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作品典藏版:趋光运动:回溯童年的精神图景(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7 13: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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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残雪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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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作品典藏版:趋光运动:回溯童年的精神图景

残雪作品典藏版:趋光运动:回溯童年的精神图景试读:

版权信息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趋光运动:回溯童年的精神图景/残雪著.—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7.2(残雪作品典藏版)ISBN 978-7-5404-7895-7Ⅰ.①趋… Ⅱ.①残… Ⅲ.①散文集-中国-当代 Ⅳ.①I247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6)第315479号趋光运动:回溯童年的精神图景QUGUANG YUNDONG:HUISU TONGNIAN DE JINGSHEN TUJING残雪 著出 版 人:曾赛丰责任编辑:陈小真责任校对:彭进装帧设计:弘毅麦田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湖南省长沙市东二环一段508号 邮编:410014)网址:www.hnwy.net湖南省新华书店经销长沙鸿和印务有限公司印刷2017年2月第1版第1次印刷开本:970mm×680mm 1/32印张:15字数:308 千字印数:1-8,000书号:ISBN 978-7-5404-7895-7定价:58.00元本社邮购电话:0731-85983015若有印装质量问题,请直接与本社出版科联系调换序

无数的书写者都曾企图返回自己的童年。童年果真是能够返回的吗?人的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哪怕你深信不疑,像描工笔画那样一五一十地将某个片断描下来,却只是一件赝品,一种误会。往往,人和童年的距离比人同那些古代兵马俑的距离近不了多少,那是永远不会在重重迷雾中现身的庐山,是一去不复返的“好的故事”。我们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童年便是艺术的起源,理解、感受到了童年,也便等于是入了艺术之门。

大概是由于不知创造为何事,我们才将童年丢失得这么彻底的吧。西方人总是回顾,那是真正的回顾,所以他们的时间里充满了一条一条的暗道,他们在文学中返回,在绘画中返回,在各种学科当中返回,那是何等精彩的表演,多么自然的再现。同他们相比,我们敢说自己是有历史的吗?历史不是讲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由于从来不行动,我们的身后便只有永远不变的混沌虚无。我们错将陈词滥调当历史。

人的深层记忆同样是奇怪的东西,不是链,也不是线,如果你坚持十年如一日的开掘,它就呈现出对称的几何图案,以囊括一切的气势向下延伸。如果你滞留在表面呢,它又还原为高深莫测的一团,使得你简直要怀疑你看到过的那个图形是否还在。是经过长时间的实践的检验后,我才知道,它是伴随行动呈现的,只要停下来,通道便又重新堵死了,只有不间断的开掘才会使记忆变成美丽的、有结构的东西。所以又可以说,是人创造出深层记忆,或者说记忆只会在创造中复活。我这本书并不是那种纯粹的结构,要看那个结构得看我的小说。也许这是一本将我的小说通俗化、浅显化的书。我想,深处的东西同表面的东西总是有相连的线索的,我也许还可以将这类线索称之为“痕”。不断地努力从你起步的地方寻找,终归会找到那些“痕”。起先这些“痕”似是而非,它们依仗于你的凝视而变成时间,变成你的历史。童年的世界就是“痕”的世界。

我今年五十三岁,我之所以坐下来写自己的童年,倒不是因为自己有了多大的把握,而是隐隐约约地有些小感触,又不愿放过,所以就来做一次努力,一次尝试。我相信,一定有某种长长的暗道,通到儿时长久地逗留过的鸡笼子旁边。那只下蛋的黑母鸡,我曾无数次用食指伸进它的屁眼里去探那些蛋……

某种灵光在人的一生中只闪现一次,然后便泯灭在一片黑暗之中。如果人在一生中不再去寻找她,她就等于从来没有过。一般来说,我们都是些没有童年的人,几乎所有的人津津乐道的,都是那同一个老套,怎么也弄不出新意来,真有点“白活了”的味道。上天是公平的,她给予过了;我们的民族却是可悲的,她从来接受不了,也记不住。这老迈的民族,徒有作为自然人的儿童的特征,却从未生出过真正的童心。可我还是要尝试……写于2006年12月第一章 障碍与出路01.无法逾越的障碍

模仿是人类的天性,这个天性里头包含了如此巨大的功利,使得世世代代的人们乐此不疲,以至于遮蔽了人性中那个最为古老的源头。

我最早的记忆是三岁多时的一件事。似乎是,我从小就缺乏肢体模仿的能力。那时的幼儿园经常排节目,在我的印象中,我特别害怕这类活动。具体情形是如何的全不记得了,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恐惧。似乎每一次,我都像个傻瓜一样站在队伍里,或茫然地跟着队伍移动。有一天,是周末在家里,父母要姐姐表演一个节目,好像是跳舞,姐姐是个乖女孩,马上表演了。接着他们又要我表演,那一刻我恨不得钻到地下去。但父母都是很执着的人,他们更起劲地催促我,于是我只得大哭起来,把大家的好兴致全部败坏了,搞得家人愤愤的。很久之后,当我已经成年时,说起这事来,他们仍然不理解,唱歌、跳舞,这类他们看作是儿童天性的事,对于童年的我来说是多么的不可能。虽然我在幼儿园的时间十分短暂,但连一首儿歌也没学会,更不要说跳舞了。我对幼儿园的唯一深刻印象就是每天盼着外祖母的身影出现在栅栏那里。幼儿园里的那些个游戏,还有风琴的曲子,它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有弄懂过。

后来我上小学了,我是一个极为内向的孩子,具有惊人的自制力。这个阶段,我已经尝到了一些模仿的甜头。比如写毛笔字,我的手性是最差的,握着笔的手既发抖又没个定准。我很羡慕字帖上那些美丽的汉字,于是我花费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去练习,居然一跃成为班上毛笔字写得最好的学生之一,受到老师的表扬。在那个年头上学,还有什么是比老师的表扬更令人兴奋的呢?还有跳皮筋,我始终学不会通常的跳法,人家都是用脚掌钩皮筋,我却用脚背去钩,无论如何改不过来。但由于我付出的努力比别人多几倍,这种将错就错的跳法终于使我慢慢摸索到了接近正确的途径,后来我也跳得比较出色了。

在小学里面,只有一样事我学不会,而且那也是我生活中的最大恐惧。我说的是上课时的发言,尤其是语文课和政治课的发言。尽管天天听老师说那些听了昏昏欲睡的套话,如果要我模仿,则难于上青天。所以我读了五年多书,从来也没有举过一次手主动发言。如果不幸被老师叫起来了,就脸涨得通红,声音像蚊子叫,句子不成句子。或干脆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受煎熬。这种可怕的经历一年里面有一两次。要是算术课或地理课就好多了,直接说出答案就是。现在看起来,如果要让少年时代的我学会那种“发言”,除非每天逼着我对镜子练习演讲,就像我练毛笔字一样,也许会有一点点进展。我的喉咙,我的舌头,这些肢体运动的工具,无论如何也没法将常人习惯的“话”说得流利。这也许是我二十多年后以笔为舌的直接原因?但也不尽然。在二十一世纪初,我接受过日本三大报纸的共同采访。在那次采访会上,我系统地叙述了我的文学观,流利地轮番回答了每一个记者的提问。我顺着自己的逻辑说下去,一下子就变得滔滔不绝起来,记者们都受到了感染。这里头确实有些神秘的东西,同每个人的语言系统有关。

