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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6 23:3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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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云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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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背上的少年

鲸背上的少年试读:

序章

“先生,警察这个行当,你干了多少年?”

——“这个……二十几年了吧。”“在此之前,你去过大海吗?”

——“休假的时候会到沙滩晒晒太阳。吹着海风,喝着啤酒,看看身穿比基尼前凸后翘的漂亮妞儿,啧啧……”“我说的不是旅游。我是说,你在海上待过吗?”

——“你指的是在船上?”“是的。在船上作业,比如捕鱼。”

——“我一个连游泳都不会的人,你觉得我会在船上作业吗?你到底想说什么?”“先生,你知道海上的人死了之后,会怎样吗?”

——“应该是被洗刷干净,裹上白布,大家凑在一起百无聊赖地悼念一下,接着咣当一声抛进海里吧。”“然后呢?”

——“然后?还能有什么狗屁然后,当然是喂鱼了!海洋里最不缺的就是饥肠辘辘的鱼!死了就是死了。”“不不不,据我所知,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是的。”

——“那会怎样?”“他们的灵魂会骑着巨鲸,在壮阔的海洋里巡游、嬉戏。在风暴停息、星斗闪烁的晚上,如果你足够幸运,就能见到他们。”

——“别扯了,你以为我是一个喜欢《彼得·潘》的小屁孩吗?”“不,先生,我没有骗你。我亲眼见过。”

那东西

“应该是狼,这家伙遇到了狼群,可怜的东西。”一条腿半跪在地上的“红鼻头”站起来,吸溜了一下鼻子,喃喃地说。

他是个高大的中年白人,满脸的胡须,穿着一身鼓鼓囊囊的棉服,腰上挂着的一只僵硬的山猫,随着他的动作晃悠了几下。“真是冷极了。”红鼻头哆哆嗦嗦地掏出烟,点上火,抽了一口,看着地面。

这是北地最边缘的一片林地。短暂的秋季很快就要过去,绵延的黑杉林和低矮的灌木丛沿着山丘起伏,再往北,能遥遥看到一望无垠的茫茫冰原。

地面已经结冻,苔藓呈现出半死不活的灰绿色,再过段日子,就会下雪,那时这里将成为世界上最荒凉之地。“不光狼,还有别的。”红鼻头的同伴蹲在地上,表情很不好地说。

他的年纪和红鼻头相仿,穿着一身旧旧的绿色军用连帽大衣,兜帽很大,镶着皮毛的帽沿下,露出一只独眼。

和红鼻头相比,独眼要矮得多,黄皮肤,黑头发,面部宽大,颧骨突出,四肢短,躯干大,因为掉了一颗门牙,说话还有些漏风。“别的?”看着独眼有些惊慌的神情,红鼻头咧嘴一笑,“伙计,这种鬼地方,难道还有电视里那种张着嘴巴到处咬人、脑袋挨一枪才能挂掉的僵尸吗?”

独眼一声不吭地站起来,用手中的枪指了指周围。那是一把老旧的来复枪,枪托伤痕累累。“相信我,朋友。我的祖先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时,你的祖先还在遥远的欧洲搂着母猪睡觉呢。”独眼吐了一口唾沫,望向不远处的一条浅河,“看到了吗,那家伙顺着河过来,我想是来这里吃草的,毕竟这里的草和苔藓更肥美些,可它运气不好,很快便被三头狼盯上了。”

两人面前的空地上,翻开的苔藓和断裂的树枝散落着,一簇簇驯鹿毛随处可见,还有凌乱不堪的印记——八字形的蹄印属于驯鹿,而伸展开来跳跃着的,是狼。“独行,硕大,应该是头成年公鹿。发现狼群之后,它退到这里,一个死角,亮出它尖锐的角。战斗不会太久,一头狼受伤了。公鹿逃了出来,来到……来到这里,很快又被围住,面对三头饥饿的狼,它根本没有胜算。”独眼在空地周围游走着,仿佛那场战斗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红鼻头似乎也发现了异样,他走过来,和独眼并肩站在一起:“既然如此,那三头狼会在这里咬死它,接着大快朵颐,但这里连一滴血都没有,驯鹿还是逃掉了。”

独眼认同红鼻头的话,可很快又摇了摇头:“是狼群放弃了。”“为什么?这不可能。”“很简单,它们在即将得手的时候,遇到了别的捕食者。”

听完独眼的话,红鼻头盯着地面,终于有所发现:“难道是熊?”

在驯鹿、狼群纠缠的凌乱脚印不远处,有一串大而深的印记。“我的朋友,如果是熊的话,我会这么紧张吗?”独眼拎着枪,走近那串印记。

印记从旁边的灌木丛中出来,一直延伸到河边。“的确,熊的爪印不是这样的。看上去更像是水獭,不过这爪印可比熊的大多了,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水獭。”红鼻头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你再仔细看看爪印之间的距离。”独眼放下枪,摆出一个四肢朝地的姿势,比画了两下。

红鼻头的双眼逐渐睁圆:“这东西……始终是两只爪子走路的!在这鬼地方,除了熊,根本不可能有别的东西会直立行走,但熊的步子不可能这么大……”“有!”独眼打断了红鼻头的话,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光线逐渐黯淡下去,一切陷入幽暗,连一丝风都没有,周围异常安静,安静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这片土地上,有你说的这种东西。”独眼显然不愿意再多逗留,拎起了自己的包,走向浅河。

红鼻头快步追上他:“什么东西?我怎么没见过?”

他们快步跨过浅河,穿过一片灌木,进入林地,独眼咝的一声笑了:“你当然没见过。凡是见过它的人,根本不会活着走出林地。”“到底是什么混账东西?”红鼻头惧怕了。“一种我们尤皮特人代代相传的、根本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恶魔。”

红鼻头骤然停住了脚步。“走吧,朋友,我可不想在这里碰到那东西。”独眼低声道。

红鼻头没有搭理独眼,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前方,盯着林地深处。“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别吓我!”独眼愤怒地小声哼着。红鼻头木然地摇着头,举起枪,对准前方。枪身剧烈抖动。独眼大惊,急忙转身,抬枪,动作一气呵成。

黑幽林地里的灌木丛中,潜伏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什么东西?是那玩意儿吗?”红鼻头道。

独眼没有回答。“逃吧。”红鼻头小声道。“如果真是它,逃不了,除非你长了翅膀。”独眼道。

冷汗连成串,顺着红鼻头的脸流下来。“怎么办?”红鼻头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打战。“拼一拼,或许还有希望。”独眼缓缓向前走去。

红鼻头骂了一句,跟上。两杆长长的枪管,一点点向前凑近。“开火!”独眼突然大声喊了一句。

啪!啪!啪!啪!

清脆的枪声接连响起,在林地中回荡开去。“打中了吗?打中了吗?”红鼻头叫道。

空气中满是刺鼻的火药味,独眼快速装上子弹,重新举起枪:“好像射中了。”“是吗?那玩意儿似乎……一动没动。”红鼻头道。“难道被打死了?”独眼看看红鼻头,满眼疑惑。“你看我干吗?我也不知道。”红鼻头耸了耸肩。

二人互看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向前迈出了脚。走得足够近时,红鼻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见鬼!让你的传说见鬼去吧!怪物,恶魔,哈哈哈,这就是?”红鼻头指着那团黑影笑起来,“上帝,你们说的怪物,竟然是头麝牛?”

