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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4 08: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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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丛书编委会

出版社: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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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

巴黎圣母院试读:

前言

维克多•雨果(1802~1885)是19世纪法国著名的诗人、小说家、戏剧家和社会活动家。1802年2月26日出生于法国东部的贝尚松省。雨果在文艺思想上支持浪漫主义,在政治上支持资产阶级自由主义。他是19世纪前期积极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领袖,是法国文学史上卓越的资产阶级民主作家。《巴黎圣母院》描写了15世纪路易十一统治下的巴黎。流浪艺人爱斯梅拉达是一位美丽纯洁的吉卜赛少女,圣母院副主教克洛德•弗罗洛对她动了邪念,指使他的养子、圣母院畸形的敲钟人卡西莫多对她进行劫持。爱斯梅拉达被国王卫队长弗比斯救出,她随后便爱上了这个轻薄而负心的军官。副主教趁这对男女幽会之机,刺伤了弗比斯,并嫁祸于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被判处绞刑。卡西莫多对她也怀着爱慕之情,遂将她从刑场上救出,藏在圣母院避难。巴黎下层社会的乞丐和流浪人为了营救爱斯梅拉达,围攻圣母院。国王派弗比斯领兵前去镇压。混战中,弗罗洛将爱斯梅拉达劫走,威逼她屈从自己的淫欲,遭到坚决拒绝后,就把爱斯梅拉达交给追捕的官兵,在钟楼上狞笑着看爱斯梅拉达被绞死。绝望的卡西莫多看清了副主教的人面兽心,愤怒地将他从楼顶推下,活活摔死,自己则抱着少女的遗体自尽。

本书是雨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第一部大型浪漫主义小说。在小说中,雨果以引人入胜的生花妙笔,描述了爱斯梅拉达、卡西莫多和弗罗洛等几个主要人物命运间的纠结、冲突、毁灭,讲述了一个发生在15世纪法国巴黎的富于传奇色彩的悲剧性故事,艺术性地再现了法王路易十一统治时期的法国历史现实。本书对巴黎圣母院及巴黎的评述非常精彩,充分展示了作者的浪漫主义美学观。

美与丑,善与恶,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催人泪下的执着爱情……反映了当时的巴黎,同时鞭挞了丑恶,歌颂了良善。

第一卷

[一]大堂

话说距今348年零6个月19天,那日巴黎万钟齐鸣,响彻老城[1]、大学城和新城三重城垣,惊醒了全体市民。

其实,1482年1月6日那天,并不是史册记载的纪念日;一清早全城钟声轰鸣,市民惊动,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1月6日,是约翰•德•特洛伊所说的“全巴黎欢腾”的双重节庆,即远古以来就有的主显节和狂人节。

这一天,照例要在河滩广场燃起篝火,在布拉克小教堂那里植五月树,在司法官演出圣迹剧。就在前一天,府尹大人已派衙役通告全城。衙役身穿神气的紫红毛纺衬甲衣,胸前缀着白字大十字,到大街小巷的路口吹号并高声宣告。

一清早,住家和店铺都关门闭户,男男女女从四面八方拥向三处指定的场所。去看篝火、赏五月树还是观圣迹剧,要随各人的兴趣而定。

这里应当赞扬一句巴黎看热闹的人,他们有古人的那种见识,绝大多数都去看篝火,因为这正合时令,或者去观圣迹剧,因为是在司法官大厅演出,那里能遮风避雨。大家仿佛串通一气,谁也不去布拉克小教堂墓地,让那棵花不繁茂的可怜的五月树,孤零零在一月的天空下瑟瑟战栗。

市民大多拥进通往司法官的街道,他们知道两天前到达的佛兰德使团要前去看戏,并观看在同一大厅举行的推举丑大王的场面。

司法官大厅虽然号称世界之最(须知索瓦尔那时尚未丈量过孟塔吉城堡的大厅),这一天要挤进去谈何容易。通向司法官广场的五六条街道犹如河口,不断拥出一股股人流,从住户的窗口望过去,只见广场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人流的汹涌波涛越来越大,冲击着楼房的墙角,而那些墙角又像岬角,突进围成如不规则状大水池的广场。司法官高大的哥特式门脸正中一道大台阶,上下人流交汇在一起,又在下面的台阶分成两股,从两侧斜坡倾泻到人海浪涛中;这道大台阶就是一条水道,不断向广场注入,犹如瀑布泻入湖泊中。成千上万人的呼喊着,调笑着,走动着,简直沸反盈天。这种喧嚣,这种鼓噪,有时还变本加厉,有增无减。拥向大台阶的人流受阻,折回头来,乱作一团,形成了漩涡。原来是府尹衙门的一名弓箭手在推搡,或者一名警官策马冲撞,以便维持秩序。这种传统实在值得称道,是由府尹衙门传给总督府,又由总督府传给骑警队,再传给我们今天的巴黎保安队。

面孔和善的市民,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站在门口、窗口,爬上天窗、屋顶,安安静静,老老实实,注视着司法官,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且时至今日,巴黎还有许多人,喜欢观望看热闹的人所形成的场面,只要猜想人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觉得很有意思了。

那座长方形大堂无比宽敞,两端各有用场:一端安放着著名的大理石案,极长极宽极厚,无与伦比,正如古代土地赋税簿中说的那样:“世上找不出同样那么大块”——这种说法准能让卡冈都亚食欲倍增;另一端辟为小教堂,路易十一世命人雕塑他的跪像,放在圣母像前面,他还命人把查理大帝和圣路易的雕像移进来,全然不顾外面一长排历代国王雕像中间,留下两个空空的壁龛。显而易见,他认为这两位圣君,作为法兰西国王在上天言事最有分量。小教堂刚建六年,还是崭新的:建筑精美,雕刻奇妙,镂刻也细腻精微,这种整体的曼妙的建筑艺术品格,标示哥特时代在进入末期的特征,并延续到16世纪中叶,焕发出文艺复兴时期那种仙国幻境般的奇思异想。门楣上方那扇花瓣格子的透亮小圆窗,那么精巧秀丽,宛如饰以花边的星星,堪称精品。

对着正门的大堂中央,靠墙有一个铺了金线织锦的看台,其专用入口,就是那间金碧辉煌的寝室的窗户,特为接待应邀观看圣迹剧的佛兰德特使和其他大人物。

圣迹剧照例要在那张大理石案上演出。为此,一清早就有人把石案布置妥当,大案面已被司法官书记们的鞋跟画得满是道道,上边搭了一个相当高的木架笼子,顶板充做舞台,整个大堂的人都看得见,木笼四周围着帷幕,里面充当演员的更衣室。外面赤裸裸竖起一架梯子,连接更衣室和舞台,演员上下场,就登着硬硬的横掌。不管多么出乎意料的人物、多么曲折的故事,也不管多么突变的情节,无不是安排从这架梯子上场的。戏剧艺术和舞台设计的童年,是多么天真而可敬啊!

