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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6 13: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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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曲飞

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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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局

暗杀局试读:

前言

介绍一下这本小书。

这几年,捡起了一个幼时的爱好:听评书。这里也套用一个评书的概念,如果把我之前的作品,讲述一整段跨度几十上百年历史的《逐陆记》算作长枪袍带,那么新作则近于短打公案,篇幅短,聚焦于历史事件的瞬间。我将这本书命名为《暗杀局》。《暗杀局》(The_Assassination_Bureau_Ltd),本是杰克·伦敦一部未完成的遗著,他晚年潦倒之际,花钱购得此书创意,结果未及完稿,就不堪生活磨难仰药自尽,残稿由费殊(Robert Fish)依据梗概续完。杰克·伦敦是笔者初中时代的文学偶像,欧文·斯通为他写的传记《马背上的水手》,也曾是我刚接触网络论坛时用的ID.后来因所学专业之故,与少时的文字创作之梦一度疏离,不料一些阴差阳错的际遇,荒疏了专业知识,反倒又续上了当年的梦想,故此,借用昔时偶像的作品名称作为书名(以及一个章节名),聊表致敬与怀想。

不过我要写的《暗杀局》,内容上和杰克·伦敦的小说并无瓜葛,这本书写的是世界历史上有重大影响,或有传奇色彩的暗杀、刺杀、谋杀事件。书名中的“局”,不是Bureau(局机关)之意,而是指写作的着眼点在于事件之全局,既还原惊心动魄的凶案现场,又将其放在整个历史的坐标系里,挖掘台前和幕后,剖析背景和影响,勾画刺杀者与被刺杀者的清晰形象。首辑含短文10篇,彼此独立成章,有读者相对熟悉的恺撒、林肯、甘地等人的遇刺,也有知名度很高却未必尽知其详的马拉之死、安重根击毙伊藤博文、萨拉热窝事件等,还有相对不那么广为人知的刺杀阿拉伯帝国最后一位正统哈里发阿里、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沙俄末代妖僧拉斯普廷等。

当然不拘什么选题,都是前人有过无数精彩讲述的,这也是历史写作者的无奈:不同于文学创作可以天马行空恣意汪洋,写历史,历史事件就那么多,岂有前人没写过的?所幸的是,这个时代有足够多的作者与读者,尽可双向选择,作者可以对历史进行个人风格和视角的重述与解读,读者也可依据兴趣,寻找适合自己口味的读物。而且,以笔者个人经验而言,非科班出身的读者,读历史,尤其是读外国历史,如果一上来就慕名去啃那些艰深的大部头,难免事倍功半,而若是以一些浅易生动文字晓畅的通俗读物来作为兴趣启蒙,循序渐进,则终有“蓦然回首”的发现之快慰,纵不着眼于此,权当读来消遣,聊备“三上”之需,料也不无裨益。

本书不敢说就是符合上述标准的理想读物,但确是以上述目标为方向来写的,文字上,仍以“正史底色,小说风格”为追求,全书约十四五万字(单篇1-1.5万字),比之我以前的作品,是显得短了些,但正因前作冗长,占用了读者太多时间,想来惭愧,故而本书尽量压缩篇幅,以期提供一些“多快好省”的阅读快感。

几句闲言,书归正传——列位请了。曲飞2017.6.15于北京序章刺僭主者

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藏有一尊大理石雕,名为《刺僭主者》,是西方美术史上的名品。雕像塑造的人物是公元前6世纪的两个雅典公民,其时雅典处在僭主统治下,终有两个热血青年拔剑而起,刺杀了僭主之弟,二人也因此牺牲。此事在雅典政坛引发的连锁反应,最终竟导致僭主政体瓦解,民主制度确立,开人类民主政治之先河。而此二人也得以化身金石,垂两千六百余年而不朽。

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江山鼎革之际,往往就会出现这样影响重大的小人物,他们流星般一闪而过,却将光芒长留于历史的天空。1

生命是如何诞生的?人类又是怎么来的?关于这个问题,在达尔文的进化论大行其道之前,古希腊人曾有过一个退化论。

和其他许多民族一样,希腊人也认为人是由神创造的,并且,他们相信以自己的神的非凡创造力,不会像女娲或者耶和华那样,依照自身的模样克隆出一堆Mini-Me就应付了事,希腊人认为他们刚被研发出的时候本是一款超级生物,各部零件的配备都双倍于其他神的作品:身体呈球状,有两张面孔、两双手足,雌雄同体,卵生繁殖,智力惊人。

但是,希腊的神很快发现,这个兼具犰狳、螃蟹、蚯蚓、鸭嘴兽,以及奥数班学生等多种生物特质的物种力量强大,难以控制,众神之王宙斯命令掌握气焊切割技术的太阳神阿波罗,将肉球生物剖开两半,各自继承一张面孔一套四肢以及一个性别。如此一来,希腊人就退化成了现在的简配版普通人,但脑中还残存着对被切割的另一半的记忆,游走于世间,寻觅自己的另一半,一旦找到就抱住不放,努力尝试着重新合为一体——即便只能在短短的几分钟里。

本来,寻找另一半依据的是异性相吸,但有的个体在寻找中产生了取向错位,找上了同性。据古希腊“喜剧之父”阿里斯托芬的考证,以上就是同性恋的来历。

在古希腊,此种取向非但不会受歧视,反而被视为品位脱俗,备受尊重,甚至,同性恋会被当做一种阶级特权,仅授予自由人以上的阶级,而不允许这种高贵情感“祗辱于奴隶人之手”。荷马史诗里的特洛伊战争第一英雄阿喀琉斯就是同性恋先驱,他最辉煌的壮举,与特洛伊主帅赫克托耳那场“绕城大战”,就是为了给死于敌手的同性恋伴侣报仇;在有可稽考的历史人物中,一代贤哲苏格拉底和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大出风头的雅典将领亚西比德,也是一对“同道中人”。更夸张的是名城底比斯(又译忒拜),该城邦位于希腊中北部,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后期到马其顿崛起之前,一度横扫希腊无敌手,传统两强雅典、斯巴达都做过他们的手下败将。成就其霸业的,除了名将埃帕米农达的先进战术,更要归功于全部由同性情侣组成的“底比斯神圣军团”,有赖士兵之间“与子同袍”的情谊,沙场之上,彼此心心相印的默契使他们配合无间,能攻善守,得心应手。

总之,在古希腊,同性恋之风大盛,同性恋的地位超过异性恋。德国历史学家利奇德的《古希腊风化史》上说,古希腊人能理解妇女“失足”,但不能容忍男性也从事“特殊服务”,因为在他们看来金钱会玷污同性之爱的神圣性;同一本书上还说,在那个年代,如果一个发育正常的壮年男人没有个同性的小情侣,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反之,如果少年郎身后没有一个大叔陪伴,也会被视为缺乏魅力,不堪造就。人们只有到了一定年龄,为了繁衍后代,才不得不移爱于异性。

古希腊人的口味何以如此之重?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十分令人信服的解释。不过后世的法国大雕塑家罗丹有一段话或可提供启发,“思想者”曾谈到古希腊人的审美观,——也许这种审美情趣是跨越性别的吧。

天下有爱,趋于“大同”,然而,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同性之爱也和异性之爱一样,会成为很多——如果不是全部——麻烦的来源,甚至一些影响历史的重大事件,也都与之有关。比如公元前6世纪末,雅典人驱逐僭主创立民主制,这样改天换地的大事,其源头也都可以追溯到一场由同性恋引发的血案。2

