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曾豪少儿文集(套装3册):山林之子+义犬+断尾狼(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6 02: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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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曾豪

出版社: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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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曾豪少儿文集(套装3册):山林之子+义犬+断尾狼

金曾豪少儿文集(套装3册):山林之子+义犬+断尾狼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封面

版权信息

义犬

断尾狼

山林之子

目录

CONT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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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总目录1

居仁堂是县城最大的中药店,在西郊小琴山的一个山谷里辟有一个药圃。这个无名的山谷因此有了名字:大药谷。不是“大峡谷”,是大药谷,意思是那山谷里有许多药草。大药谷底蜿蜒一脉山溪,细瘦,但终年不枯。坡地上栽几十种中草药,月月有花,四季飘香。南坡上辟出一方平地,作为晒场,晒场的北端建有四间瓦房,东边两间是药工居处,西边两间是药草仓房。东厢房是三间通间的草屋,用以堆放杂物,被称作“下房”。和下房相对的西厢房是三间通间的草房,是对草药进行粗加工的地方,被称作“作房”。这三组房子构成一个凹字形,合称九间房。居仁堂上上下下的人都这么叫。其实房子有十间,但“十”这个数在方言中与“贼”相近,不好听。

母狗黄芪就住在“下房”里。正对门洞的那个蒲草垫子就是它的床。“黄芪”是一味中药,用作一条狗的名字多少有点怪。母狗黄芪不知道自己和一味中药同名,它认为“黄芪”这两个声音很亲切,很好听。

黄芪是居仁堂掌柜宗爷从省城带回来的。宗爷乘船去省城会友,回程时顺便批些药回来,还带回了黄芪。黄芪是宗爷的一个朋友送的,刚断奶,表现相当老成,安静地趴在药草包上,眼睛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宗爷发现这条小狗喜欢趴在装有黄芪的麻包上,就给小狗起了个“黄芪”的名字。“黄芪,黄芪……”宗爷唤它。

小狗似乎知道是在唤它,对着宗爷“呜呜”应答。

黄芪很快被送到大药谷,和药工李老中一家生活在一起,与老中的小孙子二林子一起长大。当然,人与狗的年龄计算方法是不一样的——当二林子从十二岁长到十五岁时,黄芪已经从刚断奶的小狗成为一窝小狗的妈妈。

从省城来的黄芪是一条德国牧羊犬,体形雄健,姿态端庄,一身黑黄相间的皮毛若有釉光。与它配种的公狗是一条黑毛戈登蹲猎犬。它们的狗宝宝共有六只,个个胖乎乎的讨人喜欢。六只小狗中有五只是黑黄相间的杂色狗,可以预料,它们在长大之后会和妈妈非常相似。第六条狗基本上是黑色的,显然更多地继承了父亲的基因。

这条小黑狗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黑豆。

小狗们的生存竞争,在出生之后的第一分钟就开始了。

妈妈不在的时候,小家伙们或者拥挤在一起,或者堆叠成一个“肉团”互相取暖,温暖的地方就是它们争夺的东西。搏斗时时发生,强壮而蛮横者总能盘踞在“肉团”的中心享受温暖,弱小者只能趴在边缘地带饱尝寒冷。几番折腾之后,狗窝里终于平静下来,小家伙们开始有了另外的念头——盼望妈妈回来。在妈妈温暖的怀中吸吮香甜的乳汁,是它们最幸福的时刻,也是最安静的时刻了。当然,这说的是它们没有睁开眼睛的短暂时期。

自从小家伙们有了视力,喂奶的时刻也成了动乱的时刻——谁都觉得别人含着的那个奶头是更香甜的奶头。这样的想法引起无休止的折腾。好在争夺奶头的战争并没有延续几天——几天之后,强者的地位就被大家承认,弱者的地位也被确定。秩序的建立是必要的,否则妈妈的奶头很容易在争夺中受伤。

在强弱排列的竞争中,黑豆并非居于首位。占据老大地位的是一条体量最大的杂毛小狗——大头。

在吃奶的时候,大头至少要占据两个奶头,嘴里含着一个,爪子摁着一个,一边吸奶一边对小同胞施予凶狠的蹬踢。大概是出于古老的种族规矩,狗妈妈对大头的蛮横并不阻止。本能告诉每一条狗:竞争是必要的,蛮横是强者的品质之一。

但有权管束大头的并非狗妈妈一个。当大头的蛮横弄得狗窝里惨叫连连时,人类就来插手了。出手的是二林子。二林子,十五岁,是大药谷“总管”李老中的小孙子。“总管”这个头衔是居仁堂宗爷的调侃之辞,照看大药谷的只有这爷孙两个。

二林子看不惯大头的蛮横,抓住大头的颈皮,拎起来,用另一只手击打大头的屁股或者前爪。

这是名副其实的“插手”呢。大头很是愤怒,尖叫抗议,蹬踏后爪——我错了吗?我错在哪里啦?

按狗的规矩,它没有错,它破坏的是人的秩序。在人类世界,蛮横、捣蛋这些词都和秩序相冲突。

狗妈妈黄芪用呜呜的低哼,为儿子向二林子求饶。这条脾气温和的狗是由二林子驯养的家犬,知道人的秩序。

大头全然不明白管着它的还有另一个规矩,所以它还是不断破坏人的规矩,在小伙伴中作威作福,称王称霸。终于,有一天,趁黄芪跟着老中去镇上办事的机会,二林子把大头一把抓起来,塞进一只竹篓子,然后把竹篓子给了一个陌生人。

二林子对那人说:“小狗还没断奶呢,回去要喂它米汤。好好驯养,它就会是条好狗。”

陌生人背起竹篓,走了。大头在竹篓里大声抗议:“汪汪汪,汪汪……”

陌生人走远了,大头慌了,大声哭喊起来。一边哭喊,一边不断撒尿。这是小狗的本能,它要把它的去向告诉它的妈妈。

大头的哭喊把其他的小狗都吓着了,紧张地挤在一起,连吭一声都不敢。只有黑豆着急地趴在“下房”的门槛上呼应远去的大头:“汪,汪汪,汪汪……”被人俘去的毕竟是它的同胞兄弟呀!

黑豆预感到事情的严重,不顾一切地爬过门槛,跌跌撞撞地要去追它的哥哥,被二林子一把抓住颈皮子拎了起来:“黑豆,干啥去?”

黑豆对二林子呜呜叫,是为大头求情呢。

二林子一挥手把黑豆扔进下房。黑豆在地上连打几个滚,爬起来,一边哭,一边又奔到门槛边。

二林子厉声呵斥:“你敢出来?出来也把你送了人!”

黑豆没敢再爬出门槛,趴在门槛上低声呜咽。

从这一刻起,二林子喜欢上了这条小黑狗。二林子看出这是个有情有义而且敢作敢为的小家伙。

过了一会儿,母狗黄芪回来了。

黄芪一进屋,小狗们就呜呜叫着扑进妈妈怀里,叫声中充满了惊恐和委屈。黄芪一下子就明白出了什么事,摆脱小家伙们的纠缠,跑出屋子,在地上紧张地嗅着味道。五个小家伙一字儿排开趴在门槛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

黄芪很快逮住了大头的“气味线”,回头对二林子汪汪几声,算是报告,低着头,循着气味线急急奔跑——它要去追回它的大头儿子。“黄芪,回来!快回来!听到没有……”二林子明白黄芪要去做什么,发出的命令,一声比一声严厉。

黄芪不情愿地站住,回头对小主人呜呜着,请求让它去追回儿子。“回来!回来……”

二林子的语气愈加严厉,而且扬起了一只手。扬起手是表示无可通融,这是黄芪从小就明白了的。

黄芪焦躁地在屋场上打转,最后无奈地趴在地上,两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小主人。

二林子决不迁就,没有把手放下,继续命令:“过来,过来!”