要等到中午,司法官的大钟敲十二响,戏才能开场。演一场戏,这当然太晚了;不过,总得迁就一下外国使团的时间啊。

观众熙熙攘攘,一清早就赶来,只好等待。这些赶热闹的老实人,许多人天刚亮就来到司法官大台阶前,冻得瑟瑟发抖;还有几个人甚至声称他们在大门洞里守了个通宵,好抢着头一批冲进去。人越聚越多,仿佛水超过界线而外溢,开始漫上墙壁,淹了圆柱,一直涨到柱顶、墙檐和窗台上,涨到这座建筑物的所有突出部位和所有凸起的浮雕上。这么多人关在大堂里,一个挨一个,你拥我挤,有的被踩伤,简直透不过气来,一片喧噪怨哀之声,而外国使团迟迟不到,大家等累了,等烦了,觉得苦不堪言,何况这一天可以随意胡闹,可以撒泼耍赖,因此,谁的臂肘捅了一下,谁的打了铁掌的鞋踩了一脚,正好找碴儿争吵打架。抱怨和咒骂声响成一片,骂佛兰德人,骂府尹,骂波旁红衣主教,骂司法官典吏,骂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公主,骂执法的警官,有骂天气冷的,有骂天气热的,有骂天气坏的,还骂巴黎主教,骂丑大王,骂大圆柱,骂雕像,骂那关闭的大门,骂那敞开的窗户,统统骂了个遍。而混杂在人群中的一伙伙学生和仆役,听着特别开心,他们还不断挖苦嘲弄,可以说火上浇油,更加激发大家的火气和暴躁情绪。

这时,正午的钟声敲响了。“哈!……”全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大堂里簇拥这么多人,从一清早就等待三样东西:正午、佛兰德使团和圣迹剧。现在,正午准时到来,看台上依然空空如也。

这未免太过分了。

又等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一刻钟,还是毫无动静。看台上仍然空荡荡的,戏台上仍然静悄悄的。这时,人们的焦躁情绪转为气恼。“我们要求,圣迹剧马上开场。”磨坊约翰大吼道,“要不然,我们就把大法官当场吊死,算作一出喜剧、一出寓意剧!”“说得好!”众人又喊道,“先把他的几名警卫吊死吧!”

全场立刻欢呼。

恰巧在这时候,上面描述过的更衣室的帷幔忽然掀开,钻出一个人来。众人一见他出现,就仿佛中了魔法,愤怒顿时化为好奇了。“肃静!肃静!”

那人神色慌张,浑身发抖,他边走边鞠躬,越靠前越像跪拜,一直走到大理石案的边沿。

这工夫,场内也渐渐静下来,只有人多场面肃静时总能听见的隐隐的骚动声。“市民先生们,”那人说道,“市民女士们,我们万分荣幸,要在红衣主教大人面前朗诵,演一出极为精彩的寓意剧,名叫《圣母玛利亚的明断》。天神朱庇特由在下扮演。此刻,红衣主教大人正陪伴奥地利大公派遣的尊贵的使臣,在博岱门听取大学校长先生的演说,故稍有延误。等红衣主教大人法驾一旦莅临,我们就开场。”

[1]老城:或译城岛,为巴黎最早的居民点,是塞纳河中的一个岛。

[二]彼埃尔•甘果瓦

结果,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雷鸣般的嘘声中了。“打倒朱庇特!打倒波旁红衣主教!”罗班•普斯潘和高踞窗台上的其他学生也大喊大叫。

可怜的朱庇特吓掉了魂儿,愣在那里。

他左右为难:等待吧,他要被民众给吊死;不等待吧,他又要被红衣主教给绞死。两边唯见深渊,也就是,唯见绞刑架。

幸好有人挺身而出,给他解围。

原来,此人待在栏杆和大理石案之间的空地里,身子又细又长,完全被他背靠的圆柱遮住,谁也没有看见。他高高的个头儿,干瘦的身材,脸色苍白,一头金发,人还算年轻,尽管额头上已经有了皱纹,但眼睛炯炯有神,嘴角总带着笑意,身穿的黑哔叽旧袍已经磨光磨破了。这时,他走到大理石案跟前,向那个准备受刑的可怜家伙招了招手,然而,那家伙已经吓昏了头,什么也没有看见。

新露面的人又朝前跨了一步,说道:“朱庇特!亲爱的朱庇特!”“是谁叫我?”朱庇特开了口,仿佛从梦中惊醒。“是我。”黑衣打扮的人答道。“哦!”朱庇特惊叹一声。“立刻开演吧!”那人说道,“先满足老百姓,我负责去请大法官息怒,大法官再去请红衣主教先生息怒。”

朱庇特这才缓过气来。“市民老爷们,”他用足气力,对嘘声不断的观众喊道,“演出马上开始。”“好啊!好啊!”观众高呼。

这工夫,如先贤高乃依所说的,那个大显神通“平息了风暴”的陌生人,也谦谦然引退,回到柱子的阴影下;要不是头一排观众中有两位年轻女子,刚才注意他跟朱庇特对话,现在又招呼他,那么他还会像先前那样,靠着柱子一动不动,悄然无声,也不为人所见了。“先生。”

那位陌生人走到栏杆跟前,殷勤有礼地问道:“小姐,你们唤我有何贵干?”“他们要演出的戏,会精彩吗?”一位女子怯生生地问道。“非常精彩,小姐。”那陌生人毫不迟疑地回答。

接着,他略带几分矜持地补充一句:“二位小姐,在下就是剧作者。名叫彼埃尔•甘果瓦。”

高音低音的乐器,立刻在戏台木架中奏起乐曲;这时帷幕也掀起,走出四个人来,一个个衣着五颜六色,脸上化了粉妆,他们从陡立的梯子爬上戏台,一字排开,面对观众深鞠一躬。这时乐队停止演奏,于是圣迹剧开场了。

作者看见广大观众敛声屏息,自己的思想字字珠玑,从演员的口中朗朗吐出,自然要醺醺欲醉了。令人钦佩的彼埃尔•甘果瓦!不料,说来实在痛心,这种陶醉状态,很快就被扰乱了。

猛然间,贵宾看台的门打开了——这道门一直关着,本来就不像话,这时打开就更不像话了——门官突如其来地宣告:“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

[三]红衣主教大人

他最为担心的情况果然发生了。红衣主教大人一进场,整个大堂就骚动起来,所有的脑袋都转向看台,所有的嘴巴都不断重复:“红衣主教!红衣主教!”震耳欲聋,倒霉的序幕戛然中断。

这时,门官朗声通报:“奥地利大公殿下特使先生们驾到!”红衣主教回头朝门口望去,脸上浮现出极为热情的笑容(须知他训练有素)。不用说,全体观众也都转过头去。

[四]雅克•科坡诺勒老板

一台戏眼睁睁毁掉了。好戏妙处,观众全无感受,也毫不理解。谁也没有听戏,连正眼都不看一下:可怜的寓意剧遭人鄙弃了。

门官鬼叫神嚎的独白终于止歇了。贵宾都已到齐,甘果瓦这才长吁一口气。演员们苦苦支撑,继续演下去。岂料科坡诺勒老板,那个卖袜子的,却又腾地站起来,就在全场一片凝神关注的时候,发表了一通十恶不赦的演说:“巴黎市民和绅士们,我不知道我们大家在这儿干吗?我倒是看见那个角落,在那个台子上,有几个人好像要动手打架。我闹不懂那是不是你们所说的什么神秘剧、圣迹剧,可是看来没啥意思。原先跟我说的可不是这个,而是约我来参加狂人节,选举丑大王。我们根特也有丑大王,奶奶的,在这方面我们绝不落后!我们是这么干的:搞一个大聚会,就跟这儿一样;接着,一个挨一个,脑袋钻进窗洞里,做个怪相给大家看。谁的样子最丑最怪,受到大家欢呼,就算当选为丑大王。就这个办法,简直开心极了。按照我们那儿的办法,选举你们的丑大王,大家说好吗?再怎么说,也不会像这些人满嘴废话这么乏味。谁愿意参加这种游戏,就到窗洞里做个怪相。你们说怎么样,市民先生们?”