公元前6世纪,雅典正处在社会转型期,先后经历了贵族共和制、僭主制、民主制,而且几种政体又常彼此杂糅,翻来覆去,转型转起来没完。根据摩尔根《古代社会》中的说法,这是因为,传统的氏族社会正在朝政治社会过渡,旧的组织模式和阶级划分都在被颠覆,社会也在朝各种方向尝试改组。

这么既宏大又微妙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总之,雅典在这一个世纪里的政治沿革大体脉络基本如下:民众权利提升→利益集团斗争→政治明星登场→夺权励精图治→世袭腐化堕落→政变重建共和。

除去一头一尾,中间的部分其实和中国历代王朝的兴衰周期率比较吻合。

这个过程,与几位重要人物密不可分,第一位,就是梭伦。梭伦是雅典自传说中的创建者忒修斯以来头一号的贤人,其言其德,足堪风世,希罗多德、亚里士多德、普鲁塔克等人广有记载,这里也不过多介绍了,只说他在雅典搞政改的几个要点:首先,为了缓解两极分化、遏制人口兼并,梭伦下令禁止以人身自由为抵押的借贷,什么卖身葬父、卖身葬夫、卖身葬全家之类的,统统不许搞了。梭伦以此来保住雅典共和制的主体——公民阶层的规模与独立;其次,梭伦免去了穷人某些名目下的公私债务,为民减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梭伦给了全体公民对官员的起诉权和法庭上的陪审权,这使得民众凭借其数量优势,在法庭上获得了极大的话语权,面对不法官员,可以拿法律当挡箭牌,也使得雅典权力结构更趋多极化,官员也要向民权机构负责。梭伦雕像

此外,梭伦还废除严刑峻法、提倡执政清廉等等,不过他的改革也就到此为止,他并不想、更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在所有方面都平等(前边说的奴隶不许同性恋的规矩就是他定的),也不想彻底颠覆主要依据财产多寡而形成的雅典阶级序列和官员选拔制度,因为他认为那样只会导致雅典变成一座民粹主义者和流氓无产者的城市,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要做一个手持盾牌的人,挡在贫富两个阶级之间,不许他们伤害彼此。他在雅典政坛的将近30年时间里,确实尽职地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不过另一方面,富人不满债权凭空蒸发,原本惦记着“打土豪分田地”的无产阶级,也埋怨梭伦革命不彻底。两头不讨好的梭伦索性挂冠而去,离开雅典四海云游。梭伦走后,雅典政坛冒出三大派来抢占权力真空,分别是代表地主阶级的“平原派”、代表海商资本家阶级的“海岸派”,以及代表传统穷光蛋、新晋破落户(因梭伦免债而破产的前富人)、血统不纯者等边缘人大杂烩的“高地派”。而最后胜出的,就是高地派,这要归功于他们的核心人物佩希图拉托。

佩希图拉托是继梭伦之后又一个决定雅典政治走向的人物,此人年轻时是个小帅哥,传闻梭伦还跟他有过暧昧,虽然亚里士多德在《雅典政制》中指出了他们二人的年龄差距来证明该说法不可能成立,但这则绯闻流毒甚广,普鲁塔克的《梭伦传》中仍将之作为信史收录。从中也可以看出,佩希图拉托确实是个花样美男。

不光如此,佩希图拉托还“秀外慧中”,颇有政治手腕。比如刚步入政坛时,有一次他自残肢体,然后说是遭到了政敌袭击,以此为由要求政府给他配卫队,并最终如愿——这手把戏他玩得可比陈水扁好多了。后来佩希图拉托的政治生涯几起几落,公元前560年就第一次取得了政权,之后两度被放逐又两度复起,最终用经营银矿赚来的钱请来其他希腊城邦的雇佣军,在雅典城北的马拉松平原,打败平原、海岸两派的军队,武力夺回政权,这是公元前533年的事。

佩希图拉托流亡期间,雅典两派的政绩都乏善可陈,市民本就对他们没什么留恋,而佩希图拉托又有底层的群众基础,因此这次兵革进展顺利。随着佩希图拉托如愿重夺政权,雅典的政体又为之一变,成了僭主制,佩氏也就成了僭主——Tyrannos,不经选举而掌权的人。

由贵族共和而僭主专制,这算是开历史的倒车了,但平心而论,佩希图拉托在僭主岗位上成绩斐然,不但经济外交等方面有所发展,甚至在民权民生方面,也比梭伦时代又有提高,他进一步分割贵族田产,分给穷人,改善其生活质量——当然,按亚里士多德《雅典政制》上的说法,他这是为了让民众满足于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从而听任他的统治。

总之,佩希图拉托干得不错,但这种“唯以一人治天下”模式有个最致命的弊端,再仁慈再聪明再勤勉的君主也克服不了,那就是,当他不可避免地死掉之后,权位只能依据血缘关系来世袭,他生前的善政会否人亡政息,这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3

下面终于要说正题了。

话说公元前527年,“平易仁爱”的僭主佩希图拉托去世了,继位的是他的长子——希庇亚斯。

对希庇亚斯,希罗多德的评价是“有政治家风度,又生性聪敏”,此时他已年逾不惑,比较成熟稳重,政治上效法乃父,亦步亦趋,一度倒也兢兢业业。从年龄上看,希庇亚斯大约过了喜好男色的阶段,不过,他还有两个弟弟。

希庇亚斯一早被确立为家族接班人,兄弟们也就很现实地朝其他方向发展。对于这些官富二代来说,还有比吃喝玩乐更合适的发展方向吗?

希庇亚斯的二弟希帕科斯有时会参与政事,但更多时候沉迷酒色,又喜欢附庸风雅,结交了一批文化圈的朋友,包括当时初露头角的诗人西摩尼德——后来著名的温泉关斯巴达300壮士墓志铭就是他写的。老二是个骚人。老三塞塔洛斯则是个浑人,他是希庇亚斯与希帕科斯的异母兄弟,年纪比两位兄长小得多,其母来自伯罗奔尼撒的名城阿尔戈,该城邦曾出兵助佩希图拉托打回雅典,是僭主一家的重要外援,不知是不是仗了这个势,塞塔洛斯为人鲁莽残暴,横行雅典,欺男霸女——说“欺男霸女”,还多少有点冤枉他,前面讲过古希腊世界的性观念,像他这么有身份的人,一般当然都专挑男的下手。而他们家族的灾祸,也就源于此。修昔底德雕像

时间到了公元前514年,如流星划过天际,雅典城一位青春偶像闪亮登场。此人名叫哈摩狄俄斯,出身于盖庇拉部落,这个部落是雅典的外来户,来自海外优卑岛的埃雷特利亚,希罗多德在《历史》中考证认为,该部落可能还混有腓尼基人的血统,因此,想必哈摩狄俄斯身上也带着那种混血儿的别样魅惑,被誉为全城头一号的美少年,令雅典的老少爷们为之垂涎倾倒。

哈摩狄俄斯的艳名也让塞塔洛斯动心,很快就寻了个机会,意图不轨——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说他想诱奸哈摩狄俄斯,细节方面语焉不详,留待读者自己想象。

