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小炜
出版社：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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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得堂咏草试读：
内容提要
本集为施小炜诗集，共收录其所创作的旧体诗词一百三十八首，分为悔其集、面壁斋集篇、暗疏乡集、归来集四部分，时间跨度为一九七九年至二〇一六年，记录了作者在求学、生活、交友、工作方面的轨迹，饱含同学情、师生情、朋友情、家人情，是作者对人生的感悟和心得。诗词格律工整，意蕴深远，深得中国古典文学之精髓。
自序
记得少时会背的第一首唐诗，是崔颢的七律《黄鹤楼》，其时我好像已经就读小学二年级，与当下恨不得在娘胎里就将《唐诗三百首》背得滚瓜烂熟的孩子们相比，显然远远落后在起跑线上了。那应该是“文革”爆发前一年，家母也还能够有点闲情逸致，教我背诵些“封建糟粕”。翌年起“风云突变”，情形便大大地不同了，慈萱诗词家塾尚能赓续，用作教本的只能是毛主席诗词了。后来还曾学习过《红楼梦》中的诗词——第一次读《红》，我还是个小学生，躺在用作厨房的后披厦间灶前小堆稻草上（家祖母是农家出身，偏爱柴火灶，稻草是买来当燃料用的），偷偷读完了一套人民文学版三卷本。不过，自打毛评《红楼梦》经媒体发表后，便可以公开阅读，还引发了全国大讨论。还有一部《水浒传》，情形也与此相类。
平生作的第一首诗，是限题咏，吟咏小院里的几树槐花，七绝。刚进初中后鹦鹉学舌的少作，长大后不敢示人，付之一炬了，只记得首句“淝城五月落槐花”，是学的“春城无处不飞花”，一比便可知何等的寡淡无味，天差地远。填的第一首词是一阕《诉衷情》，作于高中毕业后待业家中的短暂时期，于今遍寻不见，想来也与其他少作一道，应是付诸丙丁了吧。还记得曾经拿去给热爱旧诗词的同学看，同学背地里将它出示与教语文的钱老师，一位曾经的国民党少校，专司文案工作的，颇通诗词。钱老师与家母是多年同事，用其乡谈凤阳话对家母发表月旦评道：“写得可悲的了。”大约是指拙作中有感慨鬓生华发的句子吧。年纪轻轻便出此言，无疑便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然则也并非一味地无病呻吟。其实我读高中时，后脑勺便生出一圈白发，俗称“少白头”，故亦不妨说是写实。加之当时小至个人大到家国皆可谓动荡不安，要说悲，原也是事出有因。而我至今仍以为，赋诗填词，本就不同于饮食男女，并非日常之必不可缺，倒是十足娇柔做作的营生，迂曲也罢，夸张也罢，均属在所难免，吾辈不可也不必将某人的诗词歌赋视作其生活、情感百分之百的真实记录。
待业年余，却总也无业可就，自然愈发地“悲”了，眼见妹妹也将高中毕业，面临留城还是下乡的抉择，做兄长的，总不能委屈妹妹，遂下定决心，插队落户去了。临行前填了《浣溪沙》一阕，为自家送别壮行。务农之后，日日劬劳，再无心作诗，遂出现了学诗生涯中的一段空白。
插队不足两年，十年浩劫总算迎来了终焉。高考恢复，我于1978年初考入复旦大学外文系攻读日本文学。进校不久，外文系就举办了一次赛诗会，根据指导员指示，我也做了一首应景七律，题做《赞科技大军》，还获二等奖，得了一个塑料封皮的日记本。这应该是今生唯一一次的“应制诗”，语言空洞，言之无物，如今回想起来，仍不禁诚恐诚惶，汗出如浆。