黄芪屈服了,垂头丧气地跑到小主人身边,让那只高扬的手摸了摸它的额头,然后跑向屋子,跑向它剩下的孩子们。它伤心地轻声呜咽着,万分沮丧地趴到它的蒲草垫子上。它的孩子们一齐奔过来投入它的怀抱。

整个下午,小黑豆一直在盼望它的大哥回来,很多次跑到门口去伸着小脑袋向大头离去的方向张望。

白天慢慢过去,黑夜慢慢到来。大头没有回来。它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黑豆生平第一次经历的别离。

这一天对黑豆有点重要。它本来以为母亲是无所不能的强大,现在明白了那是不对的。真正强大的是主人,真正无所不能的是主人的手。这只手可以一把颈皮子将蛮横的大头抓起来,然后叫它消失。这只手可以扬起来,让母亲乖乖地听命,主动跑过去向主人报到。

从这一天开始,小黑豆特别留意起人类的手。这一天开始,这条悟性非凡的小狗愈来愈对人类的手充满了敬畏。畏惧是被迫的,敬佩是自发的。是的,小黑豆的内心深处天生有一个崇敬强者的情结。2

母狗黄芪每天有两次例行的巡视山谷的任务。一般来说,早上是跟着小主人二林子,傍晚是跟着老主人老中。

这天,黄芪照例跟着二林子巡视去了。小狗们喝饱了奶,心满意足地挤在一起睡回笼觉。小家伙们颠三倒四、不顾一切呼呼大睡的样子可爱得要命。作为狗,这是它们一生中最安逸、最幸福的一个时期了。

就在这时,二林子的哥哥大河回家来了。大河在居仁堂当伙计,一年中难得几次回家和爷爷、弟弟相聚。

这天是个平常的日子,老中对大孙子的回来有点奇怪:“大河,怎么今儿回家啊?”

大河从背上卸下一只背篓,说:“喏,为了它呗。”

原来,这次宗爷带着大河去四川进药材,归途中从山民手中买下了一头丧母的小老虎,一到家就让大河带着小老虎来大药谷让黄芪当小老虎的奶妈呢。宗爷知道黄芪正奶小狗,还相信李老中能办成这件事。居仁堂是家百年老店,有一些丸散成药很有美誉度。每年冬至日是居仁堂的“宰鹿日”,会在店门口披红挂灯,展示几头活生生的鹿,为居仁堂特制的全鹿丸做广告。宗爷买回小虎是想以后为居仁堂的另一种成药——虎骨酒做广告。你想想,要是突然在店门口展示一只活生生的老虎,那会引起县城多大的轰动啊!

老中蹲下身看篓子里。篓子里的小老虎鼻息咻咻地正睡得香甜。

大河说:“放进篓子,它就睡,一路上没醒过。”

老中看着猫咪一样的小虎,心里漾起一种疼爱,咕哝着:“瞧,这小模样,是个刘阿斗哩!”

大河读过《三国演义》,知道刘阿斗在赵云怀里睡觉的故事,说:“好了,宗爷想半天没给小老虎想出个名字来,这下有了,就叫它阿斗好了。它和刘阿斗都是四川的嘛。”

没曾想小老虎稀里糊涂一睡,就睡出个名字来了。

店里事多,大河急着要赶回去。

老中说:“你对宗爷说,让他放心。我给他养一只大老虎出来。”

等大河走了,老中把小老虎抱到东厢药作间,一面等着小虎醒来,一面思谋怎样让母狗黄芪接受这个小家伙。老中前后养过不少狗,对狗性琢磨得比较透,但让一条母狗收养一只小老虎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上,得好好谋划谋划。

当老中把小老虎阿斗放进狗窝时,阿斗一点儿也没意见,急吼吼地就往小狗们中间挤——这里真暖和哎!

五只小狗几乎同时醒来。弄醒它们的不是拱来拱去的活物(这个它们早习以为常了),而是一种呛人的气味。睁开眼睛,它们看见了阿斗,第一个闪现的念头是:啊呀,大头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它们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大头!小狗们又惊骇又委屈地叫喊起来——这个浑身散发刺鼻气味的家伙是谁啊!

阿斗可不管小狗们的抗议,呜呜地哼哼着,死皮赖脸地往小狗们中间拱,往小狗们的肚子底下钻。看看,这还怎么睡觉啊!

黑豆退开几步,冲着阿斗汪汪大吠——滚开,快滚开!

老中的大手轻轻拍过来,拍在黑豆的额头上,温和地说:“黑豆,别闹,这是阿斗,知道不,这是阿斗。你们都听好了,这是阿斗……”

老中不停地说,轮番地拍着小狗们的头。

小狗们不叫了,四散开来,不愿阿斗碰到身体。

老中换了严厉的口气:“回来!一个个都躺下了,都躺下……”

小狗是听不懂人语的,但它们可以从人的语气里听出来人的态度。它们明白了老主人的意思,知道主人的意思是不可以违抗的,却又十分厌恶陌生“小狗”的亲近,小狗们不知该怎么办了。

老中一拎颈皮子,把退得最远的小黑豆擒到小虎身边,命令道:“小黑豆,躺下!”

感受到了这只手的强大和坚决,小黑豆强忍惊惧和厌恶,挨着小虎躺下了。人类强大的手有时是可亲的,有时是可怕的。

在老中的呵斥声中,其他的小狗赶紧战战兢兢地挤到黑豆的另一边躺下来,小眼睛一起可怜兮兮地看着老主人,好像在哀求:就这样子了,可以了吧?

老中没再进一步要求,改成温柔的口气,说:“对了,对了,就这样,乖乖的,乖乖的……”老中还是蹲在旁边,不停地说温柔的话。这么着保持了十分钟左右,狗窝里才慢慢恢复了平静。小狗们被迫容忍了阿斗身上的陌生气味,闭上眼睛迷迷糊糊打起盹来。经过一番折腾,它们都累得要命。

小黑豆并没有迷糊,不时用眼角瞟一眼身旁的阿斗,警惕着。阿斗睡过去了,但它身上的怪味总是叫小黑豆心神不宁。小黑豆太小,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焦急地等待妈妈回来。它相信妈妈知道怎样处理身边这个入侵者。

老中悄悄离开下房,站在屋角那儿等着二林子和黄芪回来。

大药谷不算大,绕着药圃走一圈用不了多少时间,可二林子和黄芪的巡视其实就是出来玩的,起码得一个多小时。这几天,二林子和黄芪老在玩一个逮松鼠的游戏,地点是在药圃外的那片松林里。春天,山野里的食物还稀少,松鼠只能动用它们的储备粮。所谓的储备粮就是它们在去年秋天藏在这里那里的松果、栗子之类的坚果。坚果大多埋在石板下、崖缝里,松鼠取用时必得从树上下到地面上来,这就给黄芪提供了一个难得的逮鼠机会。在平时,松鼠轻易是不下地的,即便下地也不会离开大树太远。有恃无恐,它们对狗对人的态度就有点傲慢,人和狗就想杀杀这些机灵鬼的傲气。

人和狗配合着玩。二林子坐在高高的树杈上负责观察敌情,用手势指挥埋伏在岩石后的黄芪,对下地的松鼠做突然的袭击。松鼠很机警,而且,它们的同伴在更高的树杈上发讯号呢,人与狗的协作一次次地失败。当然,母狗黄芪还是有收获的——那些隔年的栗子还是蛮可口的哦!