但此举并未得逞,哈摩狄俄斯虽身为小受,却绝不肯逆来顺受,他严词力拒塞塔洛斯,并向他郑重申明,心有所属。

这不是托词,哈摩狄俄斯确已名花有主,此人就是盖庇拉部落的青年贵族,阿里斯托盖顿,他在部族中地位重要,在雅典也有一定名望,或许正因此,塞塔洛斯才不得不有所顾忌,没敢贸然霸王硬上弓。

这边厢,塞塔洛斯热脸没能贴上冷屁股悻悻而退,回家自想办法泻火不提。另一头,哈摩狄俄斯也找到阿里斯托盖顿,将遭遇与他说知。两人都知道,被僭主的弟弟缠上,事情棘手,虽然他们最终隐忍不发,息事宁人,但阿里斯托盖顿心下已有了计较,决不因畏惧权力而放弃爱人,如果塞塔洛斯动用他僭主哥哥的权势强抢哈摩狄俄斯,他将不惜奋起一搏,即便与整个僭主家族为敌,也在所不辞。4

果然,不久后贼心不死的塞塔洛斯再度性骚扰哈摩狄俄斯,又被拒绝。虽然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又再容让,但很快塞塔洛斯就逼得他们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雅典是座宗教氛围浓厚的城市,祭祀神明的各种典礼,是雅典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僭主的职责之一,就是举办或主持祭典,代表城邦祈求神灵赐福,尤其对于被奉为城邦守护神的智慧女神雅典娜,祭礼要格外隆重。而对民众来说,能作为演职人员在典礼上露个脸儿,也是极高的荣誉。

又一年大典将至,哈摩狄俄斯的妹妹这天忽然跑回家,兴高采烈地宣布自己被选为泛雅典娜节大祭典上的提篮女。

这是一个庆典上的重要职位,负责手提盛着祭祀法器的竹篮,走在游行队列前头,备受瞩目,只有品貌兼优的雅典大家闺秀,才有望担任。因此不消说,非但中选的小姑娘会像今天当了环球小姐那么兴奋陶醉,连她的家族也与有荣焉。哈摩狄俄斯等亲人们分享小妹的快乐,举家尽欢,自不待言。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剧情很快反转,当哈摩狄俄斯小妹满脸幸福地赶去参加典礼彩排时,负责人员却当众宣布她贞洁有亏,根本没有资格担任提篮女,更羞辱她说,以她的门第资质怎么竟敢存此痴心妄想。

人前受辱的小妹羞愤无地,回家诉说委屈。此事让哈摩狄俄斯整个家族颜面大损,他意识到被人算计了,着手调查内情,不出意外——正是塞塔洛斯主使。

原来,两度没能上手后,塞塔洛斯大受刺激,心态变得扭曲,他不再谋求得到哈摩狄俄斯的青眼,转而决定羞辱报复他,并且选择了被拒绝的求爱者最没品最下作的手段——打对方家人主意。

显然,塞塔洛斯虽为哈摩狄俄斯神魂颠倒,但并不真的了解他,他嘲笑他生活如同女流,却不知道后者的性取向丝毫无碍其男儿血性。哈摩狄俄斯家门被辱,决意报复,找阿里斯托盖顿商议,而后者对几次三番纠缠自己爱侣的塞塔洛斯也早憋了一肚子火,正是时候,冲冠一怒为蓝颜。

当时是公元前6世纪,人类热血冲动的青春期,尚未习惯后世的蝇营狗苟,讲究快意恩仇,爱与荣誉不容侵犯,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权势者。5

按照今天的历法,这大概是公元前514年7月末8月初的某一天,但在古代雅典历法中,此时是一月,一年之始。

四年一度的泛雅典娜节如期而至,这是雅典持续了近千年的传统节庆,历史之悠久,超过奥林匹克竞技会,节日期间除了烹羊宰牛祭祀女神,还会举办游行、竞技大会和歌咏比赛,是古希腊世界最重要的文化活动之一。雅典的泛雅典娜节,原本每年都办,佩希图拉托主政期间改为四年一届,次数减少了,胃口便吊得更高,经过四年的引颈而望,雅典市民们准备用一场隆重的祭典,作为开年大戏。

今年,庆典游行队伍里,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手捧着金桃花枝,身怀利刃,混迹其中,神情凝重,这就是他们的复仇计划——在全城瞩目的庆典上手刃仇人。

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说,他们选择在庆典上动手是因为根据规定,这一天的游行中可以携带武器,而亚里士多德在《雅典政制》中纠正称,允许带武器游行的规定是在僭主制被推翻之后才有的,希庇亚斯时代尚未实施。姑且不考证谁的说法准确,但密集的人流和节庆的气氛,对他们来说总是绝佳的掩护。

同时,不难想到的是,负有主办之责的僭主希庇亚斯也必会出现在庆典上,塞塔洛斯能够仗势凌人,凭的就是僭主家族的权力,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不妨连他一起干掉,直接推翻僭主制度。

这需要的人手就更多,除了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两位当事人,还将有数位盖庇拉部落的同伴参与行动,当然这种事人太多了也不行,阿里斯托盖顿非常谨慎地挑选了同道者,严格控制消息的传播范围,以免走漏。所以,当他们随着人群行进到位于雅典城外西南部的陶器区时,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心中猛地一沉。

只见不远处,卫队簇拥下希庇亚斯正与一人交谈,而那个人,正是他们的同谋者之一。“已经被出卖了吗?”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心思电转,虽不能确定,但看着僭主身边荷戟而立的卫队,他们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机,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两人转身走向别处,也来不及招呼混杂在人群里的其他同伴。

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缩首潜行,并不知该去哪里,只往远离希庇亚斯卫队的地方躲去。正慌不择路间,抬眼忽见一座神殿,那是利俄克里翁神殿,用于纪念古代的殉国者,毗邻陶器区香火最旺的阿波罗神庙。此时,循着神殿里传出的声音望去,就见那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排场——在神殿里的正是僭主家族成员:希庇亚斯的弟弟,塞塔洛斯的哥哥,老二希帕科斯。

原来,前一天夜里,希帕科斯被一个噩梦惊醒,梦中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对他说出如下难解的诗句:

用狮子一样的耐心来忍耐那难耐的苦难吧,

世上的任何人做了坏事,最后都要得到报应。

混乱迷离的梦境,这两句古怪的诗却记得格外清楚,虽不知具体所指,但语意显然是凶非吉。希帕科斯于是忙来求神问卜,阴差阳错,正被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撞到。

由于希帕科斯平常也为长兄协理政务,在雅典十分脸熟,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立刻认出了他。本来他们这次刺杀行动,在很大程度上说就是冲动的产物,虽也经过谋划,但显然对应变考虑不足,此时疑心计划败露,两人方寸已乱,眼下仇人塞塔洛斯寻不见踪影,希庇亚斯在卫队簇拥下,也不可能得手,反倒是与希帕科斯狭路相逢,该怎么办?

