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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6 08:4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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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放

出版社:巴蜀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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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文学简史

海洋文学简史试读:

观沧海激起浪花——张放(张叹凤)《海洋文学简史》序

黄维樑“西洋”的“洋”字可圈可点,由古希腊史诗《奥德赛》,至19世纪以来的《海的女儿》《白鲸记》《冰岛渔夫》《占勋爵》(又译为《吉姆老爷》)《老人与海》等,西“洋”古今的“海洋”文学非常发达,海域奇遇、怒海余生、碧海掣鲸、浪漫惊险等壮观兼而有之。在中国文学里,几乎没有这类作品。但中国的海缘文学十分可观;“海缘文学”一词是我的创造,意思是“缘”于海、与海有关的文学。中国字辞的海洋中,与“海”字结合、结缘的语辞极多,形成辞海;我们打开《辞海》,就可找到“字山字海”的证据。只从李白的诗随便举例,就有“云海”、“青海”、“漠海”、“星海”、“人海”、“四海”等等;较为时髦、香港人所谓“潮语”的,则有“海归”、“海选”等等(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下海”已退潮,不再是潮语了)。这里李白的几个“海”辞,是从四川大学叹凤(张放)教授《海洋文学简史》一书转引的。张教授著述已富,多年来,这位蜀人在内陆“张”望海洋,宏观细析,赞“叹”有中国特色的海洋文学(或谓海缘文学)之丰美,以其具鸣“凤”之姿的生动文笔,写成《海洋文学简史》这本新书。

中国没有西方那一些海洋文学,叹凤(张放)教授根据地理、历史、社会、文化等因素分析,并征引近代中西学者意见,指出“地缘生活”是一个重要缘由。中国涉海、缘海的事物和文字,则早已有之。张教授郑重地说,《山海经》中“精卫填海”一则故事,“堪称一枚光芒四射的海洋文学孤品、极品,是上古时代留下来的最精彩的海洋题材”。《诗经》、孔子、庄子、孟子,不论儒道,都有涉海的话语,后来释家更有“苦海”之叹,但都只是“缘海”而已,完全没有西洋式与海有关的历险搏斗等叙事(narrative)。张教授这本《简史》,用历时式(dia-chronic)夹叙夹议,先秦而两汉而魏晋六朝……顺序而来,列举并评论了很多相关的诗文。他力称曹操《观沧海》的杰出,谓其“勇猛宏大、沉郁苍凉、感情充沛……融入了曹操的生命历程与悲剧情怀”。在张教授眼中,它当然是咏叹大海之诗中的龙凤。曹诗纳入很多选集,易得,这里仍引录如下: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张教授进一步赞叹:“曹操的写海咏海之作,算是我国海洋文学题材沙漠中的一汪绮丽清泉吧。”如从另一个角度用比喻,我们可说它是秦牧《艺海拾贝》那样的海边珠贝。在我所说的“海缘文学”中,“观海”而描写其景象,抒述作者的情怀,是最常见的写法。曹操《观沧海》正是这类诗的原型(prototype)。张教授凭其饱满腹笥,加上参照相关诗文选集,有时更翻阅个别文集,如苏轼全集,“海选”而后山堆,成此史册,让我们看到曹操之后,陶潜、李白、杜甫、柳宗元、李商隐、陆游、文天祥、吴承恩、冯梦龙、曹雪芹、刘鹗以至20世纪冰心、徐志摩、孙静轩、海子和“海”峡对岸如诗人覃子豪、余光中等等的“海缘”作品。他析论作品,在我看来,用的是《文心雕龙》“情信而辞巧”、“衔华而佩实”的标准;例如,他说“李商隐大量以海为象喻、为象征的精美结构诗作佳句”,如“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带给读者“既伤感又满足的审美接受……他算得是一个最爱援引海洋意象的古典象征派诗人,其对后世影响极大”。

张教授对《红楼梦》的海景,有入微精到的观察,他指出,书中“极少有海洋风光的渲染取景,显然曹雪芹在此方面没有什么经历或观察心得。毕竟他不及五十岁就贫病伤心而终。曹雪芹心目中的大海,是十分荒凉寥远,也是必然有去无回的。他书中为探春设计的命运,即最终远嫁海外蛮邦蕃国,‘人’犹如断线的风筝,一去不返”。

研究中国小说的学者都知道,张教授《简史》中也述及,清代李汝珍所作《镜花缘》,叙述秀才唐敖仕途不顺,随妻弟林之洋商船遨游海外,看到很多奇俗怪物,后入仙山不返;但此书却没有西方海洋文学的海域奇遇、怒海余生、碧海掣鲸那些故事。我与张教授同样不解。他又提问:明代郑和的船队,七下西洋,为什么也不见西洋那种海洋文学作品?我要以“对偶”方式补上一问:唐玄奘有《大唐西域记》,为什么郑和却无《大明西洋记》?我要继续问:与郑和同航的,不是有曹信等文士吗?航路风平浪静,乏善可陈?有可观可记的,却以实务为重,不尚舞文弄墨?曾有描述记叙,文稿却已失散了?

七下西洋没有成就“西洋”式的海洋文学;明代有《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但这种小说太“神魔”了,比古希腊的《奥德赛》更甚,而且其重点不在海洋而在神魔,毕竟难以入文学之流,《简史》对此颇有评议。我还要问,那六渡东洋呢?鉴真赴日本弘法,几经挫折风浪,才抵于成,而我们也不见相关的海洋文学作品。在鉴真和郑和之间,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已货船往来频密;大海航行靠舵手,舵手都只是手脑精灵而没有文学细胞?躺在广东阳江水晶宫博物馆里的“南海一号”沉船,珍奇很多,这些珍奇包括海洋或海缘文学?当然,纵使有水晶一样玲珑的“海缘”绝句小令,也早已海烂纸糜了。

张教授海选山堆,论及的诗文多如海滩贝壳,如海岸浪花,他连文学批评的书《文心雕龙》“观海则意溢于海”一句也提及;杜甫论诗绝句《戏为六绝句》的“未掣鲸鱼碧海中”也征引了。杜甫用的是比喻,以言诗人的大气魄、大手笔,但中国文学就是没有《白鲸记》那样的人、海、鲸鱼相遇相斗的大叙事。宋代严羽《沧浪诗话》有“金擘海”之说,不过这句是用来形容李白、杜甫诗篇的大气魄,和传说中的金“搏开海水,悉令两辟”(这令人想到基督教《圣经》中摩西分辟红海海水的故事)的海洋奇幻叙事无关。这里来个小小的中西海洋文学比较:粗略地、大而化之地说,中国的海缘诗文,多写海边,作者(说话者)旁观、静观、沉思,多是写景的、抒情的。西洋的海洋文学,多涉及海上,作者(叙述者)参与活动,是叙事的、戏剧的;而活动就是上文我所概括的海域奇遇、怒海余生、碧海掣鲸。