甘果瓦真想驳斥他。然而他恼羞成怒,一时瞠目结舌,讲不出话来。何况市民们听到称呼他们“绅士”,全部喜不自胜,立刻热烈拥护这位颇得民心的袜商的倡议,谁出来反对都是徒劳的了,只好顺从大流。

[五]卡西莫多

转瞬之间,一切就绪,可以按照科坡诺勒的办法进行了。那些市民、学生和小文书,大家纷纷动手。大理石案对面的那座小教堂挺合适,就选做表演怪相的舞台。门楣上方有一扇美丽的花瓣格子窗,干脆敲碎一块玻璃,石雕圆框里外就通了;参加竞赛的人,就按规定从圆洞里探出脑袋。不知从哪儿搞来两只大酒桶,好歹摞起来,赛手登上去就够得着窗洞。大家还定了一条规矩:凡是参赛的人,无论男女(也可能选出一位丑女王),必须先蒙上脸,躲进小教堂里,等轮到时再突然露面,这样做出怪相,就能给人以全新之感。一会儿工夫,小教堂里就挤满了赛手,门也随即关上了。

鬼脸怪相表演开始。从窗洞探出的第一张面孔,红眼皮翻出来,嘴巴咧到耳根子,脑门皱纹重叠。

整个大堂化为无耻取乐的一座大熔炉:一张张嘴都化为呼喊,一双双眼睛都化为闪电,一张张脸都化为丑形,一个个人都化为怪相。整个大堂一片狂呼乱叫。龇牙咧嘴的鬼脸接连从窗口探出来,每一个都是投入烈火中的干柴。犹如从锅炉里腾腾冒出蒸汽一样,从这沸腾的人群中,也冲起尖厉锋锐、嘶啸凄厉的喧声,交汇成蛟蚋振翅的嗡鸣。

丑大王选出来了。“妙极啦!妙极啦!妙极啦!”四面八方一片狂呼乱叫。

果然,一副叹为观止的鬼脸,从花瓣格窗洞里探出来,一时光彩夺目。前一阵,从窗洞里相继探出来的那些五角形、六边形,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丑相,全不够理想。须知在狂热的气氛中,群众的想象力达到离奇怪异的程度,自有一种标准,他们一见最后这张怪脸,顿时眼花缭乱,全场喝彩。

全场一致欢呼通过,大家蜂拥冲向小教堂,把这个幸运的丑大王抬出来炫耀。这样一来,惊讶和赞叹达到了极点:鬼脸怪相竟然就是他的本来面目。

更确切地说,他的整个形体就是一副怪相。大脑袋上倒竖着棕红色头发;臂膀之间突出一个大驼背,同隆起的鸡胸取得平衡;从胯骨到小腿,整个下肢完全错了位,只有双膝能勉强合拢,从正面看去,两条腿恰似手柄合拢的两把弯镰;双脚又肥又宽,一双手大得出奇;然而,整个畸形,却有一种难以言状而又令人生畏的强健、敏捷和果敢的气度,可以说是一种奇特的例外,违反“力和美皆来自和谐”这一永恒法则。这就是确立的丑大王。

正像大卸八块而又胡乱拼凑起来的巨人。

观众立刻认出来他是谁,异口同声地喊叫:“那是卡西莫多,敲钟人啊!那是卡西莫多,巴黎圣母院的驼子!卡西莫多独眼龙!卡西莫多罗圈腿!妙极啦!妙极啦!”

这工夫,所有乞丐、所有仆役、所有扒手和学生们会聚起来,列队前往司法官书记室,打开文件柜,找到纸板,给丑大王做了冠冕和可笑的长袍。卡西莫多不动声色,听任别人给他穿戴,温顺中透出凛然难犯的神态。然后,大家让他坐上花花绿绿的担架,由狂人会十二大骑士扛上肩。这个独眼巨人瞧着这些男人漂亮、端正而姣好模样的脑袋,都在自己畸形的双脚之下,阴郁的面孔不由得开颜,现出一副又辛酸又鄙夷的喜悦神情。这支衣衫褴褛、闹闹哄哄的队伍开始行进,按照惯例,先在司法官各条走廊转一周,然后上街游行。

第二卷

[一]从卡里布迪斯漩涡到希拉礁

时值一月份,天黑得早。甘果瓦步出司法官时,街道已经昏暗了。夜幕降临,他倒觉得挺高兴,正想钻进一条幽暗无人的小街,从容地思考一番,好让他这哲学家给他这诗人略微包扎一下创伤。再说,他也无家可归,哲学是他的唯一栖身之所。

[二]爱斯梅达拉姑娘

彼埃尔•甘果瓦赶到河滩广场时,全身已经冻僵了。他望见广场中间燃得正旺的篝火,就急急忙忙赶过去。但是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已经把篝火团团围住。

围着篝火的观众圈里留下一大片空场,有位姑娘在那儿跳舞。

那姑娘是人,是仙女,还是天使,甘果瓦一时闹不清楚,他枉为怀疑派哲学家,又是讽喻诗人,却被眼前光彩夺目的景象给迷住了。

姑娘的个头儿并不高,但身材苗条,亭亭玉立,显得很高。她的肌肤微黑,不过可以想见,白天看来肯定闪着金光,极为漂亮,就像安达卢西亚或罗马女子那样。她的纤足也是安达卢西亚型的,穿着秀美的花鞋,显得那么纤巧,那么相得益彰。她翩翩起舞,转圈飞旋,踏着随意掷在地上的一块波斯旧地毯,那张光艳照人的脸每次转向你,乌黑的大眼睛都会向你射去一道电光。

周围的人个个张大嘴巴,瞪大眼睛观看。只见她那纯美滚圆的双臂举到头顶,嘭嘭敲着巴斯克手鼓,伴随着舞蹈,那身段修长曼妙,灵活飞动,宛如一只胡蜂,那金光闪闪的胸衣平滑无纹,彩衣飘舞而裸露臂膀,彩裙翻飞而不时窥见线条美妙的小腿,那秀发乌黑如漆,那目光灼灼似火焰,这哪里是凡人,分明是一位天仙!“一点不错,”甘果瓦心中暗道,“她是一个火精,是一位山林仙女,是一位天仙,是曼纳路斯山的酒神祭女!”

恰巧这时,“火精”的一条发辫松落,一枚缀在发上的黄铜钱掉在地上。“哦,不对!”甘果瓦说道,“她是个吉卜赛女郎!”

整个幻象倏然消失。

她又跳起舞来,并从地上拿起两把短剑,把剑尖抵在额头上朝一个方向转动,同时身子则朝另一个方向旋转。果然不错,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吉卜赛女郎。甘果瓦尽管颇为失望,但觉得整幅图景还不乏迷人的魔力。通红的篝火光亮刺眼,欢腾跳动,映在围观群众的脸上,映在吉卜赛女郎微黑的额头上,又向四周广场投射过去,淡白的余光映现跳荡的人影,映现一侧的大柱楼满是皱纹苍老发黑的面容,另一侧绞刑架的石臂。

千百张脸被火光映得通红,都凝视着跳舞的姑娘,其中有一张脸看得似乎格外出神。这是一张男人的脸,一副严峻、沉静而阴郁的神情。由于旁边的人遮挡,看不出他的衣着打扮,估计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但是已经秃顶,只有两鬓稀稀落落长几绺头发,且已花白了。他的额头又宽又高,开始刻出一道道横纹;然而,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非凡的青春、火热的活力、深沉的情欲。他那双眼睛死死盯住吉卜赛女郎,就在这个十六岁的放浪少女跳舞、飞旋、为众人取乐的时候,他那沉思凝想的神情越来越阴沉了。一丝微笑和一声叹息,不时在他的唇边相遇,但笑容比叹息还要痛苦。

姑娘跳得气喘吁吁,终于停了下来;观众则满怀爱心,热烈鼓掌。“佳利!”吉卜赛姑娘叫了一声。

甘果瓦立刻看见跑来一只小山羊,雪白而美丽,灵敏而活泼,神采奕奕,两只角染成金黄色,四只蹄子也染成金黄色,还戴着金黄色的项圈。刚才它一直蜷伏在地毯的一角,瞧着主人跳舞,甘果瓦没有注意它。“佳利,该你的了。”跳舞的姑娘又说了一句。

姑娘坐下来,将巴斯克手鼓亲热地举到小山羊面前,问道:“佳利,现在是几月份?”

小山羊竖起前蹄,在小鼓上敲了一下。果然不错,正是一月份。观众鼓起掌来。“佳利,”姑娘翻转了巴斯克鼓面,又问道:“今天是几号呀?”