或许是因他的兄弟们而迁怒于他,或许是认定图谋暴露再不下手将一无所获,又或许根本什么都没考虑只是凭着一股报仇的怒意,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立刻做出了抉择,金桃花枝飞洒漫天,藏在其中的匕首挥起,两人扑向目标。还来不及弄清状况,希帕科斯已被刺中。大概自知这是唯一的机会,两人出手狠辣,务求必杀,希帕科斯被刺伤要害,倒在血泊中,眼见无救——果然梦中的催命诗应验了。

神殿里惊叫声四起,场面大乱,卫队也惊呆在当场,来不及救护,但他们回过神来之后,立即扑向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二人且战且退,手中的匕首敌不过全副武装的卫队,不一刻,哈摩狄俄斯在乱刃中倒地,伤重不支,一代美男,就此香消玉殒。

阿里斯托盖顿则在混乱中逃离现场,隐没在了神殿外尚不知情的狂欢人群中。6

消息很快被报告给希庇亚斯。此时这位僭主的表现十分冷静,佯作无事地假装要发表节日演讲,将人群聚拢,然后让卫队排查身藏武器者,将可疑人等全部控制了起来。

哈摩狄俄斯名满雅典,尸身很快被确认,顺藤摸瓜,逃掉的阿里斯托盖顿也在一天后归案。

至此,这起其实并不成功的刺杀事件已经告破,案情清晰,如修昔底德所说,事件是“因为伤了一个爱人的情感而引起的,而他们的冒失行动是一时恐慌的结果。”

但作为政客,希庇亚斯不能相信事情原委就是这么简单,弟弟的死给了他极大刺激,联想起雅典一直存在反对他们家族的政治势力,他深信这起事件与之有关,刺客背后必然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网络,一时间他觉得雅典处处是潜伏的敌人,准备随时取他性命,惶惶不可终日——这种受迫妄想症,是窃据权柄者的通病。

监牢里,阿里斯托盖顿饱受刑求,人心似铁,官法如炉,终于挺刑不过,一个个同谋者的名字被招供出来,旋即被希庇亚斯镇压。但当阿里斯托盖顿供出了全部实情,已经招无可招,希庇亚斯的疑心病仍无法开释,他报复般的不断命令加大量刑,想从阿里斯托盖顿嘴里撬出更多同谋。

体无完肤的阿里斯托盖顿在绝望中想到了一个残忍的对策,这天起忽然他又开始指认新的同案犯,希庇亚斯每听到一个名字就条件反射地下令捕拿,没有留意到,这些人悉数来自雅典有影响力的大家族。

在阿里斯托盖顿的胡乱攀扯下,希庇亚斯将有实力的雅典望族都得罪了个遍,其中甚至有些本来还是他的朋友,所有无故得咎者,终于都成了他们家族和僭主制度的真正敌人。当觉得这个反僭主统一战线已经构建得足够强大了,心头暗笑的阿里斯托盖顿为自己寻找解脱。一天,他对亲来审问的希庇亚斯说要告发更多的人,以换取宽待,他说情报极其重要,所以说出来之前,要请希庇亚斯与他握手为誓。

不知是计的僭主走上去,握住阿里斯托盖顿的手,忽然后者纵声大笑,仿佛嘲笑世界上最愚不可及的上当者:“就是这只手杀死你弟弟的,你居然和杀弟仇人握手!”

笑声中,希庇亚斯面容扭曲,其实和他的囚徒一样,这些天来他内心也时刻被囚禁在恐惧和仇恨等不良情绪中,内心已处在崩溃的临界点,此时再也承受不住,怒火决堤而出,拔出佩剑,直刺进阿里斯托盖顿心口。

笑声骤然终止,审讯室只剩下希庇亚斯粗重的喘息声。7

接下来发生的情况,希罗多德、修昔底德、亚里士多德的记载都相当一致:“希庇亚斯成了雅典人的僭主,而且,由于希帕科斯的死而更加虐待起雅典人来……”——希罗多德《历史》第五卷“此事发生以后,僭主政治对于雅典人更加压迫了,现在希庇亚斯更加害怕,所以处死了许多公民。”——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六卷第五章“自此以后,僭主政治开始变本加厉;希庇亚斯为了替他的弟弟报仇,处死和流放了许多人,结果他自己变成一个多疑而苦恼的人。希帕科斯死后约十年,城市情况日趋恶劣。”——亚里士多德《雅典政制》

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并没伤到希庇亚斯分毫,却摧毁了他的安全感,他近乎疯狂地清除异己,消灭一切隐患,却忘了有些人是不该,也不能得罪的。

雅典有一个可以和僭主家族匹敌的政治门阀:阿克门尼德家族。当年佩希图拉托的主要政敌“海岸党”就以该家族为骨干,他们崇尚贸易,手握雄财,同时不乏政治抱负,僭主家族早视之为隐患,此时希庇亚斯的假想敌名单中,自然更少不了他们。希庇亚斯借故放逐了当时阿克门尼德家族的掌门人克莱斯提尼,但后者并非易与之辈,离开雅典后在希腊世界奔走求援,终于在公元前509年,借助猛男之国斯巴达的力量,打回雅典。

由于这三年的倒行逆施,希庇亚斯早已众叛亲离,连他的女儿都不齿他的行为,面对敌军,短暂的抵抗之后,希庇亚斯弃城出逃,渡海来到小亚细亚半岛,投奔当地的僭主姻亲,又经其介绍,辗转投入波斯帝国统治小亚细亚的吕底亚总督麾下。

至于希庇亚斯家族的祸根塞塔洛斯,史书中都没有提及他的下场。

克莱斯提尼重返雅典,废除了僭主制恢复民主制,在梭伦和佩希图拉托的基础上又进一步改善政治民生,并几次顶住了雅典的僭主制复辟势力以及外来干预,反动派被打倒,希庇亚斯夹着尾巴逃跑了,翻身做主人的雅典公民掀起了民主体制建设高潮。8

故事讲到这里还不算完。

雅典的示范效应,让小亚细亚半岛西部的一干希腊城邦受到鼓舞,也驱逐僭主,尝试建立民主制。变革引起波斯人的干预,并且也将希腊本土卷入其中,波斯帝国与希腊诸城邦之间持续近两百年的大战就此揭幕。现存于意大利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的《刺僭主者》像,罗马时代仿制品。

公元前490年,波斯大流士大帝出兵入侵希腊,年迈的希庇亚斯作为向导从征,从一个失败统治者,进一步堕落为协助异族侵略同胞的鹰犬。但希庇亚斯枉做恶人,他将波斯大军带到当年佩希图拉托打过胜仗的马拉松平原,却在这里被以寡敌众的雅典军队杀得大败,雅典人赢得了马拉松战役的万世英名,希庇亚斯家族则永远失去了重返雅典政坛的机会,他本人也客死异乡。

胜利后的雅典人,更觉僭主的卑劣和民主制的可贵,饮水思源,他们纪念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虽然他们拔剑而起,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爱与尊严,未必有“追求民主”的崇高动机,但毕竟最早动摇雅典僭主制度的,正是他们那次不太成功的刺杀行动。如柏拉图《会饮篇》中假借哲学家阿里司托得姆之口评价:“……统治者不希望臣民醉心于高尚的思想、缔结坚实的友谊和发展亲密的交往,而爱情是最能引发这些事情的。那些在雅典篡夺政权的人从惨痛的经历中得到相同的教训,因为正是由于阿里斯托盖顿的爱和哈摩狄俄斯的友谊使他们的统治告终。”

古希腊雕塑大师安忒诺耳,以此为题材创作了一组铜像。雕像原件毁于公元前480年的第二次波希战争,但此后直至罗马时代,都不乏各种材质的副本,随着他们的事迹在口耳相传中不断走形与夸大,雕像干脆被称为《刺僭主者》。这个名字广为流传,以至于到了修昔底德写《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时候,不得不特别纠正,他们杀死的其实是僭主的弟弟,而非僭主本人。

