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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7 09:4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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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弗朗西丝·霍奇森·伯内特

出版社:中国妇女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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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花园

秘密花园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秘密花园作者:[美]弗朗西丝·霍奇森·伯内特排版:KingStar出版社:中国妇女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07-01ISBN:9787512711037本书由中国妇女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没人剩下

当玛利亚·伦诺克斯被送进姑父的梅瑟斯维特庄园时,那里所有的人都觉得几乎不曾见过长得像她那般不招人待见的小孩子。

说得也是。玛利亚·伦诺克斯的小脸蛋又瘦又尖,身子也是细细的,头发稀薄而细黄,一脸的哭相什么时候都在那挂着。

除了头发黄兮兮的,玛利亚的脸色也由里到外泛着黄气,原因是在印度出生的她,自打出世就病来病去,没有间断。她的父亲供职于当地的英国政府机关,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并且他也看起来总是一身的病相;她的母亲却是个活脱脱的美人儿,但母亲最爱的是舞会,压根儿就不曾想过要生下这个小女孩,也正因此,玛利亚一出生就被交给土著奶妈全权照看。玛利亚的母亲还设法让这位奶妈深深领会到,讨好女主人的最佳方法即是尽量减少母女见面的机会。所以,在玛利亚的婴儿期,这个病歪歪、怪兮兮、丑哈哈的“小萝卜头”就总是躲来躲去,以免给母亲带来不快;直到这个小怪人开始蹒跚迈步了,躲来躲去的生活依然如故。

出现在玛利亚的视野里的人,除了土著奶妈和一些用人外,并无其他。这些人总是想方设法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原因在于如果孩子不顺心而哭闹,被打扰到的女主人就会有一番狂风暴雨的训斥,整座宅院都会被搞得鸡犬不宁。这样的光景使得玛利亚长到六岁时就看起来是那样的蛮不讲理、目中无人,好像一头凶悍的小野猪。一位英国家庭女教师曾经被请来教她读书识字,但只不过工作了三个月,年轻的老师就辞去了这份教职。其他的女老师也曾来教过她,但持续的时间更加短暂。假如不是玛利亚自己对读书还有点儿兴趣,可能她如今斗大的字都识不得一筐。

在玛利亚快满九岁时,一个早晨,天气出奇的燥热,她从睡梦里睁开双眼时就带着几分烦躁和憋闷。当见到床边站着的用人并不是平常来服侍自己的奶妈时,她的气更不打一处来。“你在这里干吗?”玛利亚冲着那位不熟悉的女人喊,“不要你站这里,去把奶妈给我喊来!”

那个女佣看起来一脸惊恐,只是结结巴巴地回应道:“奶妈来不了了!来不了了!”然而玛利亚怒不可遏,不断地对这个女佣拳打脚踢,女佣看起来越来越惊恐,又一次告诉玛利亚,奶妈已经没法来这里了。

那天的清晨,连空气中都隐约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怪异气息,映入玛利亚眼帘的世界似乎失去了秩序。好像有些土著的用人不知了去向,其余的用人都是一脸阴沉、行色匆匆,惊慌失措地乱窜着。她的奶妈不曾出现在她面前,也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一上午的时光就这样慢慢过去,也没有人来照顾她,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缓步走入花园里,停在游廊旁的一棵树下独自玩起来。她把一朵朵深红的木槿花插到小土堆上,看起来似乎在砌花坛,其实这时的她,怒火正在熊熊燃起。玛利亚正在脑海中构建着一句胜过一句的恶毒话,盘算着一看见奶妈萨迪出现就全部甩给她。“笨猪!大笨猪!老母猪下的一窝猪仔!”她咒骂着。之所以要这样骂,是由于当地人认为猪是极为侮辱性的骂人话。

当玛利亚怒不可遏地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的时候,廊子里传来一些声响,她听出那是母亲和一个人在小声说话。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头发金黄,皮肤白皙,长得就像个小男孩。她听说过这个刚从英国来的年轻军官。玛利亚双眼瞪视着这位军官,但同时更多的还是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平时逮住机会就会以这副表情细细打量女主人——玛利亚更习惯如此称呼母亲而不是其他。女主人的身段高挑而纤美,她的卷发如丝般柔顺光滑,玲珑而纤巧的鼻子让她看起来是那么与众不同,她的那双大眼睛充满了笑意。她的衣服看起来都非常薄,飘逸而美丽,玛利亚一直用“都是花边”来描述它们。就在这个早晨,她衣服的花边好像更多于以往,贴到了年轻军官的脸上。然而,她的双眼里却失去了往常的笑意,代之以惊慌失措,睁得大大的,仰视着那个年轻军官,充满了恳求。“真的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哦,真是这样吗?”玛利亚听见女主人这样说。“很糟,”年轻人的回答里透出颤抖的声音,“简直糟糕透顶,伦诺克斯夫人。你早该在两周前就到山区里去。”

女主人的双手绞在一起,紧紧扭着。“哎,我知道我一早就该去的!”她叫喊道,“我仅仅由于那个傻到家的宴会而落下来。我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就在这当口,一阵痛彻心扉的哭号声从用人居住区传过来,惊得女主人一把抱住了那年轻人的胳膊,玛利亚也待在原地瑟瑟发抖。哭号声愈见响彻。

伦诺克斯夫人被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一定是有人死了,”年轻军官回答道,“难道你家的用人也感染了瘟疫?”“我不知道啊!”女主人喊着,“赶紧随我来!赶紧随我来!”边说着,她边转身跑向房子。

玛利亚终于搞清楚了一早开始就如此诡异的原因所在,原来是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更加骇人听闻的事自此开始了,霍乱在这一带的传播糟糕到了极点,人们陆续病死,就如同苍蝇一般。她的土著奶妈前一天晚上被感染,刚才就是她死了,因此用人居住区才会传来哭号。在新的一天还没有来临时,接连三个用人又跟着殒命,其余的人都惊慌逃走了。所有的角落都被恐惧所笼罩,小平房里躺满了等死的人,恐惧在空气中弥漫。

接下来的一天,依然令人惊慌烦乱,玛利亚独自躲到属于自己的育儿间,没有人再把她记起。没人想她,没人要她,怪异的事情继续着,她却对此毫不知情。在连续的好几个小时里,她一会儿哭一阵子,一会儿又晕晕乎乎地睡上一阵子。她所知道的只是有人病了,她的耳边传来怪异而恐怖的声音。有一回,她醒来后,蹒跚着走入餐厅,在里面没有看见一个人,但是一些盘子放在餐桌和椅子上,盘子里还盛有一些没有吃完的食物,可以明白人们在吃饭的时候,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慌乱地把盘子一放,立即就起身走掉了。玛利亚吃了一些饼干和水果,由于口渴,她喝掉了放在桌上的满满的一杯酒。酒味儿非常甜,但这酒的后劲儿却很大。没多会儿,她就开始晕头转向了。她再次返回自己的育儿间,将自己关在里面。尽管用人居住区传来了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他们的哭号声,吓得她胆战心惊,不过由于那杯酒的作用,昏沉涌上头来,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躺在自己的床上沉沉睡去,好长时间都一无所知。

就在玛利亚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很多事情仍在发生着,不过,不论是房子里的哭号声,还是搬东西进出的声响,一切都不曾惊醒她。