小山羊又竖起金色的蹄子,在鼓上敲了六下。“佳利,”埃及女郎再一次翻转鼓面,又问道,“现在几点钟啦?”

佳利便敲了七下,正巧这时,大柱楼的时钟打了七下。

观众都惊叹不已。“这里面有巫术!”人群中一个险恶的声音说道。说话的人正是那个死盯着吉卜赛姑娘的秃顶男子。

姑娘打了个寒噤,扭头望望;但是又爆发出一阵掌声,淹没了这声哀鸣。

掌声甚至从她心灵上完全抹去那人的声音,因此,她还继续考她的小山羊。“佳利,在圣烛节游行队列中,城防手铳队队长吉沙尔•大勒米先生,是一副什么样子呢?”

佳利竖立起来,用两只后蹄走路,样子又庄重又斯文,把个手铳队队长假正经的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逗得全场人哈哈大笑。“佳利,”表演越成功,姑娘也就越胆大,她又问道,“王国检察官雅克•夏莫吕阁下,在宗教法庭上,是怎样夸夸其谈的?”

小山羊坐下来,开始咩咩叫,同时挥动前蹄,动作十分奇特,除了学不出他那蹩脚法语、蹩脚拉丁语之外,那姿势、那声调、那神态,整个儿活脱出一个雅克•夏莫吕来。

观众的掌声更热烈了。“亵渎神灵!邪魔歪道!”那秃顶男人又叫了一声。

吉卜赛姑娘再次回过头去。“哼!又是那个坏蛋!”她说着,便伸出下嘴唇,做了个似乎是习惯性的撇嘴动作,随即一旋,转过身去,托着巴斯克手鼓,开始收敛观众的赏钱。

大白洋、小白洋、小盾币、鹰币,雨点一般投过来。她走到甘果瓦面前,猛然停下。诗人摸摸口袋,一探到底,摸到了实际,原来囊空如洗,说了声:“见鬼!”美丽的姑娘却始终站在那儿,伸着手鼓等待。甘果瓦急得豆大的汗珠往下淌。

口袋里若是装一座秘鲁金矿,他也情愿掏出来给跳舞的姑娘。可是他没有秘鲁金矿,何况那时还没有发现美洲大陆。

幸而一个意外事件给他解了围。“你还不滚开,埃及蝗虫。”一个尖厉的声音从广场最幽暗的角落传过来。

姑娘大惊失色,转身望去。这回不是那个秃顶男人喊的,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又虔诚又刻毒。

这声叫喊吓坏了吉卜赛女郎,却喜坏了在那儿乱窜的一群孩子。“是罗朗塔楼的那个隐修婆,”孩子们起哄笑着嚷道,“是麻袋婆在吼叫!大概她没有吃晚饭吧?看看公共食摊上有什么剩东西,给她送点儿去!”

甘果瓦落到这种地步。没有面包,也没有住处。

他正自愁肠百结,意绪消沉,忽然听见一阵充满柔情而又奇特的歌声,顿时从遐想中醒来。原来是埃及女郎在舒展歌喉。

她的歌喉犹如她的舞蹈,犹如她的容貌,极为迷人,却又难以捉摸,可以说蕴涵着纯净、激扬、空灵、飘缈。听来是一阵阵心花怒放,一阵阵美妙的旋律,一阵阵意外的节奏;继而乐句单纯,间有咝咝尖厉的音符;继而音阶轻快跳跃,足令夜莺退避三舍,但音韵始终那么和谐;继而八度音起伏跌宕,好似这位唱歌少女悸动的胸脯。随着歌声的千回百转,她那张俏脸的神态,也奇异般变幻莫测,从极度狂放到极度庄严,酒忽而显出一副浪相,忽而俨若一位女王。

听她这声调,甘果瓦不禁眼泪盈眶。不过总体来说,她的歌情调欢快,她像鸟儿一样歌唱,完全出于恬适,出于无忧无虑,吉卜赛姑娘的歌声扰乱了甘果瓦的冥想,但是像天鹅划出水纹一样。他聆听着,自觉心中欢然,忘却了万念。几小时以来,只有这会儿他没有痛苦之感。

游行队伍走遍大街小巷,又来到河滩广场,他们高举着火把,闹哄哄沸反盈天。

读者已经看见这支队伍从司法官出发,一路上排列成形,不断扩大,巴黎所有的地痞无赖、无所事事的小偷以及闲散的流浪汉,全都加入进来。因此,队列来到河滩广场时,已经声势浩大了。

新登基的丑大王头戴王冠,身披王袍,手持权杖,端然坐在担架上,真是光彩炫目,他正是圣母院敲钟人——驼子卡西莫多。

游行队列从司法官到河滩广场这一路上,卡西莫多那奇丑而忧伤的面孔,如何渐次开颜,喜形于色,终至得意洋洋的神态变化,是很难描绘出来的。这是他有生以来,自尊心第一次得到满足。卡西莫多正自我陶醉、耀武扬威地经过大柱楼时,一个人怒气冲冲,忽然从人群中闯出来,一把从他手中夺去他那丑大王的标志——那根包着金纸的木棍,众人见此情景,无不深感意外,无不惊骇。

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正是刚才躲在人群中发泄仇恨、大肆威胁吉卜赛女郎的那个秃顶男人。他一身教士打扮。他从人群里冲出时,甘果瓦定睛一看,这才认出他来,惊呼道:“咦!这不是我的学艺师傅克洛德•弗罗洛主教代理吗?见鬼,他要把这个独眼龙怎么样?想要让这独眼龙吞掉吧!”

果然,随着一声惊叫,可怕的卡西莫多跳下担架,女人纷纷转过脸去,不忍心看着主教代理被撕成碎片。

卡西莫多一个箭步蹿到教士面前,瞧了瞧他,却扑通一声跪到地下。

教士扯掉他的王冠,折断他的权杖,撕烂他那缀着金箔的王袍。

卡西莫多双手合十,低头跪着。

继而,两人虽然都不讲话,却打起手势,做出种种姿态,开始一场奇特的交谈。教士昂然站立,大发雷霆,又咄咄逼人;卡西莫多则卑恭地跪着,极力哀求恳请。然而只要愿意,卡西莫多动一动手指头,就肯定能把这个教士碾碎。

主教代理粗暴地摇着卡西莫多强壮的臂膀,终于示意他站起来跟他走。

卡西莫多站起身来。

这时,狂人团从一阵惊愕中醒悟过来,想前来护驾,保卫他们这位被猝然赶下宝座的大王。埃及人、丐帮和所有小文书们,将教士团团围住,厉声叱责。

然而,卡西莫多却挺身护住教士,他挥动着两只大拳头,牙齿咬得咯嘣响,像发怒的猛虎一般,注视着进犯的人。

主教代理又恢复阴沉而庄重的神态,他向卡西莫多略一示意,便默默地离去。

卡西莫多劈开人群,在前边为他开路。

他们穿过人群,穿过广场,可是喜欢热闹、游手好闲的人,黑压压一片,都要在后面跟随。于是,卡西莫多掉过头来断后,倒退着尾随主教代理,他那形体敦敦实实,样子狰狞可怖,毛发倒竖,四肢蓄势待发,呲着野猪似的獠牙,又像猛兽一样咆哮,只要手脚一动,目光一瞥,人群就如退潮一般纷纷闪避。

他们俩钻进又黑又窄的小街里,众人干瞪眼看着,谁也不敢贸然追上去:卡西莫多那咯嘣嘣咬牙的幻影,就足以把住街口。“嘿!真是妙不可言!”甘果瓦说道,“可是鬼知道,我上哪儿去混顿晚饭呢?”

