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竹
出版社:成都万有图书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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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诡案录(套装共3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民国诡案录·第一部
民国诡案录·第二部民国诡案录·第三部目录
CONTENTS> 民国诡案录·第一部
楔子
第一卷 阮郎归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二卷 苏幕遮
第一章
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第三卷 鹊桥仙
第一章
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第四卷 鹧鸪天
第一章
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返回总目录楔子夜幕被人泼了墨色,黑得几乎凝固。乌云层后的月轮费力推开身前的障碍,忽然洒落几许月华,将夜色腐蚀出一些斑斓。整个天地寂静无声,连角落里的鸣虫都噤声不语,就像受到了夜的恐吓。
夜色中,一座古朴的大宅显露着自己的轮廓,门前两只憨厚的石狮微微张着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就在这时,一声女子的叫喊兀然撕碎了天地间的寂静。这叫声凄厉哀惨,仿佛能听见绝望在其中滴落的声音,夜色被这绝望传染,顿时黑得更加深沉了。
大宅内,两个男子正等在一个房间的外面,脸上神色焦灼,不断搓着手在原地走动,这时听见这声惨叫,不禁都是身子一颤。其中一个三十许的男子不管不顾,顿时就要往房间里闯,却被身旁那个五十左右的老者死死地拉住了。
房门打开了,一个稳婆满手是血,面色惊惶地走出来,语无伦次地道:“老身无能,少奶奶大出血,大人和孩子都……都保不住了!”
那年轻男子闻言顿时一声哀嚎,一把推开稳婆,跌跌撞撞地往房中奔去。那老者留在门口,也是神色呆滞,过了良久才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能将悲伤拒之心外。
他整个人如石雕木刻一般站着,动也不动,这时大门外的那两只石狮却像是忽然被什么惊动,一下警醒起来。月光下,一个面容疲倦的男子站在大门前,穿着一身青布短打的衣裳,身上背着一个包裹,正举手去扣动门上的门环。
门环发出短促的沉闷声,很快便有人来开门。那人见门开了,便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嘴里道:“有信来。急!”
原来这人是传书递信的巡城马,只是不知传的是什么信,要赶在这三更半夜时分将信送来。开门的人见他说是急信,急忙将他引入厅堂,自己则前往内院禀报主人去了。没多久,刚才站在产房外的老者就急匆匆地赶来,一见这巡城马就道:“你来了。什么信这么急?”
听语气两人似乎相熟。那巡城马也没有寒暄,直接便将手上的信递给了他,嘴里道:“文老太爷一看便知。”
文老太爷点点头将信接过,将信封拆开从中取出信纸。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上面更只有寥寥几字,文老太爷只扫了一眼便手一抖,差点将信纸掉落在地,信上写着一行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子得子。
这信上的前面两句都好理解,可是“种子得子”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话让人费解,可是文老太爷却明显看懂了,苦笑一声,喃喃地道:“种子得子,种子得子,这信来得还真是及时!”
那巡城马愕然:“及时?”
文老太爷将家中少奶奶难产的事告知了他,巡城马听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文老太爷也沉默了一阵,然后低沉地道:“既然事已至此,信又到了文家,那就照信上说的做吧。”
巡城马点了点头:“我同时也通知了卜向空,等他来了再开始吧。”“多个人见证也好。”文老太爷也不反对,“趁这个当口,你将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给我听。”“这事有太多不清不楚的地方,我叫卜向空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那巡城马说着,低声将自己经历的事说给了他听。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听得文老太爷面色变幻不定,脸上神色无比凝重。“此事确实太不对劲,可是又不像是冲着那块牌子去的。”文老太爷沉吟道,“你叫卜向空来是对的,还是谨慎为上。”
正说着话,下人来报:“老爷,卜向空来了。”“快请进来。”文老太爷忙道,“看来他也是日夜兼程,才能与你前后脚到。”
那巡城马点了点头,这时下人领着卜向空从厅堂外走入。卜向空一身长袍,面色俊朗,不知为何却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似乎是随时要请别人节哀。他年纪与那巡城马相近,都是不到三十,身上也背了一个硕大的包裹,这时从厅堂外走入,果然一开口就对文老太爷道:“老太爷节哀。”听语气应该是从下人处得知了文家的不幸事。
文老太爷掩饰住自己的心痛,摇头道:“既然人都来了,我们就开始吧。”
说着便当先走出,带着两人一路行到了后院。三人一道在一棵树下挖了一个土坑,将坑挖好后,文老太爷忽然泪流不止,吩咐站在一旁的下人道:“将……将小少爷带到这来。”
他说的是家中少奶奶难产生下的小少爷,在生下时就已经没有了气息。那家人擦了擦泪,应了一声,随即就去将包裹着襁褓的小少爷抱了来。文老太爷将孩子接过,仔细地端详了许久,老泪纵横,泪珠不像是从眼里流出来的,而是一滴一滴从心头上渗出来的。
那巡城马和卜向空也沉默无语,静静地看着文老太爷流泪,场间气氛一时就像被悲伤浸透了一般。过了许久,文老太爷才将手中的襁褓放入了树下的土坑中,三人一起动手,将土坑掩埋了过去。
掩埋完土坑后,文老太爷请两人去厅堂稍坐,自己则留在了后院。卜向空和巡城马在厅堂上坐着,文家的下人给他们上了茶,等一碗茶快喝完时,这时候从后院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婴孩的啼哭声,声音清透洪亮,充满了生机,在这夜色中蓦然响起,就像兆示着黎明即将到来,天地即将苏醒一般。
那巡城马和卜向空听到这阵婴孩哭声,都是面上一喜,急忙又从厅堂赶往后院去了。他们到了后院时,文老太爷正站在树下仰着脸看树上——树上,一个光溜溜的婴孩被掩盖在了枝丫之间,就像是从树上长出来似的,小手正抓着几片树叶,哭得底气十足。
文老太爷低下头,再次看了手里的纸条一眼,纸条上写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子得子。而他们在土里“种下”了一个孩子,现在树上居然真的“长出”了一个孩子!
文老太爷看着赶来的卜向空和巡城马,三人神色都是一样的肃穆,就像是在进行一个极其庄严的仪式。他们在树下聆听着树上的那个婴孩啼哭,一动不动,直到那孩子因为无人理会而停止了哭声,张大了好奇的眼睛四下转动时,文老太爷才神色宁静地伸出手,将他从树上“摘”了下来。
那孩子在他的怀中蹦跶着两条小腿乱动,两只滴溜溜的眼睛却盯着文老太爷看,将他清瘦的面容映在了眼中……
一晃眼二十年过去,当年那清瘦的面容已然苍老,那个从树上“摘下”的孩子也已长大成人,文老太爷给他取名文修书。文老太爷这时已经年近古稀,身体大不如前,有一天,他忽然将文修书叫到跟前,对他说:“二十年前的一个深夜,有一个巡城马从这里经过……”
文老太爷将当初那个晚上的事告诉了他,文修书听得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叫道:“不可能,人怎么会从树上长出来?”“人当然不可能从树上长出来,”文老太爷看着他,一脸的慈爱,“这是一种仪式。以后如果有人问起你的来历,你就告诉他们你是从树上长出来的,知道了吗?”