要回答中国何以没有西洋式海洋文学这问题,殊不容易。中国文学没有奇遇、战斗、历险的题材?《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不就写这些吗?张教授的“地缘生活”说大可解释海上丝绸贸易之前的“阙如”现象,之后呢?我们同样可问:为什么中国没有古典希腊式的悲剧?但要回答,同样殊不容易。中国现代的作家,感知中国没有西洋式海洋文学之事,乃尝试拾遗补缺,如香港的锺伟民,1980年代先后凭其想象创作了《捕鲸人》和《捕鲸之旅》,且曾得到文学奖。

中国的“海缘文学”已够丰美,张教授的《简史》为读者献上这方面的文字珍奇——《简史》“有海上的珍奇太多了”。贯通古今的《简史》引了台湾诗人郑愁予的《小小的岛》《水手刀》《如雾起时》,正如郑氏后一首诗所言“有海上的珍奇太多了”,引用方面可说仍不免沧海遗珠。例如台湾小说家黄春明的著名短篇《看海的日子》也与海有缘,也可提及。《简史》一书首尾都引余光中,与其散文《海缘》深结文缘。《海缘》写的是余氏在香港在高雄与海为邻的生活缘分,也有旅游欧美等地所见的水光海色。我在这本序里所用的“海缘文学”一词,不自觉地受到这篇散文题目的启发。余光中至今有40年的岁月居住、工作在海边,看海的日子有上万个,海缘绵长,观海后问海,例如问沧海的浪花为何旋生旋灭。他意象精工、章法凝练、启迪思维的《问海》写道:

是骤生也是夭亡的典礼

刹那的惊叹,转瞬的繁华

风吹的一株水晶树

浪放的一千蓬烟花

为何偏偏向顽石上长呢?

为何偏偏向绝壁上开?

壮丽的高潮为什么

偏等死前的一霎才到来?

问你啊,无情的海

张教授的《简史》向我们展示了中国海洋(海缘)诗文的众卉繁花;我加上《问海》,犹如锦上添花。曹操《观沧海》歌以咏志,余光中《问海》诗以启思,都寓情于景;中国古今的海缘文学,“未掣鲸鱼碧海中”,而多为观沧海激起浪花,是水波海浪景物的花,也是笔波墨浪情感的花。

楔子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是一个远离大海及海岸气息的人,深居中国内陆板块。我的家乡因为地震“暴得大名”,而以前可是藉藉少闻的,除了上个世纪初的美国学者路德·那爱德与约瑟夫·洛克等极少几个探险家经过外,书写者几稀。但我国史书上有名,即传说产生大禹王的故地,章太炎先生曾说禹“生于汶山,故知山川之首”(《禹庙碑》)。“山川之首”,这一句真令人动容!他又说:“禹生石纽,是皆梁州之地。观其帝王所产,而知民族奥区,斯为根极。”(《中华民国解》)我的家乡汶川莽莽岷山居然是中华民族文明发祥“根极”之一,这确实令人振奋骄傲啊。但我辈这样的“奥区”之子,又何德何能,为什么要来书写一个表现海洋文明、海洋文学的专题读物呢?说来这则是一个宿愿,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文化现象与问题。即:愈是远离海洋风光、气息的“土著”或游子,他对海洋的向往、期待与怀想反而愈发真切、热烈!不信试看几个现成的近例——

余光中先生是当代的大诗人,祖籍福建,生地江苏,少年在我们四川(今重庆地区)逗留居住达七年之久,他爱四川,想四川,但他却这样于文中写道:

我的中学时代在四川的乡下度过。那时正当抗战,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一寸铁轨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年幼的我,在千山万岭的重围之中,总爱对着外国地图,向往去远方游历……——《记忆像铁轨一样长》

……当时那少年的心情却向往海洋,每次翻开地图,一看到海岸线就感到兴奋,更不论群岛与列屿。

……那水蓝的世界,自给自足,宏美博大而又起伏不休,每一次意外地出现,都令人猛吸一口气,一惊,一喜,若有天启,却又说不出究竟。

……造化无私而山水有情,生命里注定有海。——《海缘》

余先生由江南巴蜀而台湾,成为一位著名的“乡愁诗人”,大山与大海的奇幻结合、融通,构建他的艺术特色与景致,海的关系不能分割与忽略。

还有一个特别典型的例子,即早些年去世的青年诗人海子,他是安徽安庆高河镇查湾村人,原名查海生。“海生”,这在内地用作名字可多啦,我一位老同学是位书法家,乐山五通桥人,就叫宣海生,事实上他也并非出生于大海或沿海地区。“海子”笔名自然令人想到“大海之子”,他的存世之作,兴许也是当今中国流传最广、使用概率最高的一首新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呵,这感动了无数的读者,诗确实写得精彩,表现了美的向往与大爱无疆的情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不仅是“海子”个人的梦想。我们的诗人,几乎没有一个不心向大海、不胸怀大海的!例如我的彝族诗友倮伍拉且,他也有一首《我站在高山上遥望大海》,他可是一位大凉山之子呢!他说:“其实我根本就看不见大海/但是我的眼前/的确就辽阔地展开了/大海辽阔的景象。”是的,就像流行歌曲中所唱道:“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许下的诺言!看了星星看大海,说声:我爱你!我想你!”内陆居处者(“陆居者”)见到大海,惊喜可知。手边有篇散文,作者是重庆一位记者,他描写大海的雄奇,形容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大海”。因为“欣赏了山的巍傲,我更向往海的博大,爱她笑纳百川的柔情、奔放与宽广”。这样的行文,广泛见诸内陆地区作者以及广大学生的作文,数不胜数,就连广告里天天都在播响:“世上最宽广的是大海……”说来有些“喜剧”呢,我所任教的大学校,远离海岸线,位处我们上引所谓“梁州(按古指成都西、北等区域)之地”,是中国的“奥区”,即腹心地带,可校训就是那一联已经在全国有了些名气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据电视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邓小平老人生前曾手书此联赠子女。)呵呵,这不是鼓励我这个秉承校训的教员来书写大海的传奇以及大海的文学纲鉴么?

现代著名的文史学家曹聚仁先生在他的《万里行记》中有如下很好的归纳:

中华民族所经营的文化,首先在黄河流域生根,沿汉水流域南伸,发展到长江流域,再沿海发展到闽粤一带来。用我自己的话来说:过去三千年,不妨说是河流文明;到了近三百年,不妨说是海洋文明。过去的中国文化,自北而南,自西而东;近代恰巧换个方向,变成了自南而北,自东而西;这便临到了李鸿章所说的“三千年未有之变局”。

在“河流文明”时代,我国的文学少有触及大海,便有触及,也多属引具象征,或所谓“打擦边球”,罕有进入题材的中心场域与舞台。而近代以来,这种现象因“海洋文明”、海洋意识而大大改观,作为一种新的文学题材现象与话语领域,日渐兴盛与繁多,创作成绩可称斐然可观,眼见崛起于东方——我们这个悠久文明的大陆古国,实际表现了我国人民意气风发走向世界、融入世界大潮的开放胸襟与进步姿态。

