肚肺汤,那是清蒸乳鸽,那是百合绿豆汤,还有什么蚕蛹、蛇肉,什么样的滋阴壮阳的菜都有,就怕你想不到。一抬头,就看见了挂在天上的月亮或星星,一律闪着暗红的光芒,就像一双双淫邪的眼睛,于是你的心便浮在这油烟里,飘在这灯光里,沉在这静寂里。突然间,一家洗头房的门开了,里面窜出一个人影,后面一个衣衫不整的洗头妹跟了出来,直着嘶哑的嗓子喊:“你给我站住,把我小肚子都弄疼了,居然给假钞,你损德不损德呀你。”这下好了,从某个大排档里窜出几个人来,拦住了前头的那个人影,只不说话,那缥客已吓得两腿打颤,不得已拿出了正儿八经的钱。一切在静静中发生,又在静静中结束,大家都是常来常往的客,该讲规矩时还得讲规矩,别给脸不要脸,否则,挑断你筋脉的日子在后头呢。一边是彩灯映照下的大排档,一边是透着暗红光的洗头房,这是对称的。过了几幢房子后,这种对称又被打乱了,或者是几个洗头房中间又夹了个大排档,或者几个大排档中间夹了洗头房,同样是平衡的。食欲和性欲,这两个人类最基本的欲望,在这里达到了最彻底最完善的平衡。这就是润河街。

当洗头房在润河街雨后春笋般出现的时候,从市中心到长江街正在大兴土木,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当然,洗头房也曾出现在长江街上,但很快就消失了。关于长江街上的洗头房消失的原因有两种传说,一种说法是“刮台风”时一个个都被刮没了,这成了当地官员的一项重要的政绩。但是这种说法显然不符合逻辑,既然“台风”的功效那么大,为什么润河街的洗头房会越刮越多呢?“台风”不会只“刮”到长江街吧。还有一种传说是,“洗头房”档次太低,洗头妹的素质太差,不配这广厦琼宇和五彩霓虹,于是洗头房消失了,洗头妹下岗了,取而代之的是外表高雅的大酒店、歌舞厅、夜总会、酒吧以及咖啡屋。这种说法也许更合乎逻辑。看看这里的“小姐”和“先生”,没有大学文凭也有高中文化,不会讲外语也会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但是,在市中心还游荡着另外一些人,他们是“二奶”和“二爷”,他们是被包养的“小姐”和“先生”。这是一群既要做裱子又要树牌坊的伪君子。他们是真正的社会寄生虫!如果你说他们是“鸡”或“鸭”,他们马上会暴跳如雷,并振振有词。女人会流下委屈的泪,男人会重拳出击,他们成了正义的代言人。有一天早晨,我离开客人的公寓,一个人到一家餐馆用早餐。那家餐馆的老板娘过去就是做“洗头妹”的,后来她被台湾的一位老板包了。据说这位洗头妹的床上功夫了得,叫床叫得特别有水平,一经男人挨身,便像母猫叫春似的呻吟起来,能让男人恨不得化在她身上,那位台商就是冲着这个才包了她。这位老板对她也真够意思,专门为她开了这家餐馆。她便自以为脱胎换骨了,成了客厅中的淑女,盛气凌人,高高在上。我进去时,她坐在总台前,故作高雅地左顾右盼。这种高雅,懂行的人一眼便会看穿,那是装出来的。后来她与一位顾客因为一张假币发生了争执,她的高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川土音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跟性有关的种种脏话如机关枪一样从她的红唇飞了出来。那位顾客骂她是姨子,这下不得了,她那染了血红指甲的鸡爪子一样的手如闪电般伸向顾客的脸,于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扭打起来。我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笑着,既然是裱子,干吗又要忌讳“裱子”这个词呢?你现在的这种作态,还比不上裱子哩。在她歇斯底里的干哭声里,我走出了这个餐馆,发誓再也不见这个女人了。