文修书惘然地看着他,文老太爷看着他,喟叹道:“当年那个巡城马本来还会再来文家,亲口告诉你很多事。但是二十年过去了,他一直都没有来。我想他是不会再来了,你如果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就自己上路去找他吧。”
文老太爷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他,“他当年说过,如果他不能来,就让你长大后也当一个巡城马,顺着他当年传书递信的路线再走一遍,就算找不到他,也会有人将当年的事告诉你。”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个空白的信封,上面没有写任何字,信封内也只有一张白纸。文修书疑惑地问道:“我要将这封空白的信送给谁呢?”
文老太爷告诉他:“这虽然是一封空白的信,但却比这世上的大部分信都重要。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将它弄丢了。至于送给谁,你尽管上路,到时候就知道了。”
一头雾水的文修书就这样离开了文家,离开了这个叫文岭镇的地方,踏上了他的巡城马之旅。这一路上他见到了很多的人,经历了很多的事,却始终没有找到文老太爷口中的那个巡城马。
刚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一直想着能够再次回到文家,将事情问个清楚,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个消息——文岭镇遭遇山崩,整个文家都被埋在了山下……第一卷阮郎归第一章“她们都叫我下流坯子,”当我问起他高姓大名时,他哈哈大笑,说。他外公是个教书先生,所以他母亲学到了不少酸文,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阮郎”,合村姑娘打小就一口一个“阮郎”叫他,后来姑娘们长大了,知道了不能什么人都叫“郎”,于是转而叫他“下流坯子”。“其实,”他告诉我,“我娘给我起这个名字,是因为有一首词牌名叫‘阮郎归’,她一直盼着我爹回去,盼了十几年,所以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也给我置了一副货郎担子,打发我上路,指望我把我爹找回去。可是这人海茫茫的,谁知道他在哪里藏着,开始的时候我还到处打听,有没有一个姓阮的货郎打这里过去,后来也就懒得操这份心了。”
我是在送信去罗联镇的时候遇上阮郎的,他爹老阮货郎在他娘怀上他的时候一去不回,消失在了不可知的某个远方,留给他娘一腔的辛酸和一个拖油瓶。
货郎是个古老的行当,走村窜户卖针头线脑,还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跟我同行的阮郎就干一种现在几乎无人知晓的事——换青丝。唱戏的戏子中,娇艳的花旦双鬓美不胜收,威武的武生胡子飞扬飘逸,还有一些人聪明绝顶,脑袋上也需要一些遮掩,这些都需要头发,货郎就用三瓜俩枣跟人换头发,转而卖给戏园子或者做假发的。
阮郎一边跟我说着,一边从他那辆独轮车上的一个包裹里,掏出头发给我看。那些头发整齐有致,盘成一团一团的,仿佛就长在包裹里。阮郎问我:“怎么样,看着有些吓人吧?”
我不明所以地道:“头发有什么吓人的?”
阮郎朝我神秘地一笑,道:“在我还没开始收头发的时候,有一天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人,他收头发,我们一路同行,说得极为投机,他就打开随身一个极大的包裹,给我看他收的头发。那头发真是多极了,他一份一份地掏出来给我看:这是未出阁的姑娘的,上面有股子清香味,那姑娘洗头发时老往水里扔花瓣;这是一个豆腐坊的寡妇的,闻着一股豆馊味;这是一个老女人的,这老女人家大业大,老往头发上抹茶油,怪恶心人的,头发就跟老油条似的。
他就这么一份一份地给我介绍那些头发的来历,我也听得津津有味,还跟他打听,剪这些头发时,人家不会舍不得么?那人也真怪,他说,他从来没给人剪过头发。
我一听,先是觉得奇怪,后来一想也是,大姑娘小媳妇的,谁好意思让个陌生人在头上操弄头发啊,想必都是自己剪下来卖的,也就没再问他。
后来在一个十字路口,我们分道扬镳,我往南走,他往北走,我到了前面镇上,还没入镇就在外面看见一张告示,要缉拿一个杀人狂。这人一夜之间杀了七八条人命,清一色的女人,有未出阁的大姑娘,有守活寡的小寡妇,还有一家大户人家的当家人,手法毫无偏倚,都是一刀断头,然后连脑袋带头发提走。
我当时就听得一个腿软,怪不得上面那人那么眼熟,敢情是和我一起走了一路的,怪不得那人会说他从来没给人剪过头发——因为他只帮人剪过脑袋。当时他给我介绍那些头发的出处时,一份一份的头发下面,全都连着一个一个的女人脑袋!”
阮郎一五一十地给我讲这个故事,不知是不是故意耍坏,他讲的时候抑扬顿挫的,听得我一阵恶寒,连忙将他那包头发推得远远的。他还不停歇,探过脑袋道:“我也给你看看头发下的东西吧。”
说着就去掏头发,一脸绿幽幽的表情。我瞪大了眼睛,暗自攥紧了拳头,准备一发现不对劲,就朝他那长满了雀斑的鼻子来一下。结果他掏了半天,头发下还是头发,我这才看出来他是跟我开玩笑的,这才松开了拳头。
阮郎笑嘻嘻地对我说:“看你人高马大的,胆子这么小。”说着,用大拇指掐出一截小拇指,暗示我的胆子还没有他的指甲盖大,他打个哈欠就能不小心掐破。
我没去理他,只顾往前赶路。他推着车子从后面赶上来,用肩膀顶顶我,说:“先生生气了?还真是,您别生气,我这儿给您赔不是了。刚才那故事确实怪渗人的,这会儿我给您讲个别样的,也是关于头发的。路长着呢,不说点什么,打发不过去。”
他这次说的故事,叫“青丝结”,至于是“结”还是“劫”,我也搞不清楚,他说,有个走村串户收头发的汉子,来到一个镇上,吆喝着收头发。“那人吆喝得特别有味儿,”阮郎咂嘴道,“青丝——换青丝!他就这么叫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叫卖萝卜丝呢,不过他叫的时候手里披着串头发,所以别人才能看明白他是换头发的。”
这汉子来到这镇子上,一路吆喝着,没收到一串头发,渐渐就走到镇尾那边去了,那边有个孤零零的小阁楼,里边探出个脑袋,朝下叫道:“先生,换青丝呢。”
这汉子一听,仰起脑袋道:“且让我看看头发。”
那姑娘就从阁楼上垂下一把青丝,青黑油亮,汉子叫了声好,说了个价钱,姑娘同意了,就下了楼。汉子递给她一把剪子,指着她脑袋道:“往紧了剪,剪短了不值钱。”
姑娘手拿剪子,往头上比划了半天,到底没舍得下手,就把剪子往汉子手里一推,说:“还是劳烦先生动手吧。”
汉子也不推辞,接过剪子,干脆利落就给她落了剪,将青丝收进包里,给她付了钱。这时候他才看见姑娘流了一脸的眼泪,那汉子也不以为意,卖了青丝之后又反悔的事他见得多了,就安慰了她几句:“且放宽心,不用多久就又长出来了。”