[三]夜晚街头逐艳的麻烦

甘果瓦不假思索,跟上了吉卜赛女郎。他看见那姑娘带着小山羊,走进刀剪街,自己也走上那条街道。“有何不可呢?”他自言自语道。

甘果瓦是个在巴黎街头流浪的哲人,他早已发现,跟踪一位不知道她去哪儿的美貌女子,比什么都更能激发奇思异想。

待她拐进另一条街刚刚不见,就听见她尖叫一声。

他急忙快步跑去。

这条街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在拐角圣母像脚下有一个铁笼子,里面点着一盏油灯,甘果瓦借着微光,看见吉卜赛女郎正在两条汉子的手臂中挣扎,那两条汉子极力堵住她的嘴,窒息她的叫喊。可怜的小山羊吓坏了,抵着角咩咩直叫。“救人啊,巡逻队的先生们!”甘果瓦高声呼救,勇敢地冲上去。抓住那姑娘的两条汉子,有一个朝他回过头来,原来是卡西莫多那张狰狞可怖的怪脸。

甘果瓦没有逃跑,可也不敢向前多走一步。

卡西莫多却逼过来,反手一掌,就将他击出四步远,摔倒在铺石路上。接着,那个魔头一只手臂托着吉卜赛女郎,就像搭着一条丝巾似的,飞步跑掉,一忽儿便隐没在黑夜中。那个同伙跟在后边,也消失不见了。可怜的小山羊跟着追赶,咩咩惨叫。“救命啊!救命啊!”不幸的吉卜赛姑娘连连呼叫。“站住,坏蛋!把这个浪货给我放下!”突然像打雷般一声喝道,只见从邻街冲出一名骑手。

他是一名羽林军骑卫队长,全身披挂,手执一把巨剑。

他从惊愕的卡西莫多的手中夺过吉卜赛姑娘,横放在马鞍上。待狰狞可怖的魔驼定下神来,冲上去要夺回他掠获的女子时,紧随队长的十五六名羽林军卫抢上前来,个个手执长剑。这是一小队禁军,奉巴黎军警统领罗伯尔•戴图维尔之命,沿街巡逻检查宵禁。

卡西莫多被包围逮捕,牢牢地捆住。他狂吼乱叫,口吐白沫,牙齿咬得咯嘣作响,如果是大白天,那么毫无疑问,单凭他这张因发怒而更加丑恶的脸,他就能吓跑这一小队人马。丑相是他的最可怕的武器,然而,黑夜却解除了他的武装。

他的同伙趁厮打的时候溜掉了。

吉卜赛女郎从马鞍上优美地坐起来,双手勾住年轻军官的双肩,定睛凝视他片刻,仿佛既喜爱他那英俊的相貌,又欣然感激他的搭救之恩。继而,她率先打破沉默,使甜美的声音更加甜美,问道:“警官先生,您尊姓大名?”“弗比斯•德•夏多佩队长,为您效劳,我的美人儿!”军官挺身答道。“谢谢。”姑娘说道。

弗比斯队长捻着他那勃艮第式的小胡子,姑娘趁机哧溜一下滑下马,像飞箭一般逃掉。

她消失得比闪电还快。“他娘的!”队长勒紧捆绑卡西莫多的皮索,恨道,“我宁愿扣住那个浪货!”“有什么办法呢,队长?”一名骑警说道,“黄莺飞走了,蝙蝠留下来。”

[四]摔罐成亲

这时,他忽然望见一条狭长街道的那头有一道红光,精神便为之一振,不禁又说道:“谢天谢地!就在那边!”

终于跑完这条街,尽头是一大片空场,只见迷蒙的夜雾中,有成百上千的亮点闪烁。

可怜的诗人环视周围:的确,在这种时刻,从来没有一个好人走进可怖的奇迹宫廷;这是个魔圈,无论大堡的军校还是京城的警官,胆敢闯进来的,无不粉身碎骨;这是贼窝,是巴黎脸上的脓疮;这是条阴沟,每天早晨污水流出去,夜晚又流回来停滞,满载着邪恶、乞讨和流浪,即在各国京城常年横溢的流浪;这巨大的巢穴,每天晚上,社会的一切寄生虫都满载而归;这是骗人的医院,吉卜赛人、还俗的修士、失足的学生,诸如西班牙、意大利、德意志等所有民族,诸如犹太、基督、伊斯兰、偶像崇拜等各个宗教的渣滓,他们白天敷上假造的伤口,化装要饭,夜晚在这里摇身一变而为强盗。总而言之,这是一间巨大的化妆室,在巴黎街头上演的偷盗、卖淫、谋杀这类永恒喜剧的所有演员,当年就是在这里上妆、卸妆的。

这片广场很宽阔,跟当时巴黎所有广场一样,形状不规则,铺石路面也不平整。四处火光闪亮,每处火光都围着一群奇特的人。他们窜来窜去,大叫大嚷。还听见尖厉的笑声、孩子的啼哭、女人的声音。

这又像一个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世界,是爬行动物麇集、怪异荒诞的世界。

甘果瓦被三个乞丐像钳子一般紧紧抓住,又被周围一群人的咆哮震聋了耳朵,越发吓得魂飞魄散。这个倒霉的家伙极力收拢神思。

在周围一片喧哗吵嚷中,一声清晰的叫喊响起来:“带他见大王去!带他见大王去!”“圣母啊!”甘果瓦咕哝道,“这里的大王,一定是公山羊了。”“带去见大王!带去见大王!”众人不断地叫嚷。

人人都来拖他,都争先恐后朝他伸出指爪。然而,那三名乞丐就是不松手,吼叫着同其他人争夺:“他是我们的!”

一名乞丐坐在火堆旁的大酒桶上,他就是坐在宝座上的花子王,丐帮帮主。

三个家伙把甘果瓦拖到酒桶前,狂呼滥饮的人一时静了下来,只有那孩子还在大锅里刮出声响。

甘果瓦大气不敢出,眼睛也不敢抬一抬。

这时,高坐在酒桶上的帮主开口问道:“这小子是什么东西?”“师傅……”他结结巴巴地说,“大人……陛下……我该怎么称呼您呢?”他终于承认道。称呼升级到了顶点,他确实不知道如何再往上升,如何降下来了。“叫什么名字,小子,少废话。告诉你,我,克洛班•特鲁伊傅,金钱王国的国王。由我来审你。你不是黑帮成员,却闯入黑帮王国里,侵犯了本城的特权,应当受到惩罚。”“要吊死你!理所当然,正派的市民先生们!你们那边怎么对付我们,我们这边就怎么对付你们。你们订什么法律惩罚无家无业的游民,游民也拿什么法律惩罚你们。如果说法律太残忍,那也是你们的过错。”

然而他却停住了,好像突然有了个什么念头。“等一等,”他说道,“我倒忘啦!……咱们还有个规矩:要吊死一个男的,总得先问问有哪个女的要他——伙计,你只有这最后一点活路。要么跟一个女花子结婚,要么跟绳子结合。”

甘果瓦这副惨相,当然吊不起人家的胃口。女花子看到处理的这种货色,似乎都没有什么兴趣。倒霉的家伙听见她们回答:“不要!不要!吊死他吧,还可以让大家开开心!”“伙计,活该你倒霉!”克洛班说道。

恰好这时,黑帮堆里有人喊了一声:“爱斯梅拉达!爱斯梅拉达!”