的确是麝牛,而且是一头健壮敦实的雄麝牛,宽阔的牛背正对着二人,粗壮的尖角从又黑又长的鬣毛中伸出来,巨大的头颅挨在地面上,紫蓝色的瞳孔空洞默然——它已经死了。“麝牛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很少见。”独眼诧异道。“当然少见,都快灭绝了。”红鼻头点起烟,“要是野生的,咱们怕是要惹麻烦,猎杀是犯法的。”“不是我们杀的。”独眼转过脸道。

红鼻头吐出烟圈:“我们刚才放了那么多枪,全都打在这家伙的身上,怎么不是?”

独眼指指牛背上的枪眼:“如果是我们杀的,子弹射进去,鲜血会涌出来,是不是?可你看……”

红鼻头望过去,的确有枪眼,但没有鲜血。那只可能有一种解释:这头麝牛之前就死了,血液在寒冷的天气里早已凝固。“见鬼了。”红鼻头跳起来,拎起枪和独眼慢慢走到麝牛的另一侧。随后,两人同时吸了一口气。

那是另外一幅景象:从脖颈一直延伸到两条后腿中间的牛腹被彻底划开,五脏六腑散落一地,殷红的鲜血也流了一地,此时已经结冻。“谁干的这下地狱的事!”红鼻头道。

独眼把枪背在身后:“肚子里……”

红鼻头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独眼的意思:既然内脏全部被掏出,那这头麝牛的肚子应该瘪下去。但它不仅没有瘪,反而高高鼓起!

二人相互使眼色,一左一右走过去,抓住被切开的牛肚皮同时用力——

噗……

一堆东西从里面滑出来。待看清楚之后,两人同时发出惊叫。“上帝呀!”红鼻头连连后退,瘫倒在地。

那是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一具被肢解了的尸体。

水獭怪

老人身体微微前屈,往玻璃杯中倒入小半杯的威士忌,没有加冰。那只因为工作而变得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微微抖动着。温热的威士忌,喝起来很爽快。

老人看了看周围烟雾缭绕中浮现的一张张脸,打了个酒嗝。“大约二十年前吧,梅尔文,那个娘娘腔,用那把比他爷爷年纪都大、经常卡壳的手枪干倒了一头熊,接着往回走了两英里路,碰到了我。”老人淡蓝色的眼睛眯了一下,“当时,这家伙的后半身几乎全被抓烂了,肠子从屁股一直拖到地上。”

周围一片寂静。酒馆里光线昏暗,混杂着烟草、酒水、汗液的气味。一只驯鹿的头被制成标本挂在墙上,有些部位已经破损,脏兮兮的。“‘我杀死了一头熊,好像又不是熊……’他这么跟我说,然后就死了。”老人笑了一声,“在北地,任何一个人说杀了熊,我都会相信,但这个娘娘腔除外。我当时觉得,他根本就是被熊袭击了,临死还要说大话。”

旁边的人小声笑起来。“我顺着他的脚印往回走,结果真的看到一头熊倒在一棵黑杉树下。”老人咳嗽着,涨红了脸,“我走到跟前,用脚踹了踹,结果里头滚出来一个人。一个脸上满是黑色刺青花纹的尤皮特人。”“那家伙打死的是个人啊。”听众里有人说。

老人向说话的人瞪了一眼:“我一辈子都在北地打猎,难道看不出梅尔文的伤是熊弄的吗?”“那怎么解释?熊肚子里滑出一个人,难道那头熊是人变的?”对方笑起来。老人脸色陈冷如水。“梅尔文虽然是个娘娘腔,但他的伤不会说谎。那把手枪也丢在现场,现场的子弹的确是枪里的。”“那要怎么解释熊肚子里的人?”对方又问。“这种事情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不止一次了。”老人身体后仰,靠在椅子上,“那个满脸刺青的尤皮特人,是个巫师。”“巫师?”“具体点说,是邪恶的幻化巫师。他们能召唤恶灵,看透生死,降下诅咒。黄昏的时候,他们会裹上熊皮,在最后一缕阳光的照射下变成灰熊,跑到林地里与母熊交媾,生下下一代。”老人认真地说。“老混蛋,你又喝多了。”一个人走过来,夺过老人手中的玻璃杯。

那是个年迈的尤皮特人,身体笔直而消瘦,花白的头发上插着根鲜艳的鸟羽,系着围裙。他是这家酒馆的老板。“火把,我整天只是喝酒和睡觉,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上帝作证。”老人哈哈大笑,头挨着椅背,很快打起了呼噜。

人们把目光转移到名叫火把的酒馆老板身上。“是真的吗?”有人问。“你是说,巫师?”火把点起烟斗。“变成熊的巫师。”“这个我可说不好。”火把摇摇头,“我们尤皮特人在这里的历史,可比你们白人长多了,一千年?两千年?或者更久。我们在这里狩猎驯鹿、捕鲸,在黑夜中点亮火把咏唱古老歌谣,在黄昏时敲起海豹皮做的法鼓召唤神灵,我们繁衍生息,怡然自得。然后你们这些白人带着枪炮和瘟疫来了,把这里变成了地狱。”

火把呼哧呼哧喘着气,指着外面:“以前,林地里有数不清的猎物,驯鹿、山猫、麝牛、飞鼠、狼,河里游着鲑鱼、水貂,海里满是嬉戏、歌唱的鲸群,冰原上躺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海豹,可现在呢?只有诅咒。”“当然,现在还有。”火把直起身,站在那个驯鹿头标本下,“尽管已经快死绝了,但弓头村还生活着我们尤皮特人公认的首席大巫师。”

巫师真的存在吗?”听众显然不关心火把说的这些。“他能变成熊?”“怎么,你想去见识见识?得了吧,我劝你离那里远一点。”“为什么?”“那是诅咒之地。”火把白了对方一眼,“相比于巫师,你们这些吃饱了撑的跑到这里观光的家伙,更应该提防水獭怪。”“水獭怪?”

士忌,“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在夜晚,靠近河道和沼泽的林地里。”联房间里再次安静。“开始,你会听到婴儿的哭声,如果你选择凑过去,那么你就会变成一堆支离破碎的尸体。”火把扬了扬眉头,“这是它们的鬼伎俩,用婴儿的哭声吸引人靠近,然后杀了他们。”“水獭怪长什么样?”“没人真正见过。”火把顿了顿,“据说它们很像水獭,脖子很长,尾巴也很长,有着光滑的皮毛、巨大的长着利爪的四肢,直立行走,还长着人的脑袋,血盆大口一张开,满是獠牙。”“这只是传说吧?”“传说?我们尤皮特人会编造无聊的传说吓唬自己吗?”火把有些愤怒,“这种事我听过很多,而且这两年也发生过。”“发生过的意思是……”“水獭怪将人肢解后,往往会吃掉。如果它已经饱了,就会像我们打了猎物一样储藏起来,但方法很特别:需要杀死一头驯鹿或麝牛,反正是大一点的猎物,然后将肢解的人尸塞到它们的肚子里。这两年,有几个倒霉蛋就是这样被人发现的。”“那就是说,这种怪物真的存在?”“怪物?”火把冷笑了一声,“与其说是怪物,倒不如说是人,被诅咒了的人。”“什么意思?”“朋友,你知道我们尤皮特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不知道。”

