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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6 08:2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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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伍维平

出版社:远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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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夏天

十七岁的夏天试读:

序言:说句心里话

一个创作者要想使他的作品获得广泛的平民性,又要在题材和形式上有所创新,还能得到批评家的青睐,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在叙述的原野上,如何找到表达的出口,孤独地展现曾经历过或想象过的一切,并有意识地摒弃矫情与做作,克服自我复制与虚荣心膨胀的欲望,是需要天分、机缘和定力的。中外文明史早已证明,不朽的文字确实只属于少数文学精英。然而,正是我们这些速朽文字的无声燃烧,才使铸造永恒成为可能。如果当年船长带了望远镜,泰坦尼克号就不会沉没,但没有泰坦尼克号沉没的历史,只能是假设的历史。因此我不再沉湎于痛苦的回忆和无趣的想象中,我看到了一扇门在我面前关上的时候,命运之神在另一处悄悄为我打开了一扇窗。从这扇小小的窗口里,我看到了一个精彩纷呈的奇异世界,我毫不犹豫投入其中,并自寻其乐。当然,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也不是所有的梦想都能成真。俗世中那些惊天动地的人和事,往往是用来观看的;而那些隐藏在事实后面的生活点滴和琐碎细节,才是我们走过平常日子的真正陪伴。历史大抵如此,总在惊人地相似、不断地重复中行进与徘徊,声名、地位、财富以及一切社会背景都会在时光的流逝中变得无足轻重,只剩下一条情感的脉络。因此,热爱是不需要理由的,恐怕也只有这个地方离凡尘最远,离心最近。同时,热爱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比如承受孤独的煎熬和清贫的尴尬,以及洞悉谎言后的痛苦。其实许多事情都一样,开始的时候人很多,到了最后,常常只剩下了少数几个人。那几个人是谁?就是站在书架上供我们仰视的名字。我想,写作成功与否与人的禀性一定有着某种无法言状的关联,我性格中的谨小慎微与犹豫不决,使我的小说一直隐藏着某种思维桎梏的阴影,定式观念的驱赶使我老在自己缝制的套子里钻来钻去。沿着崎岖小道到达的最终地域是什么?是高山?是大海?是森林?是沙漠?抑或只是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我不知道。有时我真想走出去,走到正午的阳光下暴晒发霉昏暗的思想,但与此同时,我会不会再次走进自己精心缝制的另一只套子里呢?正是如此,每当晴朗的星期天,我喜欢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走在通向远方的小路上,亲切而生动的风景总是使我激动不已,走得越远,越是强烈地感受到多年苦苦寻觅的东西正在慢慢贴近我,悄悄向我走来。真的,我渴望放逐自己,向往灵魂的流浪,而文字正是我放纵情感和体验真实生命的最好方式。文学确实是孤独者的游戏,星夜漫步听蛙声,灯下挥笔写痴情,甘甜苦涩尽在不言中。小说不是生命中的惟一,却是惟一让我最为醉心的事情了。我相信,若干年后,一个寂寞的老人在黄昏下凝视着自己身后的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脚印,会无怨无悔地微笑。其实小说就是这样使我的灵魂获得自由的,而自由是多么弥足珍贵的字眼。至于成败与得失,还是由读者来评判吧,因为完成小说的一半是作者另一半是读者。感谢读者。

玩具

说一个我的故事。故事始于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早晨,在老地方和可能的老时间,由于老习惯使然,我抬手看了看表,表给我一张呆脸——它又停了。这只该死的石英表老让我头痛。昨天我曾经因为同样的故障将表拿到修理店,修表的朋友看了看立即走动的表,望着我一脸坏笑,“我以我老婆作担保,这只表一点问题没有。”朋友当即把重新调校好时间的表还给我。我望着正常走动的表有些犯傻,我想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因为这只表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为我工作。表有时是一种工具,更多的时候是一种玩具,装饰大于功能。我不喜欢表,可以想象一个人经常看着表过日子是一件多么痛苦乏味的事情。但我需要,就像工作中的钢笔和生活中的性必不可少,它们使我的每一天变得具体或生动、呆板或无聊。这次发现手表停摆的地点仍然和上次一样,都是在县政府有两只石狮子和一名门卫把守的大门口,看表成为一种定时定量的生活细节。这是一个小公务员普通一天的开始。沿着象征权力、尊严和荣耀的紫墨色大理石阶梯拾级而上,倏忽间我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恐惧,疲惫感直奔全身而来。我的直觉告诉我永远也到不了那个人人向往的顶端,不仅如此,还将跌落到远远的低洼处,裹了满身污水和血渍,被人耻笑和嘲弄。说实话,我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并为此感到吃惊,它总是准确无误。我带着惶惑不安走进已经开了门的副主任办公室,曾子正在茶几边冲他每日例行一杯的菊花茶。我们照例作了简单的日常问候。曾子正的笑里有点假。接下来我给自己冲了一杯绞股蓝茶。这茶奇苦,但性凉消炎,对经常酒精中毒的身体有好处。其实喝菊花茶也好,喝绞股蓝茶也好,都是让酒给闹的,谁傻到自找苦吃呢。官方的酒场自古以来是一个长知识学本领的地方,俗话说,杯中乾坤大嘛。话再说白一点,喝酒本身就是工作,至少是工作的外延部分。我和曾子正各自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边喝茶一边处理手头的工作。办公室很静,静得像一潭微波不兴漂浮着残枝败叶幽黑发亮的死水。我和曾子正桌对桌脸对脸,但彼此几乎不说话。实在要说的,必定是工作上的事,而且像拍电报一样节约汉字。曾子正沉默寡言,深藏不露,极工于心计,是一个百变成精的小吏,精心修理的铁青下巴和一双保养得很好的白手给人一种很机关、很行政的作派。我大约只听过他一次有点像样的真话,那是一天中午的酒后,他亲切而认真地对我说:“我是我妈生的。”我立即表示同意,这是人类繁衍生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县政府办的两个副主任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如果硬要找出一点,那就是我们彼此毫无由来的戒备和防范对方。