我是一只来去自由的“鸭子”。在某个高级宾馆的大厅里,有几个外表帅气而眼神迷离的小伙子坐在沙发上,穿着黑西装,里面是黑色的半高领羊绒衫,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包烟,烟盒口朝上半开着,半支烟露在外面。这就是我们,游荡在长江街和市中心的先生们。我们与这座城市的所有人一样,说着谎言,脸上堆满诚实的微笑,但我们的笑里飞扬着雄性荷尔蒙的气息。五

姗姐打我的手机时,我正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士或小姐谈得热乎着,谈话的内容当然是关于男女关系的。我猜想,她长得一定不好看,因为她说话时唠得可以让男人的魂出窍,一般丑女才会这么唠,否则她拿什么讨男人喜欢呢。这时我的手机响了,铃声很急促。她在电话里听到了,就说:“你真格好忙呀,是不是又是哪位美眉?”我可以想象得出她说这话时的样子,嗽着嘴,邪么着眼睛,一副酸酸的撒娇样。装嫩。装逼。我说:“当然是啦。”她越发哮起来了:“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我说:“要多少有多少!”她在电话里夸张地叫了起来:“哇唆,你别贪多嚼不烂,弄个消化不良呀。”我大笑起来:“是吗?要是这样,就去找你消化消化。”然后我挂了电话。这当儿,手机响得已经不耐烦了,停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我一看号码,知道是姗姐的,便有些狐疑,新换的这个电话号码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怎么会知道的呢。我想不接,可转念一想,她在红白黑三条道上都有人,得罪不起,不能不接。电话里传来姗姐责怪的声音:“好你个阿剑,换了电话也不通知我一声,你以为换了电话,我就找不到你了?怎么着想躲避我?”我连忙说:“这怎么可能呢?这不,现在正刮着‘台风’嘛。”姗姐在电话里笑起来:“有我姗姐在,你怕什么?”她确实什么也不怕。去年,一个小老板的手筋和脚筋都被人挑断了,害得人家那50多岁的老母亲在润河街摆起了大排档,又是个独臂的残疾人,真损德呀。所有的人都怀疑是姗姐指使人干的,因为她是唯一从中获益的人,只是抓不到证据,再加上没有她行不通的道,警方也就不了了之了。在这座充满着谎言和冷漠的城市里,没有她干不成的事。姗姐接着说出了来由,说是晚上要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她身边缺少个男友,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我最适合。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送上门来的生意,为什么不做?不做,那才是傻逼。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就是好好打扮一下自己,洗个热水澡,做个皮肤护理,做个斯文的发型,找副平光的金边眼镜,换上一身不招摇不张扬的休闲装,让自己文质彬彬地出现在姗姐朋友的面前。我这样的打扮是为了讨姗姐的欢心。干我这一行的,如果学不会讨客人的欢心,是很难做下去的。姗姐虽然文化不高,却特别喜欢书生型的男人,我想,这是她的一种心理补偿。姗姐曾对我说,在西西里饭店的大厅里第一次碰上我时,好几个“先生”坐在那里,但她一眼就挑中了我,倒不是因为我的外形有多么出众,而是我身上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书卷气,眼睛里面却闪着一股邪气和善良。那天,她径直向我走来,没有用香烟跟我比价。这在“先生”们的眼中,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在我楼着姗姐的腰走出西西里的时候,我读出了在座的同行们眼里羡慕而妒忌的光芒。那天,她一直没有跟我谈价钱,而是把钱包放在床头柜上,让我自己去拿。以后,每次接她的客,都是如此。我不是一个贪婪的人,尽管她的钱包里有那么多钱,但我从来只拿自己应拿的那部分,这是我必须遵循的职业道德。