那姑娘还是眼泪涟涟,固执地道:“不会再长出来了。”
那汉子过意不去,就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给她讲天南海北的事,那姑娘听着听着就入了迷,也不哭了,等那汉子讲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回屋给他倒了碗水,然后就跟着那汉子走了。
那汉子收青丝,结果收回一个媳妇,当然也不敢声张,带了那姑娘连夜就悄悄地离了那地方,又怕被人撞见,从此就昼伏夜出,带着那姑娘往各处收青丝。只是叫人奇怪的是,那姑娘的青丝确实一直没再长出来,就这么一头短发。
那汉子心中奇怪,问她,她就回道:“头发长了勒得慌,稍长一点就自己剪掉了。”于是那汉子也就没往心里去。
一天晚上,这两人走在一个镇上,恰好被姑娘那地方的一个人远远见着了,这人一看姑娘和一个男的走在一起,大吃一惊,也不叫破她,就赶了回去,和街坊邻居这么一说,大家都毛骨悚然。
有胆大的人叫了三几个人,就上姑娘家的阁楼查看。那几个人踏着灰尘横飞的楼梯上了阁楼,都是一声闷哼,只见那横梁上缠着一把青丝,明显比之前短了许多。
那姑娘之前在阁楼上用青丝将自己吊死了,那头发千缠万绕,无论如何解不开,解尸体的人无计可施,只得将青丝剪断,才将她放了下来。可叫人没想到的是,那死去的姑娘还是被一头青丝勒得慌,居然下楼将那一头青丝都卖给了那汉子。“你一定觉得这故事就这样了吧?”阮郎问我。我应道:“难道还有下文?”“那些人见了那短了的青丝,当然明白那汉子是招了鬼回家,”阮郎道,“有的人心中不落忍,就想着给那个人吱个声。”
他们四处打听,终于得知了那汉子是何方人士,就眼巴巴地赶了过去,结果又让他们大吃一惊。据街坊说,那汉子三五年前早死了,问起他的死因,那些街坊说,他是在熟睡的时候,被他老婆用青丝勒死在了床上。
这些人里有个嘴快的就又感叹道:“真是擅泳者溺于水,这汉子收青丝,结果死于青丝。”
结果那些街坊又愣着道:“什么收青丝?那汉子生前根本不是收青丝的。”
这些人这才悚然而惊,那汉子生前不是收青丝的,那他是在被青丝勒死之后,才开始干这行当的。他死于青丝,然后开始到处收青丝,结果又收到一个用青丝吊死自己的女人的青丝。
这事听着够吓人的,可是再想想又透着奇妙,至于这两个人——两个鬼后来怎样,就没人知道了。“这是故事的一种结局。”阮郎说。
另一种结局是,那汉子在姑娘哭的时候,就给她讲了许多天南海北的事,那姑娘就要跟着他走,那汉子没同意,而是要姑娘等他回来,至于为什么要等他回来,而不是马上带着她走,讲故事的人也不清楚,反正这也不在这个故事的范畴内,为节省口舌,就不说了。
反正那汉子跟姑娘约了个时间,就又收他的青丝去了,结果时间到了一看,阁楼哪有人住,问了街坊才知道,卖他青丝的那姑娘早就将自己吊死了,卖他青丝的是鬼。
那汉子是个重情义的人,得知了姑娘停灵在家,就坚持要去看她一眼,一看之下,只见那姑娘一头短发,脸色苍白地躺在棺材里,面目也残缺不全,一问之下才得知姑娘就是因为毁了容,这才想不开,用青丝将自己吊死了。
那汉子看得热泪盈眶,说道:“既然她为了容颜而甘愿自挂悬梁,那怎么能让她还带着这副容颜入土呢?”
众人都道:“都已经这副模样了,不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汉子坚持不肯让姑娘这样入土,众人见他无可理喻,也就随他去了,看他有什么办法。那汉子将自己关在阁楼,几天足不出户,直到下葬那一天,大家又到阁楼里来,却里外找不到那汉子,大家都感叹,那汉子嘴上说得情深意切,其实早就逃之夭夭了。
大家将姑娘抬到坟茔地,正要下葬,这时有人发现,棺材的边缘竟夹着几缕青丝,而那姑娘之前用青丝将自己吊死时,青丝早缠在了悬梁之上,也就是说,姑娘现在应该是短发才对,那这缕青丝哪来的?大家惊疑之下,也想看看那汉子究竟有什么办法修复姑娘的容颜,于是就将棺木打开了。
棺木一打开,大家不由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棺木里的姑娘面容婉好,毫无缺残,一头青丝也在,就和她将自己吊死之前一样!
大家见那汉子果然将姑娘的脸修复了,都是啧啧称奇,也没深究他是怎么修复的,就将棺木盖上后入葬了,只有少数几个人感觉到了不对劲:那棺木里的人,怎么看着有点不像那姑娘生前的样子?
那个汉子,后来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这个结局怎么样?”阮郎问我,“吓人不?”
我没太听明白这结尾什么意思,就向他请教道:“没听明白,吓人在什么地方呢?”
阮郎嘿嘿一笑,不怀好意地道:“我就知道你听不明白,这事能听明白的不多。不明白有不明白的好处,不吓人,听明白了就渗得慌。”
他卖起了关子,倒叫我心痒难耐,催促他道:“倒是说啊你,七上八下地卖关子,早晚把自己卖了。”
他这才给我讲解起了这事的渗人之处。关键在故事最后的那句话上,那个汉子,后来再也没人看到过他。这话并不是说他消失了,相反,那汉子一直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就在那棺木里。
人脸残缺不全哪还能有什么办法?为什么那姑娘下葬的时候会容颜丝毫无缺?因为大家看见的并不是姑娘的脸,而是那汉子的脸,有人把那汉子男扮女装,戴上青丝,扮作那姑娘装在了棺木里,死人都是脸色苍白的,加上用了些粉遮掩,又没人盯着棺木里的人猛看,所以一时无人认出来。“所以,”阮郎抬手擦擦嘴角的白沫,“这事就有了两种说道,主要看那汉子是被谁装到了棺木里的,如果是他自己男扮女装躺了进去,那么这汉子用情之深,重于天地,为了让姑娘容颜无缺地入土,宁愿自己给她殉葬,倒也算一段佳话。只是万一他不是自己躺进去的,当时阁楼里又没有别人,只有一个躺着的姑娘,那这事也太过吓人了,你说是吧,先生?”
我被他说得后脊梁处一阵阵发凉,还没回答他,就见他手指着前边,对我道:“你看,说着话路就短了,罗联镇到了。”
我抬头一看,一座四面环山的小镇朝我迎面扑来。第二章
他叫得也特别有味儿:“针头——线脑——换青丝。”一顿一顿的,回味无穷,就跟舍不得一下子叫完似的。车子从街上过去,一下子吸引了大姑娘小媳妇的围观,女人们对着车上的货评头论足,顺带点评一下卖货的人:“哎,这小先生倒俊俏!”
山里小镇的,虽然闭塞,姑娘们倒泼辣得很。
阮郎也不害臊,笑嘻嘻地道:“别叫我先生,你要敢叫我先生,我就敢叫你太太。”
这话对着未出阁的姑娘说,言行算轻挑了。果然,话一出口,姑娘们就掩了脸“啐”他。这时,从后面传来重重的一句哼,重话也紧跟了过来:“下流胚子!”
阮郎一征,抬头看着声音传来之处,请教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下流胚子?”