这天,二林子和黄芪还是没有逮住松鼠,看看太阳升高了,只得往回走。二林子还要下山去念私塾。

老中迎上来,把装过小老虎的背篓让黄芪嗅。

背篓里的气味很刺激,黄芪闪过一旁,紧张地冲着背篓大吠,一条尾巴死死地夹在后腿之间。

老中笑着说:“没事,没事,黄芪,我对你说,有只小老虎要你代养呢,别紧张,一点儿没事的,不过是猫咪一样的小东西……”老中颠三倒四地说,喋喋不休地说。他知道母狗听不懂他的话,但一准能明白这是主人在宽慰它。

黄芪不但明白主人在宽慰它,还意识到将要发生一件和自己相关的事。

虽然有了思想准备,当黄芪回到下房看到小狗中间混着一个陌生小家伙时,还是引起了剧烈的生理反应。在主人面前,这条懂事的母狗努力地克制着生理上的巨大不适,但还是禁不住浑身发抖。它的大度和克制赢得老主人和小主人的赞赏。平时,黄芪和小主人二林子有更多的交流,除了声音,他们之间的交流还有不少约定的手势。比如,这时候,小主人同时伸出了两个大拇指,那就是表示“大大的赞赏”。

狗是很在乎主人的赞赏的,主人笑容满面地说一句话,在它们脑袋上轻轻拍一记,就能让它们幸福很长时间。

黄芪小心地嗅了嗅小老虎,打了个喷嚏,就算办完了接纳的手续。

见妈妈回来,小狗们赶紧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跑过去包围了妈妈,呜呜地叫唤着。蒲草垫子上只剩下了呼呼大睡的小老虎阿斗。

在主人的关注下,黄芪走过几步,侧身躺下。小狗们立刻扑到妈妈怀里吃奶。小老虎觉得有点凉,醒了,也来往黄芪怀里钻。

小黑豆并没有钻到妈妈怀里,站在一旁,瞪圆了小眼睛,紧张地看着妈妈如何反应。

二林子一遍遍地抚摸黄芪的脸,一方面是安抚,一方面是不让母狗抬起头来看腹部的小老虎。

对虎的气味,黄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抗拒,抑制本能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小老虎阿斗蛮横地爬到小狗身上,一口叼住了一个奶头。这个奶头立刻将一种凛冽的寒意刺进黄芪的背脊。黄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所有的小狗都觉得有点反常——妈妈的奶头在微微地痉挛。

看着母亲任凭小老虎含住了奶头,小黑豆对妈妈失望极了。小黑豆转而眨巴着眼睛,等待主人给这个小捣蛋来点教训。比起大头来,小老虎的蛮横过犹不及,主人是应该给予教训的。可是,老主人和小主人非但没有给予教训,反而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对小老虎表示赞赏。这可太过分了!

小黑豆吠叫起来,表示它的困惑,表示它的失望,表示它的愤怒!它必须这样喊叫一下,对这个复杂的世界表示它的不满。

蹲在一旁的老中和二林子看明白了这一场戏,对视一下,会心地笑了。

老中说:“瞧,小黑豆是一只有脑子的狗,说不定以后会有点出息的。”老中说的“有脑子”就是有思想的意思了。

一条狗也需要有思想吗?动物的灵魂常常不在脑子里,而在身体中,它们因此能比人类更多地享受生命的快乐。

小黑豆对这种称赞一点儿不领情,继续气咻咻地吠叫抗议——嗨,嗨,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二林子很开心地拍拍小黑豆的脖子,说:“得啦,得啦,你还有个完吗?快去吃奶吧。”

小黑豆的抗议没有停留在口头上。这天傍晚,趁老主人带着母狗去巡视山谷,小主人下山去私塾读书未回的当儿,小黑豆发动了对小老虎的驱逐行动。

小黑豆先是把小老虎引出“下房”,然后回到屋里守住了门槛,不让小老虎回到屋子里。小老虎阿斗冲了几次都被拦截,有几次还被小黑豆撞得翻了个跟斗。

另外四只小狗领会了黑豆的意图,而且本来都是反感小老虎的,也来协助小黑豆把守门槛。五只小狗把门槛当作阵地,一字儿排开,摆开了拦截外来者的阵线。它们的前爪搭在门槛上,身体摇摇晃晃地组成阵线,严阵以待,只等小老虎走近,就一齐呐喊。小老虎“攻城”,小狗们就头爪并用地把来犯者击退。

看看攻不下,小老虎干脆不攻了,就在场上跑来跑去玩,不久就发现趴在晒药草的匾子里是很惬意的事。大匾子里的草药被太阳晒得很松软,散发着浓烈的气味,闻着挺舒服的。阿斗在匾子里不停地拱来拱去,这么一拱,好闻的气味就更浓了。浓烈的气味让它的鼻子里痒痒的,就一连打了四个大喷嚏。

有两只蝴蝶轻轻盈盈地飞来,在场角蔷薇花丛那边一忽一忽地飞。一只是白蝴蝶,一只是黄蝴蝶。阿斗颠儿颠儿跑过去,伸出爪子去扑蝴蝶。蝴蝶灵活着呢,忽上忽下地飞,反而来逗小老虎玩。

小老虎阿斗玩得真快活,让趴在门槛上的小狗们羡慕死了。小狗们是不敢越过门槛的,这是主人立下的规矩。小狗们看着看着,越来越觉得小老虎是它们的小伙伴了。

阿斗和蝴蝶玩厌了,又用矮步去追赶一条蜥蜴。它的动作很夸张,有时肘部都耸得比背脊还高呢。追着追着,阿斗就转过屋角去了,屋角那边不时传来它开心的哼叫。屋角那边一定有更加好玩的东西吧?小狗们心里痒痒的,痒痒的。

小黑豆终于忍不住了,爬出门槛就往屋角那边跑。

黄芪回来了。“汪汪!”黄芪厉声喊道。

小黑豆看到妈妈回来,摇摇尾巴向妈妈奔去,想想不对头,赶紧往屋里跑。

黄芪进了下房,发现小虎不见了,埋下头几嗅就捉住了小虎的气味线,奔出去在屋角那边把小虎叼了回来。

小狗们一字儿排开,守在门槛上,冲着妈妈汪汪叫——别叼它回来!别叼它回来!

妈妈可不听孩子们的,叼着小老虎纵身从小狗们上空跃过,进了下房。

小黑豆这一下气得要命,冲着妈妈大声喊叫。它嘴角的小胡子都竖起来了!3

在野生动物世界,处于哺乳期的小兽在父母不在家时,非但不会擅自出窝,在窝里也不会打闹喧哗,它们天生就知道洞穴外是一个充满了凶险的世界,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式就是屏息敛声地睡觉。

小狗不敢越过门槛的主要原因,正是缘于血液中那传自遥远的本能。

小老虎是被小狗们驱逐出去的,这一回真正越规的是小黑豆。小黑豆遭到妈妈严厉的责罚,被妈妈叼起来甩到一边去,取消了吃奶资格。

小黑豆知道错了,不敢耍赖,默默地趴在一边玩舌头舔鼻子、尾巴画圆圈的游戏。

二林子进下房来了,一拎颈皮子把黑豆拎起来放回到黄芪身边,说:“小黑豆,难怪你长得这么瘦小,吃奶得抢,懂不懂?”

黄芪没法向小主人解释清楚,只能让小黑豆吃奶了。

二林子在不经意间向小黑豆传达了一个错误的信息:走出门槛没有什么不对的。正是这个小小的错误信息,在无意之间决定了小黑豆的命运。

决定小黑豆生死的事件发生在十多天之后。

这天下午,趁孩子们午睡的时间,黄芪悄悄离开下房,一溜烟往那片松林去了。自从二林子带着它玩过几次逮松鼠的游戏,它现在时不时会抽空去那儿找一点儿零食吃。它对松子没多大兴趣,感兴趣的是那些又面又甜的板栗。

小老虎的生物钟和小狗们有所不同,它没有睡着,见狗妈妈不在,就不安分起来,先是在门槛那儿向外边探头探脑张望,后来就跌跌撞撞地爬出去,颠儿颠儿向场角那边跑,屁股几扭就消失在墙角那边。

阿斗的行动是一种很大的引诱,小黑豆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也追随而去。它现在不再认为私自离窝是严重犯错。

转过墙角,小黑豆就看见阿斗正趴在一块棕红色的大石头上探头探脑张望什么。虎是爱清洁的动物,它们尽量不在树下休息,怕树上掉下来鸟屎污了皮毛,喜欢盘桓的地方就是草丛里凸起来的那些干净、光滑的大石头。

小黑豆跑过去和阿斗并排趴下。

原来,这里正是眺望大药谷的最佳位置!

