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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0 05:4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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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素素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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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书简-生命的感觉

女人书简-生命的感觉试读:

生命的感觉

作者:素素排版:梦工厂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1994-07-01ISBN:7541111481本书由天津中作华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生命的感觉

无家可归

京城相聚的最后一夜,睡眠原就不好的两个女人,却喝了你亲手煮的咖啡。你关照儿子睡下后,我们就坐在那张暗紫色的花毯上谈话,家的温馨情调就弥漫在四壁空间,我们却变成了两只找不到家园的羔羊。大风大雪,疾雷闪电,仿佛要洞穿身心,我们惊恐万状。

可笑的是,这一切,都是心灵之手自己制造的。这或许就是文学女人的悲哀。

记得以前的信中,你曾问我:看你写过许多文字,从不见你把最坏的心情写进文章,果真如此轻松么?我说:只不过把轻松的一面写出给别人,把凄苦的一面留下给自己,不敢言高尚,而是怕触及心灵上密布的疼点,怕破坏了活的兴致。

所以直到那晚天将明时,我还是告诉你,不想写最坏的心情。

但是,从你那里归来,就不曾安睡过。闭上眼,眼前却明晃晃一片。突然间就想对你说:快来救我,有一种东西再也无法承受!

并不明白自己。

如今走到了梦与醒的边缘上,心光明明灭灭,点滴苦涩,都化为大风大蝶,黑压压而至。

其实,那个感觉,最初是从某天的傍晚开始的。从心上娩出的女儿,把日子分割得琐琐碎碎,平平庸庸,写作的灵感,听雨的雅致,来去自由的散漫,一一被剥夺。于是狠下心肠,让她不再深藏母怀,让她去住幼儿园的长托。

那一个清晨,看她如风筝般脱手而出,兀有一种超然的暗喜。两袖一甩,不再牵挂,无事可做,灵魂一跃而入安坦的原野。

然而下班的铃声响起时,竟有重物击疼了心底。密密如蚁的凄凉,一丝丝渗入每条神经,以至于泪水盈盈。如此才知,不是她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她。我欲逃离的,正是我情愿被羁住的。以往的日子,是她使我遍体鳞伤时,依然有家。

直到现在,那种伤感真切如初。在秋日的黄昏里,我第一次找不到归家的路,蹈踢地漫步长街,想在梧叶零乱飘飞的意境里,排遣孤独。孤独愈深。终于走进那家台北1+1快餐厅。无酒,只为填满空虚。

从此,便总有一道长廊引我走入其中,总有一轮苍白自心的视野升起。所有的坏心情相串连,每每就大疼大叫起来。

曾以为,一生一世,总会有个人,身体宽宽大大地迎着我,乃至把我背在背上,载着我东奔西走。哭的时候,泪水流进他的嘴里,笑的时候,任我捶打他的胸前,沉默的时候,两只心脏互相映照。生命与生命之间,不用契约,不用劳累,一路相伴着走向死亡并超越死亡:

曾以为,一生一世,总会有个人,愿意听我诉说,说的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再对第二个人说的话,比如我少女的时候,哪一个男孩子最先送我一只粉盒,又怎样被我摔在地上,比如女朋友们在一起时,大家是怎样交流与丈夫做爱的感觉,而与丈夫分床睡时,心里又是如何的渴望团圆。甚至告诉他,有一次与他闹不快,我的情感漂泊到了何处,但是如你所说,没有一个人愿意把你驮在肩上,没有一个人喜欢接纳这份天真。这样汹涌的爱情,会逼退一个瘫痪的性别。

那么就不需要有人作伴了。人远天涯近,做漫漫长路上的独行客吧。

你说,只是要把心变作石头,因为世界到处是滚石。你说这话的那一刻,我听见我的心流泪了。那一刻我的心还是肉做的。

上帝作证,我没有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你。只因为我还没有彻底放弃,感觉总会有一个人,在那幢楼里等我,而我找不到那个门牌号码,他完全理解,现在的公寓楼盖成一个模式,使我走不到属于我的那一间屋子。总之,他仍在等我。

你这回是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说:快把心变作石头。

悄悄地,我踏进沼泽,没入黑暗。我望见你刚强的背影,就在前面。

而今,我一刻也不得安宁的身心,对你深怀感激。得到的东西,永远不是你梦里寻他千百度的东西,它却摧毁了你的梦。这便是生活所蕴的哲学。但是,什么都没有了,还剩下什么?我发现我的思绪就是不能完全僵硬,前路虽遥不可辨,如果有释站,怎知店小二就不会引我去见那位至今为我流浪的骑士?

最怕走近一看,又是无家可归。

这便是我最坏的心情。

十儿年前,就曾与一个梦共舞。想做缪斯花园中的一朵玫瑰,抑或一枚小小的草墓。不求辉煌,只要开放,只要如期地走过一生。

现在,当我于晨昏之中徜徉此间时,我知道这已是我最后的乐园了。

是一种近乎宗教般的情感,从身临其境,便有一柄烛光带我向前,如走敦煌石窟,一路总有风景诱我入魔,除了爱情,它就是灵魂所系生命所系的心结。

一个一个夜晚,分明望见女儿眼中的依恋,她想在入睡的时候,左边是一只小熊,右边是一个妈妈,最好是枕着妈妈的胳膊弯弯摇进梦里。我却总是赶路一般阻回女儿的目光,急匆匆去赴那前世许下的心约。

医学上一定会有个专门的命名,对患上这种症的人恰如其分。常常是,独处的时候,耳边喧闹异常,声画如屏。与众生聚,却形单影只,无人对话。每天都像在扫垃圾,把琐屑扫净了,把过程握尽了,才有心有肝。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是所求,一切都是为了到达那一个极致。

我以为这世上就我一个傻瓜,那天下午初进你家,你把一挥手稿捧到我面前,扑楞楞如一群大鸟,让我心惊。原来,能为某种东西痴迷至深的,是无数你我这样的女人呵。

你所写的,是真爱,真恨,真生命。是人类能够共同感受到的东西。你却说不能全部发表,写给自己。我的心大愉了。

曾经我们无比嫩弱清纯,你身上明显带着从父母那里渲染来的基督徒的虔诚,我的气质里则浸透了山地瓦屋的素朴,这使我们共同怀抱唯美唯真的信仰,《女儿梦》,《北方女孩》,是我们献给青春的祭物,温泉般清新可爱。而今,它们已变成尸体,被我们自己踏着走过。

走过去就是不可抗拒的复杂,不可抗拒的成熟。心却无际的苍茫。和许多同行者一样,在回家的路上,入禅入道,入古入今,遍地足迹,遍地焦灼,碰得头破血流。那让我们为之生为之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在哪里?隐隐约约的启示却是,或许此生走遍他乡,寻寻觅觅,都不是归处,或许有一天终于找到了,却又如丧家之犬。

所幸的是,我们只要始终与它紧紧相握,如影之随。人在旅途,便行囊在背,那么,既然你手中的这一束更接近纯粹更接近著华,还迟疑什么呢?

我终于明白,世上所有追赶缪斯的人,都在找家。然而现在乃至永远,最真的感觉,仍是无家可归。

这番心情,我又如何承受?1991.4

死的快感

这个题目,吓着你了么?