我的身体并不是天生不协调。比如跑步,这种从幼儿时代就以最自然的方式发展起来的运动,我能够做得最好,不但跑得很快,姿势也很好。而游泳就不同了,我十一二岁才开始学,一直到二十七八岁还每年都去游,很认真地学,但我的最远纪录是两百多米,速度为半小时两百米。我终于放弃了对游泳的学习,但直至今日,我快五十三岁了,仍然每天跑步。也许我的身体的性能就是对于我的社会属性的一种形象描绘:我极难适应外界的活动,到任何“单位”都觉得别扭,却在三十岁时自立门户,干起了个体裁缝;我极为厌恶官话套话,打死我也说不来,却能够在自己的文学领域里自圆其说。“文革”期间我放弃了上中学,就是对于那种我没法模仿的语言的恐惧。那时天天搞大批判,每天都要发言,我一想到这些事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实际上,不上学使我找到了学习语言的正确的模仿途径——阅读文学书籍。这样,我不知不觉地学会了模仿,同时也保留了不模仿的权利。那时,为了从熟人那里借到一本小说,我可以在一天里头跑三十多里路。上午借来,匆匆地看,饭也不吃,晚上还得去还书。一本好书反复地读啊,抄写啊,甚至连插画都要用透明纸蒙着描下来。强大的动力将模仿变成了最快乐的事。

青少年时代,我读过哲学书、历史书和文学书。到头来,只有读文学书的那种模仿是永不厌倦的,那就如我童年时代的奔跑一样自然。的确,文学几乎就是我的肢体的语言,这种语言的选择性极强,但一旦学会,就有无穷的表演前景。我常想,我会要等到自己衰老不堪,连句子都记不起了的时候才会停止写作。在那个不要文化的时代,一本好书可以使我连续一个月生活在白日梦当中,那种梦就如同电视连续剧的回放,就连角色对话的语气之精微都能全盘保留,当然也被浓浓的自我的色彩所浸透。还有谁比我更乐意这种模仿呢?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是那种广义的“本色演员”。我的本色不是某一类的角色,而干脆就是文学艺术的本质。确实,我一辈子都坚信有一种这样的本质,它深深地嵌在世俗的事物当中,而我的使命就是将它表演出来。这种表演需要的不是那种表层的模仿技巧,而是一种深奥的灵魂复制的能力。我感到老天已经将这种能力赋予了我,我决不能将它白白浪费掉。我要将我内部黑暗混沌之处所发生的一切复制出来,我认定只有这,才是我所乐意的那种模仿。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在我的青少年时代,为什么除了读文学书,其他方面的模仿对于我来说都是如此的艰难,或者根本就做不到;为什么我的肢体的活动常给人一种不协调的、难受的感觉;为什么我连人之常情都学不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内部的那个幽灵在保护着我的才能啊。如果我终于学会了那些事,如果我变得协调了,看起来顺眼了,我生活中的重心也就转移了。所有的心的渴望,都是向着愉悦展开的。一颗自由的心,就是一颗以最合理的方式发挥能量的心。我认为自己在漫长的写作年头里不断地获得过幸福。02.沉重的包袱

一早起来,我就在忐忑不安。班主任老师规定,这个星期里头每个人至少要做一件“好事”。而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星期六了。如果再不抓到机会做好事,下个星期我就有可能挨批评。对我来说,当着全班人的面挨批评可是要命的事。我拿了两个馒头就匆匆往学校赶。前几天,因为去学校不够早,扫帚和撮箕都被人拿走了,我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同学们“做好事”,自己插不上手。啊,当时我真像热锅上的蚂蚁。如果我不吃饭就来到学校,也许可以拿到扫帚。但我又害怕那时同学们还没来,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扫操场。要知道过一会儿他们都来了的话,我在他们面前会多么害羞啊。就好像我是特意表现,做给他们看的。我想来想去得出了结论:我必须既不早也不迟,要选在刚好是那些经常做好事的同学到校的时间到校,然后混在他们当中去抢一把扫帚,这样就没人注意我了。最近经常做好事的同学有班干部也有“要求进步”的学生,有不少人呢。

我跨进校门之际,很快就发现自己到早了,到处静悄悄的。那么,扫帚拿还是不拿?拿的话,万一现在来了同学和老师,看见我一个人这么早在扫操场,他们会怎么想,我又会是多么的难为情!如果不拿,等同学们来了,还不知抢不抢得到呢。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再也没机会了,要是被老师骂一顿,那才是更可怕的事。我选了一把好扫帚握在手中。糟糕,对面有个人来了。待他走到面前才看清是个工友,于是松了一口气。我一直走到操场尽头,靠食堂的拐弯处,这样别人就都看不见我了。我就在那个弯弯里面慢吞吞地扫着落叶。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喧闹声,是他们来了,他们在我对面一字儿排开,扫过来。我连忙跳出来,对着他们扫过去,同他们会合。“咦,她也在这里!”有人吃惊地说。我很得意,在心里欢快地反复对自己说:“我做了好事了!我做了好事了!”那一天晚上,我在日记上写道:“我今天做了好事,做好事并不难……”

母亲反复强调说:“要学好,要做好学生。”我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并不等于我搞好了学习成绩就是好学生了,我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的。但我的品行鉴定上总是写着:“要关心集体,多参加集体活动。”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对我不满。

有人每天下课后不去玩,留在教室里将弄乱了的课桌一张张摆整齐,我应不应该和她一块干呢?可她是班干部,老师面前的红人,我什么也不是,我要去做的话,别人一定笑话我。我只有在大家都一齐做好事的时候才敢掺和在里头去做。比如从家里带一块抹布来擦玻璃,倒一倒垃圾。可是这种时候老师没注意到我,所以她对我的印象还是维持原样。大概她认为我是个阴沉的、不爱说话的孩子,对争当好学生没有兴趣。其实,我多么羡慕那些好学生啊。但我也知道我是当不成好学生的。我同那些好学生太不一样了,要让我变成他们那样,简直是要让太阳从西边出来。

好几年里头,我一直被“做好事”的沉重包袱压得伸不起腰来,因为老师每个星期都要总结班里头的好人好事。有几次,班上几乎每个人都得到了表扬,可就是没有我的名字。实际上,我每个星期至少做了一件好事,比如倒垃圾啦,比如捡干净地上的废纸啦。可是她没看见,班干部也没有向她汇报,我太不显眼了,做好事的时候又太爱害羞了,就像做贼一样。与此同时,很多人都喜欢当着老师的面为集体干活,老师一走,马上就把手里的活一丢。