我自己并没有书写所谓“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能力,但有兴趣尝试来探索、梳理这条路线,即海洋文学题材创作的走向与文化动态。倘如进入书店(包括网络),你会发现如入宝山,各种研究应有尽有,包括这样的海洋题材研究书写,也并不冷门,虽未称汗牛充栋、鳞次栉比,比较其他“显学”领域研究也还算清静,但也春种秋收,仓廪丰实。自己又何必哺啜他人醨糟或嚼饭度人、自讨没趣呢?权衡思考再三,始定位于“内陆人心态”这样一个比较“土著”的视域、出发点,结合自己知识体系和观察心得,梳理脉络,撷出要点,写出心目中的中国海洋文学发展简史。这世上不会完全重复的,兴许只能是自己的模样、自己的心得体会包括其局限性。西谚:“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苏轼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题西林壁》)先蜀乡贤苏东坡,他写出了文艺审美千姿百态、不会简单重复的奥秘、奥妙、原理。

当然,要选出一条路径来,穿越、联系千年历史,并不代表可以偏离历史发展的脉络、正常规律,或可以游移于科学的根据之外。相反,你得力求持之有据、言之成理,如《文心雕龙》所谓:“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宗经》)始终以事实为根据,以文本为支撑,以情感为审美线索。

这一本“仰山”、“煮海”的小册子,也即一部心灵史话、审美历程,这是一撮海盐,从中应该可以品尝到我国海洋文学的滋味,“渊哉铄乎”既是我们内陆“山人”对大海的感叹、追求,也是本书对文心的感受与追求。但愿读者“从吾所好”,“不虚此行”。同时书中存在的谫陋、挂漏、谬误之处,在这里敬乞方家高明批评指正。

叔本华说:“看到一处美丽的风景能让我们感到分外愉快,这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看到了大自然普遍的真理和前后一致。……面对大自然的美景,人的思考达到了最正确的程度。”这席话我想拿海洋来举例,兴许会恰到好处。这也是世人心向、心羡大海美景的秘密所在吧。大海的美景确能陶冶我们的情操、开启我们的胸襟与见识。

大自然的美景,我们为你欢呼!为你歌唱!为你思考!高山、盆地、内陆、平原、江河,其实都是一个整体,永远向往与连接着大海,拥抱着大海,与大海形为一体、遥相呼应(所谓山呼海啸)。大海、海洋,代表着外部世界,广阔无垠的天地以及惊喜的发现、灿烂的未来,这都永远在召唤着我们,需要我们加以书写呵!第一章海缘——文学与海域一、从冰心到余光中的遗憾说起

20世纪的同龄人冰心女士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个较为频繁地写到海洋的作家,可说是一个“海化的诗人”。众所周知,这缘于她生长于有着一个海军军官父亲的家庭,从晚清到北洋时期,她随父自幼见识东海海滨风光,呼吸海洋气息,及至长成求学、漂洋过海,连所处对象吴文藻也是在赴美的海船(邮轮)上认识的。冰心曾引易卜生的话说:“海上的人,心潮往往和海波一般的起伏动荡。”

冰心的诗文多有海景描写与海潮般的抒情。她很早就注意到中国传统文学少有海洋题材的文学作品这个遗憾,1922年10月发表于《小说月报》的散文《往事》,第十四则专文写到这个问题,她叙述与三个弟弟讨论人生、文学,寄语“我只希望我们都像海”!文中借弟弟涵的口吻说:“也许是我看的书太少了,中国的诗里,咏海的真是不多:可惜这么一个古国,上下数千年,竟没有一个‘海化’的诗人!”弟弟说了这番话,冰心叙述:“我只默默的守着楫坐着,刚才的那些话,只在我心中,反复的寻味——思想。”显然,弟弟的认识也部分代表了冰心的所思所感。于是她在创作中兴许有意地糅进了更多的海的元素与海的气息,这也是新文学的新意之一吧。冰心一生没有放弃写海,直到中晚年,还有多篇像《海恋》《我的故乡》《我的童年》等细致精密抒写海洋传奇风光的美文,颇能代表她的认识与体验。

无独有偶,当代诗人余光中先生1986年发表的一篇长文《海缘》,其中感受竟与冰心姐弟当年的感受如出一辙。他说:

中国的海岸线颇长,加上台湾和海南岛,就更可观。我们这民族,望海也不知望了多少年了,甚至出海、讨海,也不知多少代了。奇怪的是,海在我们的文学里并不占什么分量。虽然孔子在失望的时候总爱放出空气,说什么“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害得子路空欢喜一场,结果师徒两人当然都没有浮过海去。庄子一开卷就说到南溟,用意也只是在寓言。中国文学里简直没有海洋。像曹操《观沧海》那样的短制已经罕见了,其他的作品多如李白所说:“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甚至《镜花缘》专写海外之游,真正写到海的地方,也都草草带过。

西方文学的情况大不相同,早如希腊罗马的史诗,晚至康拉德的小说,处处都听得见海涛的声音。英国文学一开始,就嗅得到咸水的气味,从《贝奥武夫》和《航海者》里面吹来。中国文学里,没有一首诗写海能像梅士菲尔的《拙画家》(Dauber)那么生动,更没有一部小说写海能比拟《白鲸记》那么壮观。这种差距,在绘画上也不例外。像日希柯(Theodore Jericault)、德拉克罗瓦、窦纳等人作品中的壮阔海景,在中国画中根本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的文艺在这方面只能望洋兴叹呢?

余光中先生可称学贯中西,他像六十多年前的冰心女士一样,于文中也只是提出问题来,并未交送答案。似乎是专为考试我们这些后来的“学生”。探索问题,是学者的天职,我们也不怕老师出题。冰心、余光中等这些具有代表性的新文学作家,一生用心创作,心中即便知晓知识问题的答案,也未必形诸笔端文字(因为那往往是笨办法)。他们只需用情感、形象表白甚至暗示一下就婉转达意了。其余的意思你自个儿去体会,或由做学问的“迂夫子”来诠释,也不无裨益。所谓“口角留香,犹有余味”。

我们可非做这类笨人不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论语·子罕》)圣人的语录与鼓励可做我们的纲鉴。这一份“家庭作业”,我们不可不做,答案则全无标准(参考答案是比较多的)。所以古人又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诗经·小雅·鹤鸣》)我们折腾的结果即便只是块石头,或许也近于璞玉呢!或许也带有几分奇石之形状呢!与人有益的事,我们就要去做,无须患得患失,这是从来就得到的教导。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曾说过,大胆试,不怕错,闯出一条生路来。我想做学问兴许也要有这样的襟怀气度才好吧。二、梁启超、鲁迅等人的理论探索

为什么我们“望洋兴叹”,遗憾自古似乎少有像样的海洋题材文学呢?