康德那老头儿说,没有人能在自己身上经验到死亡,而只能在别人身上体会到死亡。

哲人的话有时也不哲学,因为我对你有一个故事至今不肯讲,就是死。

23岁以前,9不及防就遭逢过三次死神。第一次是7岁那年秋天,与玩伴们挖野菜回到村头河边。河是害河,河与村之间是一圈石砌的高墙,为防害河而筑。村里人出去进来都要爬石阶过高墙,那个傍晚,我们几个小女孩爬上高墙便舍不得下来,于是分成两路各自朝家的方向走。往南走的是一群,往北走的只我一个。突然觉得孤独,就一边走一边回头望。墙的厚度有一尺,我的影子像根马奶子草,细细高高在墙影上面飘摇,不知想了些什么,一旋,便消失了自己。睁开眼时,听见一片女童凄长的哭声,可是谁也不来动我。我想喘出气儿,胸却扁扁地贴在沙土里。我想大叫,嗓子里也不通顺。我想我可能是要死了,就翻了几下眼珠子,魂儿吓跑了。

另一次是14岁那年冬天。城里的工人阶级拉练到乡村,母亲把我那间屋让出来,我就只好到杰和晶那里住。杰和晶是我的同学,她们随父母走“五七道路”走到村里,住生产队盖的三间平房,与我家只隔一个苹果园子。我几乎天天去她们家玩,每次去,就见她们妈妈蹲在地上搓衣裳,衣裳搓得很白很薄已经破了还在搓。她说农村脏,洗也洗不干净。我在乡下属于爱干净的女孩,她就格外喜欢我。那晚,我去她家找宿儿,正巧她家叔叔不在家,她便拿出最白的被子给我盖。而且生旺了炉子,在炉盖上炒豆子给我们吃。豆子很香,刚进嘴里时还烫舌头呢。吃完了豆子,她又给我五颖灰色有机玻璃纽扣,“五七战士”子女的衣裳兴钉这样的扣子,在那时表示一种新潮。我把它们包在小手帕里,压在枕头下面。半夜,忽然听见暖瓶破碎的声音,原来杰想喝水,暖瓶放在炕里边的窗台上,杰拿不住,人倒瓶也摔了,幸亏开水都洒在棉被上,这时,我和晶也都醒了,大家都醒着,却谁也起不来,不知中了什么魔法,只听杰的妈说:不好,煤气中毒了2这一吓不要紧,我们都拼命往地上滚。但是,除了能滚到地上,便什么也做不了了。大约是晶把痰孟碰倒了,有尿浸湿了我的背,那几颗纽扣也带着声响不知滚到什么地方了。我又一次品尝即将死去的滋味:身体里没有筋,没有骨,也没有神经,各处都死了,只有脑尚且有一点气息,它使我万分的惧怕死。此时我好想妈,不久她将知道,把女儿的房间让给工人阶级,对她是一个多大的错。渐渐地,我便飘飘悠悠与世界远离了……在那条路上不知行了多远,又一次醒来时,发现我是躺在冻冰的地上,身上盖了一条毛毯。杰和晶也像我这样趴在那里不动,几个男人女人张罗着喊着,一时辨不清,后来知道,杰的妈身体弱,吸一氧化碳吸得少,是她奋力爬出了门外,又爬到了邻居的窗外……

最惨烈的死,是那场车祸。1978年1月14日清晨,恢复高考制度后第一批进入录取线的年轻人乘一辆大卡车去体检,10分钟后,车翻了,70多人如一堆土豆西红柿砸烂在冻冰的河上,所有的人几分钟内没一点声息动作。一只鹅在狼藉的人体上惊慌乱叫,衬托凄凉,鹅的旁边还有一颗血淋淋的冻猪头。正在山上石坑里凿炮眼的农民目睹了一切,说那车滚了两个侧翻然后立起。河边一家正擎着鞭炮准备迎接新娘子的轿车,那家的女主人一会儿大哭大叫说可惜了这些孩子,一会儿又大哭大叫说她儿子的喜事让白事给搅了,这当然是后来听人描绘的,我那时正躺在人堆里,被当作“现场”保护起来了。

我终于又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初春的枯草,我在路沿的斜坡上,头低脚高,抬起头,有血如注,糊住眼睛。但我还是看清了刚才站在我身边的那个男孩——他摔在河里一块坚硬的石头上,已经死了,距我只有一步之近我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很小失去了母亲,由父亲从幼儿园时代带大到他成为下乡知识青年。他在公社中心小学教数学,那天早晨等车时,他很兴奋地说将来要当数学家。我们最后上的车,车的周边都挤满了人,我们只好站在车尾,背着车的行驶方向,握住一根铁索东摇西晃。他站在我的左侧,右侧就是提着猪头和活鹅的那位青年点伙食长,他搭车回大连过年直到事故发生前的一瞬,我们三个人仍谈得热烈。隐约听见有人唱美声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那天早晨有雾,山上有雪,的确很美。然而车在下山拐弯时疯一样翻了。那个穿一身黑色工装短棉袄,系一条咖啡色围巾,浓眉大眼,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孩子。很平静的仰卧在冰河上,如梦。那个鹅主人与我则都侥幸扔在河岸的草地上。鹅主人颧骨高,鼻梁高,凡是高处,都平了。我是头先着地,左额成为那条切线的切点,整个儿蹭开了。从此,那个向着太阳祖露光洁的小姑娘,再也不存在了。

记得,当时还活着的人被卧铺车厢拉进大连站时,站台上几十辆救护车一字儿排着,当车队惊叫着从市中心大街驶向医院时,全城的人大祸临头般躲避着,记得当听说有多少人死亡多少人受重伤多少人终生残废时,我不敢睁开眼睛,每天蒙一块白纱布强迫自己永远睡去。可是,医生每天都来查房,每天都要遭受解开绷带皮肉撕裂之苦大概没有谁在活着的时候就看见象征死屯璐自己的头骨,我每天都看见。它是洁白的,敲它的时候,有一种空响,却不疼因为骨膜也蹭去了。后来才知道,失去骨膜,新肉芽便无法附着无法愈合伤口,我便将永远露骨地生存。于是日夜以泪洗面,于是就使一个年轻的医生也日夜不安。有一天,在专家们走后,他留下来继续查看,突然他那忧郁的脸上绽开一片笑容。10分钟后,他把专家们又请回来,手里拿了一支医用小凿子,在专家们的注视下,他开始在我的额骨上轻凿。这是他想出的超医疗的办法,把骨面凿出纹痕,让新生的肉芽爬上去,以促使伤口合拢。果然这一下救了我,我才真正从死的阴影里走出来。

只知道那位年轻的医生姓隋,是刚分配的工农兵学员,做事总是很小心。他甚至没对我说过一句话,每次查房他都躲在专家的背后,在这场事件里,他却是唯一让我终生感恩的人。

以上三次便是关于死的经验,刻骨铭心。如今想来,那三道鬼门关,个个美丽如画,并有一种亲情。丑恶凶险,在时间之流皇,竟会洗磨出帆一样纯洁的光辉,这种感觉让我惊奇。由此我甚至居高临下地对那时的我有了批判的态度,人生真正可惧怕的不是死,而是对死的惧怕,越逃避死,越追逐死。聊以自慰的是,那时的我太年轻,不懂死的哲学,最怕自己在还对这个世界充满依恋和幻想的时候消失自己,所以才一次比一次更想生。