大药谷里阳光灿烂,一片葱茏。药圃的地块顺着山坡高低参差,形状全都不同,再加上所种药草的颜色也全都不同,整个山谷显得斑驳陆离、丰富多彩。那一道山涧顺坡而下,曲曲折折,忽宽忽窄,在阳光下粼粼闪闪,活泼得像一条小狗的尾巴。药圃四周是树林,以松树为主,还夹杂着枫、合欢、乌桕等树种,蓊蓊郁郁,层层叠叠,带着点神秘气氛。这里那里有鸟在鸣唱,这里那里有蛙在鼓噪……

这个奇妙的山谷把两个小家伙迷住了:呀,呀,这个世界好大哎!这个世界真好玩啊!

小老虎阿斗把尾巴扫到小黑豆背上,表示它的兴奋。小黑豆也把尾巴扫到阿斗背上,表示它的兴奋。

这一刻,两个小家伙忽然感到对方的亲切。它们虽然种族不同,但同吃一个妈妈的奶,可真是百年难遇的缘分呢!

这一刻,母狗黄芪却在松林里遭到一条银环蛇的攻击!

黄芪用嘴巴掀开石板是为了找松鼠藏匿的板栗,可那块石板下面不是松鼠的储藏室,是一条毒蛇的巢穴。黄芪的行为被理解为严重的侵犯,蛇闪电般在黄芪的左前爪上狠命地咬了一口,熟练地把毒液直接注入侵略者的血管。

狗是不敢招惹蛇的——在狗看来,蛇这种没有腿的活物太不可思议。遭到蛇的攻击,狗总是非常恐惧。

黄芪未敢还击,尖叫一声,跳开去,呆呆地看着蛇一袅一袅地消失在乱石之间。

伤口并不起眼,只是一对小小的出血点,可感觉到的尖锐的灼痛却远远超出了黄芪的预料。黄芪跑开去,在远离乱石的一片草地上趴下来,用湿淋淋的舌头一遍遍地舔着爪上的伤口。

伤病中的狗总这样——它们会去找一片僻静的泥地趴着,尽可能紧密地接触泥地,它们认为大地能帮助它们缓解伤病的痛苦。

这一回,大地帮不了黄芪。伤口的疼痛愈加剧烈,更可怕的是黄芪感觉到脑子一阵一阵晕眩,眼前的一切在一点一点地变得模糊起来……作为一条家养的狗,黄芪要去求助于人。它使了很大的劲才站起来,发觉自己的腿软软的,爪子下的路也是软软的,耳朵里灌满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这许多陌生的感觉使黄芪心慌意乱。它抬头看山谷的家,感觉那儿遥不可及,心在呼喊:主人,我很不好,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黄芪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山路上。

银环蛇的神经性毒素正随着血液进入黄芪的大脑,漫布黄芪的全身……

黄芪抬头,眨着眼睛,好不容易才蒙蒙眬眬地看到了山谷高处的房子。那是它的家,那里有主人,那里有它的一群孩子……这么想着,它有了点力量,站起来,抖擞着,一步一步向前走……

如果阿斗和黑豆这时还在红石头上,它们就会看见黄芪了。两个贪玩的小家伙早离开了那儿,它们探索着走进一片长得十分茂密的枸杞地。

枸杞是多年生藤蔓,茎叶和果实都能入药。成片的枸杞藤枝蔓交缠,就像架构了一个离地三四尺的绿色棚顶。这个有一种“绿莹莹的幽暗”的半封闭环境真是个好玩的地方!这里是蟋蟀、油葫芦、跳板虫、蚱蜢还有螳螂这些昆虫的游乐场,它们就在这里跑来跑去、跳来跳去地追逐玩耍,开心得要命。

这片天地早有归属,是红公鸡它们的领地。红公鸡领着它的家眷走进乐园,先看到了小黑豆,这没什么,但接着就发现了严重情况——这里居然有一只浑身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小老虎!这可不得了啦!红公鸡领着它的家眷回头就逃,嫌跑得慢,就扇着翅膀飞窜。它们在路上遇上了往家里艰难行进的黄芪,就呼天抢地叫喊起来——你的孩子快被老虎吃掉啦!

黄芪听不懂它们的呼喊。这种撕心裂肺的呼叫使黄芪本就濒临崩溃的心脏非常难受。黄芪喘着,集中力气,冲着家的方向呼叫着——汪,汪汪……

如果这时候李老中或者二林子在家,黄芪的厄运也许还有扭转的可能,不巧的是,爷孙俩都不在山谷,他们去山下吉桥镇买东西去了。

黄芪终于飘飘忽忽地走到了屋场上,趴在地上怪声怪调地吠,向正屋里的主人求助。它头晕得厉害,呼吸困难,腿脚没一点点力气……它觉得自己随时都会一头栽倒,再也醒不过来。它的呼叫只惊动了它的四个孩子。四条小狗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又不敢跑出屋子,就趴在门槛上呜呜呜、汪汪汪喊叫着响应妈妈。

黄芪注意到了正屋门上的锁,心头一紧——不好,主人们都不在!它不再吠叫,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下房走去,向它的孩子们走去……

走到门口了,它怎么也提不起脚跨过门槛,只能侧过身体滚进了屋。这是它的最后一个有意识的动作。滚进门槛之后,它就感觉跌进了一个十分柔软温暖的地方……

四个小家伙并不明白妈妈的处境,见妈妈侧身倒地,便争先恐后地来找属于自己的奶头。它们饿了,渴了,非常非常需要妈妈的乳汁。

黄芪没再醒过,凶险的蛇毒麻木了它的呼吸系统和心肌。它慢慢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4

黄芪和四只小狗都死了。黄芪是死于蛇毒,四只小狗是被妈妈咬死的。神经毒素使临死前的黄芪产生了幻觉,把拱在它怀中吃奶的孩子当作了撕咬它的蛇。

因为私自外出玩耍,黑豆和阿斗逃过一劫。那天,两个小家伙玩疯了,直到傍晚才回到家,没有看到家里血淋淋的一幕。这是它们的又一个幸运。接下来的日子,它们还在等待着母亲和兄弟姐妹的归来。

看着这两个一脸天真的幸运儿,爷孙俩又是心痛又是头疼:没有了黄芪,怎么养大这两个小宝贝呢?

当天,李老中给它们喂了粥汤,每人一个盆。小黑豆基本接受了,喝了一半,糟蹋了一半。阿斗根本不接受,把汤盆拱翻,以示抗议,接着闹了大半夜。

那时的江南人没有喝牛奶的习惯,找奶类是很困难的事。爷孙俩去山下吉桥镇上弄些猪骨鱼头什么的回来熬汤,然后兑了粥汤来喂两个小家伙。小黑豆接受得很愉快,饿得要命的阿斗也只能勉强接纳了这种半荤半素的半流汁——唉,这样的伙食太差劲了!