甘果瓦浑身一抖,扭头朝叫嚷声那边望去,只见人群闪开一条路,走来一个光艳照人的清秀女子。

正是那个吉卜赛女郎。“爱斯梅拉达!”甘果瓦在惊愕中不禁说道。他听到这个具有魔力的词,突然想起这一天种种遭遇,怎能不激动万分。

这个天生尤物世间罕见,她那魅力和美貌,似乎在奇迹宫廷也有极大威力。黑帮男女都悄悄为她让路,他们看见她,粗野的面孔都笑逐颜开。

美丽的山羊佳利跟在后面。她脚步轻快,走到受刑的人跟前,默默地端详了片刻,只见甘果瓦此时已经半死不活了。“您要吊死这个人吗?”姑娘向克洛班郑重问道。“是啊,妹子,”金钱国大王答道,“除非你要他做老公。”

姑娘撇了撇下嘴唇,做出她常有的娇态。“我要他了。”她答道。

到了这一步,甘果瓦确信从早上起,他无非在做梦,而这是接续的梦境。

尽管逢凶化吉,变化也的确来得太突然了。

有人将绳套活结解开,把诗人从凳子上扶下来。由于精神上受的刺激太强烈,他不得不坐下。

埃及大公一言不发,拿来一个瓦罐。吉卜赛姑娘把它递给甘果瓦,说道:“把它摔到地上。”

瓦罐摔成了四瓣。“兄弟,”埃及大公说着,双手按住他俩的额头,“她是你老婆;妹子,他是你老公。婚期四年。好啦。”

[五]新婚之夜

过了一会儿,我们的诗人就置身于一个小房间,坐在桌前了。

年轻的姑娘似乎根本不理睬他,只是在屋里走来走去,时而碰到一张小凳子,时而同小山羊说两句话,时而又撇撇嘴。终于,她走过来,挨着桌子坐下。

甘果瓦越来越沉溺于梦想,失神的目光还跟随她的一举一动,暗自思忖:“‘爱斯梅拉达’,难道就是她吗?一位天仙!街头跳舞的一个姑娘!既是神品,又如此低贱!白天,正是她最终断送了我的圣迹剧;晚上,又是她搭救了我的性命。她是我的丧门星,又是我的好天使!……老实说,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她肯定爱我爱得发狂,才会这样把我要下来——真的,”他猛然起身,带着构成他性格和哲学基础的现实感,自言自语,“我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就成了她的老公!”

这个意念从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来,他雄赳赳地,但又殷勤地凑过去,吓得姑娘连连后退,问道:“您要干什么?”

他不客气地去搂姑娘的腰。

吉卜赛女郎的衣衫跟鳗鱼皮似的,从他手中滑走了。她一个箭步,从屋的一端蹿到另一端,略一弯腰又挺起来,未待甘果瓦看清楚,手中不知从哪儿操出一把匕首。她又气恼又高傲,嘴唇鼓起来,鼻孔张大,两颊涨得赛似红苹果,眼珠子放射光芒。与此同时,白色小山羊也护在她面前,抵着两只涂成金色的美丽尖角,向甘果瓦摆出一副迎战的姿态。这一切发生在一眨眼的工夫。

蜻蜓忽然化为黄蜂,只想蜇人。

我们的哲学家愣住了,困惑的目光一会儿看看山羊,一会儿又看看姑娘。“圣母啊!”甘果瓦惊魂稍定,便说道,“这不是两个泼妇吗?”

与此同时,吉卜赛姑娘也打破缄默:“你这家伙,胆子也够大的!”“对不起,小姐,”甘果瓦笑呵呵地说道,“不过,为什么您又要我做您老公呢?”“难道眼看着你被吊死吗?”“这样看来,”诗人自作多情的美愿落空了,颇为失望,又说道,“您嫁给我,只想救我一命,没有别的意思啦?”“你还要我有什么别的意思呀?”

这工夫,爱斯梅拉达的匕首和小山羊的尖角,始终处于戒备状态。“爱斯梅拉达小姐,”诗人说道,“咱们和解吧。我以我进天堂的福分向您发誓,没有您的准许,我绝不靠近您。可是,您给我一顿晚饭吃吧。”

过了一会儿,桌子上就摆了一块黑面包、一片肥肉、几个皱巴苹果、一罐麦花酒。甘果瓦开始大吃大嚼,叉子和陶瓷盘子碰得丁当作响。看那样子,他的情欲整个儿化为食欲了。

姑娘坐在他对面,默默注视他吃饭,显然她另有所思,脸上不时泛起微笑,温馨的小手抚摩着轻轻抵在她膝上的聪明小山羊的头。“大伙为什么叫您‘爱斯梅拉达’呢?”诗人又问道。“我一点也不明白。”“总有点原因吧?”

姑娘从胸襟里掏出一个长方形小香囊,那是吊在脖子上用念珠树籽串的项链。小香囊发出一股强烈的樟脑味,外面有绿绸子套,正中镶了一大颗仿绿宝石的玻璃珠。“大概是因为这个吧。”她说道。

姑娘把护身符放进怀里,将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甘果瓦还提些别的问题,但是姑娘爱答不理的。“弗比斯,”姑娘喃喃说道,继而转向诗人,“‘弗比斯’是什么意思?”

甘果瓦不大明白,他的一番话和这个问题有什么关联;不过他也不恼,能炫耀一下自己的博学也是好的,于是他昂首挺胸,答道:“这是个拉丁文词,是‘太阳’的意思。”“太阳!”姑娘重复道。“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弓箭手、一个天神的名字!”“天神!”埃及女郎重复道,声调中含有一往情深的意味。

这时,姑娘的一只手镯脱落,掉在地上。甘果瓦赶紧弯腰去拾,等他起来时,姑娘和山羊都不见了。他听见门闩咔嚓一声:通隔壁的小房门一定是反插上了。“她至少给我留下一张床吧?”我们的哲学家念叨一句。

他在小屋里兜了一圈。要找适合睡觉的家具,也只有一口长木箱,可恨箱盖还是雕花的,甘果瓦躺上去的感觉,就跟米克梅嘎斯睡在阿尔卑斯山群峰上的滋味差不多。“算了,”甘果瓦咕哝道,同时尽量顺势卧下,“还得将就点儿。这个新婚之夜,也真够离奇的。唉!真遗憾。不过,摔罐成亲的习俗,我倒挺喜欢,这里有天真淳朴的古风。”

第三卷

[一]圣母院

自不待言,巴黎圣母院至今仍不失为巍峨壮美的建筑。

从正面望去,只见三座并排的尖顶拱门,上面有一层锯齿状雕花飞檐,一溜儿排着二十八尊列王塑像的神龛,飞檐上居中是花棂的巨型圆窗,左右护拥着两扇侧窗,好像祭师身边的两名助手:执事和副执事;再往上看,便是那亭亭玉立的修长的三叶形拱廊,那一根根纤细的圆柱支撑着沉重的平台,还有那赫然矗立,带有青石瓦披檐的两座黑沉沉的钟楼。纵观整个门脸儿,雄伟的五个层次,上下重叠,在恢宏的整体中布局和谐,一齐展现在眼前,又丝毫不给人以紊乱之感,甚至那难以计数的细部,诸如雕塑、浮雕、镂刻,无不强有力地凝聚在宁静而伟大的整体上。可以说,这是石头谱成的波澜壮阔的交响乐,是一个人和一个民族的硕大无朋的作品,整个儿既浑然一体,又繁复庞杂,如同她的姊妹《伊利亚特》和《罗曼采罗》。这也是一个时代所有力量凝结的神奇产物,每一块石头都千姿百态,鲜明地显示由艺术天才所统摄的工匠的奇思异想。一言以蔽之,这是人的创造,伟壮而丰赡,赛似神的创造,似乎窃来神的创造的双重特质:繁丰和永恒。

这座大教堂令人敬畏,正如她的编年史家所称:庞然大物,见者无不震悚。

她是转型时期的一种建筑。当初开始建造大殿时,萨克逊建筑师刚刚竖起第一批柱子,十字军带回来的尖拱式样,就以征服者的姿态出现,登上原本只用来支撑半圆拱腹的罗曼式宽大斗拱。尖拱一跃而为主宰,构成这座大教堂的其余部位。不过,这种式样毕竟还嫩了点,初登宝座,难免有些胆怯,有时放开手脚,有时又收敛拘谨,只是后来才大有作为,在许许多多出色的大教堂上化为利箭长矛,直刺天空,而眼下在圣母院,还未得施展,大概是受到身边粗壮的罗曼式圆柱的影响吧。