现在,生活平平淡淡庸庸常常,今天的日子与昨天的没什么两样,心静如乱中却发现,我不仅感到我已不再仇恨死亡,而且在和你谈论死这个题目时,我已是相当的成熟和从容。岁月改变一切,我知道这也许是可悲、滑稽或者荒诞的。然而确有那么一天,我居然与朋友说,什么时候,到大雪千丈的大森林,或者到高楼万初的平台顶上,凌空飞起,体验一下死的快感。确有那么一次,感觉到灵魂是物质的、有死的,肉体还健在时,灵魂却常常在死的檐下徘徊,心境与年轻的时候——因灵魂渴望活着,而惧怕肉体的灭亡——截然不同。生命里面有多少难以捉摸的故事。

其实,人是应该勿忘生勿忘死的。但是自由人如果有时渴望生,有时渴望死,绝无幸福可言。而这种折磨,大约是要与人相伴一生的,直到真正的死去。这样,那真正的死与真正的生便无异,也是一种至境。1992.7

佛眼

生长在中国里面,从识字开始,就知道有佛。识了很多字以后,佛就无处不在了。及至做了文人,读过经史子集,读过儒释老庄,又有了走山访水的阅历,对佛,则是想忘也忘不掉了。

你当然看得出,我对佛,只是一种文化上的理解,是一种淡然的熟悉,就像淡然地熟悉窗外那座天天望得见的远山。我从未试着做一次善男信女,从未因什么不解的疑惑或某种太强的欲望去祈求佛的明鉴和超度三月,为参加一次笔会,我走了上海、南京、苏州、杭州。我是张大了胃口一气吞咽下江南的,许多东西至今消化不掉,却是了断一根情肠,再也不用牵挂江南了,然而,忆江南,最忆那双佛眼。也许是我的灵魂里已漂浮起一张不安的帆,也许是我的生命已对前面那些未可知的东西感到逼仄和惊恐,总之我一路都在入寺看佛,而且拜佛。我以为我已经由知佛而达信佛的境界了,却不尽然。

灵谷寺在中山陵东侧,与中山陵比,像一座农家土院。但是,因为有灵谷塔、无梁殿前呼后拥,自有一份庄严。寺虽小,各殿俱全。这一行文人,学各位香客游人的样子,先掏钱买香,然后找一尊佛敬上,这尊佛当然是普度众生的如来释迎牟尼。到此还不算完,有人已双膝跪下,磕出三个中国式的头。且每磕一下,嘴里咕噜一句什么。我从未进入过这种氛围,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仪式,就有一种激动。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买香敬佛,也是第一次跪地磕头,第一下磕得十分害羞,第二下磕得十分仓促,第三下才发现姿势不对。因为这时旁边来了一位颇有气质的老妇人,她先是在佛前站定,两手合十,仰头凝望一会儿再跪下,又合十,才隆重地磕出第一个头。磕头时又将两只手心翻在上面,以手心托额,如是者三。我再看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严谨这样规范,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本参佛大书,触目惊心。我想学她的样子重磕一遍,旁边的朋友却拉住我说,佛祖一定知道你是个新教徒,不会计较,再说,敬香磕头是个形式从心内的感觉才是内容。新教徒?是的,对我而言,灵谷寺确是一个开始。因为是第一次拜佛,也便第一次有了祈语,记得我每磕一次头停下来时,喉咙里似有万语千言,但我没有咕噜出声音,只是那么聚集着情绪,酸甜苦辣混混沌沌的一片,也不管冥冥之中是否有佛接纳。一个事实却是,我匆匆忙忙完成了“新教徒仪式”,匆匆忙忙泄漏了连自己也感到陌生的心灵秘密。原来我并不是偶然进入这个空间的,我对佛是有所求的,在我的潜意识里,有一种自觉。比如这一次以笔会方式的远行,心情苍茫而寂寞,灵谷寺好像是特地在这儿等我上门的。一种亲切油然而生。

去寒山寺之前,就从《佛经》上录过一段“寒山间拾得语”:寒山间拾得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这段话曾让我感叹过佛与人的距离,世间只有佛能无烦无恼无愤无怒,因为佛无血无性,高高在上。人不行,人有七情六欲,人要面子,要平衡,人还要超过别人压倒别人吃掉别人,所以没有人能洗耳恭听拾得那些大话。但是我暗地里是着实做了拾得的信徒的,当我决定离开一个人却俱怕命运的时候,它给了我走出那间屋子的全部勇气。这是曾经。所以我是怀着感激来拜访寒山寺的。来了才知,拾得与寒山建成寒山寺后,就渡海去日本了,他在日本又建了“拾得寺”。我想,拾得不应该只停留在日本,他应该在世界所有的地方修寺传经,让所有爱生命却惧怕命运的人都成佛,这样,他起码解救了人类的一半或大半,谤人欺人辱人笑人轻人贱人骗人的人毕竟少数,在这样汪洋的佛心感召下,或许就把那少数瓦解成粉末了。于是我以一种朝圣的心情,仰看寒山与拾得。没想到,寒山与拾得竟是一副通遏装扮,我立刻泄气,他们不过是早我几百年的佛教徒,原也是凡夫俗子,便无论如何对他们恭敬不起来了。扭头去西园。它在寒山寺左近,曾经在书中影影绰绰的五百罗汉、千手观音,一下子拉到目前,看得我背心发凉,毛骨惊然。千手观音每只手上都有一只眼,手多法力大,眼多智慧深,所谓手眼通天。五百罗汉都是大嘴巴大肚皮,让他们坐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岂不是让神仙缺氧?我一路紧紧张张地走着,生怕他们中的某一位因为对生存状态不满而打我一掌。直到这时才明白,我对谁都不相信,佛界里也有庸常之辈,我胸膛里突突狂跳的心,我喉咙里一时半时说不清说不尽的话,只能对一个人开启,而且我保证,只有在他面前,我不发抖。

最后去灵隐寺。

这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大雄宝殿最大最辉煌的一座了,这也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释逝牟尼金像最崇高最神秘的一座了。在灵谷寺寒山寺西园寺,都是佛眼看我,而我几乎从未认真看佛,只管敬香,只管磕头,只管向佛密语心事。现在,我才是真正来到了佛祖的憩所,以前不论在哪里见到的释迩牟尼,都不是真身,我千山万水找的,就是他了,因为,就在我仰头一望时,泪水已涌流如注,而且无休无止。我这时对自己却是既明白又糊涂,并不去擦泪,就透过泪水一直去迎接那两束目光,并不断地问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什么呢?那目光,对我的一切似都了然,既有母性的慈爱,又有父性的温暖,似乎还有爱人的关怀和呵护,直感就是像流浪过后一下子找到了家,找到了家长,便觉委屈……