醒来后,玛利亚依然在床上躺着,眼睛盯着墙壁,呆呆地出神。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无声无息,她还从来不曾经历这座房子如此沉静的时刻。没有说话声从周围传来,也没有走路的声响,她心中想着:难道所有得病的人都被医治好了,一切讨人厌的事情都过去了?她接着又想,奶妈现在死掉了,那以后谁会来照管自己呢?肯定得换个新的奶妈来,或许她会讲一些新故事。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对她来说已经失去吸引力了。奶妈的死并没有让玛利亚哭泣,她并不是个充满了人情味的小孩,她基本上不会想到别人。霍乱让她的周围乱成了一团麻,哭号和恐惧声让她非常害怕,也让她感到气恼,原因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她。每个人都被恐惧所左右,人们想不起这世上还有个讨人嫌的小女孩。在霍乱袭来时,他们能想到的只有自己,管不了其他了。不过,如今既然病已经治好了,也就会有人想起她,接下来一定会照管她吧。

然而,没人前来,玛利亚在床上躺着,继续等候着,这时的宅院好像愈加无声无息了。一阵沙沙的声音从地上的席子上传过来,她低头一瞧,原来有一条小蛇正在爬行,它那犹如宝石一样的眼睛在盯着玛利亚看。她并没有一丁点儿的害怕,因为这个小家伙看起来根本对自己无害,并且这时它正急速地要离开房间。它从门底的缝隙里爬了出去,玛利亚一直看着。“真是好奇怪啊,”玛利亚咕哝着,“那么安静,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仿佛整座宅院就剩下我和那条小蛇,任何活的东西都没了。”

几乎不到一分钟的光景,她就听到有脚步声从院子中传来,有人进入了宅院,小声谈着话,是几个男人。并没有什么人去迎接他们,他们似乎是自己打开的房门,正在一间一间地检查房子。“真是荒凉啊!”她听到有人说道,“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好像那个小孩也……我听人说过有个小孩子,不过没什么人见过她。”

几分钟之后,他们将育儿间的房门打开,此时的玛利亚正在房子的中央站着。她的眉头紧锁,看上去既丑陋又怪僻,因为她感觉很饿,非常生气大人们忘记了她。首先进入房间的男人是个军官,非常高大,玛利亚曾见过他与父亲交谈。尽管他看起来已经那么疲倦无神了,玛利亚的现身还是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几乎就要往后跳了起来。“巴尼!”他惊叫道,“有个小家伙在这里!孤零零的一个人躲在这样一个角落!上帝啊,她是谁呀?”“我是玛利亚·伦诺克斯。”小女孩说着,把自己僵硬的身子站直了一点。她觉得这个男人一点儿都没有礼貌,竟然把父亲的宅院讲成“这样一个角落”。“在大家都得了霍乱病的时候,我在睡觉,刚刚才醒过来。为什么没人过来照管我呢?”

那个男人向着同来的人惊讶道:“她就是那个谁都不曾见过的小孩!大家竟然将她遗忘了!”“为什么我被遗忘了?”玛利亚用力地跺着脚问道,“用人们为什么都不过来过问我?”

那个被称作巴尼的年轻人望着她,眼神里满是哀怜。玛利亚甚至觉得自己瞅见了他为了止住眼窝里打转的泪水而不停挤眼睛。“可怜的小家伙!”他说道,“没人可以来了,因为没人剩下啊!”

一切发生得如此诡异而突然。就是在这样一个情形下,玛利亚得知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早在夜间就已病死,现在已被抬走。家中活下来的几个土著用人也都迫不及待地逃离开了,还有谁会想起家中有个小姐。因而,整座宅院才会那么沉静。偌大的一座宅院里剩下的只有她和那条沙沙作响的小蛇,确实再没别的什么生命了。第二章玛利亚小姐真是犟

从前,玛利亚一直非常喜欢从远处打量自己的母亲,她觉得母亲很美。然而,如今的玛利亚已说不上还有多少对母亲的思念和爱,因为她对母亲实在是不熟悉。真实的情形是,玛利亚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自私的小孩,她的所思所想全部是有关自己的。倘若她年龄不是那么小,要独自面对整个世界时,她指定是要忧心忡忡的。不过她确实足够小,而且又总是有人照看她,因而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生活还会回到从前。她心中考虑的是:自己将去的人家怎么样,他们是不是会百般呵护自己,就像从前的印度奶妈和其余的用人一样。

最初收留玛利亚的是一位英国教士,她明白自己绝不会长久停留。英国教士的家特别穷,有五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衣衫破旧,总是没完没了地吵闹,为了抢玩具而打架。玛利亚很不喜欢这座脏兮兮的小房子,无法和这些人相处融洽,又因为自己火暴的脾气,没过两天,就谁都不想和她玩耍了。让她更气愤的是,第二天他们就给她起了一个绰号。

事情开始是由巴塞尔挑头的。巴塞尔是个七岁的小男孩,鼻子上翘,蓝色的双眼看上去冒失放肆,玛利亚极其厌恶他。起先,玛利亚独自在一棵树下玩耍,就像突然爆发霍乱的那一天玩的一样。当她拢土堆着小土堆,建造花园小路时,巴塞尔走过来,站在一旁观看。他觉得非常有趣,就冷不丁地冒出个建议。“你怎么不用石子在那里堆成一座假山呢?”他说道,“哦,就在中间的地方。”他边说边弯腰到玛利亚的头顶上指点起来。

玛利亚立即怒道:“给我滚!我不要男生来玩,滚!”

有那么一瞬,巴塞尔好像被惹恼了,不过他很快就捉弄起玛利亚来,因为他也是一贯如此对待自己妹妹们的。他围绕着玛利亚不停地跳着,做着鬼脸,边唱歌边嬉笑:

玛利亚小姐真是犟,

花园能造什么样?

银色铃儿花贝螺,

金盏花开成一趟。

他一遍遍地唱个不停,其他孩子听到后也跟着起哄,笑得前仰后合。玛利亚越是生气,他们就唱得越来劲儿。打这个时候起,只要他们到一起,巴塞尔跟别的小孩就一直称她为“玛利亚小姐真是犟”,还不时当面这样喊她。“你在这周末就要被接回家了,”巴塞尔有一天对她讲,“我们可高兴了。”玛利亚立即回应道:“我也好高兴啊,真想马上走,不过家在哪里啊?”“她连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巴塞尔一脸的讥讽,以一个七岁孩子的口气说着,“那当然是英国了。我奶奶就住那儿。姐姐梅布尔同样住那里,她是去年被送去的。你可去不了奶奶家,你没奶奶。你只能到你姑父家去。他名叫阿奇博德·克莱文。”“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玛利亚极不高兴。“你怎么可能认识呢,”巴塞尔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女孩总归是傻。我从爸妈那里听来的,他住在一座又高又大又旧的房子里,谁都不愿意和他交往,因为他脾气不好,拒绝所有人的接近。后来大家谁都不想去他家了。他还是个驼背,真是吓人。”“我不相信你说的,你骗人!”玛利亚嚷道。话音一落,她就转过身去,同时用手捂住耳朵,她一点儿都不愿听下去了。虽说如此,她后来还是对这事想了又想。