尽管如此,从罗曼式到哥特式过渡的这类建筑,同纯粹的式样一样珍贵,一样值得研究。没有这类建筑,它们所表现的艺术格调就会失传。这种格调就是在半圆拱腹上嫁接尖拱式样。

巴黎圣母院正是这种变异的一个弥足珍贵的样品。这座令人景仰的丰碑,每一侧面、每块石头,都不仅是国家历史的一页,而且是科学和艺术史的一页。我们这里不妨只举出主要几点来谈:例如小红门造型之精美,几乎达到15世纪哥特建筑艺术的顶点,而大殿的圆柱,以其粗壮和凝重,又把我们带回到牧场圣日耳曼修道院的加洛林时代。小红门和大殿圆柱之间,恐怕相距有六百年。就连炼金术士也能从那种大拱门的象征中,满意地找到炼金术的要点,而屠宰场圣雅各教堂则是炼金术最完善的象形符号。再如,罗曼式修道院、点金术教堂、哥特建筑艺术、萨克逊建筑艺术、令人回溯格列高利七世时代的粗壮圆柱、尼古拉•弗拉麦勒先行于马丁•路德的那种炼金术象征、教皇一统精神、教派分立倾向、牧场圣日耳曼修道院、屠宰场圣雅各教堂,凡此种种,无不结合、杂混、融会在圣母院的建筑中了。这一中枢教堂,母体教堂,在巴黎所有古老教堂中,是集万形于一身的神奇之体:头颅、四肢、腰身,都分属不同的教堂;从所有教堂都取来一点东西。

我们重复一遍,对这种混合型的建构,艺术家、古物学家和历史学家仍有浓厚的兴趣。这种建构使人们感到,建筑艺术是多么原始的东西,它像巨人时代的遗迹,像埃及金字塔和印度高大的佛塔那样,表明建筑艺术最伟大的作品,主要不是个人的创造,而是社会的创造,主要不是天才人物的灵感,而是民众劳动的成果。最伟大的建筑,是民族留下的财富,是世世代代的积淀,是人类社会不断升华的结晶,总而言之,这是相叠的生成层。时间的每一浪潮都覆上一片冲积,每一种族都为大厦增添自己的一层,每个人都奉献一砖一石。这是海狸所为,蜜蜂所为,也是人类所为。巴别塔,建筑艺术的伟大象征,就是一座蜂房。

伟大的建筑,如同高山一样,是多少世纪的产物。艺术发生变化,而建筑物往往处于停滞状态:中断的工程停而待建;建筑随着变化的艺术平静地继续。新艺术碰到建筑物,就会抓住不放,钻进去,消化吸收,再随心所欲地发展它,并且尽量把它塑造成型。整个过程遵循平稳的自然法则,既无骚动,又不费力,不待引起反应就完成了。这是一种意外的嫁接,是一种循环流通的汁液,是一株复活再生的植物。同一建筑物的不同高度相继焊接多种艺术,这种材料足够写几部巨著,足够写人类通史。在这些没有标出作者姓名的庞然大物上,人类、艺术家、个人都消泯了,其中只凝聚着人的智慧。时间是建筑师,人民是泥瓦匠。

这里只谈欧洲基督教的建筑艺术,这位东方伟大营造艺术的小妹妹,看来它像一个巨大的生成层,明显地分成三个相互重叠的带:罗曼带、哥特带、文艺复兴带(或称希腊一罗马带)。罗曼带最古老最幽深,由半圆拱腹所占据,又被希腊柱举到现代高层,在文艺复兴带再现。尖拱式样则介乎两者之间。仅仅属于三带中任何一带的建筑物,全都一目了然,都是统一而完整的。例如瑞米耶日修道院、兰斯大教堂、奥尔良圣十字教堂。不过,这三带的边缘往往交错杂混,就像太阳光谱的颜色那样。从而出现复合式建筑,出现有了差异的过渡性建筑。其中有一座建筑物,罗曼足,哥特身,希腊罗马头,只因建造的时间长达六百年。这种变异可谓旷世罕见。埃唐普城堡主塔就是一个样品。不过,两带璧合的建筑更为常见,例如巴黎圣母院,虽为尖拱建筑,但是却因为早期的圆柱而深深扎于罗曼带中;同样,圣德尼拱门和牧场圣日耳曼教堂的大殿,也都属于这一带。再如,博舍维尔教务会的美丽大厅,是半哥特式的,罗曼层一直抵达半个腰身。还有鲁昂大教堂,如果那中央尖塔的顶尖没有刺入文艺复兴带,它就纯粹是哥特式的了。

固然,所有这些差别,所有这些歧异,还仅仅涉及建筑物的表面。变换表皮的乃是艺术,而基督教教堂的结构本身却没有受到冲击。内部始终是同样的骨架,各部分始终是同样逻辑的布局。一座大教堂,不管外表如何雕饰,下面总能看到长方形的罗马式大殿,至少也是处于萌芽和初创的状态,这种大殿遵循同一法则,永世在地面上发展,并始终分成两个殿堂,交叉而为十字形,拱顶为半圆形的部分便是唱诗堂;殿内列队游行、小礼拜堂的排列,以及走动的场所,总设在大殿的两厢,但隔着廊柱与主殿相通。在这个大前提下,小礼拜堂、门拱、钟楼和尖塔的数量,随着时代、民族、艺术的畅想而千变万化。崇拜仪式的功用一旦得以保障,建筑艺术就可以任意发挥。无论雕塑、彩绘玻璃、花棂圆窗、藤蔓纹饰、齿状花边、斗拱,还是浮雕、建筑艺术都会发挥奇思异想,按照自认为合适的对数加以排列组合。因此,这些建筑内里井然有序,整齐划一,外观却变化多端。树干总是一成不变,枝叶却纷披而姿态万千。

[二]巴黎鸟瞰

前一章我们力图为读者所描述的,正是巴黎圣母院这座出色的教堂的原貌,扼要指出她在15世纪大部分瑰美之所在,也正是今天她所缺憾的。不过,我们漏掉了她的美的主要方面,即登上钟楼所发现的巴黎全景。

我们顺着钟楼墙壁间垂直的螺旋楼梯,在黑暗中长时间摸索,盘旋而上,终于豁然开朗,登上两座中的一座楼顶平台,只见阳光灿烂,天风流荡,四面八方的美景尽收眼底。我们的读者如有幸参观过一座完整的、清一色哥特风格的城市全貌,就能想象出这样一种“自身繁衍续延”的奇观。现存哥特风格的城市,可举出巴伐利亚的纽伦堡、西班牙的维多利亚;保存完好,但规模小些的,如布列塔尼的维特里、普鲁士的北豪森。

350年前的巴黎,15世纪的巴黎,已经是一个大都市了。对其后来的扩展,我们巴黎人往往有一种错觉;其实从路易十一世以来,巴黎的范围扩大不过三分之一,而且在美方面的损失,远远超过在宏伟方面的收获。