梁启超先生早在1920年即20世纪伊始就思考并探究到这样的问题,他着重是从历史、地理、民族文化层面予以探讨,对文学的关系不可谓小,且颇有启人心智乃至醍醐灌顶之功。他的杰作《地理与文明之关系》一文,初衷是倡导科学,破除传统藩篱,其用意是:“恒取其于精神上有关系者,欲读者因之而悟读书致用之法……今集译东西诸大家学说言地理与文明之关系者,草为是篇,为学僮之一助尔。”实际上也为包括文学在内的中西文化、文学比较参照提供了样板,特别是为创新求变、树立世界观念,指出了方向,厘清了初步的思路。在文中,梁启超认为温带平原地区是文明的起源与摇篮,也是世上所有文明古国赖以存传的基础。千百年来自给自足可以“优游卒岁”的生活,不免要逐渐养成保守退缩、故步自封之情状。但进步、发达则必须要交流、交通、进取。“然征诸历史上之事实,则人类交通往来之便,全恃河海”。闭关锁国、妄自尊大是他当时政治以及此前长期的历史事实,显然行不通。梁启超先生进而写道:

……而世界文明之起源,反以地中海为中心点,又其一证也。

海也者,能发人进取之雄心者也。陆居者以怀土之故,而种种之系累生焉。试一观海,忽觉超然万累之表,而行为思想,皆得无限自由。彼航海者,其所求固在利也。然求之之始,却不可不先置利害于度外,以性命财产为孤注,冒万险而一掷之。故久于海上者,能使其精神日以勇猛,日以高尚。此古来濒海之民,所以比于陆居者活气较胜,进取较锐,虽同一种族,而能忽成独立之国民也。腓尼西亚之于犹太,葡萄牙之于西班牙,荷兰之于德意志,是其例也。同为希腊种,而埃倭尼亚人与独利安人之性质迥别;同为黄种,而中国人与日本人风气攸殊;皆海之为之也。太古之文明虽起于埃及与安息之间,而发扬之者,实腓尼西亚与希腊人,曰濒海之故。罗马解纽之后,文明进步最速者,厥惟意大利,曰濒海之故。美洲新大陆开辟以来,西欧诸国之沿海岸者,骎骎日进,而俄国独瞠乎后焉,曰濒海与不濒海之故。

……故舍海路外,无可以相通之道。坐是,亚细亚虽有创生文明之力,而无发扬文明之力。盖由各地孤立,故生反对保守之恶风,抱惟我独尊之妄见。以地理不便,故无交通,无交通故无竞争,无竞争故无进步。亚洲所以弱于欧洲,其大原在是。

……若夫精神的文明,与地理关系者亦不少。凡天然之景物过于伟大者,使人生恐怖之念,想象力过敏,而理性因以减缩,其妨碍人心之发达,阻文明之进步者实多。苟天然景物得其中和,则人类不被天然所压服,而自信力乃生,非直不怖之,反爱其美,而为种种之试验,思制天然力以为人利用。……及希腊之文明起,其所塑绘之群神,始为优美人类之形貌,其宗教始发于爱心,而非发于畏心。此事虽小,然亦可见安息埃及之文明使人与神之距离远,希腊之文明使人与神之距离近也。而希腊所以能为世界中科学之祖国者,实由于是。……

梁启超距今112年前的言论分析(时在清末,写于日本),可谓精彩之至,势如破竹,有着一贯的“笔锋常带感情”的散文气势特征。他指出当时国内尚十分生疏的地理知识、海洋文化特色,排列翔实数据参照,科学理论,颇令人耳目一新,如陆地面积与海岸线,依据而论:“亚洲面积殆五倍欧洲,而其海岸线之长不能倍之。欧洲面积不及非洲三之一,而海岸线乃加乎其上。夫非洲人所以难进文明者何也?欧洲之陆地,距海岸五百英里以外者殆不多见,非洲则大率皆在一千英里之外也。然使海岸线虽短,而内地能有河流,可便舟楫,如亚细亚之夭弗里士河、台格里士河、黄河、扬子江、恒河、印度河……大者轮船往来,可达三千英里,次者亦艨艟楼舰,可以通行,则亦能补海岸之不足,其利滋博。亚非利加则不然。……其文明所以不克畅进者,实天然之缺陷使然也。”海、河滋生与促进文明,不可或缺。虽然并不绝对,但大体如此,地理交通发达的重要性以及文明交流程度的重要,阐述甚明。我国得天时地利,成悠久文明古国,但离海经久,锐气消化,保守、退缩、固执乃至抱残守缺气息负担日重,与世界进步、进取、开放的大潮日远,两种文明相较,优劣昭然若揭。

这些今天也许看来是常识的东西,也不定是梁氏自己的首创发现,应是他学习西方、西学东渐的心得、传述与领悟,结合我国实际,有的放矢,颇能切中要害。梁启超的许多新知学说对稍后学人的影响可谓很大,“五四”一代人莫不受他影响。如鲁迅、周作人在日本译介《域外小说集》,鲁迅著《人之历史》《科学史教篇》《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等文言文,周作人著述《欧洲文学史》等,里边兴许都流动有梁氏的影子。

尤其是鲁迅《摩罗诗力说》,像是对梁氏此前文章的响应与补充、深化。鲁迅行文虽然主题是倡导反抗僵化的传统,崇尚自由追求,并未专门就地理海洋文明而展开议论,但他推崇的欧洲诗人如雪莱、拜伦、济慈、席勒、裴多菲、普希金等,多带有海洋气息与浪漫主义作风,所谓“波谲云诡,世为之惊艳”。拜伦甚至蹈海而死,鲁迅述及其关系,有以下说:

裴伦之祖约翰,尝念先人为海王,因投海军为之帅;裴伦赋此,缘起似同;有即以海贼字裴伦者,裴伦闻之窃喜,则篇中康拉德为人,实即此诗人变相,殆无可疑已。

拜伦和康拉德,可说都是“海的儿子”。《摩罗诗力说》中类似这样牵涉到海洋的议论还多。鲁迅译显克微支的小说也有海洋的题材。总体说来鲁迅对我国封建保守的僵化制度与势力更有深恶痛绝之感,也作了更加深刻有力的剖析与批判,比梁启超更重视世界的先进文化与革命潮流,文学作品的知识、举例也更加专业化。

近代先贤的学说思想一直影响延续至今,我们仅从早几十年央视的大型多集文献文化纪录片《河殇》到近些年的《百年潮》《走向海洋》等,颇见近代进步思想的一以贯之,可称深入领会与发扬光大。

早年居美学者柳无忌教授论述希腊悲剧时曾有如下感怀:

试想着二千五百年前希腊文物最荣华的时代,试想着一些与孔子同时的远隔重洋大海和高山峻岭,在地球另一角隅的欧洲文化的始祖,他们与我们之间,是如何阻隔遥远,血统是如何不同,语言与生活习惯是如何互异,这全然是两个不贯通不交接的世界。但是,倘使我们诵读他们的文学,研讨他们的思想,穷究他们的情绪,我们将发现他们不但与近代的西洋人有着血统与文化联系,就是与二十世纪的我们,也有着精神上的共同点,充分地表达出洋溢在我们心头的意念和憧憬。人类,不分东西南北,古今中外,在智慧生活的领域中是没有彼此的。

同中有异,异中有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或许就是前引曹聚仁先生所述近三百年“海洋文明”所呈现出来的前所未有之“大变”,即一种世界性、全球语境。人类在更高层次进化,走向大同,求真求善,求同存异,消除一切阻碍进步、和谐的桎梏屏障,促进交流,我国文学要不走向世界、不拥抱大海也是不行的了!