本来排斥小老虎的黑豆从此接受了小老虎。两个成天伴在一起,成了相依为命的一对难兄难弟。

没有了黄芪,二林子每天巡视大药谷时就带上黑豆和阿斗。带着这两个小家伙巡视,是对野兔、松鼠之类的威慑。大部分药草是野兔、松鼠们喜欢吃的食物。

每天的巡视是两个小家伙最乐意干的事,把这当成了开心的游玩。狗喜欢游戏,尤其喜欢有主人参与的游戏。成年的老虎喜欢独来独往,但小时候也喜欢和伙伴在一起打打闹闹,玩起来也是没完没了。这个时候的黑豆与阿斗体量相仿,完全能玩到一起。

大部分的中药草都称得上是奇花异草。暮春时节,大药谷飞红流翠,生机勃勃,无限风光。在这个蓬勃的背景下,一个人、一条狗、一只虎,都顽皮得不得了,他们追逐嬉戏,把年轻的生命张扬得生动无比。顽皮的生命都是新鲜的生命,充满活力的生命。

一棵老树横倒在路上。二林子一跃而过。两个胖嘟嘟的小家伙都想模仿着来一次跳跃,可都没能成功。别说跃过,就是爬着翻过去都没招,最后只能从树下钻过去。钻过去之后,两个小家伙都觉得很没面子,眼皮耷拉着好一会儿没敢看二林子的眼。

一天之中,除了二林子带队的巡视,两个小家伙还会得到一些自由游玩的机会。给小狗一点儿自由活动的时间,是老中关照过的。经过漫长岁月的调适,狗有了看守家门的本能,但狗在依恋人类的同时,还依恋大自然,心里有一个与狼差不多的漫游情结。狗是狼的后代,骨子里保留着对荒野的情感,它们有时需要没有目的地奔跑,重温脚掌与大地的摩擦、风从耳边掠过的滋味;它们有时需要自作主张地追逐小动物,复习一下出猎中的八面威风;它们有时需要到处游荡,探索一下大千世界的秘密。这显然不是老中的原话,但确实是老人想表述的意思。

两个小家伙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是枸杞藤地和松林里那片倾斜的草地。枸杞地别有洞天,可以没完没了地追扑各种各样的昆虫。黑豆和阿斗常能在这里和鸡遭遇,和鸡发生有趣的冲突。鸡把那儿看作它们的领地,对两个小捣蛋的入侵很是气愤,总是奋力抗击,但又力不从心,弄得鸡飞狗跳的,就好玩了。

两个小家伙在松林草地上玩的是另外一种游戏。这种游戏是从小老虎逮住一只野兔玩起来的。

那天下午,黑豆和阿斗又漫游到了林中草地。阿斗一眼就看见草地上有几只灰色的小野兔。这些小兔子出生不久,甚至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跟着妈妈外出,兴奋得不得了,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也不吃草,就在那里你追我、我撞你地乱玩一气。它们的妈妈已经被烦得懒于管它们了,顾自在一旁吃草。

老虎不会爬树,在林子里,对善于爬树的活物常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以便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他猎物上去。出于本能,阿斗对松鼠从不理睬,听凭它们望风而逃。慢慢地,松鼠们对黑豆和阿斗的到来也不再大惊小怪,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因为草地这一边的松林里有松鼠在频繁地活动,野兔妈妈对这一边的警戒就很松懈。这会儿,黑豆正在玩一个去年的松果——空空的松果里居然藏着一些小蜗牛!这样,小老虎阿斗就有了一个单独出猎的机会。

林中草地疏疏朗朗地散布着一些石块和艾蒿丛,这是蛮好的掩蔽物。阿斗曾经目睹过母亲的几次出猎,草地上的兔子唤醒了它的记忆,它模仿着妈妈,在草地上匍匐前进,忽疾忽徐,忽动忽静,挺像那回事地从一个掩蔽物转移到另一个掩蔽物。它缩进爪尖,张开脚掌,有时还把脚掌翻过来走路——有毛的足背比脚掌着地的声音还要轻悄。

黑豆在这时注意到了阿斗的行动,忽然明白了阿斗的意图,很配合地趴着静观其变。

配合阿斗的还有一只小兔子。这只懵懵懂懂的小兔子看见蒿草丛中的小老虎,非但没有跑开,反而靠过来,想探个究竟——这只兔子怎么是黄的呢?阿斗像模像样地做了一扑,随即一口含住了小兔子的脖子——它母亲就是这样含住它,叼着走的。小兔子觉得这样不舒服,不好玩,尖叫一声,四脚一蹬,摆脱,跑开去。其他的小野兔看见了小老虎,赶紧逃跑。有几只跑了一会儿,又想起跑错了方向,调过方向再跑。

快速活动的兔子进一步刺激了阿斗的捕猎本性,可四处乱窜的兔子恍恍惚惚地迷乱了它的眼睛,一时不知逮哪只兔子好了。如果没有一只自动撞到面前来的傻兔子,阿斗肯定没戏了。它又扑到了一只小兔子。也许是小兔子蹬痛了它,阿斗这一次开了杀戒,一口咬住了兔子的大耳朵。小兔子还是逃走了,只是耳朵被撕开了一个豁口。阿斗的乳牙只能做到这一点儿了。

草地上一转眼就不见了所有的兔子。

没见它们跑树林中去,它们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很快被两个小家伙研究了出来——兔子钻进草地上的洞穴去了。兔子的气味正从这些洞里丝丝缕缕地飘出来呢。

黑豆和阿斗趴在一个洞口等待兔子出现,它们还想玩下去呢,但兔子就是不出来。

它们趴得这么近,身上的气味萦绕在洞口,兔子还敢出来啊?

没劲,两个小家伙只能悻悻离开。

这本来只是一个小孩子之间的游戏,可这种游戏并不是没有意义。黑豆就知道了出击之前需要秘密地接近,阿斗知道了潜伏不能离猎物的洞穴太近。

这样的游戏非常契合两个小家伙的本性,它们乐此不疲,几乎每天都会偷偷地溜到草地上来疯玩一把。阿斗的潜伏、接近和扑杀的技能一点点地提高,同时也在一点点地唤醒猫科动物的猎杀意识。终于,有一天,阿斗在扑到野兔之后没再把兔子当作玩伴,而是当作了猎物。它狠狠地咬住了兔子的喉咙。一只小野兔四肢痉挛着,死于虎口。兔子是被闷死的,脖子上并没有见血。阿斗的乳牙还不够坚利,更重要的是小老虎还没有领悟到兔子就是它的鲜美食物。

几天以后,小狗黑豆也扼死了一只野兔,与小老虎不同,它把兔子的脖子咬开了。小黑豆赶紧逃开去,它不知道怎样对付流血的兔子。

浓烈的血腥却辛辣地刺激了阿斗嗜血的本性,它走过去,小心地舔了一下鲜血——哦?这是多么美妙的滋味啊!

对阿斗来说,这一口鲜血非常重要。当它从兔子身上抬起头来时,它的眼神有些迷离,它看到的世界整个儿变样子了——这个世界原来到处是食物!这样的“世界观”可了不得!

枸杞地那些大惊小怪的鸡们要倒霉了。5

狗和虎在出生一百天左右都要换牙了。

尤其对于小老虎来说,换牙并非只是换牙齿的事,变换的还有它们对世界的看法和感受。它们忽然发现,以前做不到的、难做到的事,现在能做到,能轻易就做到了。比如,本来可以和自己对抗的野兔,现在成了一团血肉,和二林子给它的猪肺、猪肉之类的食物并没有多大差别。小老虎的这种膨大的自我感觉,很像身背枪支的男人。

小老虎阿斗还是迷恋游戏,但玩着玩着,游戏往往就会变味,变成真格的对抗,甚至变成杀戮事件。

在扑杀一只母鸡和吃掉一只公鸡之后,老主人和小主人突然变了脸,把阿斗囚进了铁笼子。这只铁笼子是本来就在那儿的,有一间小屋那么大,曾经囚过梅花鹿和羚羊。这些动物在这里准备着,之后在冬至前后进城去,为居仁堂中药店做全鹿丸和羚羊粉之类的丸散做广告。

囚禁阿斗是早晚的事,李家爷孙是无法驯服一头老虎的,何况小黑豆早到了应该严加调教的时候。

李老中曾经调教出不少优秀的狗,但他老了,这一次要放手让二林子来调教黑豆,借此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小孙子。

老中把他几十年的驯狗经验概括为七个字:抚、打、演示、反复说。

抚是爱抚,表示对狗的赞许。打是禁示狗,对狗表示否定和警告。演示就是为狗做示范。“演示”还有用身体语言向狗传达的含义。一个手势、一蹬腿、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能让狗领会人的意思。做这一切时,人要不断重复说一些话。说的话要简单,最好能简单到一个字、两个字。不要用含义模糊的词。动词直接和动作有关,所以要非常重视动词。运用词汇量不能多,常用的就是十个:停,趴下,坐,走,跑,爬,嗅,冲,袭,踪。袭就是发动攻击。踪就是追踪。对狗的指令一定要明确,如果你嘴上说“坐”,却做了一个“向前冲”的手势,狗可能就会困惑得叫喊起来——喂,你这是啥意思啊!

