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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9 06: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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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多萝茜·坎菲尔德·费希尔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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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贝茜

理解贝茜试读:

第一章 哈莉特姑婆的咳嗽

第二章 贝茜拉住了缰绳

第三章 一个短暂的上午

第四章 贝茜去上学

第五章 贝茜上几年级?

第六章 如果你不喜欢书中的对话,跳过这一章!

第七章 贝茜考试不及格

第八章 贝茜成立了一个缝纫协会

第九章 新衣服几乎泡汤

第十章 贝茜过生日

第十一章 理解弗朗西丝姑妈

第一章哈莉特姑婆的咳嗽

这个故事刚开始的时候,咱们的女主角贝茜仅仅是个九岁大的小女孩儿。她和姑婆哈莉特一起住在位于美国中部一个中等大小的城市里。你不必深究这个城市的具体情况,这跟咱们的故事没什么重要的关系。况且你可能十分了解这个城市,因为它和你生活的地方也许非常相像。

贝茜的姑婆哈莉特是个寡妇,日子还算过得去。姑婆有个女儿名叫弗朗西丝,她平时给女童上钢琴课。哈莉特姑婆母女俩还照顾着一个名叫格蕾丝的“女孩”,她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尽管被称为“女孩”,但实际上格蕾丝差不多快五十岁了。格蕾丝经常咳嗽,声音大到几乎整栋楼都听得到,所以没人愿意租房给她住。哈莉特姑婆有副好心肠,于是就收留了格蕾丝。

现在,你已经知道所有家庭成员的名字,也该看看她们长什么样了。年纪很长的哈莉特姑婆,又瘦又小;中年人模样的格蕾丝,看起来也很瘦小;在光线不太强的情况下,同样瘦小的弗朗西丝姑妈,勉强算得上是个年轻人;年幼的贝茜更不用说,也是又瘦又小。她们的食物很是充足,可让人纳闷的是,她们怎么都长得那么瘦小呢?

这当然不是因为姑婆她们的心肠不好,她们可以称得上是全世界最善良的女人了。刚才也提到过,哈莉特姑婆主动收留患有哮喘病的格蕾丝(虽然格蕾丝是个性情极度抑郁的人)。当贝茜的父母相继去世、她还尚在襁褓中时,哈莉特姑婆母女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主动提出要收养她,尽管贝茜还有姨妈、姑妈、舅舅、叔叔等很多亲戚。她们把贝茜带回家,用最无私的爱呵护着她。

哈莉特姑婆母女俩是这么对贝茜说的,她们最大的责任就是把这个可怜的小东西从其他亲戚们的手中解救出来。因为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敏感、易受影响的小家伙抚养长大。从贝茜六个月大的样子判断,姑婆她们当时就深信,她将来肯定会是个敏感、易受影响的小孩。当然她们收养贝茜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城市孤零零的小砖房里,她们的日子过得略微无聊和空虚,一个小孩子的到来会增加不少乐趣,打发大量时光。

但是她们当时考虑的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要把亲爱的爱德华的孩子贝茜从其他亲戚,特别是普特尼表亲那儿抢过来。普特尼表亲一家位于佛蒙特州的农场,他们已经寄信来,说很乐意收养这个小家伙。不过哈莉特姑婆不停地强调:“谁都可以,但普特尼一家是万万不行的。”普特尼表亲一家和姑婆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只是通过姻亲关系而成了亲戚。对于那一家人,姑婆始终没什么好印象。她认为他们固执、冷血、感情内敛,身上有一大堆新英格兰人的坏毛病。“有一年夏天,我住在他们那个农场附近,弗朗西丝,你那时候还是个婴儿。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是怎么对待那些前来拜访他们的小孩子们的!呀,我不是说他们会虐待或是揍那些小孩子……孩子是多么的敏感啊,但他们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同情心,显得很是冷淡,这简直就是伤害那些幼小的心灵啊,我真是忘不了!那些小孩子们甚至还要帮忙做农场的杂活,简直成了童工!”这些话,姑婆曾经在弗朗西丝姑妈面前说过。