火把叹了一口气:“关于这件事,我们有个古老的传说。”

火把坐下,开始讲述。“当初,一切都是虚空。神创造了大海、陆地和星光,也创造了万物生灵。他看到人作恶,认为是不好的,就掀起洪水淹没世界。有一对男女从洪水中幸存,划着木架皮舟在海上漂流。在他们快要饿死的时候,一头巨鲸游过来,它说:‘我把我的身体奉献给你们,我的后代也将如此为你们的后代奉献,但你们要发誓,只能用于你们的生存,否则便会受到诅咒。’男女发了誓,猎捕了巨鲸,活了下来。后来,他们发现了一片广袤大地,繁衍生息。他们,就是我们尤皮特人的祖先。”

火把喝了口威士忌,继续道:“我们世代遵守与巨鲸之间达成的誓言,只将它们的身体用作我们的生存,吃它们的肉,用鲸油点灯,把鲸皮做成衣服。但是,人是贪婪的,总会有一些混账违背这个神圣的誓言,大肆捕鲸,用来赚钱。我们尤皮特人里面有这种人,你们白人更多。于是,诅咒降临。“这些贪婪的家伙开始全身奇痒,生出毛发,他们匍匐着进入沼泽,忍受无比的痛苦,哀号着长出利齿和獠牙,像水獭那样生活在肮脏潮湿的黑暗中,将灵魂交给魔鬼。”

火把斜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这帮人,正要继续说的时候,酒馆的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个人,口哨声随即响了起来。

在北地,这样漂亮的女人很少见,而且她是个白人。

她个头不高,很瘦,三十出头,或许因为常年接触日光,皮肤呈现出微微的小麦色,短发下是一张美丽的脸,顾盼之中格外动人。

她的身体裹在大大的棕色棉衣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响好似盛夏时豆大的雨点落在青石上发出的声音。即便不见容颜,光听这声响,也会让人凭空生出愉快的遐想。

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属于北地。她走入这间昏暗、肮脏的酒馆,走进一双双放肆、炙热的男人的眼眸中,就好像高雅的白鹤闯入了乌鸦群中。

她径直走到吧台,不露痕迹地冲火把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你好。”“夫人,要喝点什么吗?”火把的脸红了起来。

女人的目光扫过那些杂乱摆放的酒瓶,最后定在火把头上那只鹿头标本上。“请问,有纸吗?”她说。“夫人,抱歉,你要……纸?”“嗯。”“你进酒馆,要纸?”“是的,我可以付钱。”“不是钱的问题……”火把嘟囔了一下嘴,他觉得很意外,但还是摊摊手,“好吧,你要什么样的纸?”“信纸。或者,白纸也行。”

火把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夫人,我们北地人可不是莎士比亚,写不了什么情诗。我们看中了女人,就敲晕了扛回去。”

酒馆中笑声一片。女人没有笑,只盯着火把看。“好吧,好吧,我找找。”火把转身,搜索了一番,把一叠东西扔在台子上。

那是用来包裹炸鱼条的包装纸,粗糙但足够厚实,颜色斑驳。女人皱起了眉头。“你要的玩意儿,在这里比黄金都难得。”火把不忍心让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失望,还是拿出一本封面贴着裸体女人画像的笔记本,“我打算用来记账的,纸张比十六岁姑娘的皮肤都要白和柔软。”

女人点头,掏钱,把一张50美元的钞票放在笔记本旁边。

火把扬了扬眉头。对屋里的任何一个人来说,50美元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这个蠢女人竟然用来买一本破笔记本?

火把看看钱,又看看笔记本:“夫人,我能问你要这东西干什么用吗?”“写遗书。”“别开玩笑了,你这样的贵妇人……”火把笑起来。“莫妮卡,我想我们得快点了。”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

和这个叫莫妮卡的女人相比,男人长得太平凡了。他四十岁上下,脑袋中央微微秃顶,四周长着稀疏的淡褐色头发,身穿一件黑色的考究西装,白色衬衫,系着斜纹领带,手腕上搭着一件黑色长风衣。

看到他,酒馆里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鸦雀无声。火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眼神陡然犀利无比。“就好了,亲爱的。”莫妮卡说。“你和他是一伙的?”火把问莫妮卡。“怎么了?”“那对不住。”火把将笔记本收回去,将钞票推了回来。“不要这样,火把。”男人笑了笑,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右腿僵硬,肯定是装了假肢。“这些总够了吧。”男人又掏出几张纸钞,放在吧台上。

火把抬起头,狠狠地盯着男人。“我们之间,我是说,我和你们尤皮特人之间,就不能融洽相处吗?”男人环顾四周,“比如坐下来喝一杯,聊一聊你们的那些奇谈怪论?”

火把没说话,拿过一个玻璃杯,倒了点儿威士忌。男人笑了,把手伸过去。

火把用力吸溜着鼻涕,然后把一口浓痰吐到了杯子里:“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蛋,否则我不知道我的枪会不会走火。”火把将手枪拍在吧台上,周围很多人也都站了起来。男人举起双手,尴尬地笑笑,小声对莫妮卡道:“我们走吧。”

莫妮卡拿上一张包装纸,转身和男人离开。“带上你们的臭钱!”火把将钞票揉成团,扔了出去。

酒馆外,天阴沉着,雨淅淅沥沥,路上满是水坑,泥泞肮脏。“告诉你不要进去!这帮混蛋!”男人搀着莫妮卡,小心翼翼地穿过路面,来到车旁。那是一辆白色雪佛兰,车门上用红色油漆喷着一行小字——费尔罗石油公司。

二人上车,莫妮卡坐上驾驶位。“白痴!老鼠!蠢货!他们的石头脑袋永远跟不上时代!无礼又懒惰。”男人咒骂着,扯过安全带。莫妮卡刚要发动车子,却猛然愣住。“尤皮特人没一个好东西!有时候我宁愿和一头熊打交道,都不愿意和他们多待一秒!”男人愤怒着。“甘比诺……”莫妮卡看着男人。

早跟你说,不让你进去!你看到了吧!这帮蠢货!”“甘比诺。”莫妮卡盯着男人。“怎么了,亲爱的?”

莫妮卡抬起手指指前面,甘比诺转过脸,也僵住了。

汽车的挡风玻璃被砸出一个大洞,塞进一颗血淋淋的脑袋。那应该是一只水獭的脑袋,从脖颈处被剁掉,鲜血顺着龟裂的玻璃流淌,已经冻结。可怜的东西此刻正盯着二人,黑洞洞的双眼早没了生气。

52赫兹

“你应该把我的工作箱带着。”莫妮卡疑惑地瞥了眼挡风玻璃上的大洞,头痛不已。

车子在泥泞的路面颠簸,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周围的森林向前连绵铺展,阵阵哀号隐约传来,声音低沉而遥远,不知道是狼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寒风从车窗的破洞里灌进来,凛冽无比。暮色加深,天空变幻着颜色,最终被黑暗吞没。“哪个工具箱?”“白色的那个。”“白色的有七个八个,还是十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甘比诺的心情很不好,转过脸看着窗外。

莫妮卡没再说话,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亲爱的,还有多远?”“三十英里,或者五十。”甘比诺艰难地移动着屁股,摸了摸自己的腿——那只装了假肢的腿,说,“一到这样的鬼天气,就痛得厉害。”“没事吧?”莫妮卡关切地问。

甘比诺哼着,像嘴里钻进了蟑螂。“为什么偏要去

弓头村

呢?我是说,选地方,也应该选个好地方吧。”甘比诺说。“弓头村不好吗?”莫妮卡的手在车里摸索着,很快,有旋律响起来,那是动物发出的声响,断断续续,低沉悠长,还带着婉转的颤音。显然是刻录的CD。

甘比诺的脸上露出见了鬼的表情:“不能关上这鬼东西吗?”