众所周知,巴黎的发祥地,乃是这船形的老城古岛。这岛周围的河滩就是最早的城垣,塞纳河则是最早的护城沟堑。巴黎城这种河洲状态,持续了好几个世纪;南北各有一座桥,两个桥头既是门户,又是堡垒:大堡在右岸,小堡在左岸。后来,到了第一王朝几代国王统治时期,岛城就显得太狭窄,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巴黎便跨过塞纳河,北出大堡,南越小堡,蔓延到河两岸的田野上,始筑城墙和塔楼。这道古老的城墙,直到1 8世纪还有一些遗迹,如今只剩下回忆了,零星还有一两处传统称呼。例如,博岱门,又称博岱耶门,古称博戈达门。房舍的洪流,不断从市中心涌出,逐渐向四外扩散、漫溢、蚕食、冲击,最后夷平了这道城垣。为了扼制这股洪流,菲利浦•奥古斯都建造了一道新堤坝,即筑起高大而坚固的城楼,将巴黎团团围住。后来一个多世纪,巴黎房舍就在这盆地里拥挤、堆积,如同水库中的水位那样上涨,越来越深邃,往上层层相叠,楼上加楼,好比受压的汁液往高处喷射,都争先恐后地伸头探脑,要超过左邻右舍,好多呼吸点空气。街道越陷越深,越挤越窄,空场全部占满,都已消失了。房舍终于跳出菲利浦•奥古斯都的围墙,在平原上撒欢儿,就像逃出牢房,四处乱跑一样,纷纷在田野上建造花园,舒舒服服地安顿下来。从1367年起,市区就向城乡大肆扩张,尤其在右岸,查理五世只好新筑一道围墙。然而,像巴黎这样的大都市,总在不断膨胀;也只有这类城市才能发展成为国都。这类城市犹如巨型漏斗,汇聚一个国家的地理、政治、道德、智慧的所有川流,汇聚了一个民族的所有流向;这类城市也可以比作文明之井,又好似沟渠,世世代代以来,商业、工业、才智和居民、一个民族的全副精力、整个生命和灵魂,都一滴一滴过滤,在这里沉积。就是查理五世的围墙,也落到菲利浦•奥古斯都城垣的同样下场。早在15世纪末叶,巴黎就跨出、超越了这道围墙,城乡越跑越远。到了16世纪,围墙好像眼看着后撤,越来越退入老城里去,因为城外新城越扩越大了。话头到此打住,简言之,早在叛教者尤里安时代,巴黎的城垣就在大堡小堡那里萌芽,逐渐筑成三道,而到了15世纪,巴黎就把三道围墙全部冲破了。这座城市威力无比,先后胀破了四道围墙,就像儿童一天天长大,撑破去年的衣裳。在路易十一时代,在房舍的汪洋大海中,还多处冒出旧城垣倾颓的箭楼,赫然可见,犹如洪水泛滥中露出的山尖,又像老巴黎淹没在新城中仅余的群岛。

可惜,此后巴黎又在我们眼前发生变化,但这次仅仅多跨越一道围墙:那是路易十五兴建的,用污泥和垃圾筑造而成,简直破烂不堪,确也同那位国王相匹配,值得诗人这样歌唱:

围墙围住巴黎使巴黎委屈怨艾。

在15世纪,巴黎仍旧分为三座城,泾渭分明,相对独立,即老城、大学城和新城,各有各的面貌、特性、风俗习惯,各有各的特长和历史。老城最古老,身形最小,是另外两个的母亲,夹在中间,就好像一个干巴老太婆夹在两个漂亮的大姑娘之间。大学城坐落在塞纳河左岸,从小塔楼到奈勒塔楼,这两点分别相当于酒市场和铸币厂。大学城的围墙深入尤里安建造的公共浴池的田野,把圣日内维埃芙山也圈进去了。这道弧形城垣的最高点是教皇门,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先贤祠地址。在巴黎三大块中,新城最大,坐落在右岸。它的堤岸沿塞纳河而下,有好几处折断或中断,从毕利城楼到树林城楼,即如今从丰谷仓地点到大小土伊勒里的地点。塞纳河切断首都城垣的四个点,左岸是小塔和奈勒塔,右岸是毕利城楼和树林城楼,恰好称为“巴黎四城楼”。新城比大学城深入田野还要远,城垣(即查理五世城墙)的北端在圣德尼门和圣马丁门,这两处原址未变。

如上所述,巴黎三大区域各自为城,但每城又过分专一而不完备,因此离不开另外两座。这样,三副面貌各不相同:老城多教堂,新城多宫殿,大学城多学院。这里姑且不谈旧巴黎的次要特征,也不谈道路捐层出不穷的花样,只是总的看看各区域司法权的混乱:岛城归属主教,右岸归属府尹,左岸归属大学校长。京兆尹则统管巴黎,他是国王所派,而不是市府官员。老城有圣母院,新城有卢浮宫和市政厅,大学城则有索邦神学院。新城有菜市场,老城有主宫医院,大学城则有神学生草坪。学生在左岸犯了法,在神学生草坪上做了案,要送到老城司法官去受审,再押到右岸的鹰山上去执刑。除非大学校长认为大学势盛而国王势弱,直接出面干预,因为,在校园受刑绞死,毕竟是大学生的特权。

顺便指出,还有一些特权更为实惠,但是大部分特权,都是通过造反和暴动从国王手中夺来的。这是自古以来的通例。民众只有争夺,国王才肯撒手。一份古代的契据上关于效忠一款,就是这样直言不讳地写道:“市民对国王的效忠,虽几经革命而中断,但还是为市民带来许多特权。”

在15世纪,巴黎城垣内的塞纳河,共有五个小岛:卢维埃岛,当时上面长些杂树,现在已蔚然成林;牛岛和圣母院岛,两处均为主教采邑,当时荒无人烟,只有一间舟子破屋,到了17世纪,两岛合而为一,大兴土木,现今称为圣路易岛;最后是城岛及其尖端的牛渡沙洲,后来沙洲平毁,压在新桥堤墩下了。老城当时有五座桥,右岸三座:圣母院和钱币兑换所桥为石桥,磨坊桥为木桥;左岸两座:石头小桥和圣米歇尔大桥,桥上均有房屋。大学城有六座门,都是菲利浦•奥古斯都时代建造的,从小塔算起,计有圣维克托门、波岱勒门、教皇门、圣雅各门、圣米歇尔门、圣日耳曼门。新城也有六座门,是在查理五世时代建造的,从毕利城楼算起,计有圣安托万门、圣殿门、圣马尔丹门、圣德尼门、蒙马特尔门、圣奥诺雷门。这些城门既坚固又美观,美观却无损其坚固。有一条城壕,又宽又深,冬泛时节水流很急,拍击着城垣墙脚,环绕全巴黎,水源便是塞纳河。夜晚城门关闭,城东城西两端再拉起铁链锁住河面,巴黎就可以安稳睡觉了。

鸟瞰巴黎三镇,只见老城、大学城和新城街巷无不错综杂乱,布局奇特,就像无法理清的毛线。不过应当承认,头一眼望去,这三大块还是构成一个整体,能立刻看出,有两条几乎笔直的平行长街,与塞纳河垂直,绵延不断,从南到北纵贯三城,将三者连接起来,融合焊在一起,而街上人流往来不断,从一城涌入另一城,显示出三联一体的特点。头一条长街从圣雅各门到圣马尔丹门,在大学城一段名为圣雅各街,到了老城叫做犹太街,进入新城则称为圣马尔丹街,而且两度跨过塞纳河,即小石桥和圣母院桥。第二条长街在左岸叫做竖琴街,进入岛城则称桶厂街,到了右岸便是圣德尼街,从大学城的圣米歇尔门一直延展到新城的圣德尼门,中途跨过两条河汊,南有圣米歇尔桥,北有货币兑换所桥。不过,尽管名称不同,但是从头到尾还是这两条街道。这是两条母体街、总干线,是巴黎的两大动脉;而三城区的所有其他脉管都与之相接,血液循环流淌。

这两条纵贯全巴黎的长街,是整个都城所共有的主要街道。除此之外,新城和大学城各有一条大街,横贯东西,与塞纳河平行,垂直切过那两条“大动脉”。这样,在新城,从圣安托万门可以直达圣奥诺雷门;在大学城,从圣维克托门则可以直达圣日耳曼门。这两条大街同纵向的两条长街相交叉,构成经纬,而巴黎错综复杂的街道如同网线,从四面八方编织过来,紧紧结在经纬线上。然而,如果仔细分辨这千头万绪的网络,还是能看出大学城和新城各有一条宽阔的大街,犹如两束鲜花,从各座桥向各个城门纷纷开放。

这一几何图形的线条,如今还依稀宛在。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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