我也是这时才认清自己的虚弱。人在天地之间,肉体是可以独立支撑的,精神却绝对需要板依,对一个纯粹的文明人而言,最能摧毁他的,不是自然灾害与战争,而是心灵的无家可归。虔诚的佛教徒之所以幸运,是因为有释迎牟尼做他们灵魂的家园。我不能算作新教徒,也不是异教徒,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无家可归者,突然间闯到他面前,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孤单,便对他有所求,渴望得到在人尘难以得到的圣爱,我是相当自私和现实的一个俗女。就因为这些,我才站在那里流了足足5分钟的泪。

泪终于流完,我仍一动不动,只是平静多了。然而,事情就发生在我要转身离去的一刹那。我像与一位至亲的人告别一样,又一次抬头去看那目光,感觉竟有些不同。我分明看见,那也是一双凡人的目光,因为在人世间走过千遍,才显得能包容一切,洞察一切,理解一切。但是,我突然发现,这双目光既让你亲近,又让你陌生,还隐藏有很深的冷漠,似乎佛祖在普度众生的同时又拒绝众生。总之,含在他目光里的东西太多面太复杂。那一阵儿,我就站成一个转身又回头的定格,足足又愣怔了5分钟。好在我已不流泪了,好在我刚刚学会拜佛,就觉知自己中了一个圈套。但我丝毫没有受骗的感觉,如佛祖理解我一样,我也理解佛祖。佛祖未必喜欢千年万年地正襟危坐在那里,耐心地面对红尘中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参参差差的心灵,这对他是一种折磨,因为他早就告诉过众生:净土并不远,就在你心中。而众生却没有看出佛眼的秋波。

我的泪其实是坚硬的,它在迷与悟之间流下来,正是时候。1993.8.19

与你私语

友人对我说,她常能听到先生们对她说一句同样的话:相见恨晚。并且说这种话的人总是貌似深刻,貌似孤独,做出一种饱经沧桑疲惫不堪渴望理解的姿态。她认为这是成年人的把戏,于是她憎恨成熟,怀念生命最初时升起的太阳。

另一位友人对我说,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永远不告诉,他就永远在奔跑,你就永远被爱。

爱使人如此怪异。人类繁衍至今,爱却依然是生命的黑洞,让无数的心灵对一种美抱有怀疑和恐惧。这真是人间的大悲哀。

我对我的两位友人说,在你不爱的人面前,你只须保守你自己,大可不必用回归的方式逃避现实,你回去的地方并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在你真爱的人面前,你不能自己站着不动,而让那个人气喘吁吁奔跑,没有哪一个人愿意为永不开尊口的偶像付出一生的时间。

在我喋喋地说着这些的时候,突然感到我没有说清一个最本质的间题,即爱是什么。

我始终认定,爱是一个人最神圣的隐私,梁祝是神话,西厢是传说,红楼是梦,所以如此,是因为爱是两个生命之间的秘密,你可以破译它,但你不可以原原本本直录它,你只能借助想象,却不能成为那两颗心的上帝。

一个女人或一个男人,一生中你只要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它便成了你生命的全部意义和全部历史。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幸福已经变得悲壮。

那么,爱究竟是什么?我曾经一丝一缕地辨别过它给予我的所有的暗示。但爱拒绝与人同享,所以这只作为我与你之间的私语——

爱是萍水相逢。在你全然不知的时候,它突然走近了你,太阳一样对你微笑。你发现,这样的微笑,是你今生今世看到的最动人最亲爱的风景。这个微笑,使你有中弹的感觉,它穿透了你,你却深谢上帝以这种方式恩赐于你。

爱是血肉相连。它引你走向生命的深处,那里有一所静湖,一朵玫瑰环绕的木屋,门前的草地上站着一个欲骑上马背的人,你吃了一惊,以为遇见老家的人,彼此一点也不陌生,以为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等待千年万年的约会。他对于你是父亲,是兄长,是情人,你对于他,是母亲,是姐妹,是情人,每一种角色都用生命来体验,每一种体验都有一次隆重的仪式。

爱是生死相许。它无形无体,是一种纯美的精神形象。但你分明又感觉它是树,是水,是空气,有质有量,无所不在。在它面前,两只心脏都柔弱,两个人共一命运,你给予它的,是无论悲剧喜剧无论结局如何都将并肩谢幕的承诺。

爱是接受一切。它是主观的,不管在别人的目光里是黑是白,对于你,它是一切,又是唯一。你欣赏它的柔情它的宽广,也欣赏它的顽执它的偏狭,包括爱到极至的美丽,疼到极至的伤害,以及因为爱而发生的猜忌、孤独、不公平。什么都是次要的,什么都可以吞咽,只要还有爱的理由。

爱是不能再分的。它如一根金线,把你心灵深处那颗漂泊不定的魂缚住了,从此有家,从此安分,从此,这世界只有两个人,只有这两个人在一起时世界才是完整的,有生命的,分开便如行尸走肉,分开便什么都抽空了,分开也到处都是它的影子。只有面对苦难的时候才可能有一个人偷偷走掉,走掉也是为了炸碉堡挺身而出,其实这正是与所爱的人站得最近,信誓之词最诚,心灵最体贴的时候,直到平安无事,才会安定住失常的情绪,安顿下失血的心。

爱是一种使命,你可能折磨过许多人,但你真正遭遇了爱情时,你便成了天底下最善良的人,首先是为它而生,然后是负有责任,去爱,便成为你万年不悔的选择,成为你一生中最绚丽的付出。你将使它沿着生命而激情飞翔,使它如日升华,如秋成熟,如雪纯洁。你永远走在朝圣的路上。

爱是未来。只要世界没有抛弃人类,爱使人类永远有未来。恨之入骨,是因为爱,背井离乡,是因为爱,绝望,也是因为爱。什么都没有了,爱可以使一切再生。

我非常喜欢巴尔扎克那句话:爱不只是一种感情,也是一种对生命的艺术。不深刻理解生命并尊重生命的人走到一起,不能叫爱,而只能叫男女关系。爱使生命崇高磊落,使生命具有诗意,但生命有高贵卑俗之分。爱天生的不完美。比如这世上有真爱假爱,真爱和假爱不能进入同一间教堂,如果真诚被虚伪蒙骗,爱便成了痛苦的渊敷。比如爱是可变的,又是绝对自我的,人的质量不同,对它的解释必然殊异,于是爱常常被裹读,乃至成为罪恶之源。比如爱是自由的,又是受前定方式约束的,所以有爱终生无缘、无爱却成婚姻的悲剧就是这样产生的。在爱的路上洒过血泪的人,或许已无视爱的存在,或许我的话使他们又一次受伤。但是,爱而又怨,是一种境界。爱而无怨,又是一种境界,这是爱的真正品质。尤其是女人,当我们的心胸能铺出这样一块绿地时,这世界将是另一番景象。1993.12.1

第三个结果

这是一个安静的晚上,我坐在客厅里翻看那堆没来得及看的报纸杂志,还有朋友们从四面八方寄来的书籍、信件。我常常是这样,愿意守着多日积攒的一大堆东西,然后一件一件拣着看。看到精彩的,并不一气看完,而是放在一边,等清理完这一堆之后,用专门的时间细看。看到平庸的,便径直看到尽头,像评委似的给打个低分扔到一边,再也不去想它。