哈莉特姑婆并不是故意要在贝茜面前讲这些的,但是你也知道,小女孩的耳朵多灵啊。在很早之前,她还不到九岁的时候,贝茜就很清楚哈莉特姑婆是怎么看待普特尼表亲一家的。那时候,她还不太确定什么是“杂活”,但从姑婆的语音语调推测,她认定那肯定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一类东西。

哈莉特姑婆和弗朗西丝姑妈对贝茜好得可真是没话说,跟冷淡、严厉这样的字眼绝对沾不上边。姑婆母女可以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新的责任中,特别是弗朗西丝姑妈,她的准备工作可谓是细致入微。当小家伙一来到这个新家,弗朗西丝姑妈小说不看了,杂志也不再翻了,而是一本接一本地钻研育儿读物。她还加入了一个亲子俱乐部,每星期参加一次交流活动。不仅如此,她还报了一个有关育儿法的函授班,定期阅读从芝加哥总部寄来的课程读物。贝茜现在长到九岁,弗朗西丝姑妈似乎都成了育儿方面的专家了。因此,从弗朗西丝姑妈那儿,贝茜实在是获益良多。

她和弗朗西丝姑妈亲密无间。弗朗西丝姑妈参与到贝茜所做的每件事中,倾听她的每个想法。对于倾听小女孩想法的这件事,姑妈表现得很是在意。她觉得大多数小孩之所以苦恼,就在于他们的想法不被大人所理解,所以她决心要好好地了解贝茜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因为弗朗西丝(内心深处)总是觉得,她的母亲未曾好好真正地了解过她,所以在贝茜身上,她立志做得更好一些。弗朗西丝姑妈深深地爱着这个小女孩,希望保护她,使她不受任何伤害,让她快乐、强壮、健康地成长起来,并把这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贝茜既不太强壮也不是很健康,那她快乐不快乐呢?读完整个故事你可以自己判断一下。跟同龄的孩子相比,贝茜显得很瘦小,苍白的小脸上长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常常流露出惊恐而忧伤的神情。这神情直达弗朗西丝姑妈最柔软的心底,心痛之余,她越来越想把贝茜捧在手心。

弗朗西丝姑妈本身并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她害怕很多东西,便也知道如何对懦弱的人施以同情。一旦有令人害怕的事情发生,她总是立刻竭尽全力地安抚贝茜。当她们一起出去散步的时候(每天弗朗西丝姑妈都会带贝茜出去散步,她们从一个街区绕到另一个街区,尽管音乐课让姑妈相当的疲惫),姑妈的眼睛总是时刻保持警惕,生怕有什么东西会吓着贝茜。要是看到一条大狗一溜小跑过来,姑妈准会急促地说:“看啊,看啊,亲爱的!我保证那是一只可爱、温顺的小狗狗,它肯定不会咬小女孩的。老天保佑!贝茜,离它远一点!过来,亲爱的,要是它吓唬你,你就躲到姑妈这边来。”这时贝茜已经被吓坏了,姑妈见状,连忙说:“我们最好还是拐个弯,往另一个方向走吧。”要是非常不幸,这条狗也朝她们的方向跟来,姑妈便如有神力上身,她把这个哆哆嗦嗦的小女孩拉到身后,用伞与这狗周旋,并用颤抖的声音呵斥道:“快走开,先生!快走开。”

要是遇到了雷雨天,弗朗西丝姑妈会立刻放下手中忙的活儿,将贝茜紧紧抱在怀中直到雷声停止。贝茜一向睡眠不太好,要是她晚上被噩梦惊醒并尖叫时,姑妈会马上来到她的床边,每每如此,姑妈会在睡衣外面加一件厚厚的外衣,这样她就不用因为冷而急着赶回自己的卧室。在烛光的照射下,姑妈的脸显得疲倦而和蔼。她会用瘦削的手臂把贝茜搂住放在胸前。“亲爱的,跟姑妈说说你那个淘气的梦吧,”她喃喃道,“这样你就会忘了它!”