就在当天的晚间,克劳福德夫人告诉她,几天后她就会坐船到英国,去她姑父阿奇博德·克莱文那里,这位先生居住的庄园名叫梅瑟斯维特。玛利亚阴沉着脸,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克劳福德夫妇都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尝试着和她亲近亲近,当克劳福德夫人准备吻她时,她避开了;而当克劳福德先生拍她肩膀时,她却将身子绷得直直的。“这个孩子长得确实太一般了,”克劳福德夫人之后不无惋惜地说道,“她的母亲生得那般美丽动人,举止优雅,但玛利亚呢,我还真没见过脾气像她那么倔的小孩。那些捣蛋鬼称她为‘玛利亚小姐真是犟’,虽然有点儿过分,但也可以理解。”“假如她那位美丽的母亲愿意多花点儿时间在育儿间,也许玛利亚可以从她身上多学到一些优雅的举止。可悲的是,那惹人怜的漂亮女人已走了,压根儿就没几个人知道她曾有过这么一个女儿。”

克劳福德夫人感叹道:“我相信她根本就没和自己的孩子照过几次面,自打那个土著奶妈死后,哪有什么人记住这个小家伙。想来那帮人跑的跑,逃的逃,就剩她一个人独自待在那座空宅里。麦克劳上校说,当他开门看见她独自站在房中央时,他差点儿吓得魂魄离体。”

最后,在一位军官夫人的护送下,玛利亚经历了漫长的航行后回到英国。那位护送她的夫人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要将自己的几个孩子送回国就读于寄宿学校。一路上,自己的几个孩子已将她搞得心烦意乱,因此在抵达伦敦后,她飞快地将玛利亚交给了阿奇博德·克莱文派来迎接的一个女人。那是梅德洛克夫人,梅瑟斯维特庄园的女管家。她长得很健壮,红脸庞上有着一双犀利的黑眼睛。她穿着一条绛紫色的裙子,披着一条搭配流苏的黑色丝斗篷,戴着一顶装饰着紫丝绒花的黑帽,那些假花随着她头的晃动一颤一颤的。玛利亚丝毫没有喜欢上这女人,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她向来也是不大喜欢别人。而且显而易见的是,梅德洛克夫人也没有瞧得上她。“上帝啊!她看起来是多么一般的一个小家伙啊!”梅德洛克夫人说,“我们听说她的母亲可是个美人啊,她怎么就没将那些美留点儿给这孩子啊,你说呢,夫人?”“也许再大一点儿就会好看些,”那位军官夫人为她稍做些辩白,“假如她稍微开朗些,面色不是这么灰黄,她的五官还是很不错的,况且,小孩子会大变样的。”

梅德洛克夫人说:“那可非得大变样不行呢。老实说,我觉得要想在梅瑟斯维特庄园来个大变身,那可真不容易。”

她们认为玛利亚没有在听她们的谈话,因为玛利亚站在她们将要入住的小旅馆的窗边,和她们有些距离,并且她始终都在观看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其实,玛利亚一切都听到了,她还因此而产生了对于姑父住处的强烈好奇心。那地方到底怎样呢?姑父是个怎样的人呢?驼背是什么意思?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人。或许整个印度都没有一个驼背的人呢。

自打奶妈死后,玛利亚都住在陌生人家里,不觉间她产生了孤单感,并且好多从未有过的怪念头呈现在她的大脑中。她开始产生疑问:为什么她似乎从未属于某个人,即使是在父母都还活着时?其他小孩都有属于自己的父母,但自己却从来都不是谁的女儿。虽然自己有吃有穿有用人,可是并没有谁真正关爱自己。其实,那是由于她自己脾气太坏了,当然她当时不会认识到这一点,相反她总是认为别人脾气坏。

玛利亚觉得梅德洛克夫人是世上最令人厌恶的人,那张红脸和那顶帽子都显得无比俗气。第二天,她们开始了前往约克郡的旅程,玛利亚经过车站上火车时,头抬得高高的,保持了和梅德洛克夫人足够的距离,她一点儿都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属于她的。一想到她可能会被别人认为是这个女人的女儿,她就特别恼怒。

然而,梅德洛克夫人对此丝毫不以为然。她是那种“断然不准小孩子胡来”的女人,尽管事实不一定如此,但至少当被人问起时,她会如此回答。她本来是不愿意来一趟伦敦的,因为她妹妹玛利亚有个女儿要出嫁了。但是,在梅瑟斯维特庄园做管家薪水高不说,工作还很安逸,而想要不丢掉这份美差的唯一选择就是即刻执行阿奇博德·克莱文先生的任何指令。甚至,她从不问为什么。“伦诺克斯上尉是我的内弟,他和夫人感染霍乱去世了,因而我理所当然成了他们女儿的合法监护人,务必接她到我这儿。你亲自去趟伦敦吧。”克莱文先生的口气简洁、冷淡。梅德洛克夫人二话没说就备好小皮箱动身了。

在车厢的角落里,玛利亚孤独而烦躁地坐着,她没有书可以读,也瞅不见外面的景色。她那双戴着黑色手套的小手叠放在自己的腿上,黑裙子将她的脸色反衬得更加灰黄,稀拉色淡的头发乱蓬蓬的,从那顶黑丝帽下散落下来。“这么难管的小孩还真是从来没见过。”梅德洛克夫人暗自想着。“难管”是约克郡的地方话,含有“娇惯的、脾气坏的”的意思。

梅德洛克夫人几乎不曾见过哪个小孩能无所事事、一动不动地一直坐着。后来,她实在不愿打量玛利亚了,她有点儿烦,于是开始说话,生硬而快速。“我认为,你此行的目的地到底什么样,我理应向你先做介绍,”她说,“你了解你姑父吗?”“不了解。”玛利亚答道。“你的父母从未谈起他?”“没有。”玛利亚说着,不自觉眉头紧皱。这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父母从来不曾有意告诉她任何事。的确,他们不曾跟她说起一丁点儿的事。“哦。”梅德洛克夫人嘟哝着应付一声,盯着玛利亚那副怪里怪气、毫无表情的面容。她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将到达的地方,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多了解一点儿信息——以便在思想上有个准备。那里可古怪得不寻常。”

玛利亚依旧默不作声。受到如此的冷落,梅德洛克夫人看起来有些不自在,然而在稍作调节之后,她又往下接着说。“虽然那幢大宅子有点儿阴暗,且克莱文先生还尤其为此得意——但宅子的确是非常阴沉。这座宅子的历史有六百多年了,它建在一片荒野的边缘,里面的房间有一百来间,但多数房间的门都上着锁。房间里藏有很多名画和一些精致的古老家具,还有一些根本不知道年代的用具。有一大片树林和几座花园散布在宅子周围,树枝长得垂到地面——有一些确实如此。”梅德洛夫人稍微停下吸了口气。“实际上,在其他的房间里没有什么东西了。”话音一落地,她骤然收住了下面的话。

玛利亚听得有些神往,这似乎与印度完全不同,她被那些新鲜的事物吸引住了。然而,她并不愿将自己的心动流露在外,因此仍然静静地坐着。这正是她让人讨厌、不易相处的地方之一。

梅德洛克夫人问:“你对此有什么感觉?”