但今天我看到了曾子正眼里有着异样的热情,这后面将有一座“温柔的陷阱”,对此我曾经屡试不爽。我说过我对某些事情有着惊人的直觉。感觉不是道理,但感觉未必没有道理。我明白了,这感觉来自曾子正。情绪与感觉有关。果然,我等到了曾子正的话。“王主任,今天晚上给郭主任送行,你可要多喝几杯哟。”“当然。坚决贯彻执行一字方针:醉。”傻子也能听出话里有话、话里套话,如果佯装不知、套中放套,自然是最好的办法。郭立新是县长助理、县政府办主任,被交流到邻县任副县长,算是顺理成章擢升一级。今天晚上政府办在蓝天大酒楼设宴为他饯行。至于郭立新对我的偏爱,曾子正自然“明明白自我的心”,再清楚不过了。我承认我是郭立新的人,其实我不承认也没有用,知道的人都这么看,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谁在拉帮结派,这不过是人们在长期的工作中所形成的自然而然的信赖和亲密关系。在这个庞大的工作体系,很多事情是既要规矩叉靠感情来维系的。当然,郭立新是我的表舅,但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我妈生错了我。“接下来就要吃王主任你的喜酒啦。”曾子正猴急了,以前他从来不这么说话。郭立新一走,留下一个“吃嘛嘛香”的位子,能让人不急吗。把一只羊丢到饥饿的狼群里,谁不想吃呢?我想吃,曾子正想吃,其他什么人想吃。曾子正是常务副主任,理论上他最接近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但理论归理论,实际操作中可能完全是另一回事,学问大了,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曾子正急,我也急。但我不能露出蛛丝马迹,何况此事我的确有一张底牌,心里有谱。对曾子正的打探,我仍然以退为进、避实就虚。“曾主任你是骂我呢还是玩我呢,柿子专拣软的捏。明知道是你的好事,偏要拿我来开心—曾主任,以后兄弟在你手下可要多关照哟。”“你我一个屋子里共事多年,情同手足。我可是对得住你的。”显而易见,这儿已经有人气急败坏、急火攻心了。“这也是我想说的。”其实我想说的话正相反。“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唉,我曾子正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不值啊,他妈妈的。”“是啊,他妈妈的。”我也回了一句作为兑换。我心里乐坏了,曾子正你也有今天。我故作同情地安慰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得了算拣的,不得什么也没有丢。慌个屁!”这话更多是说给我自己听。“王主任,坐着说话不腰痛,说便宜话我也会。不管如何,我恭喜你。”“你又在骂我,曾主任,是不是说点别的。”“你好好干,我鼎力相助。情绪不会影响工作,你了解我。”“谁说的?”我这话里有两个意思:谁说了要我好好干;我不了解你。曾子正肯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某些内情,这使我确实嗅到了空气中渐渐发散的危险气息。他曾子正绝对不是省油的灯。电话铃响了。曾子正拿起话筒,旋即又递给我,“你的。”找我的人是县组织部干部科的小江,“胡部长叫你来一下。”小江说。我放下话筒,不用抬头,立即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知道那是一双鹰眼所射出的嫉妒和仇恨的火焰。曾子正和我一样清楚,组织部长现在找我意味着什么。对此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不是只会给领导拿包开车门代酒帮腔作秀的呆子小秘,五年里的无数个长夜一个人守着一盏孤灯炮制各种尊命公文,众人皆睡我独醒,挑灯夜战,奋笔疾书,饿了吃几口冷饭,渴了喝一杯凉白开。困了抽一支农民烟,如此熬夜打更,耗费生命,让无聊的文字游戏不断吞噬曾经豪情万丈的青春,演绎一个被捏来捏去的小泥人般的角色,为了什么?这个心理运算过程简单得像小学一年级的数学,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不说。奴隶和奴隶主、雇农和地主、工人和资本家、职员和经理、工仔和老板、秘书和主任、副主任和主任等等,二者择一,毋容置疑。事实上,曾子正和我都生活在一个游戏里,由别人设定程序,由别人操纵。十分钟后,我敲开了胡传真部长办公室的门。既然由别人操纵,别人尽管操纵好了,我不能放弃机会。机会不是想买就买来的商品,它也不是一列火车有众所周知的运行轨道;它有自己的规律却并不一定为我们所知,我们知道的已经是可以让我们知道的结局了。这就是偶然和必然的迷宫经常让我们着迷的原因。偶然是必然的反映,偶然中包含着必然的因素,偶然就像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一小部分,而必然深藏于水的下面。我们经常会遇到这样那样貌似偶然的现象,其实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必然过程。我们之所以搞不清楚,只是由于其中的原因太复杂,谁也不愿意伤脑筋罢了。胡部长从半环行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一只柔软如棉的手将颇含亲切意味的体温传导给我,“请坐,王主任。”胡部长用另一只手作了请坐的补充。“谢谢部长。”我轻轻坐在硬红木椅子的前沿,腰板保持直立,双手交合,放在两条大腿之间。这是下级面见上级的标准姿势。胡部长给了我一杯茶和一支烟——茶表示谈话的时间,烟可以平和气氛。说烟有百害我没有意见,但烟至少可以让烟民获得短暂的精神愉悦,并且有可能为人与人之间架构一座交流思想的桥梁。还有,烟民是忠实的纳税人。胡传真做组织部长已经有一些年头,俗话说,鞋子合不合脚,穿了才知道。组织部长这双鞋合不合胡传真的脚,他自己没有说,别人都说合脚,而且简直就是为他订做的。胡传真长得面善,笑肌发达,开口先夸人,不笑不说话,一说话就是你的亲爹娘亲姐妹亲兄弟亲老公亲老婆,好像梁山伯和祝英台、刘备和孔明、宋江和李逵、贾宝玉和林黛玉相遇相知相亲相爱,不由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一颗心全掏给他也罢。如果你有满腔话儿要找人说,那么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但你必须做好他知道了你的全部秘密而你对他一无所知的思想准备。“他可以把你卖掉,然后让你帮着数钱。”一个官友对我这样忠告道。话题的起始既久又远,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胡部长从火星探测器说到克林顿性丑闻、从萨达姆的二十五处行宫说到全球沙漠化问题,在太阳系绕了一圈,然后说到他儿子。我知道这是指东打西、欲擒故纵的领导艺术,他的惯用招术。你想听的他偏不说,故意吊你的胃口,消磨你的意志,让你几乎失去耐性为止。当然,这是他的办公室,他可以说他想说的一切,我有足够的毅力。因为我相信真理的阳光终究会穿透历史的迷雾和尘埃,直指事物的本质。这不过是一个时间过程罢了。