何况这个趋势,自古就有,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曾长期裹足不前,甚至封闭倒退、坐井观天。而开放的大潮,自上个世纪伊始乃至于更早,就已发出了它洪亮雄壮的惊涛拍岸之声。

世界,包括海洋在内,呈现在宏大视域与语境里。三、房龙讲的地球故事与我们的实感

比我们年长些的先生都常爱提起,20世纪30年代有一部畅销全球的科普读物,很是可观。这即荷兰籍的美国学者房龙著的《房龙地理》,书中文笔生动,讲的故事娓娓动听,写到海洋的部分,颇能令人特别是我们这些长期蜗居在内陆一隅的人震惊且耳目一新,如其:

我遗憾地说,我们还不能控制地球表面的大部分——我们把这部分称作大洋、大海。几乎四分之三的地球表面是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因为这些地方被水覆盖了,水浅的地方只有几英尺(靠近岸边),深的地方,如菲律宾东部著名的“深洞”,约有3.5万英尺。

这层水可以粗略地分为三部分。最重要的部分是太平洋,面积为6850万平方英里。大西洋面积是4100万平方英里,印度洋是2900万平方英里。湖泊与河流的总面积是100万平方英里。所有这些水下土地,过去是,现在仍是,将来也还是我们无法居住的地方,除非我们重新长出鳃来,就像我们几百万年前的祖先那样,我们现在出生时还保留有一丝那种印记。

如果把世界最高的山放入位于菲律宾和日本之间的海洋最深处(34210英尺),即使是珠穆朗玛峰也要低于水面5000多英尺,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呵呵!海底世界居然那么雄伟深奥,搁个珠穆朗玛峰下去也不会出头,这真为我们从前不曾知晓!即便庄子的想象也未必达此深度。读到这些知识性的描述,我们真不禁要发出仿古圣人的感叹:“洋洋乎,渊哉铄乎,去之不知里计!”当然,到当今科学发达,已然今非昔比,大自然可以征服,不少地方已填海造房,以及架设跨海大桥,像英吉利海峡那样的海底隧道也早就筑就,我国也将会有类似宏构,也许海洋并不那么可怕了。但话虽是这样说,每当你面对大海时,仍不禁惊心动魄。要知道,海洋仍然是海洋,其大无匹,波涛汹涌、深不可测。今年春上(2014年3月)出事失踪的马航航班MH370,消失于海洋,多国合力搜寻,将太平洋、印度洋翻个底,却至今也还没有找到。大海多大啊,惊涛骇浪毫不留情,海底不知多少冤魂屈语。我们深居内地的人去海边海上,惊喜欣赏美景之余,更不免心惊肉跳、肃然起敬且心生畏惧。有一次我在泰国海岛被诓上海船气球,升至天空而驭风下降时,确信是要一头扎入大海浪涛以果鲸腹了,幸好滑翔船面甲板被两个黝黑的男子生猛揪住,有惊无险。倘若再让我海天逍遥一次,真怕是不敢了。

房龙说:“我们所有人,没一个例外,都住在岛屿上。我们地球上的这些岛屿,有的大,有的小,因此我们决定把大的归于一类,称作‘大陆’。大陆‘拥有’或‘结合’的土地要多于一般的岛屿,如英格兰岛、马达加斯加岛和曼哈顿岛。”依他的说法,所有陆地都是岛屿。我们中国呢,房龙有专章描述,他的幽默无疑是友好的,知识是符合科学的,书中题为“东亚半岛上最大的国家”:

中国是个非常大的国家,它的边界长达8000英里,约与地球直径相等,面积比整个欧洲大陆的面积还大。

中国人口约占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五分之一,当我们的祖先还在脸上涂着灰蓝色,用石斧打野猪时,他们就知道用火器和用纸写字了……

像印度一样,中国也是一个半岛,只不过它是个半圆形半岛,而不是三角形半岛罢了。它与印度还有一个重要的不同点,它没有明显的能把它和世界隔开来的山脉,相反,中国的山脉就如张开的手指一般,由西一路延伸过来,其结果是,宽阔的中国大平原一直到了黄海边上才止住,另一边的前锋几乎到了中亚。为了克服这个没有天然屏障的不利条件,中国的皇帝在公元前三世纪(就是罗马和迦太基为了争夺谁最后控制地中海而混战不已的时候),建成了一座长1500英里,宽20英尺,高30英尺的巨大的城墙,从辽东一直延伸到嘉峪关,即甘肃西边的戈壁沙漠边上。这座花岗岩障碍很好地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到17世纪满族人进入中原前,它才崩溃,这个在那里屹立了差不多2000年的建筑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

在这个巨大的圆圈中,扬子江和黄河几乎把它平均分成三部分。其北京所在的华北,冬天非常寒冷,夏天湿热,这种天气使当地人吃小米而非大米。由于祁连山挡住了从北边乱来的寒风,华中地区的气候就暖和多了,这儿人口稠密,老百姓喜吃大米,对其他作物既不吃也很少种。剩下一部分是华南,冬暖夏热并潮湿,那里的热带区只要种什么就长什么。

我不厌其烦地抄录这些文字,只在其有趣,也旨在看清我们所谓的这个“半岛”居住生态。我个人就居住在广袤的成都平原边上,这儿据说亿万年前曾是海洋,三星堆遗址与金沙遗址出土的大量海螺、贝壳、象牙等海洋与海岸特色饰品,据说可以印证当时的气候与地理。但毕竟那是亿万年前的事,我们又不是恐龙,哪里来得及去看见呢。我们所知的是,在我们四川盆地周边,都是莽莽的大山与险峻的通道,我们远离海洋,李白曾经感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我们的心态已然养成内陆的心态,前些年被人形容为“盆地意识”。如自古常说的:“少不入蜀,老不出关。”一句话就是最好窝家乡不动,“家中才有美酒,才有九月九”(流行歌曲)。

而像房龙这样的“老外”,告之了我们外边的世界,以及地球家园的整体形象,着实令我们吃惊,同时也反思反省我们的生态习惯与保守意识。房龙描写我们这个远离海洋的国度,内陆人居生态环境,也颇为有趣,如他写道:

中国人最早的祖先,在人类处于朦胧时代就已经生活在这块土地上,一直活动在黄河沿岸的黄土地上。对从事农业的人来说,肥沃的土地是最称心如意的了,更让人开心的是,还为他们解决了住房问题。这里的任何人都可以在他认为合适的地方挖出一个舒服的小家来,不用担心墙透风,也不用担心房顶漏雨。

据对该地区情况比较熟悉的又刚从那里归来的旅游者的可靠说法,在这个人口如此稠密的地区,竟丝毫也看不出老百姓居住的迹象,但到第二天早晨太阳出来时,人们就如从洞里爬出欣赏阳光的兔子一样,全出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在一起,没完没了地瞎扯,直到黄昏来临,他们再次钻到地壳下面去了。

虽然有些猎奇的、夸张的成分味道,但我个人作为这些黄土地上人众中的一员,我敢保证房龙的描写不全是瞎说,甚至基本属实。这是对史上我们黄河流域黄土地窑洞时代生居文明的写照。我个人少年时代就曾经整天与老乡一起晒太阳“摆龙门阵”,然后随同落日“玩消失”。我们筑水掘洞而居,自古而然,如:

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庄子》

这类的描述还颇多,真仿佛“帝力于我何有哉”!当然这要在和平年代。打起仗来,家园则是“危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世世代代居处、生活的四川盆地,房龙居然也有着笔:

华中、华东都是广阔肥沃的平原,实际上是华北平原的延伸,但中部还有山,扬子江就是在流经这些山峰时,弯弯曲曲最终抵达东海的。该江的上游四川省,这是个几乎与法国一样大的地方,由于此地的红土地出奇地肥沃,养活了大量的人口。它四周好几条山脉把它与外界的联络都隔断了,结果只有少数几个白人访问者涉足其内,这儿的人口明显比中国其他地方的人更多。

在上个世纪四川省辖重庆时,共有人口一亿多人,是全国第一人口大省。现在重庆由国家直辖,四川省仍然保持着八千余万人的总量(大约超过韩国、朝鲜人口的总和)。我们广大人民群众长期深居于内陆腹地,“生于斯,长于斯”,也终于斯。这情状是有代表性的,毋庸讳言。“老外”对中国的调查与描写包括其猎奇,确如房龙所说在他当时就“能装满三个图书馆”。但我想没有比威尼斯人马可·波罗更早的生动描写了,这本来就像一个传奇。马可·波罗居然描写到了我们所在的省城成都,注意,那可是在公元十三世纪的后期呢,他说:

在山区中走过二十个驿站的行程之后,到达蛮子省境内的一个平原,那里有一个地区叫成都府。它的省城是一座壮丽的大城,也用同一个名称。……

有许多大川深河发源于远处的高山上,河流从不同方向围绕并穿过这座城市,供给该城所需的水。这些河流有些宽达半英里,有些宽两百步,而且都很深。城内有一座大桥横跨其中的一条大河,从桥的一端到另一端,两边各有一排大理石桥柱,支撑着桥顶,桥顶是木质的,装饰着红色的图案,上面还铺着瓦片。整个桥面上有许多别致的小屋和铺子,买卖众多的商品,其中有一个较大的建筑物是收税官的居所。所有经过这座桥的人都要缴纳一种通行税,据说大汗每天仅从这座桥上的收入就有一百金币。

这些河和城外的各支流汇合成一条大河,叫作长江。此江的水道在东流入海之前,约有一百日的路程。

呵,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见闻,仅凭道听途说,威尼斯人要描绘出这么复杂而确切的情况应该是不可能的。可笑当时将我们省称为“蛮子省”,放在当时,可以理解。即在我幼小时候,所谓“蛮子”在民间也是很常用的口语称指,当然带有一点偏僻化外之民的轻视的意思在里边,但也不尽然,如沈从文、艾芜等作家笔下,蛮勇原始的作风与生命气息,往往还得到文学的赞美。西方人如早期探险者,寻找“香格里拉”的洛克等人亦然如此。

我的家乡汶川县距省会成都西北148公里,流经县城的岷江即为长江(又称扬子江)的主要源头,岷江下段即南去成都约一百公里的眉山县是苏轼(东坡)的故乡,苏东坡可比马可·波罗还早生了二百多年。他属于极少有的见过大海并渡海生活过几年的四川古人,关于他的传奇与文学我们下边会专章具体谈到。就我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学人来说,二十八岁前从没有嗅到过海洋的气息,虽然据地质考古学家说,我们脚下亿万年前曾经就是大海(由于地质气候变化海潮由西北向东南退却,“四海”只留下东南两海)。但毕竟我们不是当时的恐龙海豹鱼鳖,也不可能有海洋与生俱来的经历记忆。房龙说:“我们现在出生时还保留有一丝那种印记。”但我们多数人可感觉不到。海(Sea),这个字词对我们来说比较陌生抽象,事实上它就意味着一个符号和传说(传奇)以及语言修辞,而非生命的体验和生活中必需要有的知识。所以记忆中我们以前老乡患缺碘大脖子病的可多了,终其一生没有食用过海带海鱼者,兴许不计其数。

地缘生活原因也就是我国文学中少有海洋文学的重要缘由之一。开个玩笑用近年超级女声的流行歌曲表达:“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你,可以没有他!”就像我们长期吃的是井盐,海盐,可以没有。还不能没有的是平原、山川、森林、土地、粮食。海洋么,差不多是天边的浮云与神马。

当然,这已是“往日的故事”,而今地球村时代,交流频繁,谁不会体会与感动到那“大海啊大海,就像妈妈一样”的美好弦律呢?此前新闻报道多有揭载,类似山庄中的高龄老人想看一眼大海,孝子踏三轮车拉去海边满足其心愿,我个人感觉比福克纳的小说《我弥留之际》即送葬母亲遗体还乡的故事还要感人些。(我母亲在去世的头年,由舍妹带去海南三亚看见大海,现也是我们兄妹怀念母亲时的一大安慰。)白血病儿童吐露人生唯一的愿望是看海……这样的故事太多了,缘于大海的风光画面、知识已经普及并深入人心,遥不可及反而成了去实现的希望。另外,站在国家民族利益立场来讲,海洋的超级价值包括巨大的经济利益、现代功能等早已被世人高度重视与认知,以致我国“卧榻之畔”颇有居心叵测的抢夺与虎视眈眈,故此我们要保卫祖国的海疆、岛屿不受染指侵犯,更不可丢失我们分寸领海领域,这不仅是我们的年轻官兵准备随时出海英勇冲锋陷阵、报效祖国的志向,就连我们这些内地的普通老百姓,也常会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摇旗呐喊,听从祖国召唤,可为保卫海疆作出最大牺牲呢!

国家者,我们的国家;大海者,我们的大海;这并不分内地与沿海地区,可称万众同心,神州共享。四、实与虚

现在我们要搞清大海的知识,包括我国领海的准确情况与细节,真是俯拾即是、易如反掌了。不像百多年前的梁启超们还只能估计大概和听“老外”怎么说。我们有教科书,年年修订,搜索网页一点击,更是纷至沓来,即如——

根据世界海洋法规定,中国拥有的海洋国土面积是299.7万平方公里,包括内水、领海及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

中国的大陆海岸线是18000多千米。海岸线总长度3.2万公里,其中大陆海岸线1.8万公里,岛屿海岸线1.4万公里。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陆地面积约960万平方公里,东部和南部大陆海岸线长18400多公里,内海和边海的水域面积约470多万平方公里。海域分布有大小岛屿7600个,其中台湾岛最大,约为35989.76平方公里。陆上国界线长达20000多公里,同14国接壤与6国海上相邻。毗邻中国大陆边缘及台湾岛的海洋有黄海、东海、南海及台湾以东的太平洋,渤海则是伸入中国大陆的内海。渤海、黄海、东海、南海四海,东西横跨经度32度,南北纵越纬度44度。另外有渤海海峡、台湾海峡、琼州海峡等三大海峡。海域总面积473万平方公里(截至1997年)。

可谓详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以下一节:

海军军事学术研究所资深研究员陈光琪说:“我国的国土面积,除了常说的960万平方公里的陆地面积之外,还有300万平方公里可管辖的海洋国土,这一定要考虑进去。”中国是个陆地大国,又是个海洋大国,这是常见的说法。从拥有海洋资源的绝对数量来看,的确可以这样说:我国海岸线长度为1.8万公里,居世界第四位;大陆架面积位居世界第五,200海里专属经济区面积为世界第十。但陈光琪对此有自己的看法。他说:“中国是个海洋大国,但又不是个海洋大国。”根据陈教授提供的数据,从单位陆地面积平均拥有的海岸线长度来看,中国只占世界第94位。如果按照可管辖的海域面积与大陆面积之比,世界沿海国家平均为0.94,中国仅为0.3,不到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而我们的邻国日本超过11,朝鲜是2.17,越南是2.19,菲律宾是6.31,都大大超过中国。至于人均海洋面积,世界沿海国家平均为0.026平方公里,而中国只有0.0029平方公里,只是世界平均数字的十分之一,而与我国相邻的海洋国家的平均数都超过中国的10倍以上。

总结起来说,我国有遥远漫长的海岸线,也有丰富宝贵、辽阔的海域海疆,但落实到单位国土陆地面积与国民人均比例面积来说,我国又不算是海洋大国,甚至不及有些海上的蕞尔小国,至少我国大陆只是个半岛而非全岛(没有环海,西、北边疆多为陆地、沙漠、江湖,尽管我们有时候也习惯叫“沙海”、“海子”)。而像我这样的内地人,更在大陆半径的圆心点——毛泽东当年履险犯难挥师长征吟诵过的“更喜岷山千里雪”的地方,即我的家乡。所以我国大多数人远离海洋,根本看不见美丽的黄金海岸线,更不甚了解椰林、芒果、蛤蛎、海参、秋刀鱼、白鳍鲨等丰富的海洋产品,对黄昏落日散发出来的潮湿、海腥气味以及笠帽渔女的剪影,更没有亲身直观的记忆与印象。甚至在我们许多人的眼前,从来没有也不敢置信出现过无垠的蔚蓝,全是汪洋大海。我们闭上眼睛或于梦乡中,出现的总是高山长河原野,以及拥挤与堆砌的城市空间。

回过头来说冰心、余光中等名家感叹我国罕有海洋文学,倘如这话出之吾口,必遭别的海洋文学专家申斥,话是冰心、余光中等名家说出来的,专家听了不一定赞成,但也不至于不给情面,至少要思量一下。不信,去书店里边走一遭,我们已经拥有了不止一二家海洋、海峡出版社,兼有多种海洋文学成就编著,物华天宝的祖国,海洋文学也同样很发达。但如果要我们立刻举出一两部杰出的众所周知的经典海洋作家作品来,如像古希腊和莎士比亚的一些戏剧、康拉德的一些小说以及《海的女儿》《鲁滨逊漂流记》《冰岛渔夫》《珊瑚岛》《海底两万里》《老人与海》《蝇王》《海燕》等等,我们不免要沉思犹豫好一会儿,要搜索枯肠,不会像是举例山川大陆乃至西北边塞题材名作一样,会脱口而出,信手拈来。海洋文学作品的确不多,也不够有多少世界名气。所以说,我们的海洋文学不免有点儿“虚”,在实的面前,甚至有点儿“海市蜃楼”以及虚无缥缈,与我们悠久历史与广大领土似不成比例。

当然,这不等于说我们没有海洋题材文学以及这方面的杰构,只是与我们反映内陆生活的大量题材、经典名作相比,有些相形见绌,或说是风头被抢了。例如我们的先贤同乡苏东坡,凡有高中以上文化者,没有谁不会吟诵他的《念奴娇·大江东去》、《赤壁赋》等,而他的海洋文学呢,多不晓得。惠州、雷州(他贬官岭南整七年)不说了,就他的海南生活也超过三年(公元1097—1100)。他曾说“海南万里真吾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但他似乎并未多做“海洋文学”,日里夜里想的都是回到大陆、回乡。如:“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召我魂。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辽阔九州大陆,仍是他的情感重心所在。他对海洋真还没有人人都可以拿来吟诵、传说的专题写作呢。如果不是像我这样有目的性的、专门去翻拣他全集、死活要寻找其关系、佳作的学究,会有几多人能知道他的海洋题材文学作品呢?

说了古代的不妨再说点近代的,你看凡是我们励志、壮行的歌曲,也都引大陆风光起兴、做背景资料,如最为人熟悉的红歌《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歌词就有“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没提到海洋。朝鲜上甘岭作战,回荡耳畔的也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以及女高音郭兰英老师的“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这是强大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春光……”也未提及海洋。这样有代表性的作品,数不胜数。

不是我们文艺家不擅长写海洋,主要是千百年来,我国内地陆居生活就是国人的重心、重镇所在,是主要的文化积淀与传承、中心。信息量最大最密集,也最容易调动感情从而引起广大受众的共鸣,还是“河山常在我心中”、“还我河山”!所以我们写陆居山川乃至于大草原大漠边疆生活的高手、圣手如云,而海洋题材极品佳作,不免真的谦虚谨慎甚至退避三舍了,成为典型的“边缘文学”、“边缘文艺”了。

既然如此,我们干吗还来这里劳心费神、清理海洋文学线路呢?不如“回家卖红薯”呀。却原来研究的价值,正在于阐幽抉微,另辟蹊径,加强薄弱环节的建设。何况我们的海域、海疆、海景都是实在的、有名的,我们的海洋文学作品也是多少存在的,精彩的有些尚不大为人所知,宣传总结推广,亦所需要。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于呼唤我们未来的海洋新文学,继往即为开来,引起更多人的关心、注意,共谋发展。对于我们以往海洋文学相对不是太有名的问题,也值得探讨,从中总结经验,厘清思路。再有所谓近三百年之巨变,大势所趋,“海洋文明的时代”已经到来,我们研究海洋文学,适应海洋文学,更是责无旁贷且有紧迫之感。

近现代文学以来,我国涉及海洋的文学作品逐渐多了起来,近现代、当代文学之外,华文文学区域即包括海外的华人文学创作也是一个可喜的新的现象,值得探讨总结。虽然限于体例篇幅这本小册子对此只能择要抉微,但自古而今、融会贯通,讲出其中的道理来,也正是我们的理论追求。

本书副题为“从内陆心态出发”,正是这样,我们得有耐心从头跋涉,越过高山,越过平原,闯出夔门,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从而抵达千汇万状、雄浑苍茫的大海、海洋,瞭望世界,感受气象万千的、生机盎然的人生境界与新时代气息,我们当引以为乐,引以为幸,热情、正面地去对待。第二章先秦的天空——孤标灿烂一、解字:海洋

从汉字的造字上看,我们的远古祖先早就知道海的存在了,早就有了专门的标音表意符号用来指示它。左边三点水,右边加一个每字,东汉刘熙《释名》作:“海,晦也。”无边无际,看不透彻,风雨如晦,海上瞬息万变的情景处境,显然为造字者(也许他并不只是一个人)所感受体验(不一定是直接感受体验)。另据文字学家解释说,“每”是“母”的异体字,可作通假之用,海字右边的每,也即可训作母字,众水所汇,百川归海,“有容乃大”,乃众水之母。海像伟大的母亲,像母亲的怀抱,从造字上看真有诗意呵!我们的古人,他们似乎都是些诗人。这个字究竟造于何时,恐难求甚解了,想来甲骨文、钟铭鼎器上边就都刻得有了吧。远离大海、终身没有见到过海的人大有人在,但海的存在与指向、指意,可是每一个老百姓都了解的。说明人类在文明早期,就已对世界、事物有了基本认知与把握。这也是很了不起的。