她回答道:“没什么啊。我对它一点儿也不了解。”

对玛利亚的回答,梅德洛克夫人嘿嘿一笑。“哦!看上去你都像个老奶奶了。你难道一点儿不上心吗?”梅德洛克夫人说。“我上不上心又有什么用处。”玛利亚回道。“这倒是大实话,”梅德洛克夫人说道,“用处指定是不会有的。我不了解让你入住梅瑟斯维特庄园的原因,也许这样做比较简单直接吧。然而,克莱文先生肯定是一点儿都不会为你上心的,这非常明显,因为他从不关心别人。”

梅德洛克夫人忽然一顿,似乎很快地想到了什么事。“他是个驼子,”她说,“这害得他命运坎坷。尽管他富有钱财和房产,年轻时却性情乖戾,并不快乐。一直到结婚后情况才好转起来。”

玛利亚非常吃惊于驼子结婚的事情,因此尽管她努力想表现出一副漠然的样子,但她的目光还是在不自觉间转向了梅德洛克夫人。而这位夫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因而就兴味盎然地继续说起来。她原来就是个喜欢闲聊的人,加之时间充足,总要找个事情消磨。“新娘特别美,也讨人喜欢。克莱文先生会为了任何她喜爱的东西寻遍世界的每个角落,哪怕她想要的仅是一片树叶。所有人都想不到她会嫁给他,不过事情总是出人所料。有人觉得她是盯上了他的钱。事实绝非如此——她断然不会这样,”梅德洛克夫人十分确定地说,“在她走的时候——”

玛利亚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啊!她死了吗?”玛利亚不禁脱口喊道。她猛地想起以前曾看过的一个叫作《扎起头发的里凯》的法国童话,里面所讲的正是关于一个可怜的驼子和一位美丽公主的故事。她忽然由于这个故事而怜悯起阿奇博德·克莱文先生。“是的,她过世了,”梅德洛克夫人答道,“他由此变得越来越古怪。他对所有的人都漠不关心,对所有陌生人也都避而不见。他只见见皮切尔。皮切尔是个老用人,他一直照顾克莱文先生长大,他也熟悉先生的脾性。克莱文先生一般不在家中,当他待在梅瑟斯维特时,他总喜欢将自己锁在最西边的房间里。”

听起来这似乎像个书中的故事。一座大庄园,多达一百多间房子,房门竟多是深深锁着,庄园还建在荒野边,先不管荒野到底怎么样,想来这都让人感觉憋闷。一个驼子竟然还总是把自己关起来!玛利亚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嘴角紧紧抿住,灰色的雨水斜打在车窗玻璃上,这个阴沉的故事让她觉得非常不愉快。看来,怪不得这个地方会下雨。假如那位美丽的新娘子没有死,她也许可以让局面有所改观,她会像自己的母亲那样穿着“满是花边”的长裙,痴迷于在各种宴会进进出出。然而,这位夫人已过世了。

梅德洛克夫人说道:“你可别巴望可以见到他,因为他基本上是不回家的,你也不要巴望有什么人来陪你说话。你能做的就是独自玩儿,自己照管自己。我会和你说哪些房间能进,哪些房间不可以进。花园虽然有好几座,但你在房间里不要到处走。克莱文先生是不允许这种行为发生的。”“我才不会随随便便呢。”小女孩生气地说道。刚才她是如何对阿奇博德·克莱文先生突发怜悯之情的,现在她也是如何对这个人突然讨厌的。并且,她感到这个人原本就不招人待见,他所遇到的一切不开心的事统统活该。

话音一落,她即转脸盯着淌雨的车窗玻璃。外面的暴雨灰蒙蒙的,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了。她久久地凝视着,雨水笼罩了一切,压得似乎愈来愈重,终于,她进入了梦乡。第三章穿过荒野

在熟睡很久之后,玛利亚醒来,她看见梅德洛克夫人从一个车站买回小篮装的午饭。于是,她们吃了些黄油面包,还有冷的鸡肉和牛肉,又喝了些热茶。

外面的雨比起之前似乎更加肆虐,车站上的所有人都穿着湿漉漉、亮晶晶的防水雨衣,列车员也点亮了车厢中的灯盏。在喝了茶,吃了鸡肉和牛肉后,梅德洛克夫人变得开心多了,饱餐的满足感很快让她入睡。玛利亚在一侧坐着,一直盯着她看,看她那顶细呢子帽子怎样慢慢滑下。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的声音就像催眠曲,玛利亚在雨声中靠在角落里再次睡去。迷迷糊糊中,外面已经黑成一片,火车正在停站,梅德洛克夫人正摇晃着她:“你已睡了那么长时间!醒醒吧!我们到了达斯维特站,前面还有一大段路要坐马车走呢。”

玛利亚使劲儿将眼睛睁大,站起了身子。梅德洛克夫人正在收拾行李。小女孩一点儿都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因为在印度,类似收拾东西、拿东西的事务都由土著用人负责,别人来服侍是很自然的事情。

车站很小,下车的只有她们。站长向梅德洛克夫人打招呼,态度友好,但嗓门很粗,口音也怪得很,玛利亚后来才明白这是约克郡的方言。“额瞅着你回来了,”他说道,“带回个小家伙咧。”“是的呀,是个小丫头片子,”梅德洛克夫人答话时也用上了约克郡的方言,并用头往后面示意地努了努,“你媳妇咋个样?”“还不赖。马车早停在外头候着哩。”

在月台旁边的路上,有辆四轮马车停着。玛利亚认为那是辆漂亮的马车,连把她扶上车的男仆也长得很英俊。他穿着一件长雨衣,戴着雨帽,和所有的东西一样,它们都在滴水、闪光。那个身材魁梧的站长也是如此。

男仆将车门关好,又和车夫放好行李,之后上车坐到车夫边上,然后马车就上路了。玛利亚发觉自己坐的地方有靠垫,很舒适,但她并无睡意。她挺直了身体,好奇地探看着窗外所经过的地方,心里想着梅德洛克夫人之前说的那个将要抵达的古怪地方。她不是那种胆子很小的孩子,她也没有觉得自己在害怕,她只是无法想象一座拥有百余间房子却差不多都锁着的宅子——究竟是个什么样。“荒野是什么?”她突然向梅德洛克夫人询问起来。“眼睛盯着窗外看,大约十分钟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了。在到达庄园之前,我们要在梅瑟荒野上穿行五英里的路。今晚天色过于黑,你肯定是看不清了,不过有个大概的感受总可以的。”梅德洛克夫人回答道。

玛利亚没有继续问,她坐在角落里紧盯着窗外,静静地等候着。马车灯的微光投在不远的前方,她可以看到一些缓缓掠过的景物。马车在驶出火车站后经过了一个小村子,玛利亚看到了刷白的农宅、亮灯的酒馆。紧接着,马车又驶过了一座教堂和神父的住宅,还有一些类似橱窗的小窗户,那里悬挂着糖果、玩具、零零碎碎一类的货物。后面她知道马车驶入大路,因为她看到了篱笆和树。在这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景物都再没有变化,至少她感觉是这样的。

终于,马车放慢了步伐,好像是在爬一个坡,篱笆和树一下就消失了。其实她只是看不到任何东西了,车窗外面黑黑的一片。这时,马车陡然颠了一下,她的身体冲向前方,脸紧紧贴到了车窗的玻璃上。“呀!我能断定我们现在一定是到荒野了。”梅德洛克夫人说。

在马车灯昏黄光芒的照耀下,一条粗糙不平的路现出身来,玛利亚发现这条路的两边遍布着灌木丛和矮矮的乱草,它们一直延伸到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阵风吹过来,声音低沉而猛烈,这与别的地方的风都不同。“那——不是海吧?”玛利亚扭头看着自己的旅伴问道。“不是的,”梅德洛克夫人答道,“这也不是田野、山峦,这只是一英里一英里绵延不断的荒芜的土地,能在这里生长的只有帚石楠、荆豆和金雀花,此外什么都活不了,动物的话只有小野马和山羊可以在这里存活。”“我感觉这里好像大海,假如上面有水的话,”玛利亚说,“刚刚发出的声音,真是和海很像。”“那声音是风穿行灌木丛时发出的。很多人喜爱这片荒野,特别是在帚石楠花开的时节。然而我的看法是,这里真的是过于荒芜,过于空寂了!”