说说容易,其实不容易。比如七个字中的“打”,就有许多种打法。拿一块食物唤狗吃,狗吃了。再拿一块食物来,同时发出“不可吃”的指令。三个字中,狗往往只注意了它最熟悉的一个字“吃”,就吃。这时要打狗,打痛它。再重复时,狗不敢吃了,但心里不明白,心里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重复,狗不吃,人就亲昵地“抚”它,肯定它做对了。如此反复,狗才能注意到“吃”和“不可吃”的差别。有些悟性好的狗甚至能进而明白“不可”的含义,知道这是主人表禁止的声音。出手“打”时要有度,要打痛它,但不能过分。打太重,狗会愤怒,会记恨。出手有分寸,还配合说话,狗不但知道自己错了,还知道主人打它是驯它,为它好。在某些气氛中,“打”甚至比“抚”还让狗欢喜,它觉得你和它很亲。狗妈妈在驯它们的时候,有时就是这么“打”它们的。

驯狗的人一定要明白,狗是有个性的,狗和人一样,也有荣誉感、羞耻感,有嫉妒心、自尊心,甚至还爱面子。一句话,你要把你的狗看作一个宅心忠厚的人,你要把它们当作你的天真烂漫的伙伴。“伙伴”是全天候的,办事时是搭档,玩时是玩伴。特别是年轻的狗,它们太喜欢玩了,玩的时候它们最能集中注意力,是它们最肯学习的时候。别老想着让狗屈从你,要多想着和狗建立伙伴关系,驯狗就是一件快乐的事。狗不反对行动要有规矩,自由要有边界,这一点,在它们是狼的时候就明白了。在狼群中,首领总是会把行动的规矩和自由的边界让所有的成员都弄得很明白,每条狼都知道没有规矩和边界是不安全的,不快乐的。

李老中的驯狗法肯定和教科书上的不同,但朴素实用,再加上二林子和黑豆的悟性都不错,对黑豆的调教相当成功。黑豆很快成了一条优秀的大药谷的看家狗。

黑豆看护的不是一座房子,一个院子,它看护的是整个山谷。小琴山不大,没什么凶猛的野兽,但沼泽地那边的大琴山很大,山林里出没狼和野猪。那些被群体逐出的独狼、独猪,时不时会越过沼泽来小琴山这边寻寻机会。药谷里的山药、茯苓、何首乌一类的块茎是野猪们惦念的美食。到了秋天,野猪群也会突然光临,使大药谷损失惨重。作为大药谷的守护犬,黑豆也得兼有猎犬的本领。不是要和野兽硬拼,而是要和这些家伙周旋,向主人报警。主人手里的火铳不是吃素的,轰一声,能把野猪打成“花豹子”。

立秋以后,二林子在率领黑豆巡视山谷时,肩上就扛着那根老火铳了,那派头就是一个带着猎狗的真正的猎手。

主人扛着这支藏着雷火的铳,黑豆就底气十足,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小尾巴旗帜一样竖着,格外神气。

这条黑狗现在是一条身量和成年狗差不多的青年狗了。有家的温暖,有山林野气的熏染和滋养,黑豆过着自由快活的生活,长得壮实俊朗,帅气十足,一身黑毛闪着丝绒般的光泽,一对褐色的眼睛透出来自信和坚毅。

这天,傍晚的巡视又开始了。二林子扛着火铳一边走,一边唱山歌:

叫我唱歌就唱歌,山谷里唱歌有回音。山歌开场先唱啥?

一条山路绿荫荫……

山歌的词和调子都被二林子修改过,听上去就像山泉水一样清爽顺溜。

精力过剩的黑豆老是颠儿颠儿跑到主人前头去,看起来不是它跟随主人,倒是主人跟着它呢。那棵横倒在地的老树还活着,黑豆后足一蹬就跃过去了,跃过去之后又紧接着跃起,毫无必要地跃过一块稍稍拱出路面的石板……

年复一年,巡视者的脚步已经踩出来一条围绕药圃的弯曲小径。这条山径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茎草,黑豆都是熟悉的,闭着眼睛都能踩准昨天的脚印。二林子不管束,听凭黑豆跑去,倒是黑豆不好意思,看看把二林子抛远了,就站着等,或往回跑迎一程。

二林子提醒黑豆:“喂,喂,做记号没有?”

黑豆知道“记号”是什么,“记号”就是它的尿。在巡视途中,它应当不时抬起后腿撒几滴尿。这是在为药圃描边界线,警告野兔、松鼠之类小心不要越界。

快到松林了。

黑豆站住了,等主人走近来,盯着主人的脸,眼睛里满是期待。

二林子点点头:“去吧,去吧。”

得到允许,黑豆很开心,跑过去用腰肢蹭蹭主人的小腿,表示感谢。它离开巡逻小道,向松林奔去。它要到林子里那片草地去逮野兔。

二林子以往并不等黑豆,会继续沿着小道巡视,这次,二林子扛着火铳跟着黑豆进松林里来了。这使黑豆挺兴奋——人,狗,枪,这才是真正的出猎呢!

黑豆的捕兔本领今非昔比,但它的成功率反而在降低,因为野兔的反捕能力也今非昔比,提高得很快。如今,那些小野兔已机敏得很,草地上的临时避难所也挖得更多,洞与洞之间还建立了许多连接,眼看就能构成一个系统的地下网络了。一有风吹草动,它们一跳两跳就能就近进洞,除了蛇,谁也拿它们没有办法。

一进松林,黑豆立马变得机警,屏息静气,脚步轻灵。今天,主人在场,它更得好好表现一番,尽量有所斩获。

草地上还不见兔子的影子,但它们不久就会出现的。它们总是在暮色乍起、天光若无还有的时候出来吃草。这种时候,山林里的夜行食肉动物们还在等待夜幕的光临,而惯于白昼出猎的家伙已经打道回府。

在兔子将出洞而未出洞的时候开始埋伏是最理想的,可以从从容容地选择埋伏地点,而后在兔子出洞的第一时间闪电般出击。

二林子在林中草地边上停住了脚步,站在两棵靠得很紧的松树后面观察黑豆的行动。

黑豆在草地上举起湿润的鼻子吸吮空气,耳郭一愣一愣地转动。它走几步,在提起一只前爪时突然全身定格,看上去像一个木雕。它轻轻落下爪子,提起另一只爪子,再落下时竟然把爪子翻过来用脚背落地。狗在这种高度专注时会把尾巴夹进臀沟,可它不,它把它的尾巴沉下去,拖着,又让尾尖翘起来一点点,看上去就像一把大刀片。它改用矮步行走,腹部有时触及草地,整个儿把自己变成了一滴滑动的油……

二林子看出来了:黑豆是在学阿斗呢!二林子差点笑出声来——哈,这家伙竟然模仿老虎呢!

黑豆选定了一个灌木丛当埋伏点,趴下,目光在松林里逡巡。它看见了二林子,发现二林子在向它摇手。黑豆是看得懂这个手势的——主人在说:“不,不对!”

二林子在林子里绕着草地走,走过一段路,停下,用手指着靠近他的一个灌木丛向黑豆示意——应该挑选这里!这里才是理想的埋伏点!