学习日文，其实原非我之本意，只因其时已然明了自己不适合务农，一心跳出农业界，求学深造，至于学习什么，倒在其次，学啥皆无不可。而当年复旦外文系在皖只有日语专业招收两名学生，无从挑选。不过学了之后方才知道，学习日语之于写旧体诗，原来还是大有裨益的：日语中完整保留了入声字发音。像我这种从小庭训不严，不曾认真背诵过韵书者，可算是讨了大便宜。
四载寒窗，正值青春华年，一如同辈学友，年轻求学者的欢愉欣悦自然体验了不少，情感思想上的烦恼苦闷当然也缠绕不去。当时主要兴趣转移到了新体诗，整日涂涂写写，好似迷魂失魄，亦曾入盟复旦诗社，以为自己要做个新诗人了，却终未果，看来还是才情不足。于是再度拾起了旧体，这就是《
悔其集
》中的篇什。毕业后留校，在外文系执教八载，所居单身宿舍为三人一间，与任建国兄、何刚强兄同室，我的书桌面壁摆放，遂取斋名“面壁斋”，其间所作旧诗词，皆收入《面壁斋集》中。
1989年秋渡海赴东，在早稻田大学大学院留学六年有半，其后又任教于日本大学，滞东竟达十有八载之久，远远超出了事先的计划。18年当不算短，难免经验了形形色色，其中最难忘怀的，是成员仅有三人的“余亦吟社”。起社前因，是两位日本友人——啸月山人中尾氏与鱼溪居士福川氏，欲从我习写汉诗，遂由我拟定社名，借了太白“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的诗意。每月开社一次，事先由我布置个宽泛松散的诗题，不拘体例不限韵，山人与居士做好携来，再由我细细修改润色。三人诗社坚持两载后，将作品结集付梓，题曰《蓦然集》，是为后果，也算得是功德圆满。后来余亦吟社又坚持了一轮，社员各积攒作品廿余首，本拟再出一本诗集的，无奈啸月山人遽然退出，又不肯言明缘故，第二本诗集遂成画饼，诗稿也不知所终了。
寓居东国，丰富了阅历，增长了学识，拓宽了视野，滋润了生活，然则灵魂深处似乎总有一缕漂泊感飘来拂去，心绪复杂，颇难描状。每有感受，则形诸笔墨，所作诗词，名之曰《暗疏乡集》，只因寓东十八载间，约十四载所卜居之地名曰“梅乡”，曾因地取名，自号“暗疏乡客”之故。
到了2007年，终于决意卷起铺盖，携妻归国定居。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瞬归来已满十载。十年间，继续舌耕，教书之余做些日本文学的研究与翻译工作，同时作为兴趣，诗词写作也偶一为之。由于我生性疏懒，赋诗填词都是率性而为，随意挥洒，从来不曾刻意求成，又不善于悫励精进，故寡作乃势在必然。好在日积月累，集腋成裘，倒也聚下了可观之数。而敝帚自珍恐是人之天性，难能免俗，我也不揣弇陋，将旧作编做了一集，交由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刊行。还请各位方家不吝赐教，叱责斧正。
按“安得堂”是我现在用的斋名。承蒙校方抬举，给了我一间研究室，虽称不上广厦，也算得宽适，如此名之，自然隐存感谢之意。当然，同时也有祈愿惠及广众，令人人尽欢颜之意也。
是为序。施小炜2017年7月10日于杉达苑安得堂悔其集
浣溪沙•赠别
画鹢翩跹泊水村，
声声杜宇柳边闻。
飞霞艳处好栖鲲。
梅自逍遥菊自乐，
花开何地不为春。
且凭杯酒长精神。一九七七年夏
七律•龙华记游
五一节前，同学十数人同游龙华苗圃，归来后诌得七律一首，聊以记出游之乐也。
三月江南春意稠，
龙华更集越吴尤。
名花瓣底寻佳句，
碧树枝头望画楼。
助趣空嗟少红友，
添兴却喜有冠猴。
片言难尽欢无限，
何日还期结伴游。一九七九年五月
五律•忆故里槐花