儿天就是一堆,所以我就习惯了这样的阅读方式。而且,每每翻看这堆东西的时候,就给自己的懒惰找到了最好的注脚:不必非要写很多东西,这世界每天都在出书出报,我不写,总有人在写。所以,看别人的劳动成果,目光就格外挑剔傲慢。

今夜,翻看过这一堆之后,情绪十分激动,禁不住就想给你写信。书里杂志里到处在写爱情。而且大多是女人在写。在这个世界上,最受折磨的是女人,最折磨女人的是爱情。因为,最渴望爱情的女人,没有爱情,最会爱的女人,没有爱。生活就是如此公正碑柑需盆衡是,失爱的女人们便找到了最后的避难所——自恋。这种自恋情绪又是以两极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一极是认为男人可恨,一极是认为男人可爱,看起来矛盾,其实是殊途同归。

我说的女人,不是那种属于家庭属于传统的女人,而是那些与男人受过同等教育,智慧与能力也同男人比肩的女人。因为她们是女人中的先知,这种女人注定是痛苦的一群。只有她们才能注意到男人说谎时眼神的飘忽以及语无伦次,只有她们才能觉出这一次的拥抱已不如从前热烈有力,只有她们才能听见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长的电话是多么的勉强。也只有她们,在大情大爱之后,能刀劈斧削一般大离大弃,她们追求绝对,追求纯粹,追求永恒。而当这一切不复存在,她们会立刻死去一次,然后更生。更生之后,她们会重新找回尊严,但绝对不会再次失去。

悲剧便从这时开始。她们对所有的男人表示怀疑,她们认为爱情只是一个童话,而她们长大了,长大的标志就是,以前只知道爱男人,现在才明白最该爱的是自己。为了表示自己的强大而可爱,有的学会抽烟、喝酒、骂人,做粗犷状。有的则乐山乐水乐友,云游四方,来去自由,无羁无绊,做仙人状。有的则突然间喜欢厨房,喜欢缝纫,喜欢摆弄电器,甚至可以自己装修居室,做无所不能状。这一切都是为了拒绝男人,拒绝爱情。这是些不可救药的女人。

在男人面前示哮的女人,骨子里也并不是爱男人。她们公开宣称追求自己的男人很多,且个个痴情。她们夸张地描绘男人看见她们时的乖顺或疯狂,夸张地复述男人情书里肉麻的海誓山盟,夸张地赞美那个无比爱她们的男人的伟岸和阳刚,旋转起来,旋转起来,周围是绿树玫瑰网球场……

我如何对你表达我对她们的悲悯之情呢?她们是尽量地缩小自己(前一种女人是尽量地放大自己),迷失自己,把自己藏进男人的万丈光芒里,简直成了太阳里的一颗小黑子,她们絮絮叨叨虚构这些故事的时候却煞有介事,表现出一种病态的癫魔。这种女人,即使爱情已经变质发霉了,她仍然要往那霉菌上涂胭脂,即使那爱情已经死了,她仍然会拍它入睡,并为它哼一首摇篮曲。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你从男人痴情的目光里,折射出自己的可爱。这种自恋,比前一种来得曲折,来得狡猾,也来得浅薄,所以也就更加令人悲哀。

因为失爱而张扬愤怒,因为无爱而张扬甜蜜,都不真实。太恨男人,正说明太在乎男人,太爱男人,实际是太不相信自己。这两种情绪除了自恋,还是自卑。同为女人,我奉劝我的同类们从这两极的误区里走出来,找回真正的自我。我一直在想儒家的中庸之道,我觉得中庸应该是一种处世态度,中庸之道就是要你深悟两极而取其中。这不是含糊,不是退避,不是出卖,而是大清醒,大理解,大包容,是形而上的境界。在中国这块土壤上,男权意识源远流长根深蒂固,女人于是用自恋宣扬女权,我以为强调男权或强调女权都未免小家,男女均权才是人类的完美和极至。爱与恨都是有限的,无限的是人生。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男人和女人,阴与阳,乾与坤,雄与雌,就是和谐,就是平衡。如果女人把男人恨透了,或男人把女人骂臭了,这世界也就到末日了。

记得那天路过一间卖盒带的小商店,偶尔听见并记下了录音机里唱出的两句歌词:男人的肩膀靠不住女人的浪漫,男人的时间靠不住女人的永远。我就想,如果这歌是女人做的,那做歌的女人一定有过一场大爱,而那爱,如今已成废墟。如果这歌是男人做的,那做歌的男人一定与最美的女人失之交臂,他便用这歌自嘲自省,这说明爱情对男人的折磨也够深刻,让他自己鄙薄自己的灵魂。如此,他便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即使他伤害过谁,也应给予一千个原谅。

写出这样一封信,也是觉得当今的女人们被情感间题搅得浮躁了些。女人可以做爱情至上主义者,却不可以走入自恋的怪圈,唯愿在中庸的感觉里,活得从容。1993.8.20

孤独

我们都不知道,孤独是谁,是什么样子,住在哪里,它又将在这世上停留多久。我们只知道,它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来无影去无踪,只知道,人类在这个星球上诞生之初,就是喜群居的动物,孤独的种子是后来才发芽的。或许人类天性里就曾有这样一颗种子,或许因为它是埋在心灵里的,一旦发芽,痛苦也就不可避免。

即使是现在,我在与你说孤独的坏话时,我一回头就发现它正跟在我的身后。你不要以为我对你只是怀有同情。同情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中国人一贯把同情弱者视为美德,大错特错了同情是阴险的,几乎等于落井下石。因为,同情别人的人,首先自己的某种心理获得了满足,而他唯一的付出,是让被同情者感到自己更受伤害。所以我从不对朋友居高临下地表示同情。最愿意做的,是理解。理解一切。

你说你是为爱而生的。其实所有的女人都是为爱而生的,所有的女人也都是为爱而孤独。无爱孤独,爱到深处也孤独。凡受过孤独折磨的人,都想握紧它的手,然后蒙上它的眼睛,像甩掉一只讨厌的猫那样,把它扔进黑暗。

但是孤独永远不会无家可归。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孤独。你必须面对,最明智的选择则是学会享受。

我的一位独身女友,过周日的时候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不看电视,不听广播,而是捧一本流行歌集,从第一首唱到最后一首,这周唱完一集,下周再来续集,也是从第一首唱到最后一首。如此便成为她自己发明的生存形式,起码在周日这一天很单纯也很快乐。常常是当她唱完了歌之后,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她曾经最想见的朋友,竟无语,而且一个下午不说几句话。曰:所有的声音都给歌了。你说,我的女友正在孤独,还是已赶走了孤独?

仍是我的这位女友,她的老母亲在山东老家突然病故,当她渡海去山东送走母亲的亡灵,又渡海归来走进自己的家时,正是深夜。她对我说,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真希望屋里有一个高大的肩膀迎着她,让她伏在那里大哭一场,然后拍她入睡。但是屋里连一只蚊子都没有,只听见冰箱偶尔抖出一阵轻响,吓她一跳。于是她就拿出通讯录,给朋友们打电话。想给女朋友打,女朋友家里没装电话,想给男朋友打,男朋友家里有电话,却又怕男朋友的妻子吃惊吃醋。一突然想起北京那位单身朋友有宅电,也不管要付多少长话费了,这个电话一定要打。终于打通了,那边却没有人接……那一夜,她是自己拍自己入睡的。你说,这又是怎样一种尴尬,怎样一种孤独?