时间将告诉我们一切。关于儿子,他有说好的理由,“我儿子又获奖了,这次是奥林匹克物理奖,全县才两个人,你说这小子还真不简单。啧啧。”“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对不起,比喻不当。你儿子天资好,智商高,又摊上一个教子有方的父亲,不获奖才怪呢。”胡部长笑了笑不置可否,之后终于说到了我,“听说你歌唱得很好,特别是那支《九九女儿红》,听过的人都说甚至比原唱还好。”“你信吗?当然不信!谁都知道我王然五音不全,张嘴就漏风。”他的意思是说我经常出入歌舞场所,而且有人证。“没关系,歌写出来就是让人唱的,又不是喊反革命口号。适当的娱乐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嘛。”胡部长表示对此歌兴趣很浓厚,要我教他一招,“摇起了乌篷船,顺水又顺风——预备——唱。”我小心地笑了。我没有忘记这是办公室和办公室墙上的工作守则。我想就当有人在拿我当礼拜天过好了。胡部长只好一个人唱起来,那歌声立即使我想起了一种动物调情时的欢叫。我为这种欢叫鼓掌叫好。胡部长受到鼓励,激情飞扬起来,声音放高八度,却忘了歌词,只好像一架断电的老式唱机停下来。我又为停下来鼓掌叫好。“每次唱歌我都能得到不少掌声,其实这些掌声不是给我的。”“你在说笑话。掌声还能给谁呢?”“给我头上这顶帽子。”我上了一当。他的意思是我跟那些人没什么两样。我想用不着两样,我懂得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林子再大,鸟再多,有一只头鸟就足够了;头鸟叫什么声,我们群鸟和什么韵。虽然我长着一颗和别人一样的脑袋,但基本上没有自己的思维,我已经习惯了让别人代替我思考和作结论,习惯了思想的一统性,惟独没有怀疑和创新的精神。“那是别人的事,犯不着给自己伤脑筋。”我经常对自己说。胡部长说:“听说你们今晚给李主任饯行,我能不能参加?”“这不是问题,胡部长,就怕请不动你这位真神呢。有你出席宴会就上了一个档次,锦上添花的好事嘛。”顺水推舟卖乖我行。“你们李主任和我是十几年的老朋友老同事,当年我们当民办老师的时候,住一间屋,吃一灶饭,睡一张床,追一个女朋友,实在好玩。李主任书读得很多,特别是文字功底很好,才子啊。这次升迁,实在是名至实归。”这话的后半部分我也可以说,既然他说了,我表示同意。我能不同意吗,他夸我表舅,不等于夸我呐。“我想和李主任喝几杯,也想和政府办的同志们喝几杯。好久没有痛快的喝几杯了。”胡部长说喝几杯指二两高度桂林“三花”酒,超过此量即算废人。要么口吐白沫,作垂死状,急送医院输液;要么歌兴大发,急赴歌厅,捧了话筒,吆喝一个通宵《九九女儿红》。有一次,省里一位官员到县里视察,我被指定在蓝天大酒店安排一桌酒。席间,省领导、县委书记及副书记、县长及副县长、组织部长等围坐一起。省领导提议举杯,一一对过,一仰脖子,半斤一杯的“三花”酒进了肚,然后坐下悠然喝茶。所有举杯站着的人全傻了眼,谁都没有见过这么一种喝法。在县里,他们是上级,下级敬酒赖账轻而易举。但此时怎么办?喝下。否则谁也不敢放了酒杯坐下。结果出来了,胡部长首先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急救,输了五瓶液,吐了两桶黄疸水,搭了我一个晚上。按常规那天晚上我和妻子有性生活。我急忙接了胡部长的话,“喝几杯喝几杯,大家陪你喝几杯。”花公家的钱,结自己的缘,这样的好事傻子才不肯。特别在这个关键时刻。墙上的挂钟指针直指中午,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腕上纹丝不动的表,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我为这种感觉不安。这时候胡部长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呼机也适时叫得欢,胡部长接了电话又回呼机,忙得紧。“哪里?玫瑰餐厅。你什么都好,就是客气得不行……帮了你的大忙?不要这样讲嘛,小事一桩,举手之劳……好的,我一定到,不见不散……”小江,哦,市里来的科长,行,你安排好……这种事用不着请示,灵活处理嘛。我这边有个应酬,到时候两边兼顾。等他打完电话,我装模作样看了看表,“胡部长你忙,还有没有什么指示?”“你为什么老看表?”“因为表在转动。”当然,除了我的表之外。不过我不打算给他讲表的问题,我的表转不转关他屁事。“那好,我们晚上见。”我一只脚出了门口,又被叫住,“刚才我们的谈话,不要放出去,小心一点好。”我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说了什么和为什么说,因为知道一件事和明白一件事是两回事。中午下班铃声刚响过,我立即骑了单车往回赶。刘洁出差在外,我必须给女儿准备午饭。一只脚刚踏进门内,电话铃声即响起。我猜一定是刘洁,拿起话筒一听果然是她。刘洁是一家商场的副经理,主管业务,手下有十几名员工,也算个一等一的人物。女人要出人头地离不开两条基本法则:一靠脸蛋,这世界上没有不喜欢漂亮脸蛋的男人;二要具备与男人周旋的本事,展示女人魅力要恰到好处,闻了腥味却吃不到鱼,让男人心猿意马却无从下手,并心甘情愿为女人付出。刘洁这两方面都兼而有之,她的光环使我黯然失色并长期生活在她的阴影下,有当年的追求者用“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古老谚语来发泄他们吃不到葡萄的愤怒。“王然,你回来了?一切正常?”刘洁是一只嗅觉灵敏的母狗,总能准确无误地判断我的行踪。我们可以想象一颗鲜活裸露的心长期被丢弃在沙漠中接受烈日暴晒下的痛苦。有证据表明,结婚的男人比未婚男人长寿,但结了婚的男人都想去死。刘洁读美容书或减肥手册可以过目不忘,一看地图就成了白痴,但她出差在外总能很快找到她想要找的地方,生意场上也从不输给貌似精明能干的男人。她说男人才是傻瓜,他们经常钻进自己做的套子。我立即正色道:“夫人,你原配丈夫也好,你亲生女儿也好,一切都跟你想象的一样好。夫人在外要当心,江湖险恶呢。”“笑话,你什么时候关心我了。”“爱在心知嘛。”“我不在家,你是只放出铁笼的饿狼,撒得欢吧?”“没有的事。”“听人说你泡上了红楼舞厅一个叫小青的舞女,喂,你知道她是谁?她是我的远房表妹,还是一个处女。”“马上就不是了。”我脱口而出,但立即作了补充,“一句笑话。她也是我表妹。”“但愿仅仅如此。”“当然。毛主席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我说,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爱一个女人。我这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那就是你。”“你犯不着表忠心,男人都一路货色,你是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吗。”“我自己都不知道,请夫人明示。”“知夫莫如妻,不说也罢。你骨子里想做喜新不厌旧、风流不下流的现代男人,可你没有这个本钱。毛主席还说过,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我警告你,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到时候给你个邮政局长当当你才知道错。”