女人们以为他还是说的俏皮话,“轰”一声笑开了。说话的那人愈见恼怒,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阮郎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人,不过很快就被女人们的叽喳声包围了,手忙脚乱地给她们递东西。我看着离开的那个女人,不过三十开外不到四十的年纪,眉眼十分清秀,特别是那眉毛,历历可见,就跟用手数着一根一根排上去似的。
她有一头及腰长发,肯定留了不少年。我心里琢磨着,她要是肯卖,阮郎肯定会给她出个好价钱。“请问,那说话的是什么人呐。”我拉住一个小媳妇问道。“她,可了不得着呢。”那小媳妇告诉我,“罗联镇上最大的主家就是她,环山看,一半的田地是她家的。”
我“哦”了一声,大户人家出来的,最讨厌没规没距的人,怪不得出声呵斥阮郎。“不过,”那小媳妇压低了声音,像要告诉我什么秘密似的,“偌大的家业都在她手里攥着呢,她男人早死了,投了好几遍胎了。”
我在心里琢磨着“投了好几遍胎”,这是什么说法,难道人家的男人每次投胎前,都到她跟前报到过?
正想着,有人见来了巡城马,过来请我代写一封家书捎出山外去,我就跟着他回去,一边念出声,一边落笔给他写完,然后收了钱和家书出来,阮郎也已把货卖得差不多了,正问女人们:“青丝,有换青丝的没有?”
女人们都摸着青丝朝他摇头,阮郎就失望地朝我摇摇头。他收起货,整理好车子,和我一起去找歇脚打尖的地方。我们走着,他忽然朝我说了一句话:“先生,你看出来没有,刚才那个女人,有点像男人。”
我没回过神来,道:“啊?哪个女人?”“就是说我是下流胚子的那个。”“哦,没看出来啊,好端端一个女人,哪里像男人了?”
阮郎挠挠头,道:“我也说不上哪里像,可就是觉得她像个男人。”
我告诫他:“可别胡说一通,小心人家收拾你。”
他朝我“嘿”了一声,也就不再言语。我们在镇上唯一一家卖吃食的店歇脚,店后面是两间房,也能留宿。店是保甲开的,一般地方来了陌生客人,照例是由保甲招待的,他乐得借此赚几个钱。
那店里有一只大花猫,见来了客人,伸了个懒腰,朝我们慵懒地叫了一声。
我们安顿下,一人叫了一碗面,稀里哗啦吃了起来,隔壁桌子坐着两个喝闲酒的,一个是比阮郎小些的年轻人,眉眼间满是不满,不知是谁惹了他,还是他就长了一副不满的样子,另一个是年近四十的汉子,看着我们若有所思。“先生是货郎?”汉子开口问我们,“结伴的货郎倒不多见。”“我是巡城马,和他路上遇见,结伴来的。”我连忙声明。
那汉子“哦”了一声,明显对我失去了兴趣,转而向阮郎道:“罗联镇多久没来货郎了?女人们该把你吃了!不过吧,罗联镇在山里藏得深,少人来也是正常。”
阮郎笑着应了他:“打这过。留个一两天就走的。”
汉子问他:“高姓大名?”
我笑着接道:“下流胚子!”
汉子一怔,阮郎连忙给他解释了缘由,说得店内的人都笑了起来,汉子也一叠声地道:“姓阮好,姓阮好。”也不知到底好在哪。
我们吃完面就到后面去把东西收拾好,出来的时候那汉子和那年轻人都走了。我拿了牌子出来,跟店主人言语了一声,就把牌子挂在了店门上,上面写着“巡城马驻店,代写家书,往来南北。”
阮郎推着车子又去走街串巷了,我坐在店内,跟店主人闲言语,问他:“刚才说话的那两个,什么人呐?”
店主人“嘿”了一声,道:“这两人可不得了,年轻的那个,看见了没,环山看,一半的田是他家的。”
我诧异起来:“刚才在外头,有个人也指着一个女人跟我说这话。敢情这两人就把罗联镇上所有的田都占了。”
店主人道:“哦,一个女人,那没错,这两人一家的,罗家,这年轻的是她儿子。”他说着摇摇头,“大户人家的不学好,净败家。”
我问他:“怎么说?”
店主人道:“那个跟他一起的汉子,看见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净骗小孩,哄着他赌田地。原本这罗联镇上一多半的田地是他家的,现在就剩一小半了,其他的,都输给了那汉子。这罗联一名,本就是大户人家罗姓联合其他小姓得名的,现在都快改名吴联了——那汉子姓吴来着。”
关于地方上的事由,我不敢吱声,巡城马走南闯北,明哲保身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卷入到什么是非里去。我无关痛痒地支吾了两声,也就拿着要送的两封家书出门了。将家书送到之后,那两户人家又央着我将家书念了,而后又写了回信。其中一户人家重听得厉害,我一字一句念给他听,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出来,不过这都是巡城马分内之事,不足提起。
回到店里,天已经擦黑,阮郎也已回来,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我问他卖得怎么样,他也不回答,只是手在腿上拍着拍子,拖长了声音,道:“针头——线脑——换青丝!”
看来他的货卖得不错,我笑着朝他摇摇头,也躺回了自己床上。
半晌,阮郎忽然又在床上道:“哎,先生,先生。”
我赶了一天的路,有些迷糊,正要入睡,又被他叫得睡意全无,翻过身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别叫我先生,你要敢叫我先生,我就敢叫你太太。”
他嘿嘿笑道:“先生,我今天一根青丝没收着,不过临近晚上的时候,在镇子尾那边的一间阁楼上被一个姑娘叫住了,看她那意思是要换青丝,可又说天色晚了,叫我明天再去。”
我支起身子靠在床上,道:“那又怎样来着?”
阮郎却又有些眼神闪烁,支吾道:“没什么,她明明说天色晚了,却又拉着我说了许多话,这姑娘,真是怪里怪气的。”
我转过头来看他,他躲闪着我的眼神,最终还是招架不住,道:“我觉得,她好像对我有些那个意思。”
我大吃一惊,连忙告诫他:“你可千万别去招惹什么人,小心人家将你拿去浸猪笼。”
他明显扫兴地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不过以他的年纪,有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只要离了这地方,不用三五天,就能把这些事忘在脑后了。我也没再去说他,过了一会儿,两人相对无语,我就又失足掉在了梦乡里。
第二天我不用早起,醒来的时候阮郎已经出去了,我倒了点茶,用干粮对付了早餐,就将随身的物件收拾了一下,拿出随身的一本书看,等着有人上门写家书寄小物件。临近中午的时候还是没人上门,我就把书扔到阮郎床上,到前面店里时,正遇上阮郎回来,就一起吃了午饭,我见他颇有些闷闷不乐,就问他怎么回事,他支吾了两声,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吃完饭倒是有个人来请我,有个老太太常年卧床,她媳妇来请我去,老太太要捎个信给山外的儿子,让他早点归家,免得晚点回家就见不到老娘了。
我收拾了笔墨和她一起往外走,出来看见阮郎还坐在外面发呆,问了他一句:“你下午不出去吗?”