对于爱,男人注重内容,男人是现实的。女人则更注重形式,女人是浪漫的。女人对形式的偏爱是因为形式能制造出情调,形式是形而上的。生日那天,女人总希望能收到一份礼物,哪怕是一枚贺卡,一句祝语过。情人节,女人则希望突然看见办公桌上有一束鲜花,而那卡片的署名用的是英文缩写,只有自己能看懂。久别重逢,如果归来的是女人自己,晚餐时最好有两杯己倒好的葡萄酒,并且自己的这一杯,是刚忙完晚餐的丈夫亲手递过来的。如果归来的是丈夫,那就耐心等待有一双手将自己的眼睛捂住,然后就有一个未嫁时就钟爱的那种洋娃娃或者一件早就想买的丝绸绣衣送进怀里……新潮的女人,当然还要设计互问早安晚安和相见拥抱相别拥吻等等一些细节。形式主义害死人,多少女人因为许多浪漫的心境被破坏而感到爱的无奈生的无趣?

我知道,你就是这其中的一个。你曾经深爱着一个人,在你没走近他时,你觉得他不但伟岸,而且智慧,还会耍许多讨女人喜欢的小花招。当你真正走近他之后,你才渐渐发现,他是那么平庸、单调、苍白。你找不到他了。你一次次提醒自己,他并不可爱,是极俗常的一个男人,但你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他了。我知道,你就是为此而陷入孤独,为此而,一定要在那个雨夜找到我家。

其实爱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爱是一种感觉,一种存在。孤独也是。既如此,只有自己是自己的罪魁,自己是自己的陷阱。最小气的女人,是把一切责任都推给男人,最无知的女人,是想来世不做女人而做男人。如果你是因为看见了你所爱的人并不完美而孤独,那么我只想对你说,你想找一个没有缺欠的爱人你就没有爱人。因为对你所爱的人而言,你也不是无可挑剔。如果你是因为不再爱了而孤独,那么你爱过的那个人就成了你人生的一座释站,他将永远站在那里,而你自由了。

真正的孤独,便是真正的自由。孤独到自由的份儿上,还奢求什么呢?所以,当你感知因为孤独而自由的时候,我只希望你能笑出声来。1993.8.21

关于自然的话题

难忘夏天1991。

当你穿着绿衣,楚楚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只是呆望着你,心已去寻觅断续的记忆,好与面前的你拼接起来。

那晚在海洋别墅。我们同住一室。我对你说,你比我想象的年轻,因为你的文章里有一种中年女人的从容和沉重,你坦白地说,这心的里边就是高兴不起来,文章自然就做得很老。

大约是怕破坏了初次相聚的气氛,这个话题再也没有展开,从此,它就留在我的心上。

后来,你给我的副刊写过一株老树。

那株老树,令我怀想至今。曾为人类撑起千年荫凉,春天如期地抽枝发芽,夏天如期地长荫匝地,秋天如期地叶红叶黄,冬天如期地沉默等待。年复一年,是那株老树的孤独。

能够看见在那个流泪的早晨,你是如何走近了它,如何享受老树的庇护和关爱。能够看得见在那个流血的黄昏,当有人以莫须有的理由砍倒了老树,从此一个巨大的生命了无痕迹时,你心灵上的刀伤是如何的狼藉,如何的深刻。而听你在纸上平淡地叙说着这个故事时,我真想大哭一场,我开始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悲枪。

书上说,自然是人类最亲密的伙伴。

可是人类在童蒙时期就把自然当作征服对象,当作不可抵御的强敌。如今,自然已成了人类手中的婴儿,可以任意蹂蹦,以为自然没有家长也没有心。给你写这封信时,我的窗前就流着一条名字很美的河,自由河然而,它使河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它使城里的孩子们以为,河就是那种上面漂着塑料袋烟蒂废报纸果皮破筐什么的供人们宣泄脏物的臭水沟。我们身外的自然,就是这样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被损毁了,大自然给予人类是几千年,人类却吝音到不会给予。所以,我有如祀人,每天都有一种等待报应的不安。天气黑沉下来,云彩厚重一些,雾突然加浓,这里地震,那里起火,甚至飞机失事,大熊猫碎死,都会使我心惊胆破。我想,自然的大手,其实已在刁点一点地实施报复了,只是没有人相信它会降落在自己头上。

无数的老树仍旧慈祥地给予。

无数的老树仍旧悄然地倒下。

不须祷告,也无人祷告。

或许因为我们同是女人的缘故,才对生命和死亡,予以一样的关注?

更希望完好保存的,是心内的风景。它是另一种自然。

世界浩浩,众生芸芸。常常是在人群里穿行,却如履沙漠,便有了彦弟,也是一份人间喜悦。他文章获奖的时候,能够收到你如约而至的祝福,你心情低潮的时候,也有一片温暖洒落肩头。友情不需浓,遥遥远远月光般的照着,足以慰藉你的生命和情感。

可是,总能记起灯光下你那疲惫的微笑,总能体会出那深深的哀伤来自哪里。用你的北京话说,这世界,彦弟武少了点儿,而人生无奈的事情也武多了点儿。人类拒绝给予自然,人类也拒绝给予人类,生活从什么时候变得不再含蓄?

写一篇好文章,喜不敢形于色。你写了好文章,对别人就是一种伤害,从此你就得像犯了错误一样,不能大声大气地走路,不能口红涂得鲜亮一些。

打一个电话。是在自己的家里,然而,即便是再尊贵的朋友,即便是再安谧的话题,也会被突然暴发的呵责打断,因为你妨碍了别人无聊的心境。

人性里面,隐藏了多少煞风景的尖刀啊!你要的东西,不给不给就是不给,如那株老树,既有一千个理由砍倒它的茂盛,就有一千个理由扼杀你的快乐。人类的自戮,造成人类的自失,这真是大悲大哀。于是,生命与生命之间互相折磨,折磨得累了,便想到山林,想到返璞归真,这似已成为现代文明人最时髦最高贵的遁所。我不知道,你我的同类们,是否解悟出其中的嘲意?

大火烧过,还可以重绿山野,大水冲过,还可以重建新屋,春夏秋冬,也总可以重逢。我是说,身外的自然,踏碎了或许还能自愈自合,精神的家园失落了,则是永劫难再。

我曾经对一个人说,知道心如刀绞是什么滋味?然而就让你常常心如刀绞。无数的夜晚,对着月亮流泪,地老天荒的孤独。这时,我就想过逃进山林。

去年我生日那天,我果真乘车向乡野驶去。一路都是如梦如裸母乳般的黄色丘陵,满目春光,却一叶未发,偶有一带树木,也是铅色的凝重,鹊巢挂在树上,电线杆上,处处是家,宁静而温暖。自然之于人类,一如既往。大路两旁,不期然就斜出一条乡路,蜿蜒着引我去见一座村庄。村庄很小,一眼就望到底,蓦地就有一种感动,人与自然,是如此相依相生,如此和谐和美。只要自然永恒,人类就永恒。

但是,再向前走,又见一二个农人在山上烧荒,深红是火,淡蓝是烟,火与烟一路寂寞地走着,后面是一幅大写意的黑色巨卷。1992.12.