除了雕像,希腊文人也为他们献上诗文礼赞,包括与希帕科斯有交情的西摩尼德。不过传世最广的,还要属两百年后的另一位诗人卡里斯特拉图的《阿里斯托盖顿和哈摩狄俄斯赞》,该诗经过后人不断的加工润色,流传至今。其中包括一个近代英译版本,笔者摘录并试译如下:

这个英文版本,出自埃德加·爱伦·坡的手笔——那是在1827年,他年方十八,审美情趣还没变得像后来那么黑暗。

随着希腊古风被基督教文化取代,直到现代之前,同性恋都被视为禁忌,不容于道貌岸然的主流社会,哈摩狄俄斯和阿里斯托盖顿这对“不朽情侣”也被岁月尘封,人们渐渐忘了同性恋群体曾有大功于后世。其实,无论异性还是同性之间,对爱的选择都是最可贵的个人权利与自由,而推动历史进程的,岂非正是这种人对权利不断的捍卫与坚守?第一章恺撒有他的布鲁图——布鲁图刺杀恺撒

奥林匹斯山巅,神殿的大门已向他敞开,持着金手杖的墨丘利,扇动脚踝上的翅膀,轻捷地穿行在前面,不时回头,示意他跟上,此时这位商业保护神的面上也会透着商人那种客气热情甚至带点儿奉迎味道的笑意。

他就跟着神使,御风而行,泠然善也,脚下层云掠过,日月星辰各就其位,延迎道旁,远远望去,前方的神殿里,坐着众神之王朱庇特。

神王唤他近前来,坐在自己身畔,与他握手。这样的殊遇让他有些惊异,一时间无所适从,但心绪很又快恢复平静。他是恺撒,盖乌斯·朱利乌斯·恺撒,罗马的终身独裁官,作为人界的至高者,应该当得起神界的至高者的礼待。

忽然间,朱庇特的脸变得模糊,神殿也开始晃动,眼前的景象如同有人将石头丢入水中,倒影随之摇曳凌乱,直至混沌一片。待得一切恢复平静,眼前的殿宇、云霞和神祇都已不见,只剩卧室的大理石穹顶……原来适才是在梦中,回想起梦境,恺撒怅然若失。1

恺撒梦见朱庇特的这天,是公元前44年3月15日,距离他56岁生日还有三个多月。此刻他独自躺在床上,身边没有妻子卡尔普妮娅,也没有那位艳名盖世的情人——埃及艳后克娄帕特拉。年轻时风流成性男女通吃的恺撒,近年来兴趣已不全在肉欲上,倒不是因为年齿渐增,而是拥有太多权势经历太多享乐之后,他已开始追求更诱人的新目标——不朽。

这个命题,大约人人都曾偶尔念及,但不同于其中绝大多数人远眺华厦式的遐想或瞎想,恺撒确有资格将“不朽”作为一个切实的目标来思考——罗马建城以来的七个世纪中,也许还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接近这个目标。

恺撒出身名门,家族血统据说可以追溯到美神维纳斯;公元前84年,16岁的恺撒以朱庇特祭司身份进入公众视野,弱冠之年就随军东征小亚细亚,因功被授“公民之冠”;此后历任司法官、度支官、营造官,每个职位都政绩斐然,也曾赴任共和国边远省份西班牙,镇抚当地蛮族;公元前60年,40岁的恺撒已成罗马政坛第一序列的人物,与另两位军政大佬克拉苏和庞培势成鼎足,一番纵横捭阖,三人缔结“(前)三头同盟”,共同制衡久为大贵族派把持的罗马元老院。

缔盟次年恺撒首次当选执政官,但他自知羽翼未丰,很快明智地抽身北上高卢,开辟自己的地盘。史载,行军中恺撒很少乘马,多是与士兵一道徒步负重。公元前58年起,九年之间栉风沐雨戎马倥偬,军旅踏遍高卢,还曾跨海登陆不列颠,拓地凡六十余万平方公里,不知多少骁勇的蛮族首领在他面前俯首。

此期间庞培和克拉苏也分赴西班牙和叙利亚。公元前53年克拉苏在东方阵亡,他的死让三角形的稳定结构不复存在,余下恺撒与庞培这对宿命之敌直面彼此。恺撒曾娶庞培之女庞培娅为续弦夫人,庞培娅不幸早逝后他仍试图维系与庞培的亲密关系,这一回干脆翁婿对调,恺撒将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了庞培。但无论关系怎样变化,政治联姻从来都不会让两个枭雄真正合成一家。公元前50年恺撒高卢总督之职任满,已和庞培达成一致的元老院敦促他交出兵权返回罗马。

此时恺撒面临着人生中最大的抉择:或是遵令自解兵柄,归国安享退休生活,同时也就此淡出权力场甘老林泉;或是行险一搏,以背负叛国罪名为代价,问鼎罗马世界的至高权力。

次年一月,恺撒做出了选择,他回了罗马——带着他身经百战的军团。大军渡过山南高卢与罗马本土的边界卢比孔河,河水清浅,一鼓可渡,但踏出渡河的一步却意味着将再不能回头,恺撒感慨地在忠诚追随的军队面前声泪俱下。后世剧作家为此情此景配了一句格外贴切的台词:Alea iacta est——骰子已掷下。恺撒雕像

这场豪赌,恺撒最终赢了。此前打遍地中海的庞培也被他的大胆与高效震慑,不敢在意大利本土直撄其锋,退往他自认根基雄厚的东方,以为还能卷土重来,却不想一招棋错,恺撒先于当年8月闪击西班牙打败庞培之子,兼并其部众;公元前48年,又掉转马头东征希腊,经过两场苦战,在该年8月的法萨隆战役中消灭庞培主力,后者逃亡埃及寻求庇护,却被埃及人割下首级,献给追踪而至的恺撒。公元前47年恺撒从已臣服的埃及出师北上小亚细亚,在今土耳其境内的杰拉轻松击溃博斯普鲁斯王法尔纳克。曾写下《高卢战记》等鸿篇的恺撒此时已不屑铺陈笔墨,他驰书罗马元老院,只有简单的三个单词:VENI VIDI VICI——我来,我见,我征服。

接下来恺撒又用半年时间肃清了北非和西班牙的敌对力量,公元前46年七八月间,庆祝恺撒在高卢、埃及、杰拉、北非历次胜利的四场凯旋典礼在罗马城连轴上演,盛况空前。罗马人意识到,他们的共和国有了一位旷古绝今的新主人。

早在公元前48年,刚从高卢返回罗马的恺撒已被任命为独裁官,任期10年,此时元老院更不吝将包括终身独裁官在内的各种官衔和尊号一并授予这个不久前还被他们宣布为“公敌”的人。他成了第一位和平时期仍保有“统帅(Imperator)”头衔的人,还兼任了主管意识形态的风纪官,他的名字被加上了“伟大的”后缀,他的家族名朱利乌斯(Jules)被用来命名新的历法,甚至他的雕像,也会在节庆日被抬着游行,与诸神比肩。