老师反复在讲台上说:“班级是个大家庭。”我听了非常害怕。因为这对我来说意味着每天都要做好事,还要去关心同学的困难。班上谁有困难?我不知道,因为我只同两三个同学有来往。我怎样才能担负起家庭成员的职责呢?在老师的授意之下,有一个成绩很差的同学主动来找我了。这个同学把我带到她的家里,是很破旧的木板楼,处在城市贫民窟里头。我兴奋得要命,那摇摇晃晃的楼梯,那又黑又小的房间,对于我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我们坐在黑房间里聊天,快活极了。聊完天才开电灯,匆匆将作业写完了。当然我也给了我的朋友应有的帮助。但是我和我的朋友都不知道这种事情要向老师汇报,我们都懵懵懂懂的。我对这个同学的“帮助”持续了半个学期,我们一块玩了很多好玩的地方。我们的老师似乎忘记了这回事,也可能是我做好事的效果不显著,反正后来没有表扬我。到了下个学期,老师就不再要我帮助同学搞学习了。期末时我得到的评语仍然是:“要多关心集体,关心同学……”我把我的学年记录藏起来,但家里人还是看到了。我感到我是一个有致命缺陷的人,时常心事重重的。所幸的是童年时的诱惑太多了,那些游戏常常可以使我忘掉自卑,重又同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我对作为大家庭的班级一点好感都没有,唯一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同一个一个同学的交往。我最喜欢同某类女孩去她家。一般她们住在贫民窟里,属于“早当家”的孩子。她们一回家就要做家务:生火啦,淘米啦,做饭啦,洗衣啦。她们做起活来一举一动都那么优美,我简直看呆了!我由此知道,被我所厌恶的家务劳动(因为耽误了我玩的时间)还有这么大的乐趣。手工劳动那种宁静的、聚精会神的优雅铭刻在了我的记忆里。至今我仍然感叹:她们是多么美丽的女孩子!何等的有才能!

做不了好学生,又羞于同老师接近,所以也出不了头。现在看起来这真是很好的事。孤独感锻炼了我的意志力,还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更主要的是,孤独让我养成意识到自身存在的习惯,并得以将这习惯保持下去,使自己能在人生的重大关口做出正确的选择。在我那个时代,“不合群”是一个小孩最大的缺点,必须要加以克服才能走进社会。这种情形今天已经有所改变了。我时常鼓励家庭里的下一辈做不合群的事,希望他们能在某种程度上保持孤独。据我亲身体验,我接触到的某些小学老师是多么的糟糕啊,同四五十年以前比较起来似乎毫无进化,反而还有了新的问题。也许,一个孩子要真正有出息,仍然只好成为一个为集体所排斥的人?我所说的出息,当然不是指做官成名之类,而是做一个独立不倚的个人。03.交流的冲动

那是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发生的事。

我在班上是一名不被注意的学生。除了成绩好之外,在其他方面很少有人关注我。我太腼腆,也太压抑,很难同人交朋友,也羞于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大部分课间休息时间我都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看别人玩。只有当同学们的游戏缺人时来叫我,我才跑过去。然而这种时候是多么的少啊。一方面我害怕被人注意,另一方面,我又是那么渴望有人来叫我,注意我!

我们住的大杂院隔壁是一个食堂,食堂里长着一棵古桑,桑树的树干从瓦屋顶上伸出来,巨大的华冠伸展在我们院子的上空。到了夏天,古桑就结出很多美丽的紫色桑葚。风一吹,成熟的桑葚掉在院子里和屋顶上。围墙的下面有一堆水泥板,从那上面可以爬到食堂的屋顶上去捡桑葚。我几乎每天都要上去一小会儿,从离得最近的那些瓦缝里捡桑葚,捡回来洗干净,当水果吃。这一天,我决心要捡一大捧桑葚带到学校去,让同学们都来羡慕我,问我要吃的。我也要表现自己一回。上课的时候,我被这个计划暗暗地激动着,几乎都没听见台上老师在讲些什么。

中午吃过饭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和朋友一起爬上去了,当然是瞒着大人的(他们正在睡午睡呢),不然要挨打。

啊,收获真不小!都是刚刚掉下的,那么新鲜,那么饱满,看了都馋得要流口水了。但我一颗也舍不得吃,都放在手巾里头。很快屋檐这边的都被我们捡完了,但是靠屋脊那边还有几十颗最大、最好看的!我几乎不假思索就往那边的瓦上踩去,一下就捡了十来颗,简直心花怒放。踮着一双赤脚下来的时候,突然脚下的椽木“咔嚓”一响,我的半个身子立刻陷下去了。当我终于用力爬上来时,几乎魂都被吓掉了。“啊呀!啊呀!”我的朋友喊道。但她马上停止了喊叫,因为我已经上来了。手巾里头的桑葚始终被我紧紧地抓着。我们下到地上时,朋友嘀咕道:“以后再不来捡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天下午在班上,我感到像过节一样快乐。男同学和女同学一轮又一轮地来找我要桑葚吃,连课都上不安了。我一次给他们两颗,他们都很馋,吃了又来要,还好奇地问:“哪里捡的?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我当然不告诉他们。实际上,我心里正忐忑不安呢。我的不安并不是自己刚刚遭到过大的危险,而是害怕被我踩塌的那个大窟窿生出事来。万一调查出来了呢?我的朋友会不会讲出去呢?可是看着同学吃我捡来的桑葚,被人需要的感觉是多么好啊。我第一次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

一连好多天,我在家里都很不安,不敢看父母的脸。在宿舍里,我也是躲躲闪闪,尽量少露面。然而一切都很平静。

直到过了一个月之后,才隐隐约约听人说起隔壁食堂屋顶上的那个大窟窿,但并没有提到我的名字。一定是围墙那边的人过来告状,但没有抓到现场,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当年秋天,那棵美丽的桑树就被锯掉了。

如今我仍然不理解,当时我哪里那么大的勇气,一脚就跨过了危险区。要知道,那是一座多年失修的房屋,瓦片下的椽子几乎全都朽坏了,我真是胆大包天啊。而我的朋友,一直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在靠屋檐这边活动。04.封闭与敞开

一般来说,害羞内向的孩子往往自我意识较强。小时候我很怕见生人,如果父母向客人介绍我,我总是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即跑开。到外面去同人打交道更是紧张得不行。七岁那年,父亲带我到食堂给家里买饭菜。他在那边买菜,叫我在这边排队买饭。我随队伍移动着,快到那个窗口了,我的全身都在发抖。啊,爸爸怎么还不来呢?我终于绝望了。怀着赴死一般的决心,我将饭篮子放进窗口,用力提高了嗓门喊道:“三十两(即三斤)!”可是因为太慌乱,我将饭票掉了两张。里头的师傅说饭票不够。幸亏父亲过来了,从地上捡起那两张饭票补上。后来这事成为家里的笑话。