共同悲哀

对海,我一直十分陌生。或者说,我不喜欢海,而更喜欢山。对山似有一种信任,一种依赖,一种亲情。如果让我选择死亡之地,我会向山的深处走去,而不会向海的尽头游去。如果让我选择逃世之所,我会归隐山林,而不会如你一样,去海上漂泊。山与人尘近,海与世间远。看来我还是喜欢与人为伴。

你在信中说我每天以匆匆忙忙工作,以欢欢乐乐示人,其实活得并不开心。你以为我做人做得刻意、雕凿,做得压抑、疲累,你错了,在我看来,女人一定不要玩深刻,而应该多一分温柔,一分天真,一分母性的心怀。这是纯粹的女人,然而,存在决定意识。如果生活没有向我露出善意,我的笑容便只有凝固在心里,我的不开心,不是我故意矫揉造作,而是一种生存状态。

生活是深沉的,同时又是浅薄的。它有时简直就是一张乏味平庸的脸,没有风景可看。而我的错误正在于:我什么都能放弃,唯不能放弃生活。我对生活的热爱,不唯金钱,不唯首饰,不唯豪华住宅,而是与我生活在同一背景里的人。人是我的环境厂是我的天空、大地、水和阳光。没有人,即使住在官邸里,也不会感到安恬宁静,即使有金银珠宝压弯了我的脖颈,也不会觉得富贵心足。没有人,就没有生命激情。

人的质量决定生活的质量。现代人的质量显然是人类有史以来的最极至,但是现代人的忧郁和痛苦,恰恰是对人的失望。常常看见某报某刊连篇累胰地写些“大龄女子心态透视”、“女子独身现象透视”之类的文字,这些文字满足了不是一些人而是许多人的好奇心,像市场上的商品一样走俏,那些被列在字里行间的A女B女C女D女们便成了一群带祛码的货色,从心灵到皮肉,任人观瞻,任人宰割。没事我就揣摩写这样文字的人的心态,无非是钻来钻去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卖座的题目,终于可以在自己平庸的文字生涯中制造一次石破天惊的效应。把事例连缀起来,加几个挺玄妙的小标题,结尾再来一通貌似深刻的分析透视,俨然一位人类学家、性学家、心理医生。

我想,仅仅用大特写大轰大嗡大其概的方式,仅仅从婚姻发展史、性科学的角度解释这么复杂、丰富的现象,是远远不够的,那是老奶奶劝孙女的启蒙教育。不可否认,独身女子中有的是附庸风雅,有的是无可奈何,也有的是有条件走入婚姻却坚执己志。我认为这后一种才是真正的独身女子。这是一种境界。她们心灵深处的界桩上写的是“孤独”二字,听说广州深圳已形成“女嬉皮士”阶层,这个阶层的女士们有较高的文化素养,较高的经济收入,选择这种生活方式,完全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对个性的祟拜,对生活的真诚,对人类的理解和宽容。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对她们寄以同情。如果世界各个角落各个种族的人的质量都达到这个水准,那么婚姻也许就不会成为几十亿人殊途同归的彼岸了。

其实,孤独或者叫无人对话,是文明人共同的悲哀,不仅仅是独身女子。我曾经把一个老人的故事写成一篇小说,名字叫《白日梦》,这篇小说至令锁在抽屉里。他是哑巴,是专门给电影院画新片广告的。他终生未娶,患胃癌,临终时,有人问他为什么一生独身,他在纸上写了一句话:“我想找一个与我有共同语言的人。”他自己没有正常人的语言,却要找一个与他有共同语言的人,这位老人的浪漫情怀让我震惊,所以我说这是白日梦,另外,我在两次航海经历中分别采访过两位船长。恩格斯论权威是以船长为例,船长在海上就是权力与威严的象征,是海上皇帝。我却在这两位船长那里发现了他们内心最深刻的孤独。他们流着泪说,在海上,他们是强者,百慕大,咫风,战无不胜。但一回到陆地,回到家庭,他们便成了泡沫水珠,无能为力。能驾驭自然的海洋,却不能驾驭生活的海洋,这又是一种崇高的可悲。这两个人的故事我给写成一部小说,用《海皇》的名字发表了。所以,我觉得孤独在人类社会是不可避免的,我不太欣赏有人以津津乐道女人的孤独而招徕读者。写这封书简的目的,也不是向你鼓吹孤独,鼓吹独身,而是想对写大龄女子心态透视、独身女子现象透视这类文字的人们说句中肯的话:对所写的对象要做深层的了解,找准了再写,别作表面文章,别追逐热闹。

也是因为你此刻正在海上的缘故,我们谈话的空间既苍凉又渺茫。放眼世界,所有的心灵都在奔忙,所有的奔忙都不知所向,想来想去,大家都够悲哀。唯一的选择依然是——热爱生活。1993.3

等待满城风雨

到你居住的那座城市,走也走不到头的路,数也数不过来的人。高楼大厦,密密层层,街衡都是笔直,看不出差别。

你的城市太大,大如一个陷阱,能包藏许多东西。政客的阴谋,文人的反骨,市民的悲剧,都被这陷阱蔽护着,不露一丝痕迹。你是杏觉知了这种安全呢?

我的城市很小,很精致,像被一只大手加工过,这么多的景物和人踏在上面,有时担心它如熟透的石榴果儿,包裹不住便流淌出来。

乘电车,不经意就听见一声呼喊。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遇上同学或者小时候的邻居。这一路便不寂寞,车厢里的人都得跟着受久别重逢的折磨。

逛商店,冷不防肩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掌。辨认半天,才记起那次海滨小聚,她是朋友带去的朋友的朋友。于是一个人逛街的自由就被剥夺,要付出十倍的热情弥补刚才的不敬。

周末周日,应最是保留自我的日子,但也安排得满满的。突然发现,在这个城市里,有这么多的朋友,这么多的牵扯,人生是这样千头万绪。

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许多人看不见你,许多人走不近你,许多人就要千方百计了解你,而且要做到对你知根知底,长什么样儿,会不会吸烟,有没有风流韵事……所有的都要知道,这个城市不准你有尊严,不准你有隐私,不准你孤独。它简直太女人,太琐碎,像一处大杂院。

坐在家里想象的时候,居高临下的勇敢。一走出家门,思想的帆便黯然落下,灵感的触须便随风蜷起,笑容也小心,声音也变形。都因为我不够老,老了就无所谓,都因为我不够小,幼小就无所畏。我年轻又成熟,既然不敢手执长矛,那就做一只蚌。

有位整日居家写作的朋友,每次见面必问我一些外面的事情,有些就是我所在机关里的事情,竟然一问三不知。她吃了三惊:“你每天都在干什么?”

又一位当记者的朋友,因工作关系常到我的单位来,有天大惑不解地说:“原以为你在大楼里一定无人不知,窟么所有的人都看不见你。”

不愿为人注意,想过宁静随心的日子,已是我天性里的需要,并非刻意制造。罗兰女士说,在台湾社会里,搞文字的人拼命搞专栏,是因为怕被忘记。我为此想了许久。人真是有差别,有的人生怕被冷落而不断生些变故,而让自己处于舆论中心。我却是生怕被人关注而尽量地缩小自己,并总想与世界隔开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小会!