黑豆明白了,赶紧转移过去。

埋伏点的选择很重要,几乎就决定了伏击的成败。二林子挑选的这个潜伏点至少有三个优点:有灌木丛做掩蔽,在倾斜的草地的高处,在草地的“下风”处。兔子的后腿比前腿长得多,发达得多。这样的身体特征适宜爬坡,下坡时就显出了大缺陷——在奋力出逃时很容易因为前冲力太大而失去重心,向坡下滚跌。挑选伏击点的首要考虑是风向——猎手必须处于猎物的下风处!如果潜伏者处于上风处,体味会被风泄露给猎物,猎物唯恐避之不及,伏击就一定会失败。

丛林知识可以写成一部皇皇巨著,丛林的子民们一辈子学不完。野兽的生存知识有三个来源,第一个是父母同伴的示范,第二个是自己的经验教训,第三个是遥远的本能遗传。黑豆不是野兽,但也大不同于家犬。作为大药谷的看护犬,黑豆也得遵守丛林的法则,学习丛林的生存技能。黑豆失去了妈妈的教导,失去了最重要的老师,它的成长要靠它付出更多的努力。

黑豆一下子就明白了二林子让它转移埋伏点的意图,但它一时未必能明白这样做的道理。

这时候,靠在一棵大松树的二林子就在思谋这个问题。人与狗沟通的词汇太贫乏,要让黑豆弄明白风向的问题,难;要让黑豆明白野兔的下坡问题,更难。得多想办法告诉狗“应该怎样”,不要只说“不应该这样”,否则会使狗迷茫无措,焦躁不宁。

二林子理性的选择果然奏效。黑豆一击成功,捕获了一只性急的公野兔。

黑豆衔着猎物快乐地奔过来,向主人报功。

二林子抚摩黑豆的额头,赞许它:“好,好!”

二林子高兴的主要不是黑豆逮到了野兔,而是那只年轻的公兔在向坡下逃跑时连摔了两个大跟斗。

得到主人的表扬,黑豆兴奋得两眼放光,尾巴摇得晃晃的,把腰肢也带动了。

现场施教是最好的方式。二林子趴到草地上做了几个兔子的动作,然后往坡下爬,然后顺着坡地连翻几个跟斗。二林子在演示兔子刚才的动作。

主人的举动先是使黑豆觉得惊诧,而后误以为这是主人在庆祝伏击成功,于是也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

看来黑豆尚未明白二林子的意思,看来狗在兴奋的时候并不适宜对它们施教。二林子一时无计可施,就说:“去吧,去吧,去找阿斗吧。”

黑豆明白,叼了野兔飞奔而去。这是惯例,凡是黑豆有所猎获,主人都让它把猎物送给笼中的阿斗。

跳过那棵倒在路上的黄栌树,巡逻小道就转了个急弯。转过这个弯,黑豆一抬头就能看见高踞于红石崖的阿斗了。黑豆又回头看了看二林子,小心窝里充满了对这位小主人的感激。

狗喜欢和男孩子玩,它们和男孩容易合得来。狗一般不喜欢与行动缓慢的人在一起,慢吞吞的,多没劲呀!

黑豆与二林子的感情越来越深厚了。

一天,二林子隔夜淋了冷雨发起了高烧,早晨,躺在床上起不来。黑豆在下房等不来二林子,跑到上房去找,看见二林子还在床上,就在床边大喊大叫——喂,喂,你别赖皮,你应该带我到山谷里去玩的!起来啦!起来啦!

老中赶紧进房来喝止:“黑豆,闭嘴!二林子生病了。出去,出去吧,让二林子好好睡觉。”黑豆看看睡得迷迷糊糊的二林子,小鼻子咻咻地闻一会儿,居然就弄明白了,不敢吭声,乖乖地退出门,跑回下房去了。

没过多久,黑豆不放心,又跑去看二林子,不吭声,眼睛一眨一眨地看一会儿小主人,然后又悄悄回去。没过多久,它又不放心了,又往正房跑……它就这样跑来跑去地跑了大半天。

到了傍晚,黑豆再去看二林子时,见二林子睁开了眼睛,很激动,抬起两只前爪趴在床沿上,回头朝老中呜呜叫,请求把它抱到床上去,好让它陪陪二林子。床太高了,它没法自己爬上去。

二林子明白了小狗的意图,侧过身来看小狗,耷拉下一只手来想摸摸小狗。小狗抢先做表示,用粉红色的小舌头一下下地舔二林子的手。它觉得这手不对劲,那么烫啊!黑豆目不转睛地看着二林子绯红的脸,用的那种目光真是令人心碎呢!黑豆跑去绕着老主人的裤腿打转转,哀哀地低吠,是请求老主人想办法帮助二林子呢。

老中已经下山请过郎中了。许郎中来了,给二林子把脉,看舌苔,然后从药箱里拿出来一包药,让二林子就着温开水服下。

黑豆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关注,看到二林子坐起来要吃药,紧张地吠叫起来,猛然间把许郎中吓了一跳。

老中要打狗,被二林子劝住。

二林子说:“我知道黑豆为什么叫——它不让我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呢。这是我教它的呀。”

这话把老中和许郎中都逗笑了。6

自从阿斗扑杀了两只母鸡,李家的那群鸡不但视阿斗为大敌,也把黑豆当作了仇人。鸡部落的酋长红公鸡本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现在小老虎被囚了,它对黑豆就愈加凶狠起来。

面对鸡的利爪尖喙,面对鸡的尖叫和扇起的灰尘,黑豆很是头疼,每一次都是落荒而逃。

黑豆的退让更助长了对方的气焰,红公鸡现在是敢于主动挑衅了。红公鸡下手狠,要啄就瞄准了黑豆的鼻子啄,那儿是狗的软肋,啄一下能疼半天。

李家爷孙俩都被逗乐了——呀,呀,这红公鸡可真是个好战分子呢!

黑豆明白主人在哂笑它,一肚子的委屈没处诉——哎哎,我这还不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啊?

二林子居然就看懂了狗的表情,说:“没什么,没什么,好狗不和鸡斗嘛。”

黑豆居然大概明白了二林子的话,舔舔被啄痛的鼻子,摇摇尾巴讪讪走开去。这意思是:算了,算了,我还有事,就不计较了。

几天之后,红公鸡在枸杞地被一只黄鼬杀死。黄鼬又叫黄鼠狼,是鸡的天生克星,鸡一见就会吓成一块木头,连逃走的念头都想不起来。这就是“呆若木鸡”的出典。

黄鼬把半死的红公鸡拖出枸杞地后,鸡群才想起来扇着翅膀向九间房逃,呼叫声是惨烈得不得了。

黑豆和阿斗正在红石崖隔着笼子玩耍,闻声赶去时,迎面遇上了拖着公鸡奔跑的黄鼬。黄鼬自知不是狗的对手,弃鸡而逃。黑豆哪肯轻饶,紧追不舍。这黄鼠狼是个老到角色,到了乱石滩就不怕了,在乱石之间和黑豆玩起捉迷藏。论行动的敏捷,黄鼬在黑豆之上,在乱石滩这种地方,鼬是不怕狗的。

黄鼬卖个破绽,在一块耸立的石块上现身,等黑豆向上冲击时,黄鼬使出了祖传法宝,一串连环臭屁将迎面赶到的黑豆喷得头昏目眩。黑豆从臭屁的烟雾里爬起身时,黄鼬早不知去向。

和黄鼬不好玩,黑豆不玩了,忙退回去看看公鸡怎么样了。

很巧,不,很不巧——在黑豆探看奄奄一息的红公鸡时,二林子赶到了!

看家狗咬死家养鸡是不能容忍的。二林子一个箭步跳过去,摁住了黑豆,在红公鸡的尸体前把黑豆暴打一顿。黑豆委屈地吠叫着,申辩着,可它怎么能说得清呢?黄鼬在大药谷还是第一次出现,黑豆绝对没办法把事情说明白。

黑豆不避,任凭二林子打它,趴在地上呜咽。

惩罚还没完。二林子把红公鸡的尸体和黑豆一起关进下房,一天一夜不给吃不给喝。

黑豆好冤哪!