马车在黑暗中继续行进。虽然已经停了雨,但风却在呼呼掠过,传来阵阵怪声。行驶中的马车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还穿过了几座小桥,水流哗哗作响。玛利亚感觉路好像永无尽头,荒野无边无际如此黑暗,就如同凶险的海洋,而自己乘坐的马车正在海洋中的长长陆脊上前行。

她紧紧地将两片薄嘴唇抿起来,心中念叨着:“我讨厌这地方,非常讨厌。”

当马车缓慢爬上一段坡后,玛利亚看到了灯光。看到灯光的还有梅德洛克夫人,这妇人长出了口气。“哎,那灯光是门房里的,这一点微光让我太高兴了,”她是喊出来的,“无论如何,等会儿就可以喝杯热茶了。”

的确,情形就如同她说的那样,还需要“等会儿”,因为穿过庄园大门后还需要走两英里的林荫路。路两边的树木(顶上的树枝紧紧相连)让她们看起来就像穿行于黝黑的拱形长廊。

马车穿过这个拱形长廊后进入一片宽阔的空地,然后停在一栋不高却长得很的房子前面,周围的院落用石块铺成,很松散。一开始的时候,玛利亚以为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灯,但当她下车后,她看到二楼的一个角落里有一间房子闪着红色的微光。

宅子的大门非常高大,是用看起来并不规则的大块橡木板材拼装的,上面有一只只大铁钉装饰着,还嵌有一根根大铁棍。与大门紧紧相连的是一个阔大的厅堂,里面的灯光昏暗至极,以至于玛利亚根本就不愿意去看墙上挂着的那些肖像画和立着的铠甲。她在石头铺的地板上站着,投下微不足道的奇怪黑影,连她的内心也感觉到自己的微小和怪异。

站在为她们开门的男仆身边的是一个衣着爽利的瘦小老头。“他明天一早要去伦敦,不想见她。你直接把她带到房间去就好,她自己的房间。”老头说道,声音有些沙哑。“没问题,皮切尔先生。只要是您的吩咐,我会立即照办。”梅德洛克夫人说。“梅德洛克夫人,你需要做的就是,”皮切尔先生说,“务必不要打扰到他,那些他不愿意见的务必让他不要见到。”

接下来,玛利亚·伦诺克斯就被领着爬上一道宽宽的楼梯,穿过一个长走廊之后,又登上一小段阶梯,然后一个走廊又一个走廊地穿行,直到停在梅德洛克夫人打开的一扇开在墙上的门前。

走入房间后,玛利亚看到里面的炉子已经生了火,桌上也摆上了晚餐。梅德洛克夫人稍显放松,有些随意地说:“好了,这房间就是你的目的地了!另外,隔壁的那一间也归你来住,不过,你务必记住,你只能老实地待在这两个房间!”

就这样,玛利亚小姐被带到了梅瑟斯维特庄园。从出娘胎到如今,她好像从来还没有产生过如此窝囊的感觉。第四章女佣玛莎

清晨,玛利亚睁开双眼,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有个年轻的女佣正跪在那里向外清除炉渣灰,正是炉箅子的响声吵醒了她。躺着看了一会儿女佣,玛利亚就开始环顾房间的其他地方。这样的房间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给她幽暗而新奇的感觉。一块壁毯挂在墙上,上面绣着林间的景致。在浓密的树荫下,是盛装的贵妇、猎人、马匹和猎犬,远处的背景是仅露出一个角楼的古城堡。这让玛利亚产生了仿佛置身林间的感觉。透过墙壁上深嵌的窗户,她看到一大片渐次升高的坡地,上面没有生长树木,看起来就像是一片无尽的、阴沉的、泛着紫色的海。

她指了指窗外问那个年轻女佣:“那儿是什么地方?”

女佣玛莎才起身,她同样指着窗外看了看问道:“你是指那儿吗?”“是的。”

玛莎笑眯眯地说道:“那就是荒野,你喜欢那儿吗?”“不喜欢,”玛利亚答道,“我讨厌那儿。”“那是由于你还没有习惯它的空和秃。不过,等你以后习惯了,你会喜欢上它的。”玛莎说完又走回壁炉旁继续收拾。“你喜欢那儿吗?”玛利亚问她。

玛莎一边用力擦着炉箅子一边饶有兴致地说:“是啊,我喜欢,非常喜欢啊。它丝毫都不秃,上面会长满鲜香馥郁的花草。春夏的时节,那里最可爱了,荆豆、金雀花和帚石楠都会开花,有着蜂蜜一样的香气,周围的空气也十分新鲜,我真是喜欢极了。还有,天空看起来也是那么的高远,蜜蜂叫着,云雀唱着,声音真是动人极了。啊!荒野,我舍不得离开,那是什么都无法替代的。”

玛利亚听得仔细,但有些不理解,这个女佣真是大大不同于自己所熟悉的那些印度的土著用人。他们都是一副温顺低下的做派,行礼时是低腰举手到额头,除了诸如“主人是穷人的保护者”一类的恭维话,他们从来都不敢与主人平等对话。让他们做事,主人从来都不会用“请”或者“谢谢”,命令的口吻才是合乎规矩的。当玛利亚生气时,她总喜欢甩奶妈几个耳光。如果甩个耳光给眼前的这位姑娘,她会怎么回应呢?玛利亚在大脑里设想了一下。面前的这个皮肤红润、身材滚圆的姑娘虽然看起来脾气和善,但她那爽利稳重的动作让玛利亚小姐有些担心她有可能会回敬自己一个耳光——倘若给她耳光的只是个小女孩的话。

玛利亚靠着枕头,极其傲慢地说:“你这个用人,可真是奇怪。”

玛莎跪坐在自己的脚上,上身直立,手上拿着抹油的刷子,大声笑了起来,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啊!这我明白,”玛莎说道,“假如梅瑟斯维特有一位正经八百的女主人,或许连个粗活儿都轮不到我。他们最多会让我去伙房洗洗碗什么的,二楼都不会让我去的。因为我长得真是太一般了,没啥能耐,说话时一口的约克郡腔调。不过,这座偌大的宅院真是很奇怪,似乎只有皮切尔先生和梅德洛克夫人两个人,别的就再没男女主人了。即使克莱文先生在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管,何况他在家的时间原本就很少。梅德洛克夫人是因为善良才分派这个任务给我的,她对我讲,假如梅瑟斯维特也跟别的大庄园似的,这种好事她是永远也不可能给我安排的。”“你是他们派来贴身服侍我的用人吗?”玛利亚问,样子俨然仍像在印度时那样专横。

玛莎继续擦起炉箅子。“我算得上梅德洛克夫人的用人,”她回答道,“而她是克莱文先生的用人。不过,这里所有的活儿我都要搭手,服侍你的工作只是我所有职责的一项而已。因为服侍你也并不是一件费力的事啊。”“那谁帮我来穿衣?”玛利亚问。

玛莎又挺身跪坐到自己的脚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么一惊使得她说起原汁原味的约克郡土话来:“你这妮子咋个衣衫都兀自穿不得!”“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玛利亚有些奇怪。“噢!你看我这忘性,”玛莎解释道,“梅德洛克夫人让我说话时一定得小心,不然你会迷糊的。我的意思是说,你难道自己不会穿衣服吗?”