所以,我格外看重这个城市是否宽容。而它真正是一如既往地透明,因为它太小。一贯怕闹的我便羡慕大都市了,城市越大,人与人越陌生,越遥远。

后来有一天,当我的生命里发生了变故的时候,我才发现,谁也逃不开世界、逃不开人群,生命与生命之间的折磨是永恒的。不是要不要面对,而是必须一一接受。

我重新认识了你的城市,也第一次理解了我的城市。大与小没有区别,不同的是心。彻悟之后才真的相信:佛在自己心中。

如此,我便从容地走在电车上,走在商店里,从容地过着周末周日,从容地写文章。

在我从容地等待某一种声音的时候,惊异地发现:这个世界已改变了许多,这个世界已很宽容。1993.2

生离

你是在大洋那边做的母亲,给女儿起的名字也是洋味儿的。看着海伦大大气气的照片,看着她随爸爸跳进泳池游泳的录相,我相信,东方西方,各是一种文化。你既在西方做母亲,大概不会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了。

在女儿入小学的前一年,我送她去住幼儿园长托。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我发现女儿独立生活能力特差。

平时在家正玩得入神,突然憋尿了,她也必定要满屋子里跑着找我:“妈妈,我要撒尿”。直到我说:“快去。”她才跑着奔向卫生间。平时要洗手,要看书,要画画,要喝水,随手可做的一切,她必是要通报与我,听见我的回话才去做。

带她出门如果碰见有风天气,如果那风是一个劲儿地吹,她会自始至终把脑袋夹在我的腋下,一路绊着走;如果那风是一阵一阵地吹,那她就会一忽儿一忽儿地往我怀里钻。有时她正在我前面走,风来了,她就立即转过身往我胸前撞。

我从女儿的依赖中感觉到一种悲剧意味,所以送她进全市规矩最严格的幼儿园长托。提前许多天,我就下“毛毛雨”。女儿一副可怜相:“妈妈,我离不开你,我夜里会哭的。”

我仍是坚持。女儿退一步说:“那么,我住一天试试,不习惯就还是住日托吧。”

然而那天早上,当我与女儿在幼儿园教室门口挥手再见时,却发现女儿的目光立刻被崭新的环境完全地吸引了。她头不回,只是漫不经心说声:“妈妈拜拜!”

一天里我都在回忆分别的情景,我猜想女儿一定忘了走进那扇门将意味着什么,她的精神会在傍晚的某一时刻全然崩溃。于是,我的心就不在原来的频率上跳了。

下班的铃声骤然响起。同事们纷纷收拾桌面,拎起手提包,准备乘车回家。而我却第一次不想回家。

家中只有我和女儿。现在,女儿住进了长托,家便空了,我不敢回去。那个傍晚,我漫无目的向街上走去,而且一改往常怕吵怕闹的习惯,是向着人最多声最杂的商业街走去。走得饿了,才拐进那家“台北1+1”快餐厅。以前曾带女儿来这里各吃一份牛肉饭,这次依然找得到与女儿坐过的位置,吃的却全不如那时香甜。有几次,真想穿过广场到幼儿园去,又忍住了。然后,一个人徜徉街上……

终于熬到周三下午,可以去接女儿了。心慌,脚乱,股阵阵发烧,竟是会初恋情人的感觉。当我站在教室门口从孩子堆里怎么也寻不到女儿时,却听见一个雀跃的声音从卫生问那里传过来:“妈妈,我在这儿里”,我以为这三天两夜女儿会又蔫又瘦,却发现她比在家时明显地变得活泼,说话的声音高了八度。

回家的路上,我从吃到玩、从厨到睡,点点滴滴问个遍。女儿平淡地说,第一个晚上哭了,夜班奶奶走过来拍她,她习惯地楼着夜班奶奶的胳膊,就睡着了;第二个晚上想哭,但没有哭出来。夜里做了一个噩梦,许多小猴子追她,她喊妈妈快来,妈妈没有来,一她抬头认真地问我:“妈妈,是不是梦没有门,你进不来?”

我已听得泪流满面。心想,就住半周长托吧,明天就改日托。可当晚入睡时,女儿自己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洗脚的小凳上,而且告诉我:明天的课间食不带西红柿,容易碎,可以带两瓶维他奶。我咽下了想说的话,只好如期把她交回幼儿园。

这一次,女儿的眼神里已没有丝毫的陌生和胆怯,见到漂亮的女教师,见到那些刚刚认识的小伙伴,她立刻就走过去成为其中的一员。我心里一阵欣慰,一阵酸楚。

生她是剖腹产。当医生从我腹内把她取出时,不疼,却感觉五脏六腑全部被掏尽了;我呼不出气,吸不进气,成了二个真空的人;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剥离的画面是静止的,这令我至今也大惑不解。

第一次的离别是休过产假后,送她进机关里的托儿所。哺乳期的规定是两小时喂一次奶,这两小时于我最是烦躁。坐到桌前看稿子,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里全是女,的哭声。到点了就冲锋一般冲进托儿所,女儿还正酣睡。

刚刚适应了这种分离的煎熬,就改成了日托。朝送暮接,便有了一天的苦盼,以致于因工作走神效率不佳。常常听上司的旁敲侧击:“以后调人,不能要女的,有了孩子眼里就只有孩子了。”

我以为住长托这个变故会使女儿大病一场。事情正相反,女儿自从入了长托,小脸儿变圆了,周三周六回家吃饭,会撇着小嘴说:“妈妈的饭没有幼儿园的饭香互”有一次被我批评了几句,她竟嘟咏着说:“我真想永远住在幼儿园!”

一个周末,有朋友来聚,问我:“女儿住长托,你可有时间了。最近又有何新作?”我简直就无话可说。女儿住长托,有一半公心是为了锻炼女儿的独立性,还有一半私心是想利用晚上时间写点什么。但是,这么长的日子里,我写出了什么?倒不如女儿在时,紧紧张张还写成了一本书。如今只剩一个人了,一切都是慢镜头似的,有时饭也不做,叼几口零食点心就懒懒地倒在沙发上看电视。本来只想看看新闻,但那个又哮又长的台湾电视连续剧颇让人动情,那个又生又猛的美国西部片也武精彩,于是就一直地看下去。其实也不是非看不可,而是这个家没有声音,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不巧,那天回答朋友的话时,女儿也恰恰在场,她不解地问:“妈妈,为什么我不在家你反而写不出稿子呢?”

我的心大彻大悟:从托儿所到幼儿园,我一直以为母爱是阳光是雨露,女儿离不开母亲;女儿对母亲有不尽的索取,而母亲什么也得不到;母亲对女儿是终生付出。事实上,也有许多时候并不是女儿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女儿。也不全是我为女儿创造了家,而是没有女儿就没有家。或者应该说,母女之间互相给予。

作为东方的母亲,我对这个角色似有认识。作为东方的女儿,她虽然受着这块故土文化的制约,但是我希望将来她也与你一样,不要对生离之类的情感耿耿于怀。19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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