他答道:“哪能,还得出去赚个吆喝。”说着起身,和我一起走了出去,推着他的小车打街边走过去了,我听他的声音也无精打采的,“针头——线脑——换青丝”,不是回味无穷的味道,而是一句话被人拦腰掐成了三截。我琢磨着,他心里不高兴呢。
我是很晚才回到店里的,回来的时候,昨天喝闲酒的那两人又在前边坐着,见了我回来,那汉子笑着和我打了招呼,说:“先生回来了。”
那年轻的看也不看我,好像我新近刚学会了隐身法,在他眼里就是一泡空气。我笑着应了那汉子一声就往后走,只听见那年轻的咬牙切齿地道:“我有什么不敢的,赌了。”
我一边走,一边心想,这姓吴的又在骗那小傻瓜赌田地了,真奇怪,他娘都不管他吗,就这么放任他败家?回到房间里,却发现阮郎早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不知道是发什么呆,见我走进来,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奇怪地看着他,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阮郎看着我,明显欲言又止,我催促道:“什么事这么欲言又止啊?”
他看着我吞了口口水,好像我是什么可口的东西一般,然后才用一副不可置信的声音说道:“先生,我找到我爹了。”
我先是听得一呆,随即就替他高兴,连忙道:“这不是件喜事么,怎么没和你爹在一起啊?这可真是不容易,这么多年了,爷俩还能遇上。”
说着感觉有些不对,想了想,又问道:“你不是遗腹子吗,怎么会认识你爹的?”
阮郎又吞了口口水,迟疑了一下,才道:“我知道这事有些荒诞,可我明明没看错,真是它,真是它。”
我听得一头雾水,追问道:“真的是谁?”
他道:“你还记得我昨天对你说的那个女人吗?我说她像个男人,你还告诫我别胡说一通。”
我点点头,道:“人家是罗联镇上最大的主家,环山看,一半的田是他们家的。”说着,我和他开了个玩笑,道:“她不会就是你爹吧?那你可真是发了洋财了。”
说着忽然发现有些不对,阮郎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用一种见了鬼的语气说道:“她就是我爹!”第三章
我大吃一惊,还以为他跟我说着玩呢,可是看他的眼神,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还是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看了他半晌,才道:“你疯了吧,找爹找疯了,认个女人当爹,你倒是想,可也得人家愿意啊。”
阮郎急了,从床上蹦了起来,坐在床沿张牙舞爪地跟我理论,就跟我不让他认祖归宗似的,说:“我看到了,真的是它,真的是它!”
我被他说糊涂了,打断他的话,道:“你先别急,真的是谁,你看到了什么?从头说起啊。”
阮郎呆了呆,才道:“那把剪子,上面刻着我的名字,一边是阮,一边是郎,合在一起就藏到了刀锋里看不见,是我娘为我爹打造的,让他换青丝时用的,绝不可能有同样的一把剪子。它就张着放在那桌上,我看见了。”
我顿时哭笑不得,道:“就凭一把剪子,你就敢认一个女人当爹,不对,你是怎么能看见那把剪子的,你偷进人家里了?”
阮郎摇头,道:“昨天有个人叫我今天去收青丝,我正打算去,从一户宅子的后门走过去的时候,那门忽然打开了,那女人走了出来,跟我说她要换青丝。我一见是她,还吃了一惊,她昨天骂我,今天却又要跟我换青丝,不过有生意上门,我总不能不做,就把车子停下,站在后院里就要给她落剪,她却又说要照着镜子自己剪,让我跟她进了房间,就在镜子旁的桌子上,我看到了那把剪子,左边刻着阮,右边刻着郎,绝不会有错的。”
我问他:“后来呢?你没问她为什么有你爹的剪子?”
阮郎道:“后来,她看着镜子忽然哭了,我也不敢再去问她,她也说青丝不剪了,就把我赶了出来。”
被他这么一说,我顿时也大感蹊跷,嘴里还是道:“这也只能说明罗夫人和你爹和有什么关联,你怎么能说她就是你爹?”
阮郎摇摇头,道:“我觉得她就是我爹。”
我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来,阮郎看着我,道:“她跟我爹一模一样,我不是说她长得像,而是举手投足间和我娘说的一模一样,你发现没有,她走的是外八字?”
我干笑一声:“我又不找爹,去注意她干嘛?”
阮郎白了我一眼,道:“她没走两步就会下意识地垫垫脚,那是货郎推着车子走山路时的习惯,垫垫脚才能使得上劲,最重要的是,”他说着忽然顿了顿,想了想,才十分郑重地道:“在她的肩头,有一个牙印,她撩起青丝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牙印在左肩那里,那是在成亲的第一天,我娘被我爹吓坏了,扑在他肩头咬的,咬得太狠,印到肉里去了,怎么也退不掉了。”“你说,”他盯着我看,“这世上有这么凑巧的事吗,一个人有我爹的剪子,又和我爹在相同的地方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牙印?”
我也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不过我还是问他:“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你爹怎么变成女人了?我见过那罗夫人,绝不可能是男扮女装的,我知道有的男人是会变成女人的,可那是要从小当女的来养的,就算这样,只要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不一样来,绝不可能像你爹那样,成亲之后还能忽然变成女人,而且,她还有个儿子,据我所知,就算男人变成了女人,也绝不可能生孩子的。”
阮郎被我说得半晌无语,良久才道:“这些我都知道,也搞不明白,可我就是觉得她像我爹,就算没有那把剪子,没有那个牙印,我还是觉得她像我爹,先生,你是读书识字的人,总知道‘父子连心’这句话吧,我们只相处了一会儿,我就觉得对她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我质疑道:“有没有这么玄乎啊?”
阮郎见我不信,又急了,道:“指天发誓!先生,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道:“好了好了,这事你可别声张,等明天我们打听打听,那罗夫人是什么来头,如果她不是本地人,而是忽然出现在这罗联镇上的,那她就大有可疑了,我们再慢慢打探。”
阮郎闷闷地应了我一声,又躺回床上,然后在床头摸了摸,扔给我一个东西,说:“是你的书吧,怎么扔我床上了,我翻了翻,认识六个字,先生,这些字你都认识么?写了些什么?”
我接过那书,那是我早上看的时候顺手扔到他床上的,嘴里道:“巡城马代写家书,全靠识字才端上一个饭碗,能不认识这些字么?至于这书么,是送信途中无聊解闷,打发时间用的。”
阮郎“哦”了一声,明显没有兴致追着问,我也不去理他,挑亮了油灯,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直到眼睛酸涩,才将灯吹灭,和衣睡了,这时阮郎早已鼾声大作了。
第二天我早醒,醒来的时候阮郎还在,我们一起去前面吃早餐,我向店主人打听:“主人家,这罗联镇上一半的田地在罗夫人手里,那她肯定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吧?什么时候嫁到罗联镇的,又是什么地方的人呐?”
店主人闲着没事,坐下和我们闲聊:“哦,这罗夫人,倒不是山外嫁进来的,她就是这镇上的人,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至于大户人家出身嘛,这罗联镇上除了罗家,哪还有什么大户人家,她也就出身小门小户,充其量算小家碧玉,充不得大家闺秀。”
我眼角斜了一下阮郎,示意他,罗夫人既然是罗联镇上土生土长的,肯定不能是他爹,嘴里对店主人道:“罗夫人操持这么一份家业,还得顾着孩子,哦,她应该是在孩子长大后接手这份家业的吧,不然哪里顾得过来。”
店主人摇头道:“那孩子还没生下来,罗家老夫人和她丈夫就相继去世了,据说是患痨了,绝症呐,那孩子是遗腹子,有娘生没爹教,所以才一个劲败家。”
我“哦”了一声,心想,又一个遗腹子,这下连罗夫人生孩子的事也坐实了,她就更不可能是阮郎他爹了,嘴里问店主人道:“那孩子什么时候生的?”