我到底怕什么呢?我真的是对生人感到害怕吗?细细一想,恐怕最怕的不是别人,而是暴露自己吧。向不熟悉的人敞开自己,又不知道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对于我来说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我自己是自成一体的,所以特别“幼稚”,特别不懂得社交的礼仪,而且也学不会。那个时候的“自我”,是模模糊糊的,见不得人的影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总是缩到墙角的。

上学以后,最害怕同老师在外面邂逅。老师对于我来说当然也是很陌生的。我应该向她(他)打招呼吗?还是装作没看见?或者躲开?大部分时候我远远地看见了那个身影就躲开了。也有的时候躲不掉(狭路相逢),我就红着脸叫一声“老师好”。当然,我从来没有主动同老师说过话,那对我来说是无法设想的事。

被“外人”打量,同人打交道是多么可怕的事啊!这种时候,我总是深感自身的褴褛和不像话,我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才是体面的,合乎规范的。每一次,我都希望自己这副不自在的身躯马上消失,或希望煎熬快快结束。然而事情还有另一面。同家里的姊妹,同我的那几个朋友在一起时,我总是那么急于敞开自己,要将自己的新奇念头告诉对方。很少有人像我那么渴望交流的。而且我对于别人的故事也怀有非同一般的兴趣。和伙伴在一起时,我的话很多,谈自己,也听别人谈。天南海北的竟可以聊到半夜还不睡,兴奋得要命。

成年之后我虽然有了一定的自控能力,但仍然在社会上难以立足。我只要进入某个单位,便会陷入自己永远适应不了的泥淖。虽然我也懂得那里头是什么样的黑洞,那些复杂关系是怎么回事,但我就是处理不好。因为我缺乏那种文化性的本能反应,也不打算学那一套,所以在任何单位都是个“异己”。

一个人的作品,就是他在几十年里头塑造出来的自我的形象,精神的世界。我的小说世界排斥读者,一般人很难进入到里头,那种封闭性令人生畏。我的用词造句都极为朴素,从不用生僻的字句,但一般读者就是有难以逾越的障碍。这是因为我从不写大家所公认的这个世界里的事,我将这个所谓的“现实”世界看作一个表层的世界,我的兴趣在海上冰山下面的部分。只有属于夜晚,属于人的原始欲望的东西才是我的书写范围。然而,属于原始欲望的描写应该具有最大的普遍性,所以我的古怪的作品又是向一切关心精神事物的人们敞开的。读这样的作品不需要很高的学识,只需要敏感性和渴求,以及一定的阅读现代主义的经验。我是多么渴望交流啊。交流使我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与伙伴彻夜畅谈的情境,每一次都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一件无价的礼物。在交流中,坚冰被打破,作品的形态浮出海面,闪烁着异域的光芒。那些作品就是我,是通过交流而成形的我,那么开放,那么自豪,而且坚不可摧。但大多数时候,作品在海底沉睡,它们等待勇敢的探索者来激活它们。

残雪作品(也是一切现代艺术作品)所包含的这种阅读的二重性,是由几十年的坚守自然而然形成的。几十年前那个怕见人的影子终于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小说世界。05.一次机会的失去

儿时的我,对语言的领悟能力极强,可是对人际关系的领悟能力极差,属于那种特别“嫩”的类型。

我去报名上学时,老师拿出一个识字本,那上面的字我大部分都认识,可是由于腼腆害羞,我一律摇头。最后哥哥着急地说:“一个字都不认得会报不上名!”于是我才勉强随老师的手指移动说出了三个字“毛——主——席”。我就成了一年级的小学生了。

那位女老师戴眼镜,长得很秀气。她似乎是很快就发现了我对语言的敏感,上课总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有一天,她在班上宣布说,我已经被任命为副班长。她说完这句话大家就拍起手来。我是多么受宠若惊啊!我的脸涨得通红,宛如在梦中。我,竟然要当副班长了。接下来便是恐惧,因为我不知道副班长意味着什么,与别的同学有些什么不同。

有一天,老师在放学时宣布,班长和副班长第二天要提早到校,到少先队活动室去,学校有任务安排。这几句话我当时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我只知道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明天我必须提早去学校,去少先队活动室。那个地方我从来没进去过,只是凭感觉猜测出它的大致的位置。

唉,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明天我怎么办啊,我可要鼓起勇气啊。那天夜里,我想啊,想啊,对这件事无论如何想不出个头绪来。

第二天我早早地到了学校。一进校门我就往那间放队旗和队鼓的房子那里跑。房子的门关得紧紧的,再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怎么回事,也许我来早了?那就等一等吧。可是等了好久,还是没有人来。为什么班长也没来呢?有几个老师手拿馒头一边吃一边过去了。又有几个学生也过去了。他们看都不看这间房子一眼。我突然感到很窘迫,赶快站到房子的对面去了。我在那边眼巴巴地看着这边,企盼奇迹出现。到底怎么回事嘛?难道我找错了地方?我又在周围转了一圈,觉得只有这个房间有点像,因为这里不但放队旗队鼓,排练节目也是在这里面,我曾见到高年级的学生在里面唱歌跳舞。可是他们为什么还不来呢?等的时间多么漫长啊。终于,上自习的预备铃响了,我被吓了一跳!啊,不会再有奇迹出现了,根本就不会有人到这里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我,一个一年级好学生,怎么会连老师的话也听不懂呢?

我怏怏不乐地走进教室坐了下来。她,也就是叫我去少先队活动室的这个班主任老师,这个清秀的戴眼镜的胡老师,她进来了。我坐在一排,她最先看到的肯定是我,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惊奇的样子。她拿起书,带领大家读课文。第二节、第三节课还是她上,她没提到那件事。我以为她总会提到的,但她以后再也没有提到。

不知不觉地,我这副班长成了挂名的,老师再也没有交给我任何任务。而我,对于那一次去少先队活动室的事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已经弄清了,那间房子的确就是少先队活动室。但那天早上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到那里去呢?为什么班长也没到那里去呢?我是不敢问班长的,那个小男孩,我从未同他说过话。他是老师所信任的红人,名副其实的班长。

这是我命运中第一次做人上人的机会,而我,稀里糊涂地将它错过了。是我错过了,还是我的老师改变主意了呢?这种事情再也搞不清了,而后来在学校也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第二章 极致与美01.追求极致