“夫人别吓唬我,你知道我心脏不好。”“不是吓你。昨天我作了一个恶梦,梦到你犯了事,被一帮人追杀,结果你掉到大粪坑里,爬出来一身屎尿,追你的人全笑坏了。我醒过来一身大汗。这恐怕不算好兆头。”我心里一惊,想起了那块该死的手表,“谢谢夫人,我会自己当心的。”“你别出什么事,我可不想让这个家庭土崩瓦解。真的没事,我挂电话了。”我说声再见,然后收了线。夫妻之间就是这样,你怀疑他(她),他(她)就欺骗你;你不怀疑他(她),他(她)就怀疑你。挽了衣袖开始做饭,这方面我经过刘洁的千锤百炼,早就炉火纯青师出名门了。洗衣服、拖地板、扛气瓶、倒垃圾、收拾房间、买菜煮饭,我才不管什么男活女活,见活就干,而且干得像小马儿撒欢一样。有个靠脸蛋吃饭的女影星出了一本自传,说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我以为前两“难”不假,后一“难”则是得了便宜卖乖,坐着说话不腰痛。她名利双收,坐拥金池,用英国牛奶洗澡,有三八二十四个情人,还有一群权钱兼备的傻瓜等她恩赐甘霖。她的“难”是快乐的难、幸福的难、无聊的难、卑鄙的难,与我们这些普通饮食男女的难相比较而言,她的“难”让我们无限敬仰。女儿回来了,人还在屋外声音却如炸雷,“老爸,你忒笨,长了一个脑袋,就是为了把两只耳朵分开——我好惨!”女儿读初一,我认为她已经大本毕业了。除了功课不怎么样之外,天上地下的事她全知道。从早熟的角度看,女儿是个优秀人种。功劳要归于刘洁的遗传基因、地球温室效应和各种激素的大量使用,以及人文环境的大变。“又怎么了?小姐。”辣椒很呛人,好像我被她弄哭了似的。女儿显然情绪激动,喝水被水呛了,“咳咳,你智商有问题,让我请全班同学吃一顿饭,吃的时候都说选我当班长,吃完嘴巴一抹屁事没有。”“这么说钱白花了。”女儿说不仅钱白花了,还被一帮人说成搞金圆政治(他们也懂这个),搞权钱交易(上纲上线),准备不投她的票(总算还没有选)。我给女儿夹一筷菜,“学习好,比什么都好。”“又来了。”女儿把碗一顿说她每日每夜忙的就是这件事,“还要听人唠叨,真烦人。”我承认学校现在采用的是机械化生产和流水作业,全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批一批贴上合格证(毕业证),送出厂门(校门)了事。所为因材施教,说着玩而已。缺少个性教育,当然很难诞生天才、怪才、奇才、狂才。以学业标准检验已经合格,但是平庸的合格,而庸才是永远也登不上诺贝尔奖的圣殿的。但官本位的意识在他们的头脑中早已经潜移默化,即使学生“官”一无级别二无津贴,同样使孩子们竞争激烈和乐此不疲。有人敲门。来人是女儿的班主任何思远。何老师带着一脸笑容和一袋礼物,这使我很快意识到他的来意。老师找学生办事,绝对天经地义,因为我本人就是何老师的学生。“何老师,您来玩就是,还拿东西来,这不是折我的寿吗?”何老师笑了,不置可否。女儿很高兴,看得出她肯定知道何老师要来,但故意不告诉我。“我对王蕾说,中午有点事找你。怎么?她没有说?”“何老师,我刚要说,您就来了,真快。”女儿是个人精,从刘洁那个模子倒出来的东西,不是人精才怪呢。“跟你实话实说吧,免得绕弯弯费神。”当年在班上,我的确最让他费神,而且由于他的实话实说经常被父亲痛揍。“简单地说,我儿子毕业了,面临工作分配。你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儿子我知道,一个书呆子,鼻梁上的眼镜高达一千八百度,让人看着头昏眼花。考上的学校不错: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工商管理系。“毕业了?分配在哪里?”“分配在哪里?王然,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何老师,您也知道,我不是人事局长。”当然,要是人事局长他爹也成,可惜什么都不是。我有点不耐烦,竞信口开河,“他想分配到哪里?”“这话问得好!王然,我来回答你:他想分到工商局。”“何老师,您要不要我实话实说?”“不要!”何老师口气很硬,“你想说什么我清楚:你想说不可能。正因为不可能,我才厚了老脸找你。”我告诉他,我说不可能的理由很充分。第一,工商部门属于直线管,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中央军”,人事调配权在上一级,里面的内容很复杂;第二,各地体制改革进程加快,都在精简机构,缩编人员,给财政减负。今年除教育和卫生等少数几个部门外,大中专毕业生一律不准进行政和事业单位,只分配到企业。据于以上两条,加上个人能力问题,分配到工商局近乎于痴人说梦。女儿站了出来,明确指示我必须帮这个忙,“你不帮这个忙,我怎么办?”,按照等价交换原则,女儿是对的。她知道我帮了何老师儿子的忙,就是帮何老师的忙,反过来何老师就会利用班主任的职权帮我女儿当上班长。事已至此,我只好投降。“好吧,我试试看,不过希望很小。”“事情你办,钱我出,要多少到时候你吱一声就行。”好家伙,老学究也知道这些。我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钱自然要花,但要找准切入口,好钢用在刀刃上,否则等于把钱丢到河里打水漂。何思远老师心情沉重地走了,女儿却满面红光,高兴坏了。因为何老师临走时给了她一颗定心丸,“王蕾你别急,班长仍旧由你当。你办事我放心,你爸当年求我给他个小组长当,我都不同意。为什么?办事不牢靠呗。”送走何老师,我几乎岔了气,“让何老师来找我,是你的鬼主意吧。”“正是本小姐。我的亲爸爸。”“你这个小混蛋!”“真像我的亲爸爸。”“我就是你亲爸爸。”我忽然想起了修表店朋友说的那句话后面的意思:手表完好,该修理的是你。后来,事实果然印证了这一点:手表完好,该修理的是我。我提前一个小时到了蓝天大酒店,点了这座小县城里能够提供的最好的菜,以便让厨师留有制作的时间。接着我的手机不断发出和接收信号,召集有关吃饭的人。先是郭立新、胡传真、曾子正、陈翼兰等人,继而是四处奔忙的秘书们;除了坐班秘书外,大多数秘书都跟领导在外面跑,在家的时候很少。这是一个“从奴隶到将军”的艰苦过程。快捷方便的通信手段使我们充分享受到现代文明和高科技带来的乐趣,与古人的策马传书不可同日而语。这个时候有两种人最忙:电信技术人员和餐厅的厨师。这两种人同时为一种人忙:从各个角落赶到各个餐厅吃饭的人。吃一顿饭的实际开支是餐费、电话费和汽油费。秘书们陆续到了,下级比上级先到,这是沿袭已久的不成文的规矩。一件事情一旦成了规矩,自然就有遵守这个规矩的人。而且免费就餐毕竟不是一件十分让人讨厌的事情,除了一些顿顿在外吃饭、把饭店当自家厨房的人善意抱怨之外,只要公务活动仍然存在,就能找到公款请吃和吃请的理由。从感官上说,我喜欢吃请,同时也喜欢请吃,但前提是不花我的钱。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就没有免费午餐供应,吃请和请吃都是有一定条件的,这一点连我女儿都懂。傻子都知道钱不是树上的叶子,伸手就可以摘来的。“花公家的钱就好了,双方都容易平衡心理。”刘洁并不关心谁在花公家的钱和怎么花,这种钱她自己也花得不少,她是讨厌我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来来往往没个行踪。丈夫一旦超出了妻子可能控制的范围,后者心里就会发怵。