余家旧时所居中学校内，颇多槐树，五月盛开，随风飘落，几可覆径，满院喷香。余早年尝赋七绝志之，今忽生思乡之情，遂又命笔。
开见春将半，
谢应蝴蝶黄。
叶青花更白，
根远蕊犹长。
朵朵随风舞，
家家喜雪香。
何人幽径去，
顾影独彷徨。一九七九年五月廿日
七绝•暑期口占，寄范君
挥管恨无五彩笔，
心迹写尽有谁知。
闲看双蝶花间舞，
笑捉蜻蜓忆少时。一九七九年八月
七绝•中秋口占
十五赏月，喜与榎本英雄先生共席，口占。
赏月中秋茶代酒，
师生共席笑声哗。
嫦娥也羡此间乐，
孤立广寒倚桂花。一九七九年十月五日
沁园春•古猗园感赋
如玉粉墙，
犹绿旧竹，
此园古猗！
望亭台楼阁，
曲桥幽径；
微风起处，
阵阵清漪。
目悦物华，
凌波把酒，
多少古来绝妙辞。
流光逝，
叹皆如烟散，
无数英姿。
千年去者如斯。
愿振起神州睡雄狮。
向长天惊啸，
梦中岂料，
人间已异，
我醒何迟。
怀古书生，
二三结伴，
高趣三秋觅闲诗。
乾坤事，
竟如蝴蝶梦，
一笑置之。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十八日
浣溪沙•秋游南翔
堪笑书生半似狂，
兴来竟自觅春忙。
清秋结伴下南翔。
篱菊深深花斗紫，
金风瑟瑟叶飞黄。
始知秋色胜春光。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十八日
丑奴儿•赋菊
风流自喜霜前立，
不斗红妆。
不斗浓香。
一点冰心胜众芳。
几欲簪鬓旋又罢，
畏谓吾狂。
爱尔欲狂。
暗采盈掬袖底藏。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十八日
采桑子•南翔记游（二首）
一三秋未信春无迹，
我赴南翔。
我赴南翔，
欲向幽园觅春光。
秋千高荡笑声响，
野趣更长。
野趣更长，
细柳临轩品茗香。二
黄英最盛牡丹绝，
满目秋光。
不见春芳，
九曲虹桥入画廊。
绿茵小径双双影，
笑语低扬。
人偎石舫，
啤酒一杯兴欲狂。一九七九年十一月
七绝•戏书赠范四公子（三首）
聆听范四公子吟诵大作，戏书三绝以赠。一
评天论地慕雄谈，
彩笔闻能绘紫岚。
今日聆君歌浩意，
更知八斗是奇男。二
叶是清秋花是春，
踏歌送李爱汪伦。
仰天长啸诗当哭，
公子原来情最真。三
青山常在水常流，
歌赋常吟骚客愁。
我道诗魂不在此，
且驰天马汗漫游。一九八〇年五月三日
五律•姑苏劝游戏笔
寒窗萤雪苦读，几忘柳绿花红，道是姑苏春好，何不乘兴一游？
吴下阿蒙苦，
几番忘却春。
窗前望金谷，
心内慕秦人。
拙政花犹好，
灵严柳正新。
劝君暂投笔，
携手访红尘。一九八〇年五月十一日
七绝•感遇四首
一闲愁幽思乱如麻，
独倚危栏忆旧家。
万里云游归去日，
东原携手看飞花。二
每忆西厢话别时，
叮咛去后少相思。
清词一曲浑无意，
缱绻真情我自知。三
莫问何缘爱楚辞，
浩茫深意倩谁知。
混沌岂有骚人志，
偶学前贤记我思。四
游丝袅袅日西斜，
寻遍芳园不见花。
欲写春风无限意，
红云乱处寄吾家。一九八〇年五月廿七至廿八日
五律•自勖一首
悟破千年梦，
招来万里魂。
青春酬浩志，
真火铸灵根。
投笔嗟超固，
闻鸡效狄琨。
休悲三尺命，
尚喜赤心存。一九八〇年八月二十三日
五绝•口占赠中山一同学
岭南婀娜枝，
玉蕾欲开时。
四化神州日，
云程莫可知。一九八〇年八月廿六日返校列车中口占
南歌子•中秋晚会
酒劝婵娟喜，
歌飞素女惊。
芭蕉叶底玉杯擎，
正是中秋风静月清明。
今夜天涯客，
明朝四海朋。
驰骋万里请长缨，
座看诸公长啸竞骑鲸。一九八〇年九月
鹧鸪天•中秋