玛利亚有些生气了,她说:“不会啊!衣服一直都是奶妈帮我穿,我历来都不会自己干这事。”“那样,你应该早些学学怎样照顾自己了。你也算不得很小了,自己做点事是顶好的。我妈总说,她可是彻底搞清楚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们为啥会傻头傻脑的了,因为他们有太多的保姆帮他们洗澡、穿衣,就连散步外出也要别人领着,就像遛小狗似的!”玛莎说道。显然,她并不清楚自己的言语有多莽撞。“在印度可不是这样的做法。”玛利亚充满鄙视,她简直难以忍受。“哎呀!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玛利亚的鄙视丝毫没有影响到玛莎,她差不多是在同情地说,“我几乎敢肯定那是由于当地满是黑人,有地位的白人太少。我之前听说你是从印度来的时,我还以为你是个黑人呢!”

玛利亚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喊着:“什么!你说什么!你竟然以为我是黑人。你——你这个小母猪!”

玛莎的双眼瞪得直直的,脸憋得通红,她也有些恼了。

她说道:“你在骂谁?小姑娘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脏话。你可不用生这么大的气,我压根儿没有瞧不起黑人的心思。教堂发的小册子上写着,黑人虔诚地信仰上帝,他们也是人,也是我们的兄弟。我都没见过黑人呢,以为能够在身边见到一位黑人了,心里还挺高兴。早上我来给你生火时,我还小心加小心地轻轻拉开被子看了看你呢。你比我也没黑多少啊,只不过是脸色黄一些吧。”

她最后的预期明显带点儿失望,然而这使得玛利亚已无法容忍心中的侮辱和愤怒了。“你竟然认为我是个土人!你真是太放肆了!你根本就一点儿不懂土人,他们不是人——只是随时向你行额手礼的用人。你一点儿都不了解印度!一丁点儿都不懂!”玛利亚失控地嚷着。

然而,眼前这个姑娘纯真的直视令她的怒火根本没有任何的杀伤力。突然,她莫名地感到自己是如此孤单,那些她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正在和她天各一方。她一头扑上枕头,肆无忌惮地失声痛哭。哭声中充满了怒气和伤感,让人不禁动容,善良的约克姑娘玛莎慌了起来,她也为小女孩伤心了。玛莎走到床前,俯下身,央求地说道:“唉!别哭了!别再那么伤心地哭了!我没想到会气到你。请原谅我吧,小姐!我确确实实是什么都不懂,就和你说的一样。”

她话语中那奇怪的约克土音和她的诚心传达了一种纯真的友好,这让玛利亚大受抚慰,好过了不少。她的哭声渐渐止住,安静下来。玛莎也松了口气。“你也该起床了,”玛莎说道,“梅德洛克夫人吩咐我将早餐、茶以及正餐全部放在隔壁的房里。那间房可以算作你的起居室吧。你想吃早餐的话,我是会帮你穿衣起床的。那种从背后扣上的衣服,你的确也是没法自己穿好。”

玛利亚总算决定起床了,不过她发现玛莎在衣柜里拿出的衣服并不是她昨晚和梅德洛克夫人来时所穿的。“这些衣服不是我的,我的衣服都是黑色的,”玛利亚说完就细细打量了下那件厚的白羊毛外套和那件连衣裙,冷冷地夸了一句,“它们倒是比我的好点儿。”“这些衣服你得穿的,”玛莎说,“这是克莱文先生特地嘱咐梅德洛克夫人从伦敦买回来的。他说:‘一个穿黑丧服的孩子在这里走来走去,就像个孤魂野鬼在飘来飘去,会搞得这里更凄凉,她穿得鲜亮一些才好。’我妈说她明白克莱文先生的想法,她总能搞清别人的心思。她自己也一点儿都不喜欢穿黑衣服。”

玛利亚说:“我讨厌黑色的东西。”

在接下来穿衣服的过程中,两人都从中有所收获。玛莎从前也是常常帮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扣纽扣”的,但她从来也不曾见过一个完全静止、一切等人来做的小孩,就好像她根本没长手脚似的。“怎么不自己伸脚到鞋子里呢?”当瞅见玛利亚只是抬着脚,默不作声地一动不动时,玛莎忍不住地问。

玛利亚双目圆睁:“这是奶妈要干的事啊,这是规矩!”

这句话她以前是不离嘴边的,土著用人也常常会说。倘若什么人让他们去做一件事,他们的祖先千百年来都不曾做过,他们就会友好地盯着对方,说:“规矩可不是这样的。”如此一来,事情就会到此打住了。

玛利亚小姐的规矩就是呆呆地像个洋娃娃那样站着不动,等着别人给她穿上衣服和鞋子,在此之外,那就不合规矩了。然而,就在准备去吃早餐前,她已然揣摩到,在梅瑟斯维特将要展开的这段生活终将让她掌握一些以前不会的事情,比如自己穿衣服、鞋子,以及捡拾整理好地上乱放的东西。此外,假如玛莎曾服侍过大户小姐,她现在就会是个训练有素、礼貌周到的女佣,她会明白自己理应帮小主人梳好头、系好鞋扣、拾掇好地上的细碎。不过,她只不过是个约克郡的农家女,她在荒野边的农宅里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一起长大。他们自小都是自己管自己,同时搭把手照管下还在襁褓里或是刚刚开始学走路的小不点儿,他们从来都没有让别人服侍的念头。

尽管玛莎那么爱说爱笑、无拘无束,但玛利亚·伦诺克斯并不动容,她只是在一旁冷漠地听着,心中对这个女佣的举止惊讶不已。其实,玛利亚如果是一个开朗、爱笑的小女孩,说不定她一早就被玛莎逗笑了。不过现在她并没有丝毫的兴趣,然而,伴随这姑娘朴实诚恳地、如在家中一样无拘无束地说着,玛利亚渐渐地开始留心她所说的话。“哎呀!你可得去瞧瞧我们全家人,整整有十二个孩子呢,”玛莎说道,“不过,我告诉你啊,我爸妈一周才能赚六先令的收入,这只够大家喝粥的。他们每天都是在荒野上跌来撞去,打打闹闹。我妈说,是荒野上的风把孩子们喂大的,她还说,她坚信孩子们就像小野马一样,是吃草的。咱家的迪肯,十二岁了,他驯服了一匹小野马,他宣布那马属于他自己。”“他在哪里找到那匹小马驹的?”玛利亚有些好奇。“在荒野上啊。那时它还很小,由它妈妈照管。迪肯和小马驹交朋友时,经常喂它面包屑和嫩草,慢慢地小马驹就喜欢上迪肯了。它总是跟着迪肯,还让迪肯骑它背上。迪肯这孩子生就一副好心肠,动物都爱他。”