莫妮卡笑:“为什么?多么美妙的声音。”

甘比诺用一只手捂住脸:“见鬼!我忘了你是一位伟大的海洋学家。”他的语气里充满嘲讽。“是国际一流的海洋学家。”莫妮卡笑着打开了车窗,把烟头扔出去。冷风呼呼地灌进来,甘比诺裹紧衣服。“那是诅咒之地!”甘比诺说。“北地人都这么说,其实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尤皮特村子,听说景色很美。”“很美?不不不,亲爱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我们的文明没来到这里之前,那里的人用鹿角做成的箭头和长矛相互厮杀,用敌人的头颅装饰自己的房屋,像幽灵一样尾随驯鹿群或者鲸群,茹毛饮血,在巫师的带领下光着身子召唤魔鬼,将献祭的人吃掉。”甘比诺皱着眉头,“当第一批白人开着船来到这里时,他们趁黑摸上船,把人杀了个精光,领头的就是弓头村的大巫师,那个职业现在依然还有,如同维多利亚女王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一样,世代相传。”“不能这么说。”莫妮卡咳嗽着,“这里是他们的土地,两千年前他们就是这里的主人,与世无争。是商业捕鲸的白人用枪炮驱赶他们,点燃他们的房屋,欺骗、奴役他们,用极低廉的报酬雇用他们大肆捕鲸,破坏他们的家园。和他们相比,白人才是魔鬼。”

甘比诺坐直了身子,冷笑着。

莫妮卡用余光扫了甘比诺一眼:“我前段时间看了一本资料……”“你应该多看看《老人与海》。”甘比诺痛苦地揉着腿。“白人登上这片土地,不光带来了黑钱和掠夺,还带来了细菌。”

甘比诺哼哼着。

莫妮卡把车窗关上:“有一次,住在内地的尤皮特人来到海边,用他们的皮货换捕鲸白人的酒,结果染上了流感,所有人都病倒了,连路都走不动。巫师占卜,认为继续待在海边不好,必须启程早日回家。”“愚蠢的巫师!”甘比诺骂着。“200多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几乎全都死在了路上。除了流感、麻疹、天花,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病,不知让多少没有免疫能力的尤皮特人死于非命……”“但他们现在活得好好的!”甘比诺粗暴地打断了莫妮卡的话,“他们原先住在雪屋或低矮的皮篷子里,食不果腹,野蛮无知,现在呢,政府给他们修建房屋、铺设道路、提供教育和补助!以前他们划着木架皮舟在海上晃荡着,一个大浪打过来就有可能葬身鱼腹,现在他们开着燃油小艇风光得很,很多人还开上了车。”“你太感情用事。”“感情用事?”“不是吗?你这么讨厌他们,还不是因为你们的石油业务?”“我们有错吗?”甘比诺睁大眼睛,“他们在这片蛮荒之地过着穷巴巴的日子。我们发现了石油,每年都会付给他们一大笔钱,只为了那些跟他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石油!他们拿钱,我们采油,多好的事!可他们呢,不但一口拒绝,还通过州政府向国会抗议!你知道因为这个,我们损失了多少钱?”“你们只看到了石油,却没想到他们的处境。”莫妮卡摇头,“你们的钻井对尤皮特人而言是毁灭性的灾难。他们的主要食物是弓头鲸,鲸群每年的洄游路线是固定的,会受到海上竖起的钻井的影响。尤皮特人因此而无法再捕捉到弓头鲸,这将彻底破坏他们的食物链,还有,石油带来的污染……”“见鬼去吧!这都什么时代了,没有鲸他们照样活得好好的!现在他们也不能肆意捕鲸啊,就拿弓头村来说,国际捕鲸委员会给他们的捕鲸限制数额也不过是13头!”“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白人的商业捕鲸。”莫妮卡争辩了起来,“是白人几百年来的商业捕鲸让这里鲸的数量急剧下降,到了灭绝的边缘,而不是尤皮特人……”“我恨尤皮特人,我恨鲸,我恨大海!”甘比诺痛苦地敲着断腿。

莫妮卡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至少,弓头村附近的大海,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大海。”“该死的大海。”甘比诺骂道。

莫妮卡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甘比诺的手,轻轻抚摸着:“亲爱的,如果不是大海,我们不会在一起。”

甘比诺靠在座位上,望着前方的夜色。“我只想再看看大海。”莫妮卡看着车前的黑暗,“最后一次。”雨越下越大,世界如同浸入巨大的海底,深夜如同一片被风雨吹皱的黑暗,吞没了所有。然后,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路上,出现了光亮。“这样的鬼天气,竟然还有人。”甘比诺道。

莫妮卡开始减速:“似乎是车坏了。”

驶近后,前方出现一辆警车。白色的车身上闪烁着警灯,两个男人站在路中间,其中一个使劲挥着手。“真见鬼。”甘比诺翻了个白眼。“你认识他们?”“我倒是想和他们是陌生人。”车停下,甘比诺打开车门走出去,脸上换上热情洋溢的笑容。莫妮卡也跟着下了车。“遇到你太好了!上帝保佑,我还以为要在这个破地方可怜巴巴地熬过一晚。”其中一个警察大笑着握住甘比诺的手,他又肥又壮,像个酒桶般立在夜色中,看起来年近五十,眼睛细小,大鼻头,嘴里镶了一颗金牙。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巨大的屁股,如同两个鸭梨长在了一个汉堡上。

莫妮卡走过去,甘比诺微笑着为她介绍:“莫妮卡,这位是托尼警长。”“什么狗屁警长!”大屁股哈哈大笑,“北地这鬼地方,警察就我们两个。”

他指了指同伴,一个瘦小的、脸被警帽帽檐遮住的警察:“乔,我新来的帮手。”

乔抬起头,腼腆地笑笑。那是一张干净的脸,约莫三十多岁,嘴唇单薄,唇角微微上翘,远比在场的另外两个男人英俊。“乔原先在东南亚做使馆的情报员,上个星期才调过来。”大屁股哆哆嗦嗦地道。“怎么了?”甘比诺望向那辆警车。

大屁股领着甘比诺上前几步来到车前,地上倒伏着一头巨大的驯鹿,血肉模糊。“我们好好开着车,这个混账东西突然从林子里闯过来,我来不及刹车,便打着方向盘撞到了树上。”大屁股狠狠踢了一脚驯鹿的尸体。“你们去弓头村?”甘比诺好奇地问。“难道我们非得站在这该死的大雨里说话吗?”大屁股摆了摆手,“上车再说。”

托尼一屁股坐在后排,正在发动车子的莫妮卡觉得车身剧烈晃荡了一下。车子小心地绕过车祸现场,向前行驶。“你们也去弓头村?”托尼摘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大脑袋。

甘比诺点点头,递过烟。大屁股看了一眼莫妮卡,随即将烟点着。“去弓头村干什么?”大屁股咳了一声,疲惫地后仰下去。“公司的事。”甘比诺淡淡道。“我好像听说了。”大屁股来了兴趣,坐起身问道,“听说他们同意了?”“同意什么?”“别跟我耍鬼心眼,他们不是同意出让土地和你们合作吗?”“目前,只能说有意向。”“屁的意向,只要尤皮特人松了口,就意味着板上钉钉。”托尼笑着,“车里有酒吗?”