也许你会以为,姗姐喜欢书生,就一定是个柔情似水的女人。其实你大错特错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姗姐是干什么的,她干什么跟我无关。我们这里有一些“先生”,为了摸客人的底,什么卑劣的手段都能用,等摸清楚了,就去敲诈人家,然后就从这个城市彻底消失掉。我死瞧不上这号人,既不守行规,又没有良心,边打洞边数钱,一群没情没义的家伙。好了,还是回到姗姐身上来。我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但我明白她的事业一定做得很大,在她的事业里,一定是一呼百应的角色。第一次与她上床,我就明白,她是一个控制和支配欲望极强的女人。依我的经验,这类女人要么是个性冷淡,要么就是性欲狂。她带我到一个别墅区,在一幢别墅门口停下。她没有开门,而是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两团烈火在飘。接下去的事情你恐怕想也不会想到,因为当时我也没有想到。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我的下身,我吓了一跳,我还从没有遇到在家门口就开始检查男人装备的女人。随即我的脸上一热,我有点害羞。要知道,姗姐虽然人到中年,但风韵犹存,有一种成熟的魅力,不可能不给我以诱惑,又是在那样一个撩人的夜色中,我是兴奋着的。姗姐忽然闭上了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是盛满感情的……”接下去,就疯狂得近乎歇斯底里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整个过程都是她在控制和支配,直至双方都精疲力竭地瘫在床上。有一段时间,她经常点我的将,看得出我给了她满足。有一回,竭尽缝给之后,她理着我零乱的头发,说:“阿剑,跟我吧。”我知道,她想包我,做她的面首。我说:“我们现在不是挺好吗?”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之所以拒绝她,不仅因为我受不了做“二爷”的种种约束,也因为我在她的床上嗅到了很多不同男人的气息,这些男人也许是她可以利用的某个权贵,也许是她的生意伙伴,也许是像我这样给她性满足的“先生”,这种气息强烈地刺激着我,总让我感到虚荣和自尊的失落,比起那些没完没了的约束,我更受不了这个。

我打算到好莱坞美容院去做皮肤护理,那里有一种特制的药膏,也不知里面掺了什么东西,用了它,我脸上的皮肤便有了一种宝玉样的光泽,可以让我看起来更加精神焕发。在去美容院的路上,看见闹市区的广场上挂满了黄色的丝带,人头攒动,高音喇叭里传来《感恩的心》这首歌的旋律。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已很长时间不看电视不看报不听广播了,但我明白那一定是件足以让人热血沸腾的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跟着人流来到了广场上。原来,这座城市的一个女大学生得了白血病,她的同学们正在为她募捐医药费。原来这座充满着谎言和冷漠的城市里,不时也会跃出那么一丝温情。我看见一个非常阳光帅气的男孩,正在拥抱每一个捐款者,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美的丑的,健全的残疾的,他们与其说是在拥抱,不如说是在寻找一种彼此的慰藉。面对着这个男孩荡漾在脸上如日光一样明澈的笑容,面对着他们热烈的拥抱,我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依稀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捧着募捐箱穿梭于大学的每一间教室、每一间宿舍,为那个身患尿毒症的学兄募集昂贵的医药费。想起来了,那场募捐行动的发起人是阿辉,这后来成了他的一项政治资本。我有了要上去捐款的冲动。可是,我和这么多人捐出去的钱真的能全用在那个患病的女大学生的身上吗?他们值得我相信吗?募捐到的这些钱能救得了那个生命吗?就算救了她的命,又能怎么样?难道所有得了不治之症的人都要靠这种方式解决医药费问题?我在冲动和漠然夹杂的情绪里,墉懒地离开那个飘满了黄丝带的地方,回到了原来的方向。在这个季节里,法国梧桐的扬花已经停息,莫名其妙的檬虫在阳光里飞舞着。我用手拍打着在我眼前飞来窜去的壕虫,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这些朦虫却像砍不断的水,又卷土重来。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已处在了这个世界的边缘,尽管我与主流社会接触是那么频繁,但这里并没有我的位置。于是我在灿烂的然而满是灰尘的阳光里连打了几个哈欠,我加快了步伐朝美容院走去,在那里我可以享受别人给予我的服务,这样就找到了一个平衡支点,那么我替别人服务的时候,心便安然了。