她在书里读到,通过分析孩童的梦可以了解到他们的内心世界。她担心,要是不催促着贝茜通过交谈释放梦里的事情,这个敏感又紧张的小东西会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地老想着那个梦的。第二天,看到姑妈惨白的脸和厚重的黑眼圈,哈莉特姑婆不禁大惊失色,而姑妈则会用以上措辞加以解释。姑妈会耐心地听贝茜讲述那些可怕的梦:在梦里贝茜不是被张着血盆大口的大狗追赶,就是被印第安人割掉头皮,要不就是学校着火了,她从三层楼高的窗口跳下来,最后摔得血肉模糊。有一段时间,贝茜说得上了瘾,她不停地讲啊讲,最后还编造出梦里根本没有的可怕的事情。这也表明她是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小孩子。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弗朗西丝姑妈就会立即记下所有的梦,不管是实实在在的梦还是编出来的梦。然后她会不停地翻阅一本厚厚的、满是深奥字眼的书,费尽心思地想要分析清楚贝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女孩儿。

但是有一个梦,连如此尽职尽责的弗朗西丝姑妈都不忍分析,因为这个梦太伤感了。贝茜梦见自己已经死了,平躺在一个白色的小棺材里,身上撒满白色的玫瑰花。听完后,弗朗西丝姑妈哭了,贝茜也哭了,这个梦实在是太令人悲伤。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安慰、啜泣以及拥抱,之后贝茜开始昏昏欲睡,姑妈便把她抱在臂弯里轻轻摇晃直到她睡着了,再把她小心地放在床上。然后姑妈会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争取在起床之前稍微眯上一小觉。

从周一到周五,每天早上九点一刻,弗朗西丝姑妈准会放下手中忙的活儿,把贝茜瘦瘦白白的小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手里,牵着她走过繁忙的街道,将她护送到学校那栋巨大的砖石教学楼里。那栋大楼一共有四层,所有的班级都在里面上课,一旦学生来齐,里面的人会有六百名之多。所以可以想象,上课铃响之前那个操场该有多吵啊!当姑妈牵着贝茜穿过这拥挤、嘈杂的孩子堆时,贝茜会整个地缩成一团,把姑妈的手攥得更紧了。噢,她是多么地庆幸当时姑妈就在自己的身边啊!虽然事实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又瘦又小的小女孩,甚至连她的同班同学都不知道她是否来了学校。弗朗西丝姑妈把贝茜从那个令人煎熬的操场安全地转移出来后,她们走上教学楼里又长又宽的楼梯,来到贝茜的教室,然后姑妈把贝茜稳妥地放在她的座位上。她上三年级,3A班,其实你明白,这也就是接近四年级学生水平的意思。

到中午的时候,弗朗西丝姑妈会来接贝茜,然后她们就一起走回家。她极有耐心,风雨无阻。到下午上课之前,上午的一切又会再度上演。在放学和上学的路上,贝茜会给姑妈讲学校发生的事情。弗朗西丝信奉的就是要对儿童的生活保持倾听和理解的态度,所以事无巨细,她都会逐一打听。贝茜要是做砸了心算题,她会和蔼地加以安慰;要是在单词拼写上赢了那个斯密特家的小姑娘,她就会十分高兴;要是听说老师对一些同学过分偏爱,她则会愤愤不平。有时在讲到自己表现非常不好或者是心情特别沮丧的时候,贝茜会显得非常激动以至于马上就要哭起来。弗朗西丝姑妈见状,温和的眼里顿时涌出泪来,她会说些安慰的话,尽管哭到抽搐她仍会轻轻地抚摸贝茜,想让可怜的贝茜好过一点。如果有一天她们俩都哭了的话,那么她们谁也吃不下多少午饭了。

每天下午放学后和每个周六,她们都会进行例行的散步,然后上各种各样的课程。钢琴课自然是少不了的,姑妈还买了一本很棒的书给贝茜上自然课,此外贝茜还要上绘画课和缝纫课。姑妈还会教贝茜一点法语,尽管她并不太确定自己的发音是否标准。你看,她想让贝茜充分地接受教育。她们俩可真是分不开了。贝茜有一次对几位前来拜访姑妈的女士们说,无论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她首先想到的是姑妈会怎么看。“为什么呢?”她们边问边朝弗朗西丝姑妈看去,这时的姑妈因为高兴而满脸通红。“噢,姑妈很关心我的学校生活,而且她很理解我!”贝茜平时经常听到这句话,所以在这里她也照搬了一下。