由于早年家庭遭难,落入最底层,加上过了三年的“苦日子”,其间患上肺结核,童年的我身体的营养状况是极差的。我记得凡到我家来的亲戚朋友,见到我那副样子都很吃惊。我不是一般的瘦,而是极瘦,皮包骨头的那种,我的皮肤也不是一般的苍白,而是白得像纸一样。小学毕业时,我的个头不矮,体重却是全班最轻的,只有不到三十公斤。我的内心同我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我虽瘦,又属超级过敏体质,却并不弱。不但不弱,还强烈得不可思议,皮包骨头的体内日夜燃烧着纯净的欲火,不断寻找着突破口。从本性上说,我是一个对外界充满了好奇心和沸腾的激情的小孩,什么事都想尝试,一旦入迷,很有点走火入魔的味道。所以我的童年既是阴郁的、孤独的,又是狂热的、充满激情与想象力的。反差之大确实令人费解。

我是一名荡秋千的高手,我身体轻,力气也不小,更重要的是我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学会了利用惯性。我在空中越荡越高,差不多要和秋千架平行了;我记得我已经超过秋千架的高度了。多么的回肠荡气啊。然而暑假到了,我不能再去学校荡秋千。我郁闷,我在郁闷里开动脑筋,对门口那棵高大的谷皮树打起了主意。只要弄来绳子,就可以自己造一架土秋千。那个时候,绳子是很贵的东西,是用来晒衣服和捆箱子的。如果动用家里的棕绳是要被打死的。我想到了报社里面捆纸的草绳,那些绳子都收在一间杂屋里,我看到过。下午,我约了一个隔壁的好朋友去报社偷绳子。我们来到那间杂屋外面,看见最上面的那扇窗没关,便一前一后从那扇窗爬进了屋子。啊,我们置身于一个绳子的世界了!那么长,那么新的草绳!于是选好了一大堆。我的朋友先爬出去,我在里头将绳子往外面扔。扔完后我再爬出去。我俩一人手上挽一大卷草绳,没命地从后门奔出了报社。回到家,我爬上高高的谷皮树,将绳子挽在一根横着的树枝上。一边四根,共八根。我的判断是,即使绳子断了,也不会一齐断掉,所以不会有危险。八根草绳在下面打成结绑上一块木板,就成了秋千。这架秋千我们玩了一个假期,虽然远不如学校的秋千好用,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解决了我的饥渴,尤其是行动前的策划,那是我永生难忘的体验。这架能飞上天的秋千后来进入了我的小说。

我终于到了自己能看懂文学作品的年龄了,那大约是十三岁吧。我一下子进入了一个比现实更为刺激的、瑰丽无比的王国。虽然只有有限的几本小说,但都被我翻来覆去地读得烂熟。一般来说,我最入迷的是那些描写爱情的段落,至于其他描写,就随便带过了。我的阅读速度极快,但每本小说里的爱情描写我都几乎可以背下来,那是反复阅读和揣摩的结果。那几本书是母亲从图书室借来的,其中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苦菜花》等等。我忽然就得到了《红楼梦》的全本,可是我一点都不耐烦看那些烦琐的描写,我只看宝、黛、钗的爱情。每天废寝忘食地看,不知看了多少遍,揣摩了又揣摩,还用透明纸蒙了一张宝玉哭黛玉的画像,然后用毛笔描出来。那也许是我第一次将爱情同死亡联系起来的尝试吧。从那以后,我读得最过瘾的爱情描写就是那种极致的描写,爱到死的那种。

我认为这方面的顶峰是《安娜·卡列尼娜》。我读完托尔斯泰的这本书之后一连好几天精神恍惚,既深深感到命运的可怕,又感到人生的强大吸引力。显然,我的神经是极为强韧的,我渴望读到更多这种类型的书。几年下来,我已经熟悉了俄罗斯文学。我私下里认为最好的还是《安娜·卡列尼娜》。这还要归功于那个时代的优秀的翻译家,如今他们大都已不在人世了。如果要问有什么因素促使我后来去搞文学的话,这本书可能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就像我决心要将秋千荡到超出秋千架的高度一样,安娜的形象既让我体验到那种回肠荡气的自由感,也让我领略了地心引力(也就是死神)的阴森可怕。我能在青少年时代就接触到最高级的文学,这实在是一种幸运。也许那时在下意识里,追求终极之美已成了我的宗旨,只是我还不知道而已。那就是光,只要有她,生活中的一切都会被照亮。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哪怕物质生活再贫乏,个人“前途”再暗淡,我也从未产生过哪怕时间短暂的颓废。我总是兴致勃勃地投入生活,托尔斯泰的理想主义将我带到了一种更高的境界,在那里,中国文化的淡泊、无为或不可知论是受到排斥的。只要我醒着,我就在策划改变自己,也改变别人。当然在梦里,我也在做同样的事。我没有正式写,也没想到要写(因为没有发表的可能),但我的个人生活一直在冥冥之中围绕这个中心做准备,如今回想起来真有点奇怪。

进入到文学的更高层次是通过阅读卡夫卡和但丁来达到的。我接触这两位作家的作品时,已经做了母亲,过着平淡的家庭妇女的生活。那个年代,大家都在准备考大学,而我刚生了孩子,并决心自己来带小孩。我一边做着烦琐的家务,一边体验大师的境界。忽然有一天,我感到自己能够进入那个境界了。却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的一种文学。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只是感到,这是一种将我整个身心都吸进去,然后对我进行再造的文学。这种文学由于艺术家的真正意图隐藏之深,是很难读懂的。如果你不全神贯注,如果你的体力不够,你的思维就飘荡在词语的表面,抓不住底层的结构。但一旦你从某一点上进入到了作品内部,世界就完全变了样。这样的文学,她不是要描绘人某一方面的情感,她要描绘的,是人的本质,人的原始冲动的形式。而人的一切表面的、社会的生活,都是受到这种冲动的制约的。当然,那个时候我还说不出这些道理,我只是被强烈地吸引,又因为被吸引而更加努力地去阅读。我读《城堡》《审判》,读《神曲》,读《野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渐渐感到我里面有个东西要出来。我想,也许,我有让它出来的能力。直到我成为成熟的作家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所具有的,是复制灵魂的能力。于是我将这类大师们的文学称之为“灵魂的文学”,而将我自己的写作称之为“新实验”,即,拿自身做实验的写作。02.希望与行动

我曾万分羡慕小学同学们饲养的那些蚕宝宝。蚕宝宝吃桑叶的样子是多么的优雅,如果凑近去听,它们咬啮桑叶时发出的“嚓嚓”响声简直令人心荡神摇。有一位男同学的蚕宝宝已经变成了很多茧子,那些雪白的茧子当中竟有一颗金黄色的,金色的茧子略大于其他的茧子,椭圆的曲线尽现皇后的风采。啊,我多么想拥有!后来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步。