做了面部护理,我精神焕发。走在路上,脚步是轻快的,心跳是明亮的,眼睛是放光的。那个广场近在眼前,依旧飘满黄丝带,依旧人头攒动。但《感恩的心》变得缥缈而遥远,民间小调开始攻击我的听觉,听起来像哭丧一样,哪怕是欢快的曲子,从那两个盲人的嗓子里唱出,也有一种呜咽般的悲伤。那两个盲人天天都在那儿唱,手里捧着铁皮盒子,无光无神的眼睛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我突然觉得他们比那个得了白血病的女大学生要可怜得多。起码有那么多人为她在忙碌,她感受着人间已经不多的温情,而这两个盲人,人们从他们身旁如潮涌过,没有人会看他们一眼,他们是主流之中被遗忘的部分,在这一点上,他们与我都是被遗忘的存在,没有人给我们温情,那么我们只能彼此温暖。于是,我拿出准备捐给那个女大学生的钱扔在了他们面前的铁皮盒里,哼着小曲去赴那个约会。六

看人先看车。刚人这一行时,李老大不断用这话提醒我。从一个人所用车的档次上,大致可以判断出他的经济实力,这样“出台”时就好谈价格了,心里有了谱,出价时也就八

不离

了。姗姐的车是辆奥迪。这里政府牌号的车大多是这个牌子的。在私家车里,这种牌子的车只能算是中档货色。但姗姐出手很阔绰,不像有的女人,虽然开着宝马,开着奔驰,可是特抠门,跟她们“出台”时得费尽心计斗智斗勇,才能谈下自己能够接受的价格,身体累,大脑也累。所以,我特别乐意为姗姐服务。我心情愉快地坐进她的奥迪轿车。炫目的彩灯和霓虹跃进车里,我知道,这座城市最繁华最热闹最蛊惑人心的时刻到了。姗姐狠狠地漂了我一眼,说:“今儿个,你特有气质。怎么会那么有气质?”我没有吭声,只是报以羞怯的一笑。我可不是真的羞怯,而为了讨姗姐的喜欢,她喜欢文质彬彬而害羞的男人。为了练出这种笑,我看了不少休.格兰特主演的片子,专门学习他那种羞答答的神态。具有这种神态的男人,在女人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尤合姗姐这种控制和支配欲极强的女人的口味。

今天看来是个好日子,几乎每个大酒店门口的灯影里都站着两至三对新人。姗姐说:“今天结婚的还真不少。不过,这里面肯定没有处女。”她笑了起来,声音充满着润河街上月亮和星星的气息。我判断出,她的体内正燃烧着热烈的火焰。果然,她的手仿佛是不经意中伸向了我的大腿。她扭头,又狠狠地望了我一眼,说:“你总是这样充满感情。”我说:“那是因为姗姐你总是那么充满着诱惑力。”她得意地笑了起来,但我看见了她脸上的皱纹,她已不年轻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国际大酒店,在郊外,得开个把钟头的车。一路上,我们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后来,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姗姐的哪根神经,她的情绪便有些不对劲了。她跟我谈起了魏仔。“你说那魏仔是人不是人?我对他那么好,他想到的,我想到了;他想不到的,我也替他想到了。这没良心的狗东西,居然拿着我的钱背着我养小蜜。现在倒好,带着那小不要脸的跑得没影了。他的心肝肚肺,当真被狗吃了不成?”姗姐的脸上已起了杀机,信不信由你,哪天要是再被姗姐撞上,不挑断他的筋脉才怪哩。那个魏仔,我知道,大名叫魏兴国,也在我们这一行混的,不过是个业余的,据说还是个什么小歌星呢。这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特别是那双桃花眼,特能勾女人的魂。姗姐怕就是被他的那双眼睛给弄丢了魂。姗姐从包他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果,因为行里的人都晓得,他的品性很差,好多富姐富婆都被他敲诈过。姗姐也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居然被他耍了一把,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看气氛不对,赶紧把话头扯开,哄她开心。