甘比诺摇摇头,托尼露出失望的表情。“你们去弓头村干什么?”甘比诺从后视镜里看着托尼。“你觉得我们还能去干什么?”托尼笑了笑,挪动了一下身子,车头随即微微偏斜了一下,“命案。”“那种鬼地方出命案,一点也不稀奇。”“这次可不一样。”托尼摇摇头凑过来道,“观察站的老哈维,你认识吧?”“国家冰原科考观察站的那个老酒鬼?”

莫妮卡转过脸:“冰原上还有观察站?”

甘比诺朝托尼笑了笑:“忘了说,这位是国际一流的海洋学教授。”“教授呀,那你应该是我认识的北地最有文化的人了。”托尼吐了个烟圈,“观察站是政府和国际捕鲸委员会一起设立的,目的是观察、跟踪冰原附近的动物,最主要的是鲸群。其实呀,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这帮家伙一年到头待不了几天,大部分时间,都是老哈维在值守。”“就他一个人?”莫妮卡问道。“除了那个又老又没出息的酒鬼,谁愿意待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托尼摆摆手,“我们还是说正事儿。”“什么命案?”甘比诺叼着烟,掏出打火机。“尸体,老哈维发现的。”甘比诺皱起眉头,“那家伙在海边闲逛,看到远处漂来了一大坨冰块,走近后发现冰块里竟然有个人,不,有具尸体。”“冰块里有具尸体?”甘比诺睁大眼睛,“怎么可能呢?”

托尼挠着脑袋:“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也不相信,还觉得他肯定喝多了,结果过了两天,他说又漂来了一具。前前后后得有六七具了吧。”“这么多?”“嗯!全都包裹在冰块里,似乎死了很长时间。”“从冰原那边过来的?”“哈维说是从恶魔岛的方向漂过来的。”“恶魔岛?”莫妮卡插了一句话。

托尼脱掉湿透的外套,回答道:“那是距离弓头村差不多十海里的一座岛屿,孤立在大海中间,原本荒无人烟,只在每年的捕鲸季会有尤皮特人聚集在岛上,那是他们的捕鲸基地。后来政府在上面建了一座疗养院,可惜没什么人去那鬼地方待着。”“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莫妮卡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来这里才一年多。”托尼摊手。

甘比诺点燃烟:“死的都是什么人?”“这正是蹊跷的地方。”托尼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是弓头村的人,也不是尤皮特人,听哈维说,似乎是亚洲人。”“亚洲人?”甘比诺的手抖了一下,“北地怎么会有亚洲人?”“所以我才觉得头疼呀。”托尼叹口气,“如果是尤皮特人,事情就好办了,很有可能是他们私自捕鲸,掉进冰缝,全部完蛋。但死的是亚洲人,那就无法解释了,毕竟一年到头北地也不会有几个亚洲人来。”

甘比诺沉默了。托尼将抽完的烟头扔出去,身体后撤,肥脸随即淹没在黑暗中。车子颠簸地向前行进着,风雨交加。“教授,你放的音乐,是……是鲸吗?”一直不说话的乔轻声问。

莫妮卡的眉毛扬了起来:“太棒了!你竟然能听出是鲸!”

年轻警官红了脸:“我在泰国、越南和印尼都待过,你知道,那边最美的就是大海。”“大海。是的,大海。”莫妮卡眼睛里光芒闪烁。“我听不出什么好来,单调,无聊。”托尼说。“警官先生,你说鲸的歌声单调无聊?”莫妮卡睁大眼睛,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难道不是吗?”“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莫妮卡兴奋起来,“鲸的歌声,应该是动物王国中最复杂最神秘的吟唱了。”

托尼嘿嘿笑起来。他根本不信。“罗杰·彭曾经在1971年分析过鲸歌,研究表明,鲸歌有明显的层次结构,基本单位是单个不间断的、持续几秒钟的喷射声,频率一般从20赫兹至1万赫兹不等,声调可上可下,也可以变大或变小,远比我们人类的复杂。”莫妮卡滔滔不绝,“它们会用四至六个基本单位组成一个单词,这种单词一般持续十秒。两个单词是一个短语,一头鲸一般会在一至两分钟内不断重复同一个短语,这被称为一个主题。几个主题合在一起被称为一首歌。一首歌大约会持续二十分钟,鲸会不停地重复唱数个小时甚至数天。”“不同的鲸,会有不同的频率、不同的单词、不同的主题、不同的歌声,它们还会不停地创造、转变,而且歌声可以在海洋里传到几千里之外!”莫妮卡的声音越来越大。

托尼抬起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教授。不过,这些大鱼是在干什么呢?只是为了玩?”

莫妮卡摇头:“它们靠声音交流、传递迁徙和捕猎的信息,甚至在繁殖季节用来求爱。警长先生,它们可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动物。”“得了吧,说到底,也不过是又大又笨的鱼。”托尼笑。

这时乔说话了,在此之前,他一直安静地倾听音响中播放的鲸歌:“教授,这头鲸的歌声似乎有点不同。”“嗯,它不是一般的鲸,它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莫妮卡调大了音量,车厢完全被深沉的吟唱声淹没,她微微眯眼,沉浸在歌声中喃喃道,“这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最孤独?”乔愣了起来。“是的,在所有鲸研究学者心中,它的名字如同作家心目中的莎士比亚。”“一条大鱼还有名字?”托尼显然也产生了兴趣。“它叫52赫兹。”莫妮卡柔声道。“这歌声是它的?那个混账的?!”不知什么原因,甘比诺突然愤怒起来。

莫妮卡冲他笑笑,然后通过后视镜看着乔说:“你能听出它属于哪种鲸吗?”