店主人说了个时间,阮郎喃喃道:“比我小,是在我之后生的。”店主人有点耳背,问他:“你说什么?”
阮郎道:“没什么,请教主人家,你还记得么,十几年前,有没有一个也姓阮的货郎打这里过去?”
店主人邹着眉,想了想,道:“十几年前的事啊,你容我想想,要是有客人到罗联镇来,都是住我这里的,除了我这没地方住,罗联镇藏在山里,平时也少人来,这十几年嘛,总共到过的货郎也没几个,有一个常来的货郎姓蒋,还有的都是打这里过。”
他摇摇头,断然道:“没有姓阮的货郎从这里过,倒是有一个巡城马姓阮,住过我这,但也只来过一次,后来再也没来。”
说着,惊疑地看着阮郎,道:“这位小先生也是姓阮,也是货郎,找的又是十几年前的阮货郎,莫不是?”
阮郎苦笑了一下,道:“我爹十几年前离家后再也没有回去,我这一趟出来,顺便打听一下他。”
店主人恍然大悟,连连摇头,道:“没从这里过去,住我这的货郎我都记得,唉,出外讨生活的,回不去的不少啊,世道不太平。”
我们又闲谈了一会儿,阮郎大失所望,同时更觉蹊跷,他爹从没从这经过,那罗夫人却怎么会有他的的剪子?我们都想不明白,他也就出去叫卖了,我回到屋里,又看了几页书后,有人来请我去写家书,我就将书扔在了床上,出去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一天竟有如此多的人要写家书,我从早上出门,中午回来吃了午饭,还没来得及回后屋,就又被人叫走了,在外面又是一整个下午。写完最后一封家书。我才伸展了一下身子,笑着对那户人家说:“不曾想在罗联镇竟有如此多的人光顾我的生意,托你们的福,希望今年是个好年景。”
那人笑起来眼睛只剩下一条缝,说道:“要说这家书,写也成,不写也成,山里人家的,剩两个闲钱不容易,出去的人时候到了,自然也就回来了,又不是走了十年八年的,写什么家书呐?只是吴主家心善,说巡城马来一趟不容易,让我们要写家书的都尽管去麻烦先生,钱由他来出。”
我心想怪不得今天这么多人要写家书,原来是不用自己出钱,这位吴主家倒是心地好,愿意出这份钱,也让我跟着沾光,倒是要好好感谢他才是,就问了他是哪位吴主家。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说的这位吴主家,居然就是我之前在店里见过两次的,总是和罗夫人的儿子一起出现的那位。店主人说他净骗小孩,哄着罗夫人的儿子赌田地,赢了他不少田契,言语间对他颇为不屑,不曾想倒也有如此善举,大家对他评价也颇高。
从最后一户写家书的人家里出来,回到店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我请店主人为我煮一碗面,这时阮郎从后面走出来,叫道:“请主人家多煮一碗,我也没吃。”
他在我对面坐下,兴致还不错,我猜他今天卖得也不错,才会这么喜形于色,就开口问了他,他却道:“山里小镇,叫卖了两天,今天哪里还能做成多少生意,我出去,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收些青丝罢了。”
我问他:“那可收了些回来?”
他应道:“总共就收了一份。”虽然总共就收了一份,但看他神色却很高兴,我想起他第一天晚上对我说起过,镇尾有一个姑娘让他第二天去收青丝,并且说那姑娘对他好像有那个意思。他昨天被罗夫人的事干扰了,并没有去收,想来今天就去收了。我告诫过他,我们走村串户的人,千万不能去招惹什么不能招惹的人,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我却也不好再去说他。
阮郎兴致勃勃,一个劲地道:“那青丝特别好,油黑发亮,发着一股黑光,等下我进去拿给你看。”
店主人把两碗面端了过来,我们就着油灯吃完后就回到了后屋,阮郎果然拿出包裹要给我看那青丝。他把包裹解开,将盘得齐整有致的青丝掏了出来,朝我夸耀道:“先生,你看呐,这青丝,卖到梨园里,铁定能拿一个好价钱,你猜她要了我多少钱?那姑娘心地真好,说我们货郎不容易,几乎白送给我的!”
我瞧他说得唾沫横飞,故意泼他冷水,道:“这青丝是挺好的,不过呐,下面小心别连着颗脑袋才好。”
阮郎笑道:“先生从我这听了故事,倒用来吓唬我,好吧,让我来看看,这姑娘送我头发,是不是连脑袋都送给了我。这里面真有个圆鼓鼓的东西,我不记得我装了什么在里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青丝往外掏,手上一用力,顿时就将所有青丝都拽了出来,青丝下面还连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他嘴里还在说:“咦,这是什么?”我却早已看清了那东西,顿时就惊恐地一声大叫,吓得几乎昏死了过去。
那缠绕不清的青丝下面圆鼓鼓的,正是如假包换的一颗姑娘脑袋。
阮郎被我叫得一哆嗦,这时候也看清楚了手里拎的是什么,也是歇斯底里地一声尖叫,把手里的东西甩了出去,然后直挺挺地往后一仰,栽倒在了床上,居然吓得昏死了过去。第四章
我们两个相继尖叫,自然惊动了店主人,他端着油灯摸了进来,嘴里叫道:“两位先生,出了什么事了,如此惊慌大叫?”
进得门来,一眼看见我们两人,一个窝在床上一动不动,另一个面如死灰,面容呆滞,地上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他年纪有些大了,眼睛不怎么好使,一时不知道地上的是什么东西,还蹲了下来去看那东西。
我眼睁睁看着他凑近了那脑袋,还用手去提那头发,有心要提醒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只得看着他提起那脑袋,放在眼前仔细地瞧了瞧,这才一声闷哼,跌坐在地上,然后连滚带爬,一边踉踉跄跄往外跑,一边大喊:“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真难为他一把年纪跑得这么快,还能叫得这么大声。
店主人就是保甲,本身就负有维护治安调解邻里纠纷的职责,在他店里发现了姑娘脑袋,自然马上报告了镇公所,镇长很快就带着乡勇赶到,将阮郎一桶水泼醒,然后和我一起带到了镇公所。
事情说起来倒是容易,我在镇公所里,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了,阮郎去掏青丝,却掏出连在下面的的一个脑袋,阮郎和我说的一般无二,并没有狡辩那脑袋不是他从自己的包裹里掏出来的。镇公所的人见事实清晰,倒没有为难我,很快就将我放了出来。
至于阮郎,镇公所的人认定他以换青丝为由,恶意将一个姑娘杀死,并剪下脑袋藏在包袱内,带回住处,向人炫耀,他那包内藏着的剪子还沾着血迹,似乎就是用剪子将脑袋剪断的,罪证确凿,关押在镇公所内,将由乡勇押解入县,由县里处置,不出意外,将被处以死刑。
我是第二天早上离开镇公所的,回到店内,罗联镇内发生命案一事早已轰动全镇,一拨又一拨的人拥到保甲的店内来打听详情,店主人惊魂未定,一个劲往外赶他们,道:“都别乱嚼舌根,两位先生的事,镇里自然会给大家一个说法。死的是谁?没看清楚,只知道是个姑娘,我老汉活了一把年纪,可也没见过离了脖子的脑袋,当时只吓得腿软,哪里还敢去看是什么人的脑袋。你们想知道死了谁,一个镇上的,谁家姑娘死在了家里,还能不知道吗?”