国际大酒店的一楼大厅里站着五六对新人,热闹得不得了。这座城市的婚礼都是一个调儿,张扬而铺张,为结这一次婚,很多家庭用尽了所有的积蓄。对老百姓而言,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就是一部性压抑的历史,所以他们要用张扬而铺张的婚礼来释放性、放纵性,然后再回到性压抑的状态之中。我们穿过热闹坐上电梯,直达目的地。这个生日Party设在国际大酒店的18楼旋转餐厅,主人把这个餐厅全包了下来。到了这一层,突然间就安静了。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很多人,三五成群地围在那里窃窃私语地交谈着。我把姗姐给我准备的礼物送给过生日的寿星,就和她分开了,因为姗姐很快就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圈子。这个Party很西洋,是自助式的冷餐会。与其说到这儿来为了吃,不如说这儿为客人们提供了一个交流的场所。除了带我来的姗姐,这里所有的人我都很陌生。我端了杯葡萄酒,拿了些水果,选择一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下了。我发现在我旁边,也有一些像我这样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的人,于是我们很快成了暂时的朋友,开始天南海北地乱谈起来。正谈得起兴的时候,有一个女人向我走来,她穿着很露的晚礼服,很瘦削,走起路来很轻盈,像风一样。她冲着我笑笑,在我旁边坐下了,先和我碰了一下杯,然后说:“听李姗介绍,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学者。具体是研究哪方面的?”李姗是姗姐的芳名。女人说着,眼睛便从上到下打量起我来。我很讨厌这种窥视般的目光,但是出于职业的本能,我还是装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来,告诉她,我是研究心理学的。她轻轻地“哦”了一声,说:“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我说:“你在猜测,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她笑了起来,这下我看清了,保养得极好的皮肤掩饰不了岁月留给她的沧桑。她开始滔滔不绝地大谈特谈起叔本华和弗洛伊德,她问我,在人的潜意识里,是不是所有的男孩都想与他的母亲结婚,而所有的女孩都想与他的父亲结婚。要知道,我没有读完大三,就去蹲班房了,知识很有限。不过,我终于彻底明白了她的真正动机,她这是在考察我,其实她是想通过我探姗姐的底,她不是姗姐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就是情场上的情敌。其实她找错了人,因为我只是一个临时陪姗姐的玩伴,对她的生意我压根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弄明白了她的动机,我变得轻松起来,没准儿她也能成为我的客人,多一个客人就是多一条财路嘛。我说:“在这样的氛围里,请你原谅,我暂时对心理学失去了热情。我现在只对酒,还有面前这位这么性感的小姐,感兴趣。”她很得意地笑了起来,与我碰了杯,把杯中的酒一气喝干。这时,姗姐过来了,膘了那女人一眼,说:“谈什么呀,谈得这么起劲。”女人说:“李老板,你的这位学者朋友很会说话。”姗姐说:“是吗?我怎么觉得,他很木呐呀。”两个女人开始攀谈起来,从她们的对话里,我意识到,那个女人已经判断出了我的身份。后来,她们这边又涌来了几个人,有男也有女。就在这群人中,我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想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个胖胖的男人已经看到了我。他愣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常态,融人交谈的氛围中,我瞅了个机会,溜到别处去了,心情却再也不能平静下来。

Party结束后,坐上姗姐的奥迪,她一边开车一边问我:“你和徐怀义认识?”我赶紧否认。姗姐冷笑了一声:“别装了,你的演技远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你的眼神背叛了你。说实话吧!”她的口气很强硬,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徐怀义的同学关系。姗姐说:“他呀,还真是个人物,都做到安利的钻石了,一年也有三四十万的收入。我也是他的客户。既然你们是大学同学,见了面,不亲亲热热,干吗还要掖着藏着?’’我叹了口气:“为了他,我坐了牢。要不是坐牢,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这是第一次向我的客人谈起自己的经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