乔摇摇头。“30多年前,美国海军配合科学家在全世界的大洋中记录鲸的声音,这些素材后来汇集到了伍兹霍尔海洋研究所的威廉·沃特金斯博士手中,他发现其中一头鲸的歌声明显和其他的鲸不同。”莫妮卡说。“有什么不同?”乔问道。“它应该是一头雄性长须鲸或蓝鲸,一般来说,雄性长须鲸和蓝鲸的歌声频率在17到18赫兹之间,这种声音过于低沉,如果不经过特殊处理,人很难听到,但这头鲸的频率却高达52赫兹。”“这和孤独有什么关系?”托尼托着肥下巴问道。

莫妮卡盯着托尼的眼睛:“警长先生,这意味着同类根本无法听到它的歌声。”

托尼的脑袋飞速运转,以消化莫妮卡这句话。“它的频率和同类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鲸在广阔的海洋里寻找同类、求爱,靠的就是歌声,但其他鲸类听不到它的呼唤、它的欢乐与忧伤,对于别的鲸而言,它就如同不存在一般。”

托尼扬着大脑袋“哦”了一声。“20年来,海洋学家们一直在关注它、寻找它,但从没有见过。它寂寞地在大海中游弋,没有同伴倾听,尽管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歌呼唤同类,却始终形单影只。”莫妮卡的声音低下去,“20年来,它就在太平洋里那样穿梭着,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永远得不到回应,也永远寻找不到伴侣。所以,它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

车子里安静下来。“我找了它10年。”莫妮卡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听到它的歌声时,我就深深迷恋上了。对我来说,它比任何东西都要特别。为了它,我几乎跑遍了整个太平洋。”“你找到它了吗?教授。”乔问道。

莫妮卡没有回答,她开着车,树木唰唰蹭过车窗。良久,她喃喃自语:“你们不知道……它是那么美。”

托尼和乔也沉浸在低沉的吟唱里,另一个人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甘比诺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天,我会用捕鲸炮射穿它的头!”弓头村

车子上了山坡,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低低的海湾盆地中坐落着一个村子,房屋错落点缀在低矮的林木中,亮着盏盏灯火。不远处是北极光笼罩下的大海,灰白,宏阔,折射出点点微光。潮声阵阵,无言而苍茫。

莫妮卡的眼角露出笑意,她打开窗,冷风灌进,传来海水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树木的味道。

车子下坡,停下。“到了。”大屁股打着哈欠,拉开车门。

四个人从车里出来,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层层原木搭建成的台阶上,放置着一个巨大的鲸头骨,洁白如雪,它伫立在村口,高高俯视着众人。“是弓头鲸。”莫妮卡轻声道,“这么大个的弓头鲸,很少见。”“这玩意儿放在这里,听说差不多有一百年了。”大屁股啧了联啧嘴,“现在可很难再捕到这么大的鲸了。”“只要他们想,海里有的是。”甘比诺对鲸不感兴趣。

大屁股摇摇头:“捕鲸可不是他们想捞多少就捞多少的。以前是,现在不行。”“他们不是宣称自己是鲸背上的民族吗。”甘比诺冷笑道。

大屁股叉着腰:“商业捕鲸持续了几百年,以致鲸的数量锐减,后来国际捕鲸委员会成立,开始对这种庞然大物进行保护。1977年,国际捕鲸委员会宣布弓头鲸的捕杀必须停止,当时因为这件事情,整个北地差点发生暴乱。”“哦?”乔挺感兴趣。“我也是听说的。”大屁股点了一根烟,“当时环境保护、反对捕鲸的呼声很高,尤皮特人世代以捕鲸为生,所以自然就成了被攻击的对象。他们成立了自己的组织,和国际捕鲸委员会展开了对抗。当时,科学家认为冰原附近的弓头鲸数量顶多600头,但尤皮特人认为肯定不止这些。他们认可国际捕鲸委员会做出的决定,但也解释他们的所作所为和商业捕鲸不同。”“鲸到了灭绝的边缘,并不是因为尤皮特人,他们捕鲸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食物,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生活传统,禁止他们捕鲸,就等于灭绝他们的文化和生存基石。”莫妮卡道。

大屁股点了点头:“反正中间过程很复杂,到最后,国际捕鲸委员会妥协了,一方面是因为弓头鲸的数量的确远远超过600头,另一方面,是因为尤皮特人和其他民族有着本质区别,鲸对他们来说,可不仅仅是食物那么简单。所以,最后双方达成一致,确定了捕鲸配额。”“捕鲸配额?”乔看了看鲸骨架。“拿弓头村来说,一年只允许他们捕杀13头鲸,只能这么多。”联大屁股笑道。“我说,我们别在这里扯什么鲸了,能不能先找个暖和的地方?”甘比诺裹着衣服,哆嗦着问。

四个人顺着狭窄的道路步行进村。

弓头村人口并不多,大大小小几十栋建筑零落分散在各处,几乎全部用原木建成,虽然看起来简陋,但足够宽敞结实。村中地形起伏,道路没有铺沥青,泥土结冻,踩上去咯咯直响。

莫妮卡看了看手表,刚过八点。这个时间,正是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最热闹的时候,可眼前的弓头村一片寥落萧瑟,根本看不到人。黑暗中隐约能听到孩子的哭声、男人的叫喊声,还有偶尔传过来的几声狗吠。“这些人原先住的是帐篷。”大屁股比画着,“用鲸骨架支撑,再罩上兽皮的帐篷,冬天则是冰屋。平时在内陆的丛林中捕猎驯鹿,春秋季节捕鲸,居无定所。后来政府将他们集中起来,帮着建起了居民区、学校、医院,并为他们通水、通电……”

莫妮卡看了看周围:“我可没看到这些。”“你当然看不到。”大屁股转过身,“北地绝大多数的人都迁到了城里,但弓头村的这帮家伙没有,他们太固执。”“应该说是他们在坚守传统。”莫妮卡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我见过在城里生活的那些尤皮特人,离开了大海、鲸和驯鹿,他们就成了没有根的浮萍,男人们无所事事,沉溺于酒精和赌博,女人们为了生活如同乌鸦一般在各处捡拾别人丢弃的东西,孩子们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偷盗和蒙骗……”“这里也好不了多少。”大屁股不想和莫妮卡争辩,“或许你待几天就明白了。”

四个人一边说一边行进,最终来到一栋建筑前。

这是村子里最大,也最让人觉得还算有点现代气息的建筑,尽管只是在门前放了一块铁皮雕花招牌。“断头旅馆”,招牌上面用英文写着。“该死的,终于到了。”走在最前面的甘比诺道。“真有你的。”大屁股拍了拍甘比诺的肩膀,“你挺会选地方。”随后他转过身对莫妮卡行了个绅士礼,姿势笨重可笑,“小姐,欢迎来到断头旅馆,弓头村唯一的旅店、酒馆、议事厅、邮局或者其他的鬼玩意儿。”“我只想洗个热水澡。”莫妮卡说。“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这地方只在白天供应热水。”大屁股咧咧嘴,“不过我可以跟闪电说一说,让他给你烧一桶。”“闪电?”“旅馆的主人,也是弓头村现任村长,大人物哩。”大屁股笑道。

推开沉重的木门,里面是一个宽敞的空间,布置和北地常见的酒馆没什么不同,十几张桌子随意摆放,坐着几个醉醺醺的尤皮特人,高吧台后面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他在玩飞镖。“打烊了。”听到开门声,他将手中的飞镖准确无误地射到十几步开外的靶心上,随即回过头。“见鬼,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男人看到甘比诺,笑了笑,走过来。“路上出了点麻烦。”甘比诺伸出手。

两个人握了握手,然后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有酒吗,闪电?”大屁股走到吧台前坐下,随手摘掉帽子。

闪电转身拿出四个杯子,给三个男人倒了威士忌,然后看着莫妮卡问:“酒,还是苏打水?”“酒。”莫妮卡笑。“苏打水吧,她不能喝酒。”甘比诺道。“照你吩咐。”