玛利亚还从不曾养过自己的宠物,出于一直想拥有一只的渴望,她开始对迪肯萌生了丝丝的好感。要知道,她过去从未展现出对于任何人的一丝兴趣,因此这初次萌生的正常情感可看作黎明的曙光了。

玛利亚接着走入供她活动的那间房,她发现这和她睡觉的房间大同小异。晦暗的老画挂在墙上,橡木的椅子死气沉沉的,这都告诉她这房间不是给孩子用的,而是给大人用的。在房间中央,桌上摆着早餐,很丰盛。但玛利亚一向吃得不多,玛莎给她端过第一盘食物时,她的眼神糟糕得根本无法形容。“我不想吃这燕麦粥。”她说。“啊!你不吃这粥!”玛莎喊道,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想吃。”“你都不知道它有多么好吃。加点儿糖浆?或者放点儿白糖怎么样?”“我不想吃啊!”玛利亚重复之前的话。“哎呀!”玛莎叫了声,接着说道,“我最无法容忍的就是糟践粮食了。要是我们家的孩子坐在桌边的话,五分钟都用不了,他们就可以吃得盘子锃光瓦亮。”“为什么?”玛利亚冷漠地问。“为什么!”玛莎效仿她重复了这句话,“他们差不多从生下来就没吃饱过,他们时刻都饥饿得好像小鹰和小狐狸似的。”“我不了解饥饿的感觉。”不错,对玛利亚而言,正是由于无知才导致了感情的冷淡。

玛莎忍不住自己的恼恨情绪了。她把话说得很直:“试试饿几天对你可是顶好不过了,这明摆着嘛!看着别人盯着这么好吃的面包和肉愁眉不展,我可真是受不了。我打心底希望是迪肯、菲利普和简围着餐巾在这里吃饭呀。”“那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吃的都送回家去?”玛利亚建议。“不行,这又不是我的,”玛莎很坚定地说,“话说回来,我今天也不该放假。我和大伙儿一样,一个月放一天假。我放假回家时都会帮我妈洗洗涮涮,让她也可以歇歇。”

玛利亚吃了些抹柑橘酱的烤面包,还喝了几口茶。

玛莎看她不再吃了,就说道:“你多穿点儿,去外面玩玩吧。这对你可是好处多多,能打开你的胃口,让你吃下肉的。”

玛利亚来到窗前,花园、小径和高树尽收眼底,不过一切都让人感觉清冷、阴沉。她不耐烦地问:“出去?这样的天气,我出去干什么啊?”“你看,你如果不出去就只好在屋里闷着了。不过,你想干吗呢?”

玛利亚往周围都打量了一下,还真是没什么好玩的。梅德洛克夫人在预备儿童活动室的时候就一点儿都没有考虑到玩的问题。或许出去是更好的选择,可以参观下花园。

她随即问道:“我出去谁来陪?”

玛莎的双眼再次睁得很大。“你只好自己去啦,”她说道,“你只能学着自己玩儿,就和那些独生的孩子一样。咱家的迪肯就是一直独自在荒野玩的,玩儿起来就没个够。他就是这样结识了小马驹,一只羊和他的关系也不错,鸟儿们都会飞上他的手里吃食。虽然他自己都没有多少吃的,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会省出一点儿面包屑来招待他的动物朋友。”

正是迪肯的行为坚定了玛利亚出去的决心,尽管对此她自己并未察觉。她的想法是,外面或许看不到马驹和小羊,但鸟儿总归是会有的,它们肯定有别于印度的鸟,也许看看它们能让自己开心些。

玛莎为她拿来外套和帽子,还有一双厚实的小靴子,又告诉她怎样下楼。

玛莎指着灌木丛墙上的一扇门,说道:“你沿着那条路转过去就可以到花园。夏天时,那里开有很多的花,但这光景是啥都没有的。”她似乎有一小会儿的犹疑,又接着说道:“有个花园是锁着的,十年来还没人进去过。”“为什么啊?”玛利亚忍不住问道。这座宅子真是怪,已经有一百个房间上了锁,现在竟然又冒出个上了锁的花园。“那花园是被克莱文先生在他太太突然死后锁上的。他不准任何人进去。那花园从前是他太太的。他不但锁了门,还把钥匙埋到个坑里了。梅德洛克夫人在摇铃,我要走了。”

在玛莎走后,玛利亚顺着小路走向灌木丛墙上的门。她不禁暗想,那花园十年都没人进去了,现在它到底什么样子,不知里面有没有没死的花草。穿过那扇门之后,她发现自己进入了一大片大花园中,里面布满宽阔的草坪,蜿蜒的小径两边是修剪一新的树丛。这里还有树木、花坛、被修剪得千姿百态的冬青,以及一个大大的池子。池子正中间有个灰石修砌的旧喷泉。然而,花坛荒芜不堪,喷泉也没喷水。这一定不是那个锁着的花园。花园怎么能锁得住呢?花园是随时想进就可以进去的啊。

玛利亚一边顺着小径走,一边想着这事。她忽然看到小径的尽头好像立着一长列篱笆墙,上面爬满了常春藤。她并不了解英格兰,因此不知道她正走近的是蔬果园,里面一般都会种有各种蔬菜和水果。她走近一些,看到常春藤墙上有一扇开着的门,这显然也不是那个锁着的花园,因为她可以进得去。

玛利亚走进后发现这是个周围都有墙的园子,并且它只不过是几个有围墙的相互联通的园子的其中一个。透过另外一扇开着的绿门,她远远望见一垄垄冬令蔬菜,由灌木和小径围拢、分隔,有一些蔬菜上搭着玻璃罩;紧贴着墙根的是被剪得低平的果树。玛利亚站在原地严肃地环顾着周围,她觉得这地方实在光秃丑陋。夏天时这里或许能好看点儿,不过现在可一点儿都不漂亮。

没多会儿,从第二个园子里走出一个扛着铁锨的老头。他穿过那扇门瞥见玛利亚时一脸的吃惊,不过还是用手碰了碰鸭舌帽,脸上一股苍老阴沉的气息,似乎是玛利亚惹得他毫无悦意。不过,她正一副“倔强劲”地冲着园子,显然也没有给人家好脸色。“这是个什么地方?”玛利亚问道。“是个菜园。”“那边呢?”她指着绿门另外一边又问。“另外一个菜园,”老头回答简洁,顿了顿接着又说,“墙那边还有个菜园,它的外面还有果园。”“我可以进去吗?”“你想进的话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没啥可看的。”

玛利亚没再说话。她默默沿着小径穿过第二扇绿色的门。她在里面看到了数量更多的墙,以及冬令蔬菜和玻璃罩。还有一扇绿门在第二面墙上,是关着的。那里面也许就是那个十年都无人光临的花园呢。玛利亚历来都不是胆小的孩子,她一直都是想做就做的,因此,她立即上前去扳那扇门的把手。她原本希望门是打不开的,她很想确认这就是那个古怪的花园。不过,她轻易就打开了门,于是就走进去,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果园。这里的四周都围着墙,修剪过的果树贴着墙,一些光秃秃的果树站在冬天的枯草地上——但是,却不见绿色的门。玛利亚希望寻见门,就来到园子的较高处,从这里她注意到墙并不只是在园子里有,它一直延伸到外面一个什么地方,好像要把它围起来。她可以瞧见墙后面的树梢。当她静静察看时,突然在最高的枝头上发现了一只胸脯长着红色羽毛的小鸟,好像为了传达它对玛利亚的问候似的,它冷不丁儿地唱起了冬天之歌。