罗马还从没人有过这样的风光,但距离真正的巅峰,恺撒始终差着一步,这是因为,有别于地球上同时期的汉帝国等其他强权,罗马的国体是共和国。

将近500年前,罗马先民放逐了末代国王,此后贵族和平民两大集团达成妥协,建立共和制,但这种早慧的体制太过超前,在当时技术条件下只能适用于小城邦。当罗马人走出城邦开始征服周边,贵族便借公民从军、家中田地抛荒之机收购其地产,使之变成佃户甚至奴隶,久之,共和制两支柱之一的公民阶层成为贵族阶层的附庸,贵族把持的元老院也渐显出“高门无下品”的板结化,共和制事实上已变质为利益集团操持的寡头制。

恺撒虽也是贵族出身,但政治立场更接近平民派,对“朽木为官禽兽食禄”的元老院十分愤恨,试图改革,但此时悖论出现了:要拔除元老院盘根错节的政治势力,他需要更大的、不受限制的权力——也就是说,要再造共和,他唯有通过更独裁的手段。如果罗马世界还有比独裁官更强大的权力与法统,那只能是500年前被他们赶走的国王。

枭雄界的中国后辈同行曹孟德铜雀台述志云,“……或见孤权重,妄相忖度,疑孤有异心,此大谬也。……但欲孤委捐兵众,归就所封武平候之国,实不可耳:诚恐一解兵柄,为人所害;孤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

此时恺撒的心境大抵与之相通。生长于共和体制下,他也本能地怀有罗马人对王制的抵触,他曾数度拒绝手下的劝进,遇到呼他为国王(Rex)的人,他还会纠正“我是恺撒,不是国王”,半是谦退,半是高傲;但另一方面,使命感使他不甘为了形式上的共和将权力让渡给元老院,内心深处,权力欲也在时刻感召——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

恺撒是否确有称王的计划,现在已难考证,不过清楚的是,若他真想迈出这一步,则需要更大的军功。视野之内,罗马已无抗手,但在遥远的东方,还有一个他们从未征服的敌人——帕提亚。2

帕提亚就是中国史书中的“安息”,在公元前后,和汉帝国、贵霜帝国(今印度北部),以及罗马,并列为亚欧大陆上自东向西的四大强国。

这个位居当年波斯帝国故地的强邻,是罗马唯一忌惮的对手,他们矫捷的骑射手佯退诱敌时,反身射出的箭雨遮天蔽日,是罗马人的噩梦。克拉苏就是在与帕提亚人交手的卡雷战役中兵败授首,是役被俘的上万名罗马士兵,仍在东方充任奴工。重振声威、解救战俘的计划,一直在罗马的日程表上,恺撒也将之作为下一场、甚至可能是一生最后一场战争,悉心准备。

除了强敌,还有另一件事令他费神。

在罗马的档案馆中,藏着一部据说已有数百年历史的神秘图谶——女巫西比尔预言书。相传这个传承十代的女巫家族早在半神话的特洛伊战争时代就以卜筮为业,其末代女巫将预言书卖给了罗马的最后一位国王“傲王”塔昆,书中准确预言了他的王位将被推翻。傲王被黜后,元老院接管书籍,收藏秘不示人,但据说书上的每个预言都应验了。令恺撒感兴趣的是,预言书中载有如下一条:“唯有国王,才能征服帕提亚。”

这是确有其事,抑或是篝火狐鸣之类的把戏,已难考证,但谶言流传甚广,在罗马几乎尽人皆知。克拉苏败于帕提亚,他不是国王,那么,如果由“国王”来统军,再战帕提亚,结果又会如何?

预言不可避免地也对恺撒产生了心理暗示,无论他能否以国王的身份出征帕提亚,至少归来时,他将有足够的功绩摘取王冠。

天已大亮,恺撒离开床塌,远征帕提亚的日子就定在3月18日——三天之后。根据日程,今天他该去同元老们会面,敲定出征最后的事宜。3

早餐的时候,恺撒对妻子说起梦中情景,他谈兴甚健,卡尔普妮娅听着,忧形于色,待恺撒讲完,她也说起自己昨夜的梦。

她说,梦见屋子正面的三角形装饰墙坍塌了,那是元老院特别授予恺撒的荣誉,更可怕的是,她还说梦见了恺撒浑身浴血倒在自己怀中。

两相对比,卡尔普妮娅的梦当然十分扫兴,但恺撒也只一笑置之,卡尔普妮娅却好像很当真,又讲起了很多听来的不祥预兆,试图论证她的梦并非无因,最后她恳请恺撒,今天务必留在家中,“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这一提醒,恺撒忽然记起来了,几天前一位占卜师斯普林纳曾对他说,近期会有血光之灾,最迟不晚于3月15日,也就是今天。

本来恺撒不以为然,但此刻想来,莫非这平平无奇的一天竟真的是大限之日?命运杳然难测,谁敢不心存敬畏?恺撒眉头微颦,在那几分钟里,他居然也有些迟疑了,打算取消出行留在家中,就算给妻子安慰也好。就在此时,仆人来报,有访客求见。

回廊尽头垂手侍立的,是德奇姆斯·布鲁图,一袭体面的托加长袍,神态亲切而谦恭。看到他,恺撒的心绪平复了许多,这是他早在高卢时就追随左右的得力助手,精明强干深得赏识。不需布鲁图说明,恺撒已知其来意,他是来接自己去参加议事的,职位低者每天要到长官家中迎接他上班,这是当时罗马官场的通例。

恺撒将自己的顾虑对布鲁图说知,后者劝慰他的统帅说,元老们都已如约迎候,不要为虚妄的梦境和预言延误了军国大事。作为心腹,布鲁图精准地搔到了恺撒的痒处,事关出师大计,确是不容轻忽,若因妇人一梦而废政务,岂不贻笑于人?果然,对无常命运的担忧一闪即逝,恺撒决定,按照原计划赴会。4

一乘肩舆行走在罗马的大街上,顶上坐着恺撒,紫罗袍月桂冠,透着卓尔不群的尊荣。根据他的规定,在罗马城内除非有紧急军情,否则不可乘马坐轿,所有人都要步行,但他自己是例外,他已愈发习惯坐在抬舆顶上俯视众生的感觉。

身后,24名戎装卫士远远跟随。本来他的卫队要庞大得多,但恺撒已将他们解散,他无意在自己的城市里还重兵护卫如临大敌,那未免显得太隔膜,也太心虚,尤其是元老院已集体向他宣誓效忠。

德奇姆斯·布鲁图随行在侧,在他们的目的地等着的,是另一个布鲁图——马可·尤尼乌斯·布鲁图。

马可和德奇姆斯同龄,都是四十上下的年纪,两人是远房堂兄弟。他们这个家族倾向于认为自己的姓氏源自卢修斯·尤尼乌斯·布鲁图,罗马驱逐国王之后的首任执政官,被罗马人视为共和国之父,一如乔治·华盛顿之于美利坚。事实上无论德奇姆斯还是马可,都不大可能与那位先贤有血缘关系,因为那个布鲁图最著名的事迹就是在自己仅有的两个儿子卷入傲王塔昆的复辟阴谋后,下令将之处死,就此绝了后。但在内心里,马可·布鲁图深以卢修斯·布鲁图继承者自居,愿意效仿前辈公而忘私,为捍卫共和制不惜牺牲一切,包括恺撒。