莫妮卡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四十岁左右,比普通尤皮特人高大、粗壮得多,脸又大又平,颧骨格外突出,浓密的黑发梳成一根辫子,洗旧的丁尼布衬衫和长裤下的四肢十分粗壮,脸上有一道伤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颚。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

黑色眸子犹如夜晚的林地般深邃幽远,却又泛着某种光芒。

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莫妮卡心想。“不可思议,你们怎么会碰在一起?”闪电看着大屁股和甘比诺。“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大屁股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那些玩意儿怎么样了?”“从海里捞出来后,就都放到了船坞旁边的储藏室里,动都没动。”“一共多少?”“七具。”“都是亚洲人?”“我觉得应该是。”

莫妮卡听出来了,“那些玩意儿”指的是海上漂来的尸体。“村里有人见过这些人吗?我说的是之前。”大屁股掏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闪电摇头:“我们这里,连你们都不怎么来。”“是游客?”“看穿着,不像。”“也是,如果死了这么多游客,肯定会上报。”大屁股开始挠头,“真是怪了,这帮家伙到底是怎么跑到冰原上,又死于非命的?”“难道是偷渡者?”乔插话。“不可能,偷渡才不会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们现在要去看吗?”闪电直起身问道。

大屁股摆手:“不急,明天吧,快要累死了。”

正说着话,旁边的楼梯噔噔响,跑下来一个女孩,十三四岁的年纪,身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鼓鼓囊囊,白静的脸颊微有皴红,大眼睛眨巴着,古灵精怪,怀里抱着个布娃娃玩偶。“花狐,花狐!”一个瘦削的中年女人追下来,她个头不高,黑色的头发天然卷,手里拎着一条处理中的鲑鱼。“怎么了,角鹦?”闪电转过脸。“她要跑出去!”叫角鹦的女人生气地说道。“我和白鲸约好的!”女孩大声道。“都这么晚了,别让妈妈担心。”看得出来,闪电对女儿很溺爱,色厉内荏。“我们约好今晚去看极光。”花狐噘起嘴。“又是那小子!你既然这么喜欢他,将来嫁给他算了。”闪电笑起来。“如果他愿意,我会的!”花狐推开门。“别跑得太远,林地不要去!”闪电大声道。

女孩噔噔跑出去了。“你太宠着她!”角鹦瞪着闪电。“不过是个孩子。”闪电摊手。“我不喜欢那小子。”角鹦嘟囔道。“好了好了,那是你女儿自己的事。”闪电将角鹦拉过来,给莫妮卡介绍,“我妻子。”

两个女人相互点了点头。“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角鹦看着莫妮卡道。

莫妮卡的确脸色不好,苍白而且冒着冷汗。“没事的。”她回了一句,随后脸色突变,捂着嘴跑出去,门外随即传来呕吐声。甘比诺抓起身旁的包,也跑了出去。

约莫过了十分钟,二人进来。“没事吧?”闪电问。“可能是太累了。”甘比诺搀扶着莫妮卡。“那就早点休息。”角鹦起身道,“跟我来。”

四个人跟着角鹦穿过大厅,推开后门。

酒馆后面是个不规则的大院子。竖起的原木做成了高围墙,四周分散着几栋木屋。院子西边是海滩,能听到海浪冲击海岸的声响,北方和东方则是林地。住宿区分布在院子的东边、东北角和西北角,西南角则是锅炉房和杂物房。房子中间,是原木铺就的道路。“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客人吗?”大屁股看着东边的两栋木屋,屋里亮着灯,窗户上有人影晃动。“嗯,渔业公司的人。”角鹦说。“渔业公司?什么渔业公司?”“具体我也不清楚,明天你可以问闪电。”角鹦带着四个人来到院落北部,把钥匙递给大屁股和乔。“晚安。”大屁股跟莫妮卡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乔走向东北角的木屋。

他们来到西北角的两栋连体木屋跟前,上了台阶,角鹦问:“你们是住在一起,还是……”“两个房间。”甘比诺抢先道。

角鹦微微诧异,看着两人:“我还以为你们是……”随即转身开了一间房门,把钥匙递给甘比诺。

甘比诺将一个包裹递给莫妮卡:“晚上有事,敲我的门。”

莫妮卡点头,甘比诺进了屋。“这些男人呀……”角鹦摇着头,开门领莫妮卡进去。

房间很大,地面和墙壁都是原木的,极为厚实。火炉里的柴火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前后各有一个足球大小的圆形窗户,镶着厚玻璃。

莫妮卡将包裹放在大床上,望向窗外。围墙外面,是黑幽的林地。“卫生间在里面。”角鹦指了指旁边,“需要热水吗,我可以给你烧一桶来。”“不用麻烦了。”莫妮卡在房间里走了走,发现房间的西边还有一扇门,便走过去推开,不由得一呆。

门外修着一条阶梯,通向沙滩,直面大海。沙滩上铺满白色的细沙,海浪涌来,涛声阵阵。不知何时,天气重又变得阴沉,浓云布满天空,海风呼啸。“这是风景最好的房间。”角鹦过来,把厚重的门关了,插上铁闩。“好像有风暴要来。”莫妮卡说。“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一场。”角鹦扶着莫妮卡坐下,为她倒了一杯热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莫妮卡说。“请说。”“为什么叫断头旅馆?”莫妮卡看着角鹦,“对一个旅馆来说,这个名字似乎有点……”“不吉利是吧?”角鹦笑了,“我也觉得。”“那为什么还要……”“和一个古老的传说有关。”角鹦在旁边坐下,“你对我们尤皮特人了解多少?”“我是海洋学家,主要研究鲸。对尤皮特人的历史也有些了解。”“那就好办了。”角鹦松了一口气,“我们的祖先之所以能够幸存,并来到这里繁衍生息,是因为巨鲸。”“他们和巨鲸定下契约,我知道。”“嗯。”角鹦点点头。“那和断头有什么关系?”“很久以前,我们和鲸的关系很好,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是捕猎和奉献那么简单,我们是可以相互交流的。”“相互交流?”“怎么说呢,灵魂上的互通。”“我有点儿不明白。”“我们把那时候叫作黄金时代。尤皮特人中有个伟大的标枪手,叫卡涛克,他也是最伟大的巫师。他的灵魂出窍,跟着鲸在海里旅行,巨鲸给他的灵魂穿上了一件外衣,他穿上之后,就能变得和鲸一模一样。在旅行中,他在弓头鲸那里听说了它们是怎样选择猎手并且把自己的身体奉献出去的。”“怎么选择?”“只有那些心地善良,能把自己捕到的鲸与别人分享,特别是与那些饥饿的老人、急需接济的寡妇和失去父母需要照顾的孤儿们分享的人,它们才会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的身体给他。所以,心地善良、懂得分享是我们尤皮特人最伟大的品格。”“这听起来很美好。”“所以我们管那叫黄金时代,尤皮特人和巨鲸友好相处的黄金时代。”角鹦叹了口气,“后来就不行了。”“为什么?”“你们白人闯入之后,开着捕鲸船大肆捕杀,而且还招揽了不少尤皮特人替他们卖命。”“那是段黑暗罪恶的历史。”“是的。”角鹦的目光黯淡下来,“很多年前,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一艘雇用了尤皮特人的捕鲸船开向了冰原捕鲸场。他们收获很大,屠杀了很多鲸,大船上装满了鲸油。有一天早晨,风云变色,一场大风暴眼看就要来临,但他们的船却坏了。眼看着要葬身大海,尤皮特人只能跪在甲板上祷告,这时,一头巨鲸游了过来。“尤皮特人向巨鲸哀求:‘伟大的巨鲸呀,救救我们吧。’巨鲸说:‘我救了你们,难保你们之后会杀了我。’尤皮特人说:‘不会的,我们发誓!如果我们忘恩负义,就让我们都成断头鬼!’”“巨鲸答应了,推着大船离开那片海域,救了他们。”“然后呢?”“他们把这头巨鲸杀了。”角鹦说。“杀了?他们不是发下誓言了吗?”“可怜的巨鲸。”角鹦看着窗外,“那群尤皮特人从头到尾就没安好心。他们把巨鲸杀了,发现它还是一头怀了孕的母鲸。”