秋雨初晴秋色阑，
为寻秋月倚秋栏。
中秋别有阳春意，
窗外秋花香欲仙。
歌袅娜，舞流连，
同窗师友共陶然。
兴来举酒问黄鹤，
愿否载我赴广寒。一九八〇年九月
七绝•宴后偶成
时全班在范君家张饺子宴。
寻春何惮走天涯，
走遍天涯未见花。
饺子宴前频笑语，
春风却匿范公家。一九八〇年九月三十日
同窗联句六韵
西元一千九百八十一年初，适逢寒假。同窗学友，又将小别。思及相处之日已达三载而转瞬之间便将分袂；几载寒窗，友谊甚笃，且郑君强、董君唯俭、施君小炜、武君继平、王君建康、陈君伟明等六人，非止同窗共学之伴，更乃同起同居之roommates，友情之深厚，非笔墨所能形容者也。意欲纪念，叹无良谋，遂决定联句为诗，以志我等情意胜比同胞，志向高于青天，前途无可限量也。谨以上述之序，每人吟诗二句，俱作七言，入韵即可，不问平仄，遂成六韵如下。文辞固未必佳也，然纪录我等学友之谊于纸墨，抑或当不朽永垂耶欤？故作笑语，聊博一灿耳。不鸣堂主追记于一九八二年二月廿九夜。
三月阳春绿江南，
四方儿郎会复旦。（郑）
笑语欢声话宏愿，
朝夕共描四化卷。（董）
今朝携手游书海，
他日比翼去巡天。（施）
同庚共勉翀无辍，
春满园时新花添。（武）
少年风华齐努力，
岂疑神州不更颜。（王）
韶华览书破万卷，
功夫从来全好男。（陈）
无牌•自度曲
心头眉头，
总似有峦压峰聚。
千种风情，
万般幽恨，
丝丝绺绺，
难舍难收。
恨不能，
举手招来九万里长风，
送我直至天尽处。
一任他花开花落，
云起霞飞，
春欢秋愁。
休休！
道说是，
天尽处亦有风流。
却不知，
倩何人月夜伴我舞清秋？
徒搔白首，
空唱金缕。
怨不尽，
人比黄花瘦。
唯有心事如旧。
且倾千杯酒，
洗去万斛忧。一九八一年二月七日
七绝•赠友人（二首）
一夕阳红处绿杨烟，
湖水碧时白鸟旋。
十里芳堤寻梦去，
苍天作伴好春眠。一九八一年三月廿四日二
春水桃花想小蛮，
碧天寥廓白云闲。
无端辜负东风约，
误识湖山西子颜。一九八一年三月廿八日
【正宫】叨叨令
寻芳踏遍天涯路，
春秋冬夏无穷数。
李花未见随飞絮，
无端惹取凤蝶妒。
你省得也么哥，
你省得也么哥，
到头来何如高唱归来去。一九八一年四月十二日
七律•偶成
不爱官家爱酒家，
玉堂长醉也堪嘉。
悲鸿何意歌秋曲，
流水无心伴落花。
敢学步兵操白眼，
忍随夫子泛星槎。
欲招紫气明朝至，
万里乘风访赤霞。一九八一年五月四日
七律•狂夫吟
仗剑携琴一客孤，
申江夜半舞狂夫。
纵无金爵换清酒，
自有冰心在玉壶。
幻世浮名犹可负，
东邻美意宁能辜。
飞琼何日吹箫至，
商量轻舟泛五湖。一九八一年六月四日
【南吕】廿四感赋
【骂玉郎】廿四春秋一晌风流话。数不尽的落叶飞花，
看不完的鱼龙变化。
凭谁说屈子真、阮籍假，
都一般地醉裹乾坤大。【感皇恩】雨打红花，
风逐云霞。
空见了恁许多虎变虫、龙变虾。
陶令公五柳遭拔，
严子陵钓台倒塌，
活脱脱把个弥勒佛愁杀。
欲乘着扁舟一叶泛天涯，
又恐怕碰上鱼雷炸。
且由他。【采茶歌】驱了噪寒鸦，
欢了万千家。
归来流放的贾长沙，
醒了东篱边醉老马。
热腾腾，
暖洋洋，
喜盈盈，
美滋滋，
好一个盛世堪夸。一九八一年九月三日
七绝•秋日即景联句
秋凉初袭人，偶与范君小平连袂回寝室。途中范君提议联句，并先颂出句，命余续貂。因以两往两来，遂成七言四句。姑录于此，以志少时一段佳话也。诗曰：
一阵秋风千里叶，（平）
几丝凉意半颗星。（炜）
卿君犹自不知冷，（平）
秉烛徘徊绕画屏。（炜）一九八一年十月廿四日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