接待办主任陈翼兰来了,我笑道:“好了,陈主任,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这是陈翼兰的老本行,打理起来就轻驾熟,很少纰漏。有一次一位省官来县视察,住了两天,对陈翼兰的妥帖接待备加赞赏。临走时捏住陈翼兰的双手达十分钟之久,其情其状十分感人。后来甚至有陈翼兰上调的传闻。“喝,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母马,任你骑来任你用。我说王主任,你能不能松一松笼头,让我散散步,吃点嫩草。”陈翼兰体健貌端,风韵犹在,具备性感女人的一切特征。领导坚果般严肃牢固的内心世界最容易被这种知情达理、善解人意、温馨可人的成熟女人搅动不安,一如“深深的海洋,你为何不平静?不平静就像我爱人,那一颗动摇的心”。我对她的提议表示同意,马上叫了秘书小张负责。我这样做的直接原因是她跟表舅郭立新有一腿,因此她是我实际上的表舅娘。知道内幕的人几乎没有,我算一个。如果一个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两个人多半会因为这个秘密成为朋友。我和陈翼兰就有这种彼此相通的亲近感,说话也比较顺意。“给你们在五楼留了一间房,今晚将上演一出感天动地的送别戏。”“小点声,我又不是聋子,烧包。能不能讲点别的。”陈翼兰的笑里藏愁。她有理由为此伤感,孤独感和失落感将会不断袭击她今后别离多于相聚的日子。一个人升迁并非对所有人都有好处,譬如陈翼兰。可怜的女人。说话间,胡传真、郭立新走进了大堂,后面跟着为他们开车的曾子正。我和陈翼兰迎上去,然后向雅问引领。“小张,准备开席。”雅问在三楼,临窗而立,桃花江美色尽收眼底。雅问内装修是一种粗俗的豪华,高档材料花了不少但品位很低,却又镶了巨型西洋画一幅,为本地一位众所周知的名家力作。画正中一只雄鹰展翅高吭,鹰头硕大孔武,眼光犀利威严,万千沟壑俯伏于其身下,被弯曲的空间挤压到画的底部,在鲜艳的阳光恩泽下如一马平川,极富力度和动感。此画题为“鹏程万里”,也是“实画实说”一种。众人入座。不需要任何指示甚至暗示,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像谁都不会进错家门、不会上错床一样简单。座位代表身分。胡传真坐到油画正中的位置,人头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鹰头,人和鹰水乳交融,人就是鹰,鹰就是人,传统美学原则以协调、对称和统一的最佳方式被充分体现出来。酒席上谁是上座,谁是次座,谁是末座,那是不能乱了次序的,乱了就不美了。接下来,按照左为尊的原则,依次坐了郭立新、曾子正、王然、陈翼兰以及督查室、法制办的两个副主任,另一桌坐了秘书和打字室、资料室等工作人员十三人。胡传真明察秋毫,“你们那边的小同志,是不是怕冷——过来几个!”秘书们的嘴功能被释放,“我不冷,党的光辉照我身。”“我不热,关掉空调正合适。”“太阳最红,女秘书最亲。”“男秘书吃醋了,嘻嘻。”郭立新开了腔,说兄弟们给点面子吧,过来几个。于是过来几个能喝酒的,他们被作为相对不能喝酒的代表推举出来。胡传真摇头了,“你们看看,现在的干群关系。”“这种表现已经不错了。他们的反应只是畏惧。”郭立新对此深以为然,“在农村里,老百姓更喜欢用愤怒来表示。那一年我还在乡下工作,有一次,带了一帮兄弟去村里收提留款,结果八个人有七个被石块击中,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另一个去追人,被追的人转过身来要了他一条腿。”“讲点别的罢。郭县长。”胡传真笑了,众人也一齐笑起来。因为这是一句行政时髦用语,话面通俗易懂但寓意深刻。“讲喝酒,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应该直奔主题。”陈翼兰说。在座的全都应声说好。审时度势,顺水推舟,见风使舵,及时附和,这方面我们是老师。三十岁以上的人可能还记得文化大革命中流行的一首儿歌:我们都是木头人,不准说话不许动。整支歌就只有这两句,曲调简单,琅琅上口,被我们这些小孩子作为游戏的主旋律反复吟唱。时至今日,恍若隔世,过去的一切让我们的记忆惨痛和害怕,而技术主义和官能享乐时代的到来又使我们自作多情的迷茫和伤感。我一直认为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代是痛苦和矛盾的群体,一方面我们想竭力摆脱过去,另一方面我们又不由自主地拒绝现实。我们成长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但现在的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身体……送别酒宴终于在胡传真的提议声中开始。席间敬酒,谁先敬,先敬谁,都有讲究,不能乱了次序,更不能漏人。这又用得着无须约定自然成俗的程序:由级别最高的领导发话,一般是一二句简洁的敬酒词点出此次酒宴的目的意义,也就是渴酒的由头。然后全体起立,面带微笑,手举六钱小杯,在领导的提议声中很绅士地干掉。接下来领导会选择自己愿意接受的酒逐桌甚至逐个敬酒,下属们耐心很好,等着接受领导的检阅。这时候的领导自然是一天中最亲切、最可爱和最富于人情味的动物了。他们为了表示与民同乐,就跟自己的属下开一些荤素搭配、不伤风雅的玩笑,譬如“解开裤头搞,不醉不算饱”、“唔,你喝啤酒——好色”等诙谐语,下属们听了,就用很响亮的笑声作为回报,有大胆的和领导及时接上火,说一二句调皮话,领导不但不生气,还会特别留意你,甚至跟你多碰一次杯。领导向女性敬酒也特别容易出效果,两性话题,酒是媒介,貌似文明的话里透着露骨的性刺激,“搞完搞完,我跟你搞完下去”、“我们喝的是交杯酒,不是穿心酒,我们不搞色情活动”。如果有貌美活泼的女下属应战,酒宴就会进一步推向高潮,快乐的叫声此起彼伏。美酒和美女、佳肴和笑脸让人们由衷地感叹“生活啊生活多么美好多么美好”,同时领导也放下了沉重严肃的架子,换上一副轻松怡然的笑脸,在这个T形大舞台上信马由缰闲庭信步,其人格魅力和人性风采一览无余。酒至此时,级别较低的下属就应该知趣地告退。他们一般不会大张旗鼓向领导告别,“多……多一点了,回去怕是赶不成明天的材料了。”或者作轻微呕吐状,装着摇摇晃晃往洗手间赶,一走了之。其实他们要赶回家去“咪西”老婆特意留下的稀饭和酸醋萝卜。郭立新送别宴如出一辙,没有什么特别的新意。酒喝到此时仅剩下胡传真、郭立新、曾子正、陈翼兰和我。五粮液是好酒,好酒最容易使人兴奋,迅速拉近现实生活中彼此间的距离。国王有国王的烦恼,乞丐有乞丐的快乐,最简单的快乐可能是最真实的快乐。快乐有时候又仅仅转化为一种单纯的生理享受,比如吃喝玩乐。胡传真真的“喝了几杯”,舌头大了起来;郭立新以前经常“不胜酒力”,今天也豪情万丈了,“千杯万盏都不醉”;陈翼兰喝完了自己的一份,又不断替胡传真和郭立新代酒,喝得面如桃花,性感十足,说话像燃烧的炼钢炉热力四溅,弄得郭立新早已经心猿意马;曾子正杯中的酒下得忒快,但我敢肯定他的胃里一滴酒没有,所有的酒都进茶杯里了。我和法制办的邓副主任连着对冲两大杯,发起人却是曾子正。潜意识提醒我,今晚酒醉将不可避免或逆转。——一把命运的利剑正高悬在我头顶上的黑暗中,它隐隐闪着青光,以势不可挡的态势渐渐逼近,并将绝对准确地击中我。我相信我读懂了曾子正眼里的内容,但酒的作用使我失去了理性思维和行为界定。我被动等着那一刻的到来。我忘记了不走动的表和走动的时间。深渊和罪恶悄然逼近。