莫妮卡露出痛苦的表情。“几天之后,另一艘捕鲸船经过,发现了那艘船。除了一个孩子,船上所有人都脑袋搬家,成了断头鬼。”“啊?”莫妮卡惊呼一声。“屠杀那头巨鲸时,只有那个孩子拒绝了,他没有参与。”“谁杀了那些人?”“被救下的孩子没有说,他只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莫妮卡沉默了。“这就是断头传说。”角鹦搓着手,“这个传说作为一种告诫流传下来,警示我们尤皮特人遵守祖先和巨鲸之间的誓言,不能作恶。”“虽然有点悲伤,但很有意义。”莫妮卡说。

角鹦站起来:“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二人互道晚安。角鹦走向房门,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回过头,看着房间里那扇通向大海、铁闩反锁的房门,对莫妮卡说:“有件事情,我差点忘了。”“什么?”“晚上这扇门不要打开,尤其是睡觉的时候。”

冰中尸

整个晚上都在刮风。

林莽连同大海一起在风中颤抖。黑暗中的木屋咯咯作响,折断的树枝打在玻璃窗上,像是有人在剧烈地拍击。

在这般的地动山摇中,反而会觉得格外的寂静。就像悬浮在风暴下的海底,起伏摇晃,内心藏着明珠,灼灼闪亮。这便是寂静的好。

角鹦来敲门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昨晚睡得怎样?”她站在门前,身着一件花格子棉衣,头上插着一根洁白的鸟羽。“还好。”莫妮卡笑着说。“你脸色不好。”“做了整晚的梦。”“梦见什么?”“大部分都忘了,只记得一头巨鲸。”“吃早饭吧,我给你熬了汤。”

两个女人穿过院子,来到旅馆的大厅,一帮男人正大快朵颐。“嗨,教授!”大屁股热情地打招呼。

甘比诺换上了厚羊绒外套,正在喝咖啡,乔在抽烟,看着对面。与他们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两个穿着讲究的亚洲男人。叼着雪茄的那个五十多岁,头发已经斑白,脸色黝黑,身材粗短,另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目光锐利而直接。“什么人?”莫妮卡坐下来,低声道。“带着跟班的有钱人。”大屁股哼了一声。

说话间,闪电端来一锅热气腾腾的鱼汤,应该是放了香料,让人口水直流。“这两个家伙干什么的?”大屁股把闪电拉过来。“哦,印度尼西亚一家渔业公司的人,来谈合作。”闪电不动声色地回道。“印度尼西亚?渔业公司?合作?”大屁股皱起眉头。“来了好几天了,主要是考察。”“怎么合作?”大屁股道。“他们公司规模很大,产品主要出口欧洲国家和美国。据说看中了北地附近海域的渔业,没污染,产量大,所以决定开拓新市场。哦,州政府这边也很支持。”“那也不应该跑到你们这里谈合作呀。”甘比诺道。

闪电咧嘴道:“在北地,还有比我们尤皮特人更熟悉大海更吃苦耐劳的吗?”

甘比诺不说话,继续喝着咖啡。

对方很有诚意,愿意雇用我们做员工,开出的工资也不错,联另外,我们还可以入股。”闪电摊了摊手,“你们也知道,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弓头村的年轻人都要跑光了,如果真能合作,倒是一件大好事。”“那我们的合作呢?”甘比诺沉声道。“完全是两码事,不耽误。”闪电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油井开采的合同要尽快签订,我怕夜长梦多。”“怎么,村里人你还没搞定?”甘比诺盯着闪电问。

闪电露出为难的神情:“别人倒是好说,关键是老村长。”“那个老东西。”甘比诺骂了一句。“等会儿你们有什么安排?”闪电看着众人问。“我们要去看尸体。”大屁股吃饱了,抹着嘴答道。“我和莫妮卡四处走走。”甘比诺看看外面阴沉的天空说。“我要带他们去海上看看,不能陪你们了。”闪电冲吧台那边喊了一句,“病狼!病狼!”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尤皮特人笑着走过来,他很瘦弱,脸色苍白。“你等会儿陪警长。”闪电说。“现在吧。”大屁股站起来,“别磨磨蹭蹭的了,我们现在就去。”

说罢,三个人出了门。很快,闪电也带着那两个印尼人离开了。空荡的大厅里只剩下莫妮卡和甘比诺。

莫妮卡快速吃完早餐,甘比诺掏出一个药瓶,递过两粒药丸,莫妮卡随手丢进嘴里。“我们去看大海吧。”莫妮卡说。“你穿的衣服太少。”甘比诺走向吧台,向角鹦借了一件皮衣。“让花狐做向导吧,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她。”角鹦笑着说。

门外大风呼啸,云层压得很低,莫妮卡下意识地裹紧衣服。花狐抱着布偶蹦跳着走在前面。三个人一路向北,穿过林地,又翻过一座低矮的山丘,便来到了海滩。左面是大海,右边是低矮起伏的林地,再往北,就是遥遥可望的广袤冰原。“真美。”莫妮卡叹息着,“比普吉岛要好得多。”“差远了。”甘比诺点了一根烟,“那里热闹,气候也好,植被葱茏。而这里了无生气。”“我不这么认为。”莫妮卡沿着海滩往前走,“我在那里待了半年,夜里常常被热醒,闷笼一般,全身都是黏黏的汗水。我总是不适合人群,站在街巷里经常有种眩晕感。”“所以你会被坏人盯上。”甘比诺笑起来。“是呀,那两个小子坏透了,尾随了我一个晚上,只为抢走我那个装满资料的大包。”“你抱得那么紧,人家以为里头有笔巨款。”“比钱重要多了,那里是我所有的研究资料。”莫妮卡撩撩头发,“不过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认识你。”

甘比诺将烟头丢进大海。“我当时以为你是黑帮的。”莫妮卡沉浸在回忆里,“那么热的天,你穿着黑色西装,身后跟着一群凶神恶煞般……”“我当时是为了那件混账事情……”甘比诺想解释,但放弃了,“我们回去吧,太冷。”“再走走,求你了,亲爱的。”莫妮卡撒娇道。“如你所愿。”甘尼诺说,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莫妮卡走近,挽起他的胳膊。二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一阵声响从巨石后传来,像是笛声,悠扬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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