围观的人群有人接声道:“还真是奇怪了,这一个晚上过去了,还就是不知道那阮货郎杀了谁家的姑娘。”
店主人道:“不可能!谁家死了姑娘难道家里人还发现不了吗?”
那人道:“就是这点奇怪,一夜过去了,阮货郎换青丝连姑娘脑袋也换走的事全镇都知道了,但就是没传出谁家死了人,你说这可不是奇怪么?”
旁边有人搭腔道:“许是那阮货郎从别的地方带来的,不是镇上的人,所以没人知道。”
店主人道:“不可能,我看那脑袋还血淋淋的,一路奔波,哪里能随身带着?这镇上都没传出什么人死了么?”
那人应道:“前几日倒是有个姑娘用青丝将自己吊死在了阁楼上,眼下正停尸在家呢,不过那姑娘是阮货郎来之前就自挂死了的,和那阮货郎可没什么关系。”
店主人“哦”了一声,这才发现我分开人群走了进来,连忙朝我道:“先生回来了。”
围观的人群见我回来,眼神之中多有畏惧,这些都是良善的山民,一辈子也不会和命案发生什么关联,见了和命案有关的人,即使知道不是我干的,却还是心中不安,仿佛我身上也带着杀气似的,店主人和我说着话,他们就纷纷找借口离开了,不一会儿,店里就只剩下我和店主人两个人。
店主人朝我感慨道:“怎么也料想不到那小阮先生是这般心狠的人,杀了人,还带了脑袋回来,险些吓掉我一条老命。”
我在桌旁椅子上坐下,道:“这也是让我不解的地方,假设那姑娘真是他杀的,他杀了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还割了她的脑袋回来,且还故意拿给我看呢?”
店主人也疑惑道:“是啊,杀了人之后,不是正要掩人耳目吗,怎么他还故意给你看那脑袋?”
我托腮道:“这正是让人费解之处,再说他初来乍到罗联镇,何至于和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人割头?”
店主人似乎脑袋不会转弯,只是应和着我,道:“是啊,何至于如此呢?”
我叹了一口气,道:“主人家,他昨天出去后可回来过么?”
店主人想了想,应道:“中午回来吃过饭后又出去了。”
我问道:“你可曾看见他回后屋去过?”
店主人断然道:“没有,吃完饭就出去,直接出去的,没回后面。”
我问他:“确定没回去过么?”
店主人道:“没有!我就坐在那和他说话,吃完中饭他就显得急匆匆的,直接就又推着车出去了。”
我“哦”了一声,心中暗想,如果阮郎那天回来过,将包裹放在了屋里,还有可能是被人偷进后屋,将那脑袋放入他包内的,可是他一整天没回过后屋,就是说那包裹他是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么那青丝是怎么变作一颗带发的脑袋而不被他发觉的?还是说他真的杀了那姑娘,割下脑袋藏在包里,然后又真的故意拿给我看,欲盖弥彰?所谓的被吓昏过去,只是他在装模作样?
我明明记得他那天晚上还喜滋滋地跟我说,那姑娘好像对他有点那个意思,他自己自然更有那个意思,可是转眼就去割了人家的脑袋,这实在让我接受不了。
我想着,忽然又记起了什么,问店主人:“据说现在还不知道死的什么人?”
店主人道:“是啊,真是奇怪,罗联镇就这么个小地方,谁家有人死于非命居然还没传出来,不知道怎么搞的,难道死的真的不是镇上的人?”
我还没回话,只见店主人又怯怯地道:“先生,店里出了人命,你可是还要住在这里么?”我以为他是担心我不愿再住在他店里,正要安慰他不用担心,一看他神情,这才明白过来,他根本不是怕我不住,而是怕我还要住在这里。
看来他也很其他的山民一样,将和人命有关的人都视为不祥之人,不想我再住在店里,但除了这里我又无处借宿,只得厚着脸皮央求他:“主人家,除了贵店,我实在无处可去,只得继续劳烦你,巡城马为人传书递信,干的也是功德事,你就容我打扰几天吧。”
店主人见我这么说,也觉不好意思,连忙答应下来。我回到后屋,见阮郎那张床空荡荡的,也有些黯然神伤,我们两张床相隔不过一尺多,恰好只容一人驻足。我坐在自己床上,想着昨晚离我不到二尺的距离,有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又有点不寒而栗。
床头上那本书还在那里,巡城马往来奔波,又要替人捎带一些小物件,自然不能带太多自己的东西,我常年也只带一身换洗衣裳和一本消愁解闷的书。这书跟着我多年,早被我看得烂熟于胸,不过这两天却是一页也没翻。
我随手拿起它,那书在某一页处有折痕,我心想,我上一次是看到这里么?这书我看的次数实在太多,每一页都一样的熟悉,是以上一次我究竟看到了哪一页,记得并不清楚。
我将书装入包裹之内,本来罗联镇的家书都已经送达,要送出去的信也都已经收好,我早已可以离去,可是想起阮郎平时的说笑,活脱脱还是少年心性,怎么也不信他会去杀人。
在他身上净发生诡异事,我想,先是一路打听失散十几年的父亲,却在罗联镇上发现一个家大业大的女人后,固执地声称,她就是他的父亲,然后换青丝却换回一个脑袋。我叹了一口气,将包裹放好,决定再去一次镇公所。
到了镇公所门口,守门的乡勇听说我要见阮郎,顿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央他:“我是巡城马,一路与他同来的,多少有一份情宜在,临行前来见见他,还请千万行个方便。”
那乡勇紧张地道:“罗联镇上从未出过杀人事件,这是要押解上县的人,镇长令我看守,责任重大,可不敢让你进去。”
我正要再央他几句,却见镇长闻声走了出来,见是我,一般人多少都会敬重传书递信的巡城马,他就道:“既是代写家书的巡城马,就让他见上一见也好。”那乡勇见镇长这般说,这才放我进去。
走进镇公所的小院,阮郎被关在一间屋里,此时正透过窗子看外面,见是我来了,顿时大叫:“先生,先生。”
门口的乡勇呵斥了他一声:“叫什么叫?”
他顿时就噤声不敢再叫。我看着镇长,镇长点点头,对门口站着的那乡勇道:“你到院门口去守着,让先生和他说上几句话。”
我感激地朝镇长点点头,镇长让乡勇去守院门之后,自己也就走入另一间屋内去,只剩我和阮郎隔窗相望。阮郎见人都走了,顿时朝我呜咽道:“先生,先生,我没杀人呐,呜呜,我怎么会去杀她啊。”
我皱眉道:“可是那脑袋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你收青丝的包裹里?你告诉我,昨天你收了青丝之后,可曾回去过,将包裹放在屋内?”
阮郎摇头道:“没有,我回去吃了中饭后就又出去了,那包裹我一直随身带着,放在车上。”
他说得和店主人一样。我问他:“那你当时收的时候,确实只有青丝么?”