终于有一天,我得到了几粒蚕卵。同学说,要放在贴身的口袋里蚕宝宝才会出来。于是我将蚕卵用棉花裹着,放在衬衣口袋里,紧贴着胸口。几天后,比蚂蚁还小许多的黑色小虫咬破壳钻出来了。一共出了两条。我连忙将它们用棉签粘住,放到同学送我的桑叶上面。蚕宝宝一天一个样,几天后就成了白色的、体态圆圆的小虫。可是食物成问题了。没有桑叶,用莴笋的叶子代替,两条小虫一天天瘦下去。好不容易盼到了星期天,吃过早饭就带了弟弟们去公园采集桑叶。没想到公园里的桑叶也不见踪影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桑枝,大概是因为养蚕的小孩太多吧。沿着人工湖走了一圈,差不多都要绝望了。忽然眼前就出现了一棵伸向湖面的老树,一根旁枝上头还零零星星地有一些桑叶。那一刻我的心都跳到了喉咙口!于是小心翼翼地爬上树,将桑叶采了下来,用手巾包着,有满满的一捧!怀揣救命的食物,和弟弟们赶快往家里赶。

回到家却发现放蚕宝宝的小纸盒不见了!我心急如焚,将家中每一个可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我明明放在皮箱盖上,早上出发前还观察了它们一阵,怎么会不见了呢?找啊,找啊,那一天余下的时间都在找,简直焦虑得要发疯了。然而还是没找到。我成了世界上最最沮丧的人了,连哭都哭不出来。晚上,我将那一包救命的桑叶浇上水,仍然心怀希望:说不定一觉醒来,蚕宝宝就出现了呢;说不定我将它们放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自己忘记了,睡一觉就想起来了呢。但是奇迹并没有出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仍没有出现。桑叶终于坏掉了,希望彻底破灭。

直到一个月之后,因为打扫卫生搬动那一堆箱子,我才在箱子底下发现了我的蚕宝宝。打开小纸盒,枯萎的莴笋叶上面的两条蚕宝宝都成了灰色的干尸。一定是家里人开箱拿东西,没注意到箱盖上的小纸盒,盒子就掉下去了。当我终于找到蚕宝宝的尸体时,却并不那么悲伤了,大概这个时候,激情和狂热都已经变成灰烬了吧。然而我记得过了好多年,我还在梦里发了狂似的寻找我的宠物。那是我的最大的一次幻灭,可是我努力过了,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很想拥有一支“永久”牌的钢笔。那时我还没有用过正式的钢笔,我的笔是父亲拿一支用坏了的笔改装的。他将磨光了的铱金笔的笔尖拉下去一点,再到麻石上面磨尖,就成了一支样子有点古怪的钢笔。他干这件工作花费了好几个小时。这支钢笔写字很流利(可见父亲还是很内行的),但笔迹有点粗。我更喜欢那种细细的笔迹。

暑假到了,有些小孩子到街上去推板车,我也是其中之一,并且是对这项工作最狂热的小孩。因为推一次板车可以赚一到四分钱,假如你运气好,碰到一个拉长途板车的,一次就可以赚一毛钱,甚至一毛二分钱。我的样子极为瘦弱,拉板车的工人一看到我就砍价,别人给三分,到了我这里就只有两分或一分。但我不气馁,不就多花点时间吗?还有什么比这种有希望的工作更有刺激性呢?推啊,推啊,眼见放在铁筒里的硬币一天天多起来,关于钢笔的想象也一天天变得鲜明而急迫了,这真是磨炼耐心的工作。一支“永久”至少要一块两毛钱,而每天推板车只能赚五到六分钱,还要天不下雨才有赚。但这些都难不倒我,暑假不是有两个多月吗?我更起劲了,南方最为酷热的那些天,别人都在家中歇凉,我还是痴心地站在滚烫的柏油马路边等雇主。我一定要赚到一块二!一回我和另外一个女孩推长途,推到郊外去了。卸完货,那位工人将空板车套上“回龙头”(一种机械轮子),让我和伙伴坐在上面回家。车子踩到城里了,我想下去看看,工人放慢了车速,但我还没等车停下就往下跳,并且是往后跳,一下被甩出好远。这时正有一辆卡车经过,只差两尺远就压到我了,同伴和工人都吓坏了。捡回一条命的我却并不怎么后怕,也许那时是麻木了。

终于赚到一块二毛多了。于是去买钢笔。在城里跑了五六个文具店,都是那种黑笔杆的“永久”。我很想要一支彩色笔杆的“永久”,我见到同学用过。顶着烈日将大店子和小店子都找遍了,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店子里发现了一只绿色的“永久”。让店主拿出来,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因为不如同学们的“永久”好看(也许他们的笔比这要贵)。“绿钢笔好看呢。”店主和蔼地说,我感到他看穿了我的心思,于是一下子脸红起来,赶紧伸手到口袋里掏出那一大把硬币。他在柜台上数了好久才数清。然后钢笔就归我了,没有盒子,只有单单一支笔。那支绿色的“永久”我用了好几年,写起字来笔迹的确细细的,但远不如父亲给我的笔流利。后来不知被我怎么弄丢了,我不太爱惜东西,大概对我来说,只有追求过程才是最有意思的,那时也不注重要留个什么纪念。

也许,我是最善于给自己制造希望,也最善于将这希望变成行动的人。1979年我生了儿子,失去了工作在家待业。到了1981年、1982年,找工作的希望依然渺茫。一边在家带孩子一边看书,日子过得很郁闷。有一天,一个想法慢慢成形了:我要和丈夫一道自学缝纫,以此来养家糊口。说干就干,我立刻就开始在家里那台旧缝纫机上练习制作,将旧衣服、旧裤子拆开,再按缝纫书上的步骤重新缝上。反反复复地练习,有时搞到凌晨三四点钟还不睡觉。丈夫则每天下班回来用报纸练习裁剪,也要搞到凌晨一点以后才睡。当时我们家里仅有两本《上海服装裁剪》,那是我们全部缝纫工作的指导老师。这样努力了三个月之后,第一位顾客上门了(熟人介绍的)。然后是第二位,第三位……梦想成真,我们马上开始赚钱了。我们的缝纫以式样的新颖、时尚为特点,也做特体的老人服装。量体裁衣,为顾客着想,使得我们的生意很兴旺,不久就带了四个徒弟。做不完的工作赚不完的钱,虽然累得要命,却是多么的兴致勃勃、情绪高昂。就这样,我和丈夫无意中成了最早的“个体户”。但我志不在此。我虽然也对缝纫有浓厚的兴趣,却一开始就是将它当作谋生的手段——我心里放不下我所酷爱的文学,之所以搞缝纫就是为了打好经济基础来从事文学创作。大约开业之后半年多,我就开始了写作。我的第一篇作品就是在文坛上得到公认的那篇《黄泥街》。那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头写出来的啊。白天帮顾客量身,出式样,管理各项事务,带小孩,还要见缝插针地在笔记本上写下我的灵感。到了晚上再将那些片断整理好。

我成功了,并不完全是俗话说的“有志者,事竟成”。关键的关键是你体内那不息的冲动,以及顽强的意志力。一个人如果能始终忠实于自己的冲动,不为外界的蝇头小利所动摇,他总会达到某种自由的境界。03.锤炼