弗朗西丝姑妈的眼里马上闪烁出幸福的泪花。她把贝茜叫到跟前,吻了吻她,并用瘦弱的手臂给了贝茜一个大大的拥抱。贝茜长得很快,一位来访的女士说她马上就要长得和姑妈一样高了,到时候恐怕她就不会是个温顺听话的小女孩儿了。姑妈说:“从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看着她长大,她基本上没离开过我的视线。她长大后还是会很信任我的。”接着她问贝茜:“亲爱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会跟姑妈讲的,对不对?”贝茜点了点头,她决心像姑妈要求的那样做,尽管现在她经常得编出点故事来告诉姑妈。

弗朗西丝姑妈继续和来访的那些女士们交谈着:“我真希望她不是这么瘦小,她的脸色太苍白了,人也总是容易紧张。我觉得紧张的现代生活对孩子们很不好。我得确保她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所以我们每天都出去散步,但是这附近我们走得太多了,也有点无聊。我也不知道怎样才可以让她多在室外活动活动。我想得让一位医生瞧瞧她,给开点药补补。”说完,她又急忙对着贝茜补充道:“亲爱的,现在可别想着什么病不病的事儿啊,姑妈觉得你是没什么大毛病的。只要你按时吃医生开的药,很快就会好的。姑妈会好好照顾你这个小宝贝的,让病魔快快走。”在这之前,贝茜没觉得自己生病了,听了姑妈的话后,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画面:她躺在一个白色的小棺材里,身上撒满白色的……十几分钟后,弗朗西丝姑妈不得不起身谢客,因为她得一心一意地去照顾贝茜了。

这样的事情重复了好几次,直到有一天,弗朗西丝姑妈真的把医生请来了。贝茜见过这个医生很多次,他和往常一样,步履轻快,手里提着那个散发着一股子皮革味的黑色小方包。他眼神犀利,一进这屋就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贝茜很怕见到他,打心底害怕他会诊断自己患有严重的肺结核,宣布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这些话是她从格蕾丝那里听来的,也许是患有哮喘的缘故,格蕾丝说话时总会提到那些早夭或者是病情迅速恶化的人。

不知道你听过这样的事没有?贝茜刚开始站在医生面前的时候,哆哆嗦嗦,非常恐惧,生怕医生在她身上发现什么不治之症。当医生检查她的下眼睑是否异样、她的呼吸是否正常的时候,她的小心脏怦怦直跳。医生一检查完,便将她一把推开,说道:“这孩子哪儿有病啊,她健康得像头牛!她需要的是……”听着医生的话,贝茜不怎么高兴反而有种受伤的感觉。医生本来想继续说下去的,但他瞟了弗朗西丝姑妈一眼,只见她瘦削的脸显得很焦虑,眉头因为担忧而皱成一团;他又瞧了瞧哈莉特姑婆,跟她的女儿一样,姑婆的脸也是瘦削的,眉头紧皱;这时他发现格蕾丝正从门缝往屋里看,消瘦的脸上也是一脸焦虑,正在急切地等待他的诊断结果。于是他长吸一口气,闭上了嘴,把他的小方包一合,不再继续往下说贝茜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当然你也知道,弗朗西丝姑妈可不会让医生就这么走掉。当医生准备离开时,她跟在他的身边,不停地问着那些令她焦虑不安的事情,比方说:“但是,医生,她这三个月来体重连一磅都没有长啊……而且她的睡眠……还有她的胃口……而且她精神紧张……”

医生带上帽子,用他对付这种场景的套话回应着:“多吃点牛排,多呼吸点新鲜空气,多睡点觉。她的身体状况马上就会好转的……”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漫不经心。贝茜有些失望,她原以为医生会给她开一些药——那种半小时吃一次的神奇的红色小药丸。格蕾丝一旦心情不好了,她的医生就会给她开那种药。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它改变了贝茜的一生。这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哈莉特姑婆咳嗽了。和格蕾丝的喘息声相比,贝茜不觉得哈莉特姑婆的咳嗽声有多么严重。只要天气一变冷,姑婆便会像这样咳上三四个月。不过一直以来没人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她们都全心全意地去照顾这个敏感、容易紧张的小姑娘了,她占据了她们过多的注意。