马可·布鲁图与恺撒的关系密切又尴尬:他的母亲塞维利娅是恺撒诸多情妇中的一个,二人的关系在罗马不是秘密,甚至有流言据此衍生,说马可·布鲁图是恺撒的私生子。考虑到他们只有十四五岁的年龄差距,这则流言的可信度不高。不过恺撒对马可·布鲁图确实可称视同己出,在内战中布鲁图追随庞培去了希腊募兵对抗恺撒,但恺撒严令部下,战斗中不得伤害马可·布鲁图;平定希腊后,恺撒将他平安送回母亲身边,还帮他谋取了山南高卢总督之职;继庞培之后反恺撒阵营的核心人物政治家小加图,是马可·布鲁图的舅舅,但恺撒也并未因此猜忌他。公元前46年小加图在北非势竭自尽,次年马可·布鲁图从山南高卢任满归国,恺撒又助他担任了首席法务官。马可·布鲁图头像

如此看来,马可·布鲁图可算是恺撒当权的既得利益者,但或许是由于自小读多了圣贤之书,马可·布鲁图生性中带着一股迂劲儿,他的生父死于庞培之手,他却认为恺撒与庞培之争是君主制与共和制之争,毅然放下私仇,支持庞培。加图死后,马可·布鲁图更认准了家族中从祖先到舅舅,皆为共和英烈,而恺撒,显然是企图颠覆共和的祸胎,非但不领情,更暗怀怨望。其时的罗马,不少人和马可·布鲁图有同样心思,这些人都或真或假地打着捍卫共和的旗号,时常抬出卢修斯·布鲁图借古讽今,后者的雕像底座常被涂鸦,诸如“布鲁图,你睡着了吗?”、“布鲁图赶走国王,做了执政官;恺撒赶走执政官,做了国王”……看到这些字句,马可·布鲁图守卫共和的使命感便如地下的岩浆,在内心涌动欲出。

这情景被一个人看在眼里——盖乌斯·卡修斯·朗基努斯。此人是马可·布鲁图的内弟,又是他的同僚下属,其实当初他也曾意属马可·布鲁图的首席法务官之职,论资历,他比马可·布鲁图更加胜任,而最终屈居其下,正是由于恺撒对马可·布鲁图的偏袒。这其中除了亲疏有别,还因为卡修斯的一桩案底令恺撒十分不齿:他曾作为勤务官随克拉苏出征帕提亚,却在主帅陷入苦战时率本部逃走,对克拉苏的败亡不无责任,这种行为是恺撒不能容忍的,但最终仍宽待了他,予以叙用。可卡修斯却自感怀才不遇,认为不消灭恺撒,将永无出头之日。

卡修斯靠拢因竞选而一度关系紧张的马可·布鲁图,高帽迭出:“民众对其他的法务官,期盼的东西是赏赐,但他们对你怀抱更高的期许,就是根绝暴政,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只要你明确表示不会辜负他们所托。他们已准备好,愿意为你忍受所有的痛苦。”

被捧到救世主高度的马可·布鲁图,顾不得思考卡修斯代表罗马人做出的表态究竟有多少民意基础,只觉得自己若不挺身而出,如苍生何。马可·布鲁图激动地拥抱卡修斯,两人遂放下嫌隙,共谋反恺撒。

不少政界人物被拉进马可·布鲁图与卡修斯的圈子,共有七十余众,其中有的和马可·布鲁图一样,怀有拯救共和制的高尚理想,有的是暂时委身恺撒伺机而动的庞培旧部,也有的本是恺撒亲信,却因未获预期的优待,远之则怨,比如马可·布鲁图的堂兄——德奇姆斯·布鲁图。

经过商议,各色人等都认定,想阻止恺撒只有采用最极端的办法——肉体消灭——恺撒必须死!

公元前44年,早春二三月间,关于恺撒“打算借出征帕提亚之机称王”的流言在罗马城飞扬磅礴,煞有介事,甚至说恺撒在3月15日的出征筹备会上就会宣布称王。“布鲁图-卡修斯俱乐部”也感到形势逼人,是时候将所谋划之事提上日程了——就在最后的时机,3月15日。5

不同于今日慵懒的意大利人,古罗马先辈们勤于劳作,清晨即起,通常一上午就将全天的活计忙完。恺撒去会场的时候,正是罗马最繁忙的早高峰,一路之上市民熙来攘往,不时有人仰头向抬舆上的恺撒问候致意,后者挥手为礼,面带着微笑,就像一个娴熟的现代政治家。

他很享受被拥戴的感觉,尤其是在罗马城里,于他,这不单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桑梓之地,也是他最初指点江山勾画蓝图的布景台,沿路上广场神庙街道,壮美的景观很多就出自他的手笔,那时候他是营造官,司职城市建设,任内大兴土木,非但不借承办政府工程之机敛财,反而还时常自掏腰包操办庆典、广修场馆、驱使斗士搏命,掘地为池,操演战舰攻杀,这些排场用以取悦的对象不是某个达官显贵,而是全体罗马公民。当时民众的欢呼礼赞,仿佛仍历历在目,无论回忆还是现实,都让他感觉,自己就是这个城市的主人。

正如柏拉图睿智的预言,暴君来自人民,在一个政治领袖成为全民偶像,而民众又拥有表达权的社会,统治者完全有机会凭借民意,化国为家,兵不血刃。

由于并非出身第一序列的大贵族之家,步入政坛伊始,恺撒就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和资本应该来自平民阶级,注意放手发动群众,他力主恢复此前被限制的平民阶级利益代言人“护民官”的职权,塑造亲民派形象。恺撒有理由期待,民众会回报以拥戴,即便这个愿景刚刚受过挫折:不久前的牧神节祭典上,担任年度执政官的部将马可·安东尼自作主张,将一个王冠戴到恺撒雕像的头上,现场爆发出一片嘘声。但这可能是一些人出于积习,仍不习惯一个君王出现在自己的城市里,而且罗马城在恺撒眼中虽然重要,却绝不是唯一,此时很可能一个世界帝国的蓝图已在他心中展开,他可以同时是罗马城的独裁官和整个罗马帝国的君主,就像当年希腊哲学家伊索克拉底为亚历山大大帝的父王腓力二世献计:同时做希腊人的统帅和东方人的王。

出行的队伍已接近目的地——战神广场。那里原本处在罗马城墙之外,但经过恺撒大手笔的城市改造,已经是热闹的新开发区。广场上有一座带回廊的大剧院,是当年庞培掌权时所建,回廊里立着他的全身雕像,因此也被称为庞培大厅。庞培被逐走后,这尊雕像也被推倒。恺撒本人却不屑于这般小气,下令为老对头重塑金身,放置原位。

元老院并无固定会议场所,今天的会议,就定在庞培大厅召开——庞培,斯故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而恺撒,就将在你的雕像注视下起步,迈向最后的权力顶峰。6

庞培大厅已经在望,忽然眼前人影闪动,恺撒的目光被吸引,定睛望去,人群中站着的是那个占卜师——斯普林纳,后者也正望向他。

一路上恺撒已恢复了状态,晨起时的一丝不安早消失殆尽,想到自己竟差点被这术士的一句无稽之谈吓住不敢出门,他不觉哑然失笑。恺撒看着斯普林纳,高声对他说,“看吧,3月15日已经到了”,语带揶揄。斯普林纳没有回避恺撒的目光,抬头对答,“是啊,但3月15日还没过去呢”。四目相接之际,恺撒看到占卜师眼中完全没有把戏被拆穿的惶恐与尴尬,相反,从容之中似乎还透着一丝笑意,不卑不亢,若有若无,似意犹未尽,却欲言又止。