我的脚板光滑而柔嫩,脚后跟几乎没有茧子,一直到十来岁都是这样。在夏天的四五个月里,很多小孩都打赤脚。这一方面是因为家里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打赤脚方便又可省钱。我是一个女孩子,如果我要穿鞋的话,家里还是有的,但我坚持要打赤脚。每年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我的脚踩在那些小石子和瓦片上是有些痛的。但我更加努力地去踩,我要让脚板底很快长出茧子来。果然,半个多月之后脚就适应了。天天打赤脚,难免有意外。一次在学校操场玩追跑的游戏,踩在破玻璃瓶上头,将脚趾划出一寸长的伤口,能看见白色的肌肉。我一步一脚血印,回到教室找出纸来暂时缠着,居然没发炎,十天以后就好了,照样打赤脚。在我四十八岁时,脚板的一个旧伤口发炎,只好去医院做小手术。这是十岁那年被脏瓷瓦扎破留下的伤,那时的医院没给我清创。

能挑重担的小孩真让人羡慕!我决心要练习挑担子。可是家里认为我太瘦弱(皮包骨头),也太小(十一二岁),不让我挑。我就自己练习挑了几担水,压得靠颈脖的那根筋很痛很痛。一有机会我还是练习,后来我终于拿了家里的煤折子去买煤了。我用两个竹箩筐挑了五十斤煤回来,父母对我大加表扬。那时我的体重也就五十多斤吧。我挑东西的样子很难看,背伸不直,也走不稳,但我还是坚持要锻炼自己。我从小就有苦行僧的倾向,究竟是为了什么并不十分清楚。就是愿意吃苦,更盼望自己在吃苦中看到自己不断长进。这也许是家风的影响,也许是我天生的完美主义吧——我希望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到十三岁的时候,我挑得起七十斤了,那时我的体重才六十斤。可以想见挑担子的姿势是多么难看,多么惊险!幸亏父母上班去了,没人管我,不然要挨骂的。

听老师说长跑可以使人的体质强健,我决心来练长跑。我是那种有心思的女孩,决定要早起,夜里就睡不安。五点钟,天还没亮,我就蹑手蹑脚地溜出去了。市中心的操场那么大,雾蒙蒙的,一个人也没有。我跑得很快,连跑三圈,然后再跑回家。我一连跑了好几天,终于被父母发现了,遭到一顿恶骂。他们担心我天没亮就出去不安全,也担心我跑出病来。没有办法,只好起床晚些,跑一圈,或早点到学校去跑。尽管很愿意锻炼身体,但由于营养差,不会保护,又属过敏体质,还是常生病。一生病就是高烧,打青霉素。我多么羡慕那些运动员!我幻想自己长大了也会变成他们那种样子,有美丽的体格。我的锻炼看不到成效,但我从不气馁,也不放弃追求。我老这样想:“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的……”当然,我等到了那一天,是很久以后,我十八岁时。我忽然长成了苗条的少女,我的身体柔韧而又有耐力,充满了活力,走在街上路人的回头率相当高。谁会想到我小时的绰号是“豆角子筋”呢?

从我拿起笔来写作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了正式的长跑。我跑过很多地方,有什么条件就在什么地方跑——马路上啦,街心公园啦,河堤上啦,小区内啦等等。可以说,我的作品全部是“跑”出来的。长跑令我情绪高昂,将抑郁之气一扫而光。肢体越运动,潜意识越活跃,创造力也就越大。二十多年了,我从长沙跑到北京,在北京又跑了五年了。我已快五十三岁了,但仍感到体内还沸腾着活力,我的创造力甚至超越了青年时代。一本又一本的新书源源不断地出来,我对新事物仍然是那样充满了渴望,而创新,永远是我的写作的宗旨。就像有神灵指示一样,从一开始我就悟出了运动同我这种特殊的写作之间的关系。像我从事的这种潜意识写作,很少有人能够做到丰产,而我做到了,并且越写,身体反而越好。当然并不存在什么神灵,只不过是从小就铸就的理想主义生活方式在起作用:从前,我向往体格上的完美;今天,我的身体属于写作。而我的写作,是我活的方式,至少目前,我一刻也不能停止。04.企盼奇迹

学校给我们每人发了两粒蓖麻籽让我们拿回家找地方栽种。还说了一些好处,如蓖麻可以用来制药、制润滑油之类。我没听懂,还以为是可以榨出炒菜的油来。那个时候,油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啊。后来将蓖麻种在山坡上的红土里头了。夜里想着这事睡不着,两株蓖麻可以结多少蓖麻籽啊,收下种子后,明年再扩大栽种,栽它一大片土,然后卖到药铺里去……

以后日日往山坡上跑。终于看到两根小芽发出来了,长了叶片了。那么可爱,就像是我的女儿。只要一放学回来就浇水,决不马虎。然后还要左看右看它好一会儿。可是蓖麻在出叶片的第三天就遭难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咬掉了它的叶子呢?是虫子,还是鸟?我万念俱灰地站在那里,脑子一下子麻木了。那也许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希望破灭。当时是七岁。

少年时代我不太会干活,手也比较笨,也不善于模仿。但很少有人像我那样对某件工作寄托那么大的希望,在工作时萌发出那么多的遐想和激情,甚至完全脱离了现实。

有一天,我和同学们在一个织布厂搞劳动,我们每个人都在车间里捡到了许多彩色的纱头。我从未见过那么鲜艳、美丽的纱,怀揣那一大堆宝贝简直心花怒放。后来同学们大概觉得那些纱头没有什么用处,就随手扔掉了。我弯下腰,将它们又捡起来,粉红的啦,鹅黄的啦,浅绿的啦,天蓝的啦,美得令我心疼。我对色彩有着那么大的敏感!

整个回家的路上我都心潮澎湃。我正在用白棉线织袜子,我决心将这些纱头织进袜子里头去。也许,我会拥有一双公主穿的,彩色图案的袜子,穿上它,所有的人都会羡慕我!织完这一双,我还要给我的好朋友也织一双,让她吃惊得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

我用粉红的纱头在袜筒上织出了第一排悦目的方块,啊,美得没法说!立刻跑到隔壁去给我的朋友瞧。“咦,怎么这么好看?”她说。我激动得血都冲到了脑袋上,于是继续往下织。我打算第一双就用天蓝和粉红相间的图案,我坐在家里一动不动地忙乎了一下午,手都织得发酸了,脖子也僵硬了,热情始终高涨。这将真是一双公主穿的袜子,好看得没法说啊!比新疆姑娘的衣服还要鲜艳,还要抢眼呢。然而问题很快就出现了,那些纱头太硬太硬,将我织的袜子撑得像帆布一样,根本就没法穿了。我用力揉了好久,一点用都没有,袜筒还是那么硬。那不像袜筒,倒像一只靴筒。我的心一下子冷了,脑袋里飞快地掠过一个念头,怪不得同学们都不要这些纱头……