这时,哈莉特姑婆的几句咳嗽声从她掩着的手掌后传了过来。听到咳嗽声,医生急忙转过身来,眼神依然犀利,但全然没了刚进屋时的那种不耐烦。贝茜是头一次见他露出疑惑的神情。“怎么了?怎么了?”他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到姑婆跟前,从那个小方包里抓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那个东西的两头分别连着一个橡胶管。他把两个橡胶管的尾端插进自己的耳朵里,然后再把那个亮闪闪的东西贴在哈莉特姑婆的胸前。姑婆这时解释着说:“没什么事,医生,今年一入冬,这烦人的咳嗽就来了。有件事我正准备跟您说来着,但忘了……我肺上面有个地方很痛,现在依然不见好转。”

医生的态度不是很好,他用动作示意姑婆不要再说话了,并很认真地用那两个小橡胶管仔细地听着。然后,他转过身来,好像很生气似的看着弗朗西丝姑妈,说道:“把这个小孩带出去,然后你自己进来。”

以上就是贝茜所能记得的、改变她原有生活的那件大事。她的生活不再跟以前一样了,她从记事起就习惯的、所有人围着她转的生活已经结束了。

故事到现在,你也看够了贝茜哭的样子,所以我也不去赘述她接下来几天的生活了。这几日全家人反复讨论医生对姑婆的诊疗建议——那就是哈莉特姑婆的病情很严重,需要马上到气候温和的地方进行疗养,最后全家人匆匆忙忙地决定按照医生的建议进行治疗。弗朗西丝姑妈自然必须得同去,但是贝茜就不能一起去了,因为姑妈得全身心地照顾姑婆。而且医生也觉得,如果哈莉特姑婆和贝茜同处一室的话,对双方都不是很好。

格蕾丝当然也不能同去。不过令大家吃惊的是,格蕾丝说她并不介意,因为她有个独身的兄弟。她兄弟开了一家杂货店,多年之前就希望她能够搬过去帮忙看店。她说她之前之所以住在这里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因为她知道哈莉特姑婆离不开她。到这儿你也算是看明白了,原来非常非常“有责任感”的人都是这么待人接物的呀。

其实格蕾丝并没有一个开杂货店的兄弟,倒是有一大家子其他亲戚。不过现在已经定下来,在弗朗西丝姑妈把她接回去之前,格蕾丝得住在某个亲戚家里。至于贝茜,就在刚才家里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姑妈她们决定让她搬到同城的莱斯罗普表亲家里,尽管莱斯罗普一家明摆着是不太乐意收留她的。

送哈莉特姑婆去疗养这件事情事不宜迟。眼下,弗朗西丝姑妈正匆忙地收拾行李,搬运工人也进进出出,他们正把家具搬到其他地方保管。弗朗西丝姑妈现在担心的只有她母亲的身体状况,她把对贝茜的那份细致入微的爱全部转移到母亲身上,而且她已经分不出心来照顾贝茜了。“你就暂时照顾一下她,莫丽!”她对莫丽·莱斯罗普表亲说,“我很快就会安排妥当的,到时候就写信给你,我另有其它的安排,只是现在……”

她的声音一直在颤抖,感觉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似的。莫丽很讨厌伤感的场景,见状,忙说:“当然,当然,现在就这样吧。”说完后马上走开了。莫丽想,怎么自己老是摊上这么不好对付的事情呢。在家里,她要照顾自己那个又老又专制的婆婆,这还不够,现在又添了这个神经质、娇滴滴的被宠坏了的小女孩——贝茜!