鸟儿欢快的啼声友好而轻巧,不知是何缘故,这让玛利亚倍感欣悦——哪怕脾气再坏的女孩也会有孤独感啊。这幢大宅子到处封闭,周围不是光秃秃的荒野就是溜溜光的果园,这让她感觉在这世上似乎只剩自己,再无第二个人了。假如她早已惯于受到宠爱,是个情感丰沛的孩子,或许这种境遇早让她心碎不已了。虽然她是“玛利亚小姐真是犟”,但这只红胸鸟还是惹得这张因为寂寞而阴沉的小脸泛出了点点笑意。她始终听着鸟鸣声,直到它飞走。这小家伙和印度的鸟真是不同,她喜欢它。玛利亚心下嘀咕着,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也许它的家就安在那个神秘的花园里,那里的情况它一清二楚。

玛利亚或许是因为没事可做,才一直保持着对那个废园的好奇心。她惦记着那个花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阿奇博德·克莱文先生干吗要将钥匙埋在坑里呢?他既然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妻子,那他为什么又不喜欢她的花园呢?我是不是有机会见到他呢?她倒是觉得即使可以见到,他们也不会彼此产生好感。她将沉默不语地一直瞪着他,尽管她十分想质问他:你怎么能够做出这么荒唐、费解的事情来?

她心中暗想:从来没人喜欢我,我对别人也没喜欢过。我永远都不可能像克劳福德家的那些孩子一样爱唠叨。他们没完没了地说着,吵死人了。

玛利亚边走边回想那只红胸鸟和它仿佛为她鸣唱的模样,当她的思绪掠过小鸟站立的枝头时,她在小路上骤然驻足,对自己说:“这棵树定然是长在那座秘密的花园里的——我能肯定。那里四周围着墙,没见有门。”

她往回走到来时的第一个菜园时,发现那个老头正在挖地。她径直走过去,在他前面站住,冷冷地盯着他看了好几分钟。老头并没搭理她,因此最终她只能对他先开口。

她说道:“我逛了那几个园子。”“也没人不让你去啊。”他硬邦邦地应道。“我也去了果园。”“门口并没有凶巴巴的狗。”“那儿没门能通往另外一个园子。”“啥园子?”老头口气生硬粗重,停下挖地的活儿。“墙外的那座啊。那里头有树——我都瞧见伸出的枝头了,梢头还蹲着只红胸的鸟在唱歌呢。”

玛利亚的话让老头的那张沧桑阴郁的脸为之一变,一个微笑从他的嘴角轻轻泛开,他看上去就像换了一个人。玛利亚眼见如此,心中有些意外之感:一个人笑起来就会好看太多,真是奇异。她从前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老头转身走向另一边,那里靠近果园,吹起口哨——声音低而轻缓。玛利亚惊叹而迷惑,如此动听的声音竟然出自一个阴郁的人之口。“这可不正是它吗!”老头笑眯眯地说道,然后便仿佛把小鸟当成了孩子般地对它说着话。“你哪儿去啦?你这赖皮的小讨饭的,直到今天你才现身。这时节追女孩也太早了吧?性子真急!”

鸟儿歪着头盯着老人,一双温柔闪动的黑眼睛像极了亮晶晶的露珠。它对老人丝毫都没有害怕的意思,好像老友一般。它蹦来跳去,啄来啄去地觅食着草籽和虫子。它的小身子胖嘟嘟的,喙很精巧,一双纤腿看起来也很结实。它是那么可爱动人,就像一个人,玛利亚由此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情。“每次听到你的叫唤,它都会来吗?”她问话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当然会来的。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它才刚长羽毛。它出生的巢在另外一个园子里。那是它初次学飞,它太弱小了,好几天都没有飞回去,因此我们就变为好朋友了。等到它可以飞回去时,它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小鸟同伴了。它恐怕是感到了孤单,所以飞回来找我。”“这是只什么鸟呢?”“你不知道吗?它是红胸知更鸟,可以算作这世上最柔顺、最具好奇心的鸟了。只要了解怎么与它相处,它可以像狗一样和人很亲密。你瞧,它边啄食,还边瞅瞅我们,它明白我们聊的是它。”

这个老头子的表情看上去真是世上一景。盯着那只穿着红灿灿背心的小胖鸟,他一脸的骄傲和怜惜。“这个充满虚荣的家伙就爱听别人夸!这只鸟还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上帝啊,再也没有比它更爱管闲事的了。它老来打探我到底在种什么,这些克莱文老爷根本不愿操心的东西,它全部一清二楚。仿佛应该由它来当园林大总管似的,不过确实理应如此。”

那只知更鸟一刻不闲地蹦跳、啄土觅食,还时不时抽空瞅瞅他俩。玛利亚觉得它那双打量自己的露珠般的黑眼睛满怀好奇,她奇异的感觉愈发强烈。“它其他的小伙伴都到哪儿去了?”她问道。“这可没人清楚。大鸟把小鸟们都赶出窝,让它们自己去飞,它们四散飞走,根本来不及看它们到底飞到哪儿去了。这一只有些灵性,它察觉到了自己的孤单。”

玛利亚小姐更近一步地接近知更鸟,凝神注视着它。“我也觉得孤单呢。”

在这之前,她并不清楚这正是导致自己暴躁、爱发脾气的原因之一。然而此刻,就在她和这只知更鸟你瞅我我瞅你的瞬间,她好像领会到了这一点。

园丁略微向后推了推秃脑瓜上的帽子,打量了玛利亚一会儿。“你就是那个从印度来的小孩吧?”他问道。

玛利亚点头默认。“怪不得你感觉孤单。不过在这你还会感到更多的孤单的。”

话音一落,他继续去挖地,把铁锨很深地插入园子肥沃的黑土里。在他周围,那只知更鸟不停地蹦来跳去。

玛利亚问道:“你叫什么?”“本·威瑟斯达夫,”他站直身子答道,接着又苦笑着说,“我也是孤单的,除了有它在陪我的时候。”他的大拇指指了指知更鸟:“这是我唯一的伙伴。”“我从来都没有朋友,一个都不曾有过,”玛利亚说道,“就连负责照看我的奶妈都不喜欢我,我从来都不曾和谁一起玩过。”

约克郡人向来都是直脾气,说话从来不藏着掖着。而老本·威瑟斯达夫正是土生土长的约克郡汉子。“我们还真是像,好比一块料子裁出来的,”他说,“长得都不好看,怪里怪气,连脾气都是这样。我敢打包票,咱俩指定都是暴脾气。”

玛利亚·伦诺克斯可是从未听过这样的对自己的点评,尽管这都是不能再真的实话。不论她做了什么,从前的土著用人只会一味对她行额手礼,顺从于她的意志。对于自己长得啥样子,她可从来不曾考虑过。然而如今,尽管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和本·威瑟斯达夫一样不招人待见,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表情阴沉如他在知更鸟来临前的模样,她还是产生了怀疑,怀疑事实的确如此,自己确实是个“暴脾气”。她心里不是滋味。

忽然,一阵微波般的轻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转身看去,在几尺远的一棵小苹果树上,正站着那只知更鸟,在放声鸣唱。本·威瑟斯达夫开怀大笑起来。“它要干什么呢?”玛利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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