那只织了半截的袜子后来始终放在抽屉里,一看到那些美丽的色块便会回想起当时的激情和想象。

我创作之际总是脑海空空的,我什么都不想,也不构思。也许那种瞬间我回到了童年时代,也许我的心灵在乞求:“奇迹降临吧,奇迹降临吧!”这些发生在自己潜意识深处的事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只要我一动笔,就会有奇异的、生动的,一时难以释义的句子从笔尖流出,它们那么迫不及待,就好像已经在我里面等待了几十年,或更久。是啊,我确实等得太久了,我的执着,我的虔诚,终于得到了报答。如果用力去看,看到深处,就会发现,这些文字,这种奇特的结构,不就是我儿时编织的那双“公主袜”吗?那痛苦,那欢乐,那企盼,全都包含在内,那么饱满,那么灵动。05.高潮的平台

我不是冲刺型的作家。很多作家的作品曾达到炫目的高峰,就是这种冲刺的结果。而我,每个时期有每个时期的高峰作品,并且绝不止一篇,它们在那个时期聚成一个平台,虽不那么炫目,却也是名副其实的空中楼阁。我想,作品的这个特点同我的性格、力量的类型是一致的。

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练短跑,我的成绩一直领先,属于跑得很快、有爆发力的女孩子。我的爆发并不体现在冲刺上头,而是一听到起跑的哨声就爆发,可以持续较长一段时间。似乎是,我的爆发有一个极限,那同心脏的承受能力是一致的。我总是很快就在奔跑中达到极限,然后就在那个极限的速度上延续下去,不论五十米、一百米、两百米,还是更远一点,我都是以相类似的形式奔跑。如果在高速的平台上别人再叫我冲刺,我就觉得有心脏破裂的危险(总之难受极了)。所以,也许我的速度并不那么惊人,但于我自己却是达到了极限。也许用专业的训练方法还可以提高,不过我认为像我这样一冲动起来就可以达到极限的人并不是很多。这个特点完完全全地体现在我的创作里头。我写小说,不写则已,一旦开始,必定要超出常人的想象,到达陌生的、从未有人涉足过的领域,沉浸在那种空中楼阁般的风景里,并且始终不肯降格。每天我都要在这样的极限处凭自己的体力持续一段时间,写下七八百,或千把字。由于已经成了老手,一发力就能到达那个领域,多少弄出些奇思异想来,所以虽然辛苦,倒也还是心中有数似的。对于我来说,关键是要冲动起来,而这件事,同我儿童时代的短跑并没有什么两样。我的大脑某处有个开关,只要一触动那里,我便进入了冥思,剩下的工作就只是如何将它更好地持续一段时间了。我从不从外部去直接获取灵感。文学、新闻之类,我是关心的,但这些东西唤起的情感只是一种积蓄,要待它们转化成潜意识之后才会发生作用,创作时我是不去管它们的。发动冥想便是下意识地(我这么认为)调动这些转化了的积蓄,在运作中将它们应用到作品里。

后来学校建起了两个秋千架。我可以很快地将秋千荡到令人羡慕的高度,在半空中有把握地、激情地飞翔,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总是竭尽全力做这件事,我的秋千快要同秋千架平行了。但是我看到过还有男孩子可以荡得更高,我暗下决心要向他看齐,但同秋千架平行仍然是我的极限,我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发挥到顶点。那是何等激情的美的旅行啊,两眼不看地,也不看天,只“看”眼前的风,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头晕,不会失去方位。也许我看见的是我体内的律动吧,顺应它才会达到理想的高度啊。荡秋千的原则后来也运用到创作中去了。我的写作是没有参照物的写作,我发力,写下文字,文字的参照只能是心的律动。那是什么样的一种参照呢?有点神奇,有点说不清,有点类似儿时荡秋千的情形。方位不在外部,而在内部。所以我小说中的文字总是以奇特的方式跳舞,我在那种风景里似看非看,一心二用。

我早就失去了荡秋千和搞短跑的肢体能力,我将那种能力转化成了我运用语言的独特能力,我在文学的王国里疯跑、冲锋和飞翔。大地在我脚下,天空在我上面,而我,在这中间的自由地带竭尽全力地表演了好多个年头了。我不是那种达到高潮后就迅速坠落的明星,我是一名能吃苦耐劳的艺术探索者,我要沉着地、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完善自己,因为这给我带来无限的幸福。06.断岩

在断岩边缘,哥哥和弟弟都伸长了脖子在朝下望,我只望了一眼,就吓坏了。那下面……那下面的情形不堪回首。我不安地站在那里,离那缺口至少三米远,我盼望他们快点离开。可男孩子们仿佛对那种事有无穷的兴趣,看个没完。山涧在下面咆哮,阴森的、笔陡的岩石一溜下去有几百米深啊。想一想我都觉得全身发软,站立不稳,心里一阵阵紧。男孩子们终于玩够了,掉转身离开那断岩,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我是无法面对那种场景的。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恐高症,我的秋千也荡得很出色。那么,我到底害怕什么呢?我害怕的是凝视某种景象。那就像深夜凝视一个黑色的树影一样,当风吹得那影子张牙舞爪起来的时候,我的身体也会颤抖起来。

我在荡秋千的时候是不看下面的,那种运动最接近于自由体验。人知道极限之处是死,但人不看那个极限,人仅仅执着于摆脱引力的欢乐,在欢乐中向极限冲刺!而站在高处望下面的深渊,对于我来说,这种举动是没有什么快感的,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恐惧。我难以适应以肉体直接感受恐惧,更害怕那种用技巧来使自己的身体在险境中平衡的运动。也许由于在这方面我的能力太差,所以深渊对于我来说就同死亡一样可怕、咄咄逼人。

杂技团来露天电影场演出了,他们用木头搭起了一座很高的天桥。演出还未开始,我的同伴爬到天桥上走来走去,还跑起来。他们怂恿我也上去玩。我犹犹豫豫地爬到了桥的一端,这时我全身立刻抖起来了。多么高啊!掉下去就是死!我可耻地退了下来。心里虽羡慕高空的同伴,可是只要多看他们几眼腿就开始发软。不,我不能同“那个东西”面对面,我必须借助于一种媒介才能站稳脚跟,才能表演。这个媒介是什么呢?如今回想起来,那无非是一种自我欺骗似的遮布,即一种信念——我是绝对不会死的!我的行动所需要的就是这种永生的信念,否则我便会失去平衡,落于永劫不复的处所。在天桥的上方,我没有这块遮布,我可耻地败下阵来。

还有平衡木,很多小孩都可以在上面走来走去,我却不能。每挪一步我都想着掉下去的事,最终还是一脚踏空掉下去了。不光是由于肢体的笨拙,也由于头脑里没有树立必胜的信念。也许经过长久的训练,我也可以像学会荡秋千一样掌握在平衡木上行走的技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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