贝茜当然想不到莫丽姨妈现在脑子里想的是这些,但是她看出莫丽姨妈态度有点冷淡,不太乐意把她领回家去。在这之前,贝茜就已经觉得自己够可怜了,因为弗朗西丝姑妈好像一夜间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是一门心思地照顾贝茜,现在则是把整个身心都放在哈莉特姑婆身上了。你知道吗,我很同情贝茜,从这个故事一开始我就同情她。

这样,既然我已经答应你们再也不去写贝茜哭的样子,那么我自然也不会详细描述姑婆母女俩坐火车离开的场景,因为除了眼泪还是眼泪。但是,弗朗西丝姑妈眼睛里闪过的一丝漫不经心的神情却深深地伤害了这个小姑娘。

之后,莫丽姨妈就把这个不停抽泣的小姑娘领回了家。如果你以为从现在起就要听到关于莫丽姨妈一家的事情,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个时候,莫丽的婆婆莱斯罗普夫人让整个故事的走向发生了改变。莱斯罗普夫人和贝茜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自然对她的事不太热心。虽说贝茜接下来的生活全因莱斯罗普夫人而改变,但她却只看见过老太太从二楼窗户里伸出来的那颗脑袋。当然,对于这个老太太你也不需要了解过多。现在这颗脑袋表现出非常生气的举动,它上下左右剧烈地摇晃着。老太太苍老的命令声从这颗脑袋里传出,她喝住莫丽姨妈和贝茜,让她们停在前门别进来。“医生说布丽姬特得的是猩红热,她连累我们都得被隔离。现在你把这个小孩带进家来简直是没道理呀,难不成你想让她传染上这病,到时候还得去给她治病?一旦这样,咱们被隔离的时间会变得更长啊!”“但是,妈!”莫丽姨妈叫道,“我不可能把这个小孩丢在大街上不管呀!”

莫丽姨妈的这句话让贝茜很不开心,因为她觉得大家都不想要她了。你想想,贝茜以前可是全家人的中心,现在却没人要她,她心里该多难受呀。“你真没必要把她领回来!”老太太从二楼的窗户里喊道。虽然她没大声地加上一句“你这个傻子”,但可以感觉到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你真没必要这么做,你可以把她送到普特尼表亲家去,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的。一听说哈莉特病得很厉害,她们就想把她接过去。她们接走她是理所当然的,阿比盖尔是她妈妈的亲姨妈,安自然也就是她的小姨。她们在血缘关系上和哈莉特、弗朗西丝一样,都比你要亲得多!况且她们还有个农场,她就应该去那里!”“但是,妈妈!”她反击道,“我用什么法子把她送过去呢?我总不可能让一个九岁的小孩子坐一千英里的火车自己过去吧,又没个大人陪……”

老太太随即看了莫丽姨妈几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这个傻子”!接着她大声说道:“有詹姆斯呀,反正他过几天就会去纽约出差。他可以把她带着,让她在奥尔巴尼坐上那趟去希尔斯伯勒的火车。我们可以给普特尼表亲家发封电报,让她们到时候去希尔斯伯勒接她。”

接下来的事情大致也就是这样了。现在,你大概已经猜到,莱斯罗普夫人一旦发号施令,人人都得照办。至于说谁是那个得了猩红热的布丽姬特,我也没弄明白。从名字看,这个布丽姬特可能是个厨子,不过也有可能,这个布丽姬特就是老太太临时编出来的,根本没这号人。我认为这老太太可是精于此道呀,你说呢?

不管怎么说,事情再也不会发生其它变化了,贝茜和詹姆斯姨夫的皮包都已经整理好,他们马上就要一起上路了。贝茜很怕莱斯罗普夫人,这点跟詹姆斯姨夫很像,尽管年过中年、体型健硕,詹姆斯姨夫仍然很怕自己的母亲。但詹姆斯姨夫和贝茜的心情是不同的,因为这次他可是要去纽约呀,他在旅途中一定会时不时地想象在纽约的欢乐时光,还有他那即将顺利进行的生意洽谈。可怜的贝茜就没这么走运了,她可是要被直接送去一个没有好日子过的地方,哈莉特姑婆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可怜的贝茜!第二章贝茜拉住了缰绳

你也许可以想象,当火车一路驶向佛蒙特州以及那个可怕的普特尼农场时,贝茜心中涌动的那种极度的恐惧感。一切发生得也太快了——皮包收拾好,电报发出,登上火车——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观点,说自己不愿意去那里,就已经坐在火车上了!所以,她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也许即使她说了,也没有人会理会她。现在弗朗西丝姑妈不在她身边,对她来说,好像是世界末日到了!没了弗朗西丝姑妈,她觉得连空气都变稀薄了,整个儿呼吸不通畅!更让人郁闷的是,现在她是一个人去普特尼农场,连个送她的大人都没有!