几个人正在兴奋点上,酒事仍然没有散。胡传真提议,“来一些荤点的东西,换一换脑子。”方法是猜谜喝酒。首先由胡传真坐庄出题:“外国人的长,中国人,和尚也有,但是不用——陈主任你猜。”“不知道。”陈翼兰不假思索,像忠诚的地下工作者遭到严刑拷打时的回答,并干脆利落喝下了罚酒。陈翼兰要找醉。接着她作天真状,“是什么呢?”每个人都有的。“姓名。”“看来喝酒能使你变得聪明。”胡传真笑了,“该你出题了。”东翼兰立马出了谜面:“白天软囊囊,晚上硬梆梆,不硬就不硬,一硬到天光。王主任,你猜。”“半夜尿裤,天光洗布,男人出门,不敢走路。陈主任,这个谜面有你的谜底,又自成一谜。该你了。”我自制了一个套子,想让陈翼兰钻。“不要让女人猜谜。她们因为傻才爱我们,而且傻才可爱。女人不需要太聪明,因为大多数男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王然,你的问题我来答:前谜底是农村的门闩,后一个谜底是一种进口汽车的品牌,叫‘蓝鸟’。对不对?”郭立新喝了罚酒,又,“男人和女人为什么要结婚?王然,用一句话答。”曾子正立即抢答:“男人想通了,女人想开了。”酒还是由我喝。胡传真摇头摆手,“不玩了不玩元点有意思的,别在这里傻坐着。”我们都知道“有意思的”指什么,表示同意。问题出来了:郭立新手贴前额,作头昏状,指名要我陪胡传真,陈翼兰趁势卖了我,赶紧搀扶着郭走了。曾子正以同样的理由坚持告退,摇晃着出了雅间,起身时还故意碰翻了两张坐椅。我腰间的呼机响了,是女儿在家里呼我。我打开手机回话,“你一个人怕?去同学家睡?行。我没、醉。好,再见。”“有事?”“家里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工作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们走?”我清楚胡传真明知故问,可是他给我“表现的机会”,这是对我的信任,给我脸。一个上司一般不想让下级了解自己的私生活,这意味着会产生很多麻烦。但如果上司主动或接受下级介入自己的私生活,这个下级必须被他认定为亲信。我们上了四楼。蓝天大酒店是县城惟一一家星级酒店,一楼大堂兼零售,二楼多功能会议厅,三楼大餐厅及包厢,四楼歌舞厅及桑拿按摩,五楼客房。政府办在这里挂有一本账,不管来了何方神圣,一定数目内画押即可。按规矩我要了特别包间。这时候我仍然残留部分理智,而且突然想起老舍的《茶馆》里刘麻子说的一句话:“活在当今,真是如鱼得水啊!”在科技含量越来越高、生活内容越来越刺激感官和伦理观念越来越淡漠的今天,用什么作为道德底线?事物的不同形态能不能用一个标准去衡量它?比如烧开水,平原的沸点是一百度,高原只要七十度就够了。生命需要氧气维持吧,厌氧细菌接触到氧气就会死亡。地热口被视为生命禁区,可一群小鱼儿却在高温硫磺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对儿子来说可能是位可敬的父亲,一个十恶不赦的抢劫犯在母亲面前却是孝子,一个在生意场上锱铢必较的精明鬼和朋友交往却出手大方。一个人杀掉另一个无辜的人他成为罪犯,如果他杀掉一万人、十万人、一百万人就会成为英雄甚至帝王。面对现实我不高尚,也高尚不起来,但我崇拜高尚,并经常被高尚所感动,就像一个坏人从心底里会敬仰好人一样。五千年文明史给我们留下的东西很多,作为古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一整套文化精粹教化了一代又一代的读书郎,人人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动不动要鸟瞰天下,一览众山小;要以经时济世、定国安邦为己任。其实再过多少年都用不完那些想当宰相、大臣、将军的才子们,活得累却是不争的事实。但在共性同化个性、浮躁淡化理性、功利异化人性的现时,自由、平等和博爱可否视为真正意义上的崇高,尽管这种崇高的理念如茫茫荒漠上孤狼的号叫软弱无力。对失去自我的心灵呐喊,我听之任之。在胡传真们面前,我无力抵抗,甚而曲意迎逢。特别包房自然有其“特别”之处。它是一问套房,一般不对外开放,多为专用;里问归领导,外问归随从,能够起到缓冲和警戒的作用,为领导保驾护航。胡传真被领入里间,我在外间留守。外间是这样一个场景:一张使用功能不确定的棕色人造皮革床;壁橱和面部护理用品;小饮水机和几只用过的纸杯;两张鹅黄色塑料休闲椅;一位小姐和一本书。书在小姐手上,小姐坐在其中的一张椅子上—她在读书。灯光暖昧。小夜曲似有似无。我醉眼朦胧问小姐:“你在读《爱滋病预防手册》吗?”“不。”小姐纹丝不动,回答却极其响亮,像一个烈女。我放肆地笑了,出没于此地的人只有两种,一为娼妇,一为嫖客。有什么书能在这种环境下获得阅读的乐趣呢?我问她。这无异于在厕所里研究莱谱。小姐将封皮翻回来。我的天!是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看来国民的整体素质在提高,这其中也有坐台小姐的勤奋包含在里面。从历史上看,以美好的身体取悦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也是极普通的妇女职业。那么,有美的身体,以身体悦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悦人,其实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酒精的威力直击全身,头昏脑胀,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一股热流直涌喉头。我冲进洗手间,呕吐感倏然消失;如此反复数次,竞只出眼泪不出食物。我侧躺到人造皮革床上,闭了麻木迷糊的眼睛。我看到了黑暗中的那把利剑,寒光闪闪,直逼咽喉。接下来是我记忆中残留的场景:我喝下了小姐给我端来的半杯水。那水很凉,有一种奇怪的柑桔的清甜;小姐用我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内容不详。说的不是本地话也不是国语;小姐以天气为由,很夸张地推开铝合金窗,紧接着又关上,并再次打开,之后又将绛红色窗帘拉上。小姐所做的这一切都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其实房问里的空调一直运转正常,温度适宜;小姐身上只保留一条内裤;小姐动手脱我的衣裤;门被踢开了。幕落。那把利剑极其准确地击中了我的咽喉。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就是这个结果。我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句至理名言:感觉不是道理,但感觉未必没有道理。面对现实,我将经受一场精神炼狱的洗礼。一件事情的结束,往往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始,比如日月轮回、季节交替;比如团圆与分离、快乐与痛苦。事物瞬息万变但万变不离其宗:泰极否来,物极必反。因此生命又像一座老式挂钟,它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不停地左右摆动直至耗尽能量——生命是一个简单的运动过程。突然我理解了那只石英表停摆的原因:它以发生故障的方式向我报警。