这莫测高深的神情让恺撒心念为之一动,但不待他多想,斯普林纳已闪身退走,眨眼间隐没在人群深处。恺撒的心思也从他身上移开,“多半是江湖术士肉烂嘴不烂的遁词罢了”,恺撒这样宽慰自己。

此时,已是上午十点钟光景,目的地到了。庞培大厅的台阶上三三两两聚着一些人,都穿着托加袍,显然是一会儿将与会的元老,他们等候的,自然是恺撒。

恺撒下了抬舆,正待拾级而上,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小厮,自称是元老阿特米多勒斯家的奴隶,呈上一个莎草纸团,说是主人的便笺,内有要事禀告,请恺撒立即拆看。但或许是递信者太过人微言轻,恺撒并不展信,就随手将之放进袍袖口,继续举步前行。

庭院深深,回廊一眼看不到尽头,廊柱的侧影里,马可·布鲁图和卡修斯一干人等已经就位,个个战战兢兢,汗出如浆。排除了多个方案之后,他们选定这个场合行刺,庄严郑重的会场多少可以让阴谋诡计显得堂皇一些,而古老的元老院会议上暴君伏诛,更别有一番戏剧效果。

由于担心势单力孤,马可·布鲁图和卡修斯之前一直暗中扩大着反恺撒的共同阵线,尽管他们严格遴选,为免“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甚至将拥有极大影响力的恺撒反对者罗马文胆西塞罗排除在外。但谋及众人,难免泄露,在那张奴隶交给恺撒的字条上,其实就写着阿特米多勒斯对他们阴谋的检举。至于占卜师斯普林纳,也很可能是听到了风声,鉴于恺撒与马可·布鲁图的关系,疏不间亲,不便明言示警,故而托词鬼神。这些都没能引起恺撒的警醒,但箭在弦上的马可·布鲁图等人却已惶恐无地,毕竟他们要暗算的是战无不胜、权势熏天的恺撒他正走进庞培大厅,步态从容,似乎有恃无恐,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探知了自己的图谋?

看着他们的猎物一步步近前,马可·布鲁图等人不免心脏狂跳。卡修斯举目望向厅堂里的庞培雕像,默默祈祷他在天之灵的佑助。诸人托加袍下暗藏着利刃,此刻冰冷的刀锋都已被捂热。7

恺撒走进来了,气宇神色一如平常,德奇姆斯·布鲁图在他身前引路,再向恺撒身后看去,卫队并未跟随,一同如约前来的马可·安东尼,在殿门口处被人缠住搭话,这是马可·布鲁图的计划,原本卡修斯提出将安东尼一并干掉,但众人忌惮他高超的武艺,决定由曾在西班牙与他共事过的军官盖乌斯·托雷波尼乌斯以请示军务为由将他拖住,隔离他和恺撒。

目前为止,计划进展顺利,诸人心神稍定。恺撒也并未觉出什么异状,他雄视阔步,走向会场中心他的专属座椅,两侧的人如海水一样分开,为他让开道路,又在他身后悄悄地围拢,一道道目光在恺撒察觉不到的身后交相闪烁,目送着恺撒坐进会堂主位,如同猎人看见猛兽走进陷阱。根据计划,一位名叫提利阿斯·辛布尔的同谋者贴上前来,和恺撒搭话。

如同雷达接通,戎马经年养成的对危险的预警系统骤然开启,从辛布尔不自然的表情里恺撒已窥见了异常,不待他开口,便挥手示意他闭嘴站定,不要靠近。

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辛布尔冲上前去,伸手试图按住恺撒的肩膀。恺撒闪身向后躲避,却发现身后的退路已被一群人用身躯堵死,退无可退,余光扫过之处,似乎可以看见这些人托加袍褶皱间隙里闪动着寒光。大概此时恺撒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脚下移动稍一迟滞,辛布尔已经欺近身来,牢牢抓住恺撒的衣袍。“这是暴力!”恺撒奋声叱道,似乎想以此震慑辛布尔等辈,毕竟,他们都曾经发誓效忠恺撒,保护他的人身安全。然而此时众人杀机已动,哪里还有秩序可言,恺撒的呼喝反倒成了提醒,此前提心吊胆的众人被这一吼带进了猎杀状态,一拥而上。

恺撒竭力从辛布尔手中挣脱,忽听脑后金刃破风,本能地侧身躲避,一瞥之下,但见卡斯卡兄弟中的一人,咬牙切齿挺剑刺来。这对兄弟是庞培旧部,兵败投降,获得了恺撒的宽宥。此时,恺撒或许会后悔自己的宽大,还来不及看清是哥哥盖乌斯,还是弟弟帕布里乌斯,短剑已经刺到。恺撒已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但终是武将本色,不甘就死,他侧头避开剑锋,同时反手挥出,手中铁尖的书记笔刺入了卡斯卡体内。后者惨呼倒地,但恺撒后颈处也被卡斯卡的剑刃划开一道伤口。

名震天下的罗马短剑Gladius,在战场上刺死砍伤,令敌人闻风丧胆,这一次却饮下了罗马统帅之血。恺撒血溅当场,刺杀者更陷入亢奋,围住目标乱刃齐施。

真正的暴力这才开始,漫天刀光罩住恺撒,转瞬间他已身被数创,虽自知不免,仍奋力自卫。忽然,恺撒肋下一凉,一把剑刃从肋骨缝隙间插入腹腔,随着痛楚,恺撒本能地侧头一看,顿时全身的血仿佛都冷了下来——这把剑的剑柄,竟抓在马可·布鲁图的手中。意大利画家Vincenzo Camuccini的画作《刺杀恺撒》

伤口的疼痛变成了惊愕、愤怒、寒心与惋惜,恺撒似乎不敢相信——“还有你吗?布鲁图!”

这就是罗马的主宰盖乌斯·朱利乌斯·恺撒被史册记下的最后一句话,随着这一声,恺撒放弃了抵抗,他已失血太多,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在乱刀之下挣扎,但始料不及的亲人背叛,让支撑他的最后一息元气被抽空。恺撒委顿在地,勉强拉起袍袖遮住脸,松开袍带下摆覆盖住两脚,算是保留最后的尊严。他已无意抵抗,哀莫大于心死。

求生的欲望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意识也渐渐模糊。昨晚,他与部下骑兵统帅埃米利乌斯·雷必达商讨军务之余,曾谈起对死亡的看法,恺撒豪气干云地表示,最理想的死亡方式是突如其来的,“这远远好过活在提心吊胆中”。不知此时的恺撒是否记起这句话。

已近癫狂的刺杀者们仍没有罢手,由于空间狭促,还有人被同党乱挥的刀剑误伤,直到地上的恺撒已经一动不动,伤口流出的血将他的紫袍都染成猩红。

诸人渐次停手,恺撒倒伏之处,正在大厅里那座庞培雕像的脚下。

恺撒死了,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参与刺杀的人,都狂喜过望。千年之后,莎士比亚模拟他们当时的对话:

布鲁图:命运,我们等候着你的旨意。我们谁都免不了一死;与其在世上偷生苟活,拖延着日子,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去。

卡斯卡:嘿,切断了二十年的生命,等于切断了二十年在忧生畏死中过去的时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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