黑豆吠过一阵之后就不再吭声。狗不会想不开,它们关注的是它们还拥有的东西。它不能到外面自由活动,可它还可以在宽敞的下房里自由活动。黑豆在下房跑来跑去玩,这么做可以化解它的不良情绪。黑豆把死鸡所在的那块地方视为禁区,再饿再渴也不会去碰一下红公鸡。它明白那不是主人给它的食物,而是要让它明白被处罚的原因。

囚禁中,黑豆大部分时间趴在妈妈传给它的那块蒲草垫子上打盹和思索。它一遍又一遍地谋划着逮住黄鼬的计划。它要咬死那可恶的东西,一洗自己的冤情。

结束禁闭之后,黑豆做的第一件事是喝水,第二件事是吃东西,第三件事是去看望阿斗。在囚室里,黑豆才明白它和老虎阿斗之间的交情有多么深,也体会到了囚禁是怎样一件难受的事情。阿斗已被囚禁几个月了。

囚禁阿斗的铁笼子就在红石崖,朝南,朝向山谷。笼子的北面和顶上用竹席子封住,其他三面只有铁栅与外界相隔。二林子肯动脑子,挖了一条细细的渠道,把流向山谷的那道涧水分出一小脉,让这脉水绕笼子走,然后穿过笼子的一角向崖下去。涧水活活地流过,阿斗随时都能喝上清凉的涧水。

在山林,狼不喝流动的水,怕流水把体味带走,暴露它们的行踪。老虎不管这个,老虎讲究清洁,爱喝流动的水。都说虎是丛林之王,其实它们害怕的东西不少。它们不愿鸟靠近,怕鸟粪污了皮毛。它们怕蚂蚁,蚁酸也会破坏皮毛的完美……

虎的这些习性是二林子从哥哥大河那里听来的。大河多次跟着宗爷去东北收药材,东北人喜欢炫耀他们家乡的虎和狼,谁都能说一通狼和虎的故事。

笼子有顶棚,不怕鸟在上头拉屎。有水沟阻隔,蚂蚁就难于进入笼子。

二林子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和山林,和山林里的动物有一种乡情般的情感,处处会为山林和动物着想。囚禁阿斗是无可奈何的事,目睹被囚的阿斗,他心里不好受,总想为小老虎做点什么。他发现自己能做的很少,很有限,他很抱歉。

一切生灵都是大自然的儿女,只要有真心,生灵之间是有可能做跨种类的心灵沟通的。二林子的这份情意,阿斗是能感受到的。二林子出现时,阿斗总会走近去,让二林子把手臂伸进笼子去抚摸它的头,在它的脖子上、胳肢窝挠痒痒。二林子甚至还能摸摸阿斗的胡子,说:“阿斗,阿斗,年轻轻的胡子怎么这么长呀?”二林子还能捋捋阿斗的尾巴,摸摸阿斗的屁股,说:“阿斗,阿斗,谁说老虎屁股摸不得呀?”

结束禁闭,黑豆来看望阿斗了。

阿斗的身架已经拉开来,一身淡黄和棕红相间的毛灿烂夺目。因为这些棕红的条纹,因为那条刚劲而又柔韧的长尾,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亮相。每一个亮相都是那样华贵潇洒。“汪汪,汪汪呜……”黑豆打招呼。

一天不见黑豆,阿斗也挺想黑豆的。“呵呜,呵呜……”阿斗的这个亲昵的声音是从鼻腔里一波一波溢出来的,就像它生命里溢出来的情意。

虎和狗隔着铁栅栏。

虎把一只前腿伸出栅栏。狗的脖子在虎腿上蹭呀蹭。这是它们约定的见面仪式。阿斗的体重现在已是黑豆的数倍,即使没有栅笼阻隔,它们现在也不能像孩提时那样玩作一堆,那会在无意间伤了黑豆。

亲热一番,交谈一番。

虎和狗的交谈基本上是各说各的,它们可能交流的不是词句,而是蕴涵在声音里的情感和情绪。

它们照例隔着铁笼肩并肩坐下,居高临下地面对着大药谷。在狗和虎看来,这个山谷是百看不厌的。

大自然是如此美丽神奇,但人类通常只注意到它的表面形态,只有少数的人能注意谛听大自然的声音,比如树叶在风中摇曳所发出的快活的微响,比如潺潺的流水在遇上石块时不满的嘀咕……几乎所有的人都无福享受泥土、草叶以及水的丰富奇妙的馨香。在大自然,动物常常能比人感受到更多的乐趣。

这是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山谷里的一切都沐浴在黎明淡蓝的天光里。山谷里有奶白色的薄雾,在树木间,在草丛间缓缓流淌。鸟的鸣啭,远远近近,此起彼伏。最清越的一个鸟鸣就在红石崖下面:丢丢的,得而丢丢的……这个声音也是百听不厌的,可以无数遍地重复。

细细的溪水淙淙不息。在落差大些的地方,水流就在石块上溅出来无数晶亮的水珠。

把目光从山谷抬起来,从林莽之上放展开去,可以遥遥望到山外的斑驳的田野。田野向更远的地方伸展,渐渐地成为迷蒙的一带——那是一个不小的湖泊。湖泊又向远处伸展,就和天空连在一起了……

虎和狗都知道,太阳就要从水天相连的地方“跳”出来了。

它们等待着。等待日出和日落是它们每天的功课。

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了一条极细的白线。白线在慢慢变粗,变长,变亮……

这时,二林子也来了。黑豆和阿斗抽空瞟了一眼小主人,算是打过招呼了。它们现在没空,它们的目光一直粘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亮亮的白线的中间鼓起来,鼓起来,颜色也在变化,变成黄色,又变成橙色。橙色中的红的成分在一点点增加……到底变成酡红了。

这萌动的酡红原来就是太阳呢!

酡红的太阳是扁的,边缘是晕化着的,质地是软的,微微地颤动着,好像正在经历痛楚。太阳痛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红。它想从金红的湖水里跳起来,但不行,有一个巨大的力量在向下拉它。它对抗着这个力量,慢慢把“横的扁”变成了“竖的扁”……

目睹太阳这艰难的诞生,虎和狗居然都有些紧张。它们屏息凝神,神情庄严,尾巴在不知不觉中搅在了一起。“竖着扁”的太阳被粘在湖面上。它停顿了好一会儿,喘着,积聚着力气,然后猛地一使劲,终于扯断了和湖的粘连。这一瞬,人、虎还有狗似乎都听到了“嘣”的一声响。

是的,太阳在离开地平线时,不是缓缓升起的,而是“嘣”的一声跳出来的!

太阳升起来了,如此的巨大,如此的辉煌。

人、虎、狗并排坐在红石崖上,迎接日出。7

黑豆一直在留意黄鼬的踪迹。每天都会在乱石滩附近仔细搜索,或者选一个有利地点静静地潜伏一番。

许多日子过去,黄鼬始终没有出现。难道那家伙只是偶然到此一游?乱石滩离枸杞地不远,而枸杞地与红石崖不远,莫非黄鼬因受到老虎的威慑而不敢再访大药谷?不知道。

黑豆还是不肯放弃。只要不是时间过长,潜伏也是蛮有劲的,刺激。这天,它又去乱石滩那边潜伏。

黑豆已经在实践中悟到了风向的重要性,挑选潜伏点时会考虑风向。这一回,黑豆把潜伏点选在乱石滩旁边土丘上的一个灌木丛中,那儿地处乱石滩下风处,又能居高临下地俯瞰整个乱石滩。

黑豆趴在灌木丛中,看似悠闲,其实不然,它的目光透过灌木的枝叶,不停地扫视着乱石滩,它的潮嗒嗒的鼻子吸吮着从乱石滩那边流过来的风。认真的潜伏是很累、很紧张的,犹如弓弦上的箭。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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