此为笑话一。笑话二:女儿如愿以偿当上了班长,时间就在何思远老师来的当天下午,而且几乎全票通过。女儿高兴坏了,搂着我亲,竞没有察觉形似枯槁的我。“何老师真伟大!”但我为女儿担心,恐怕她那个班长来得快,去得也快。笑话三:我发现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官友,或者说所有的官友都如避瘟疫逃之天天,甚至包括郭立新。他在电话里说,管住你的嘴,不要打我的旗号。次日即上任去了,从此千呼万唤不再出来。一位复机说,对不起,我很忙,因为我在闹肚子,不断在床和厕所之间运动。另一位干脆说,你我到此为止,并立即挂了电话。这位仁兄大概患了遗忘症,前天他还请我吃一顿水鱼炖吹风蛇来着,因为我帮他侄儿调了一个好工种。还是一句谚语妙极:这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培根也说:人多不一定热闹,相伴不一定是朋友。那天晚上回家后,我在门口的草坪上把自己站成一根木头直到天亮,然后在沙发上躺了一天一夜。关于这一小段时间的心灵煎熬,后来我写了一篇类似散文的日记:……夜已深,寒袭人。孤寂、畏惧、怨恨、追悔深深浸入我麻木的肌体和死一般的灵魂。暗夜无月,繁星满天。我的思想随着目光愈升愈高,径直飞往灿烂星际的深处,而我的灵魂就像一坨铅急剧往下坠落,沉入深不可测的黑洞中。我心中充满了一种孤绝的悲哀,精神轻如草芥,理念失去支点,多年累积的伦理财富顷刻间化作一片片鹅毛大雪,一一泯灭我心中所有的亮点。打击是瞬间的,却是毁灭性的。于是,一个男人所谓的事业失败了。依据一条简单的游戏规则,一个运动员被红牌罚下。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既然有制定规则的人,就有执行规则的人,也有触犯规则的人。至于此规则合理不合理,只有制定规则的人才有解释权……坐在夜的深处,我想把自己坐成夜的一部分。夜的本身是空灵的,而死一般的寂静则在想象的堆积中凝滞,堵塞了感官和呼吸系统,甚至堵塞了曾经轻盈、跳跃、流畅和活泼的思想。好在一只鸟飞来了,它在近处的一棵大桉树上焦躁地跳来跳去,发出簌簌的声音。在夜的寂静、落寞和混沌中,我非常渴望那只鸟的叫声,渴望它能以声音的弧线划亮暗夜。后来,期待的鸟声终于出现了,却像一只破损的小号所发出的尖厉而凄惨的声音。那是夜的悲叹,也是我灵魂的惨叫。它唤醒了我沉睡中的所有记忆,将我从夜的至深拉出,让我直面惨淡的人生……日记当然是存放私人感情的好地方,无病呻吟的抒情只是中学生玩的游戏,但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在日记里的悲切抒情。惟一怜悯我的人也只有我自己。不错,这个世界很大,但属于我的空间却很小,而且会越来越小。其实,这时候还有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胡传真。他用打电话的方式关注我的情况。现在他所说的比我想象的要少得多,但言简意赅。“面对各方询问,你知道该怎么说,”胡传真在电话里不断提醒我。“我知道该怎么说,但不知道怎么做。”我的脑袋是一锅滚开的稀粥,“我坐着等死?”“你什么都不要做就是最好的做。退一步海阔天空嘛。说话前先冷静地想一想,就不会失语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是我,谁也不是。”我不想再跟他哕唆,讨厌这个家伙就像讨厌我自己一样,“别理我,烦着呢。”我想我已经成了一只足球,被人任意踢来踢去。然而既然成了一只足球,被人踢应该就是他的理想生存状态。假如一只足球从未被人踢过,那它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国际足联的老头子布拉特先生来中国玩儿的时候说过:只有自己救自己,上帝才会来救你。一只足球救自己的惟一办法就是被人踢进球门,然后死亡。五天后的中午,来了一个人,正是我预料之中的曾子正。他给我带来了一瓶“酒鬼酒”和一些下酒的熟菜。“我们边喝边谈。”他开了酒。“两种酒一起喝?”我笑道。我得到消息,曾子正已经代理办公室主任,正式任命文件随后下发。曾子正自己干掉一杯酒,“不是我——信不信由你。”“我承认,我们之间是竞争对手。但我不会想到用除掉你的办法圆我的梦。”曾子正又干掉一杯酒,“我可能很卑贱,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下流。”作为礼貌,我回了一杯酒。事已至此,说什么都等于没有说。曾子正点了一支我的烟,“说实话,你完了。证据很充分。”“这值得你在我面前喝酒取乐。”“不错,作为竞争对手,我高兴。”曾子正喝下了第三杯酒,“作为同事,我同情。作为朋友,我惋惜。”“不管你想做什么和做了什么,我用你的酒祝贺你。”我喝下了第二杯酒,“痛苦可以一个人承受,快乐总是需要别人来分享的,特别应该让我来分享。”曾子正从包里拿出一条烟,起了身说:对这件事,我罗嗦几句。现在,他们已经认定了这件事的基本性质,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达成了共识,处理意见初步形成,将很快以文件形式发到权力能够到达的每个角落。对此你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至于你我之间,我认为不存在任何问题。“同意。”其实同意不同意都没有任何意义。曾子正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两千块钱。钱绝对清白,是一个男人的私房钱。意思是让你出去散散心透透气,寄情于山水间,找回死去活来的感觉。”我把钱推过去,“意思我收了,钱不收。”曾子正摇头轻叹,“还真应了杜甫说的一句话:古来才大难为用。嘿。”出去发动汽车走了。我喝下了第三杯酒,砸了酒杯。摆在我面前的有无数道难题,首先就是刘洁。她已经来了电话,要我下午去接站,说是东西太多拿不了。下午六点多钟,我用单车接回了刘洁和她的几大包东西。这是刘洁每次出差回来的战利品,不外乎针头线脑、头巾丝袜、内裤乳罩、拖鞋雨伞一类日常生活用品,东西装了满满一间房,拿出来可以开一家百货店。我曾经提醒过她,要她注意受贿陷阱,她说对此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绝不超过法定受贿标准。这回刘洁带回来一大包透明乳罩,我笑了,“老婆同志,提个建议行不行?”“有话请说。亲爱的。”刘洁一脸疲惫,但心情显然还不错,可以理解为她又做了一笔划算的生意。“美国有位妇女健康问题专家,为了提醒妇女们戴乳罩,在一条河上用乳罩建了一座桥,听说宣传效果不错。你也来点创意?”“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时候都说不出一句好话。”吃过晚饭,女儿骑了车去学校上自习了。刘洁开了热水器,迅速脱了衣裤,故意把两只肥白的大奶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王然,给我搓搓背。”“这个……当然。”我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脱了身上的衣裤,抱了同样一身精光的刘洁进洗澡间。刘洁“性”致很高,时间和距离使一个成熟女人充满了对男人的渴望。她不停的用手触击我身体的各部分,企图激起我的性欲。“怎么回事,你不想?”