阮郎急了,叫道:“先生,你也不信我么?我如果当时收的是脑袋,在屋子里我会掏出来给你看吗?”
我凝视着他:“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一直随身带着的包裹,青丝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脑袋了,如果说你昨日曾将包放了回去,倒有可能是有人将那东西偷偷放入你包内的,偏偏你昨日一整日都随身带着,既然这样,那包里的东西就只有你自己能放进去。”
阮郎看着我,想说什么,嘴角动了动,却又没发出声音来,我看他这幅模样,心中一动,立刻追问道:“你可是还有什么隐情没说,都到了这般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再不说可就没机会再说了。”
他犹疑了一下,看了看四周,这才轻声道:“我知道人是谁杀的!”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阮郎居然知道人是谁杀的,马上高声追问道:“谁?是谁杀的?”
阮郎却又明显急了,朝我道:“先生,你轻声点。”
我只好耐住性子,压低了声音,又追问道:“是谁?”
阮郎看着我,轻轻道:“罗夫人。”
我瞠目结舌,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罗夫人来,阮郎见我不做声,又轻声道:“那天我收了青丝回来,又路经她家后院,她仍然叫我进去,我将车停在她家后院,跟她进去,她却又说,她丢了把剪子,我一看,那把刻着我名字的剪子果然不在那桌上。我思来想去,当时只有她有机会把那东西放入我的包裹。”
我有点生气,责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说出来?”
他有点奇怪地看着我,轻声道:“我觉得她不会害我。”
我顿时哭笑不得,这时候他还在觉得那个女人是他爹,不会害他!我不去理他,打算去找镇长,无论如何要把他刚才说的事告诉镇长,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无辜地替别人送死。谁知我正打算去找镇长,镇长就从另一间房中探出头来,轻声叫我道:“先生,先生。”
我应声走了过去,镇长示意我进屋,又让我坐下,我正要跟他说有事相告,那镇长就搓着手,一直在屋内走来走去,像是有什么大事不能委决一般,我看得奇怪,正要开口,镇长就走到我身边,肃穆地道:“事情不好办了,先生。”
我奇道:“什么事不好办了?”
镇长抿了抿嘴,道:“先生一定觉得奇怪,货郎收青丝却掏出一个脑袋来,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一直不见有人报案,迄今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遇害?”
我连忙点头,道:“大家也对此议论纷纷,莫非那姑娘真的不是镇上的人么?”
镇长严肃地看着我,摇了摇头,道:“在你和阮货郎来到罗联镇之前,镇尾的阁楼那里,有个姑娘用自己的一头长发,将自己吊死在阁楼上了,她无父无母,只身一人,这些天都停灵在家,镇里正准备过几日将她下葬。”
我听得有点不明所以,问道:“那又如何?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镇长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那货郎从包裹里掏出来的,正是那姑娘的脑袋!”
他话一出口,我马上寒彻骨髓,光天化日之下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阮郎去收青丝,有一个姑娘将青丝卖给了他,结果那姑娘竟在他来之前就已经用青丝将自己吊死!
那死去的姑娘被一头青丝勒得慌,这才下楼将青丝卖给了换青丝的汉子。我不禁想起了在来罗联镇的路上,阮郎给我讲的那个故事——青丝结,或者青丝劫?第五章
镇长看着我,苦恼地道:“这事情不好办了,先生,现在镇里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阮货郎。说他杀人吧,可那姑娘几天前明明就已经自挂死了;要是说他无罪,那血淋淋的脑袋又确实是在他包裹里出现的,你说这可怎生是好,先生,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呢?他杀了一个死人,是死人,先生!”
我一边觉得胆战心惊,一边心里却闪过一丝侥幸,如果那姑娘真的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自挂死了,那不管为什么她还能将青丝卖给阮郎,也不管为什么她的脑袋会出现在阮郎包裹里,阮郎的杀“人”罪都不成立了。
我一边胆战心惊,一边朝镇长道:“这事确实诡谲到了极致,先不说怪力乱神的事,如果那姑娘确实在他来之前就自挂死了,那阮郎的杀人罪不成立了吧?”
镇长摇摇头,道:“话还不能这么说,他确实杀了人。”
我一急,顿时就忘了连那“人”也大有可能不是阮郎杀的,反驳道:“可是你明明说他杀的,是个在他来之前就已经自挂死了的人。”
镇长奇怪地看着我,缓缓地道:“事情就奇怪在这里。我们发现那个脑袋是他来之前就已经死了的那姑娘的之后,就连夜派人上县里请了一个仵作回来,仵作验过尸之后,断定出一个结果。”
我道:“什么结果?”
镇长道:“仵作断定,那姑娘的死期不偏不倚,正是你们来到罗联镇之后的第二天,就是阮货郎去收青丝的那天。”
我目瞪口呆,继而道:“也就是说,如果阮郎真的是凶手,那么他杀的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人,而不是什么东西?”
镇长郑重地点头,道:“这是让我们觉得不好办的地方,那一天还是我亲自带人去给那姑娘收的尸呢,过了没几日她却又被人杀了。”
我听得背后越发发凉,却听镇长接着道:“那姑娘死于阮货郎去收青丝那天是毫无疑问了,可是那之前我们去给她收尸的时候,却也能断定她早已没有呼吸,也就是说她当时一心求死,也确实已死,但几天后,阮货郎却又杀了一个如假包换的她。”
我追问道:“何以见得那姑娘当时确实是存了求死之心的?”
镇长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我:“我们也是在仵作验尸之后才得知这事的,那姑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不知道是哪个畜生造的孽,那姑娘只怕是自己知道了这事,怕被人知道了没脸见人,所以才自挂死了的。”
我恍然大悟,说道:“可以断定的是,这事和阮郎无关,只是为什么那姑娘会在‘死’后将青丝卖给他,让人费解。”
镇长叹了口气,对我道:“实话告诉你,我也知道这事和阮货郎关系不大,他一个初来乍到的货郎,人生地不熟的,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去杀一个姑娘干什么,最大的可能是奸淫不遂以致老羞成怒,失手杀了她,可就算这样,他割下她脑袋藏在包里做什么?更别说还拿回住处向你炫耀。此事疑点过多,我也并非不知道,只是那脑袋千真万确是从阮货郎的包中掏出的,他自己也供认不讳,而那天那包裹他又一直随身携带,所以这事他就解释不清了,只能着落在他身上。”
我正要把阮郎刚才的话告诉他,那天是有人可以把他包里的青丝换掉时,却听镇长接着道:“罗联镇上的人都知道那姑娘在几天前已经用青丝自挂死了,这也是阮货郎在镇上一份青丝也收不到的缘故,女人们都不想提起青丝,所以现在阮货郎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被他杀死的是个‘死人’,我们会将事情缘由详细上报到县里,也许他能不以杀人罪被处置,而只以毁坏尸体的罪名吃些苦头,只是这事太过诡异,传了出去,恐怕会让镇上人心惶惶啊先生,我在罗联镇上土生土长了四十几年,这还是镇上第一次发生命案,死的居然还是个死人,罗联镇藏在山里,可谓民风淳朴,从未发生过诡异的事,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个镇长有愧啊。”
他只顾着感慨,我却有话要说,只得打断他的话道:“其实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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