洋字显然是个形声字,可能造字时间稍晚于海字,但也不会晚很多,因为早就见到使用。如《孔子世家》里就记载孔子感叹:“美之水,洋洋乎!”(洋洋大观)这可是在两千五百多年前的春秋时代,那时就已是大众口语用的形容词,可见其作为名词原型的生成或许更要早得多。另据本地前辈流沙河先生解字讲释:

洋,最初只是两条水名。一条在山东,一条在陕西,都叫洋河。洋洋则属于形容词。伯牙弹琴,志在流水。知音钟子期赞美说:“洋洋乎若江河。”《诗经》有“河水洋洋”形容黄河,更有“牧野洋洋”形容陆地。《论语》欣赏音乐都可以说:“洋洋盈耳。”到宋代称外海为洋,如黑水洋、白水洋、零丁洋。明代有了“西洋”,清代又有“东洋”,近代更有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洋越来越大了,终于(与)海组合成复词海洋。

考订颇细,说得很清楚,也很有意思。洋与海字组合成“海洋”双声词字,以形容海水极为广阔,穷形极相之意。结合我们国家近代的认知,凡由海外舶来、流行过来的东西乃至款式风格,都习惯冠以洋字来加以形容,如洋人、洋婆子、洋货、洋书、洋火、洋芋、洋油、洋烟、洋枪、洋炮、洋房、洋车、洋气、洋戏、洋匣子、洋盘(蜀语时髦意)、洋医、洋葱、洋画、洋操、洋务运动等等,太多了。洋又分“西洋”、“东洋”,如称西洋鬼子、东洋鬼子、留学西洋、留学东洋等等。当然这些在今天也未必照样沿用了,但影视作品里边使用,大家一听都懂,并未有太多隔世之感。当代人特别是青少年,比较少用洋字了,多径以外语译音、译名或者缩写代替,如电视机、电脑、电子卫星、多媒体、手机、外教、海归、海漂、粉丝、世界人以及IPAD、MTV、PPT、GDP、WTO等等,世界一体化,中国融入了世界,与世界同步,并不有过去那种生疏隔离特别惊奇之感,专以“洋”字加以形容的词组也愈发少见使用了,这无疑是时代的进步,说明我国早已不是一个大大的孤岛,早已彻底脱离了“闭关锁国”的旧时代。但“洋”字在历史上的专指与修饰用意,成为昔日一个比较特别的文化现象与语言记忆,总还是值得记取与研究的。二、一枚孤品

远古人得知海洋的最早记录,现在无法考求了。上古有关大海的文献,产生应在春秋战国文字资料繁荣起来以后。我们成都的著名神话学者袁珂先生曾认为:

主要也还是在战国时代。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春秋时代以前,中国和海外各国的交通,还闻有未闻,直到战国时代,才开始有齐威王、齐宣王和燕昭王等遣人入海求仙之举。想必在这个时候,我国和东南方海外各国商业上的交通也有了初步的发展了。然而这时人们对于这些国家的认识,却还是影像模糊的。经(按指《山海经》)中所记,多半属于传闻性质,传闻而又加以想象和夸张,于是出现了什么无肠国呀,一目国呀,三首国呀,不死国呀等等一大堆异形和异禀的国家,就真个成了神话的国家了。

我们一般人还只知秦始皇派徐福率三千童男童女去东海求不死药一去未返的故事,再早些的,真罕有闻及了。有些海洋航运专家说我们至少有七八千年的航海史,这怕一是出诸爱国热情;二呢,把海上扎树皮漂浮一下也称航海,那怕会更要早,亿万年也会有的。我想还是姑且以文献明确记载妥当些。

上古祖先的确知道世上有海洋,但多不知其所以然,亲身经历见证过的述文者,我们印象中更是一个也难指出来。往往这种知识多出于传说,所谓的“间接知识”,道听途说,民间有“夸海口”一说,或许即实录了当时这种语词传说与神话的文化渊源吧。大约据见过海的有冒险经历的人不无绘声绘色地描述,文士加以想象附会,简要记载,或赋予幻想,或加以神话、寓言化地渲染表现。这就是《山海经》《穆天子传》以及《庄子》《列子》等先秦书籍中涉及海的原始形态与文本现象。

鲁迅散文《阿长与〈山海经〉》生动讲述小时候阅读《山海经》的惊喜:“……但那是我最为心爱的宝书,看起来,确是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没有头而‘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还要‘执干戚而舞’的刑天。”对于解放与刺激儿童的想象力,《山海经》的确发挥了它的威力。但对海的描绘,可说多系荒诞不经,令人找不到北。上述神话之外还例如:

西北海外,有人长二千里,两脚中间相去千里,腹围一千六百里,但日饮天酒五斗。(原注:张华曰:“天酒,甘露也。”)

鲁迅指出:“中国之神话与传说,今尚无集录为专书者,仅散见于古籍,而《山海经》中特多。《山海经》今所传本十八卷,记海内外山川神衹异物及祭祀所宜,以为禹益作者固非,而谓因《楚辞》而造者亦未是;所载祠神之物多用糈米(精米),与巫术合,盖古之巫书也,然秦汉人亦有增益。其最为世间所知,常引为故实者,有昆仑山与西王母。”

笔者个人认为《山海经》最成功的写照是“精卫填海”、“夸父追日”等这些最为脍炙人口的神话传说。尤其精卫填海一则,堪称一枚光芒四射的海洋文学孤品、极品,是上古时代留下来的最精彩的海洋题材,也是《山海经》中最传神、最有深意的一处文笔,不妨抄录下边,再次欣赏:

又北三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北山经》“是炎帝之少女”一句,有讲作是炎帝的小女儿,有讲作是炎帝时代民间的一个少女,我比较同意后者。如是炎帝的女儿哪能跑那么远去游泳?“发鸠之山”据郭璞考证“今在上党郡长子县西”,从山西太行山脉到东海,你以为是今天可随时飞去三亚乃至巴厘岛、夏威夷度假啊?袁珂先生疑心女娃与女娲同音兴许是同一个人,“这一神话表现了遭受自然灾害的原始人类征服自然的渴望”。想来当时叫女娃或女娲的女子必不少,就像后来欧美的安娜、安妮一样司空见惯吧。或许就是一种泛指,与今天老百姓口头仍叫的“女娃”意思完全是一样的。这个淹死女娃的故事八成发生于近海老百姓群落中(今天仍有类似事件),被神奇地与太行山产生联系(因为作者是中原人嘛)。虽然是个悲剧,但写得很壮美、凄凉,有宏大的主题与艺术张力,不同其他“海经”一味地荒诞离奇。“精卫填海”更集中地描写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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