刘洁停了手,望着我一脸迷惑。澡很快洗完了,刘洁一反常态穿戴整齐,坐到沙发上,“说说看,怎么回事?”我送给刘洁一个笑,刘洁却还给我一脸严肃。我想时机到了,决定和盘托出,隐瞒不过是掩耳盗铃,知道此事是迟早的事情。至于后果,不是我一个人能左右的。坐到沙发上,我点了一支烟,提起话头。我故意把事情的起因扯得很远,以便造成足够渲染的氛围和铺垫的效果,语气有点像致悼词时的腔调,低沉、凝重而且缓慢。整个过程刘洁始终一言不发,如同一个用心聆听老师讲课的学生,表情专注但不明朗。一个用心聆听老师讲课的小学生,表情专注但不明朗。夜深人静,万物蛰伏于黑暗之中,悄无声息,我听到的只有自己濒临死亡的心跳。这是暴风骤雨前夕的虚幻假象。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丈夫向妻子公布自己性丑闻的事更让一个男人丢脸呢。沉默。死的寂静。之后,刘洁吐出一口细长的气,“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一切都浮出了水面。”她说应验了那个噩梦,而这些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性格即命运嘛。“我说过,你迟早要为你个性中的张扬付出代价。”“我知道你思想解放,但不知道你行动也这么解放。”刘洁又问,“你知道不知道后果?”我没有回答。没有意义的问题答案同样没有任何意义。“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悉听尊便。夫人。”一道白光闪过,我被干净利落打翻在地。愤怒的力量是无穷的。接下屁股中了一脚。仇恨的力量也是无穷的。我的身体很痛,但心里很痛快。此时我非常需要来自刘洁的打击,因为打击意味着刘洁仍然在乎我,至少是现在。但我很快被刘洁拖到沙发上,给我装模作样地捏摸。刘洁从她母亲身上学到了一整套对付男人的办法,虽然我岳母大字不识一箩,把自家大门春联的“前程似锦”读成“前程似棉”,但一点也不妨碍她老人家把我岳父玩弄于股掌之上。俗话说,女儿是母亲身上的一件贴身小棉袄,这样的贴身小棉袄当然最知晓母亲的心思,而且最可能得到母亲的真传。刘洁将一瓶药酒放到茶几上,“自己上点药,事情明天再说。”说完刘洁回卧室睡觉去了。我蜷曲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刘洁的一双灯笼眼与我相对视,“听我说,王然。”刘洁点了一支烟,自己吸了一口,然后给了我。“你说。”我只有老实听着。刘洁说:你的那个群体,我看没有几个好东西。你们生活在自己构建的假象里,虚伪且无聊。想的不说,说的不是想的;说的不做,做的又不敢说。现在,你王然拿什么证据来证明你说和做的一致,他们连自己都不相信,会相信你吗。“以前我开玩笑问你,今天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呀?你总以外交辞令封我的嘴:至于我做了什么,那都是我应该做的。现在你怎么做?”我说不知道。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刘洁又说:你违反游戏规则,成为运动场上的失败者,但没有人会阻止你成为一名冷静的观战者。换一种活法对你来说可能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要证明你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能证明你的东西。这个东西在哪里?你心里应该有数,也只有你自己才有解谜的可能。至于我的态度,在这件事情上和你的目标一致,以后的账如何清算,主动权在我。刘洁拿出一本存折,放到茶几上,“里面有一些钱先用着,不够再说。钱能通神,五万十万都值。”刘洁的理智和冷静使我找到了一点心安神定的感觉。现在我只崇拜两个人,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刘洁。早上九点钟,我到了蓝天大酒店,径直闯进经理办公室,见到了酒店的孙总经理。孙总很快明白了我的来意,要我直接去找娱乐部沈经理询问,那里的员工由该部具体管理。事实上沈经理是一个二次承包者。我和沈经理在楼梯间相遇。她正背着一只小坤包往下走,见到我脸上闪了一下,立马见了笑,“您早,王主任,有事找我?”妈的,竟然知道我要去找她。“只要五分钟。沈经理。”“我有点急事,正要出去。”“我说过只要五分钟,从现在计时。超过时间,我是你养的。”沈经理脸色枯燥地一笑,回转身,把我领进了歌厅。我们坐下。沈经理要了两杯绿茶。“你是个倒霉蛋。”沈经理说,“你与谁有过结?”“这与你无关,但你让我栽了。”“你看,你真是个不懂事的男孩子。”沈经理笑了。四十来岁的女人,除了皱纹、赘肉和疯狂性感一无所有。“听谁男孩子男孩子的叫我反胃。有的家伙三十多岁了还自称为男孩子,装成不会射精的处男一样。”我摆摆手,“你用不着废话,直接说完了事。”“我又不是你老母亲,你冲我发什么虚火。”沈经理点了一支摩尔烟,“其实这事我也感到奇怪,因为你知道的原因,我这里可是从来没有人敢来闹事。那女孩上午刚来,下午就要顶别人的班。以前没有这种现象。”“那女孩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你问我,我问谁去?……让我想想,不行,实在想不起来了。”沈经理故作沉思状。有几个钱的女人都很傻,她们经常忘掉自己的事实年龄。“这人在哪里?”“被关了三天,出来马上走了人。她当然不会傻到等你来找她。”“谁介绍她来的?”沈经理把玩着茶杯,并未喝一口。“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有权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我也有同样的理由。”我把手上燃掉一半的烟扔进面前的茶杯里,“你知道,当一个人不再害怕死亡的时候,他惟一害怕的就是死的不痛快。”“你在威胁我。男孩子。”“你在耍我。老烧包。”我手上的茶杯飞了出去。一个女孩惨叫了一声。沈经理过来吻了一下我的前额,“你会后悔的,小男孩。你想知道的这个人叫——陈翼兰。”沈经理走了。另一只茶杯准确地击中酒柜。玻璃碎片的声音像架子鼓的一声重击。遭到轰炸的不仅是我的耳朵,还有一颗正在破碎的心。只要你是简单的,这世界就是简单的—这是冰心祖母送给孩子们的世界(其实岂止送给孩子们)。推而广之,换个说法:只要你是一只蝴蝶,这世界就是你的花园。这个童话般美丽的世界是不是永远只能藏匿在安徒生和格林狭小、局促和阴晦的阁楼里?过去的整个二十世纪都充满浮躁、喧嚣和不安的气息,以致到了现在,在童话和卡通片之间,孩子们宁愿选择后者,他们用不着装模作样拒绝身体的狂欢,对理想的解释也更为直接。可笑的是,有时候我们的智商真的不如孩子,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搞得很复杂,因为我们自以为比孩子聪明。我约见陈翼兰。我们见面的地点是城南的废旧仓库,废铁烂木掩没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中。我理解陈翼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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