当目的地一点点逼近的时候,贝茜在座位上缩成一团,感觉越来越害怕。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严冬的景象,越看越觉得那景象非常可怕:现在到了一月份了,广阔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山上的雪都融了,小河床的水势也跟着上涨,水流湍急。她不止一次地听大人们说过,她的身体受不了寒冷的天气,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颤。眼下这火车慢悠悠地行驶着,在贝茜看来,她要去的那个荒凉的地方估计是世界上最冷的地儿了。

火车头这会儿正噗嗤噗嗤地喷着烟艰难地行进着,贝茜的胸脯也跟着一起一伏地振动着:这火车走得可是越来越慢了。当火车沿着一个陡峭的斜坡往上爬的时候,贝茜觉着火车的底部好像也要被掀起来了。“这个坡可真是太陡了,你说呢?”有个乘客跟列车员攀谈着。“确实是呀!”列车员说,“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到站了,下一站是希尔斯伯勒,就在山尖上,过了那一站,火车就要下行前往拉特兰了。”接着,他转向贝茜说道:“小姑娘,你姨爹说你要在希尔斯伯勒下车,是吧?那你最好提前做好准备,把东西收拾一下。”

可怜的贝茜!现在的她,两腿哆嗦得厉害,膝盖都撞在一起了,她很害怕下车看到那些陌生的脸。火车很快到站了,一位列车员前来帮助贝茜下车,他一手牵着这个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小姑娘,一手拿着她的小背包。只见小型的木制站台上,一个陌生的老人孤零零地站着。那个老人表情严肃,头戴一顶皮帽,身上的大衣很厚重,站在一辆马车旁。他,就是贝茜的姨爹亨利。“就是这个小女孩,普特尼先生。”列车员边说边按了按自己的帽子,随后便返回了车厢。随着一声尖锐的汽笛声,火车在附近的一个岔路口消失了,回声在周围的山谷中荡漾着。

这里就只剩下贝茜和令她非常害怕的姨爹亨利了。姨爹朝她点点头:“家里的那些女人们生怕你坐车会着凉。”说着他从马车里拿出一件又大又暖和的斗篷,披在她的肩上。然后,姨爹把贝茜抱起来放在座位上,把她的小皮包扔进马车里,就骑上马吆喝着上路了。贝茜以前总觉得坐火车旅行有一个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那就是下车后会被送上好多个关爱的吻,会被问上好多遍“你是怎么忍受这旅行的”,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高高的、木制的座位上,悬空的两脚荡来荡去,感到十分的凄凉和不受重视,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曾经做过的那些最可怕的噩梦里。唉,为什么弗朗西丝姑妈现在不在身边呀?现在这场景简直就跟自己做的噩梦一模一样,真是太可怕了!她肯定会摔下马车,被卷进车轮里,然后被轧成……她抬起头看着亨利姨爹,紧张、迷茫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要是在以前,这眼神准会让姑妈赶紧跑过来倾听她的诉说,并安慰她。

亨利姨爹低着头冷静地看着她,他那张饱经沧桑、坚毅的脸丝毫不为之所动。“来,你来驾驾马,就一小段路,怎么样?”话音一落,他就把缰绳塞进她手里,然后戴上眼镜,掏出一根短小的铅笔和一小片纸,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我有些账得算算。你拉拉左边这根绳子可以控制马往左边走,右边的绳子就是控制右行的,我想我们应该不会遇上其他的车。”

贝茜当时吓得快要尖叫出来,尽管她对那两根缰绳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怪叫了一声。以前和弗朗西丝姑妈的那些交谈,已经把贝茜训练得非常善于解释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已经想好该怎么解释了。她会跟亨利姨爹说她刚才吓死了,已经快要尖叫出来,好不容易克制了一下,可还是叫了一声。但是亨利姨爹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那声怪叫,也有可能他听到了,没把那当回事,因为他……噢,马儿奔到路的另一边去了!她在匆忙中判断出哪边是自己的右手(她以前可没被逼着这么快作出判断),然后猛地拽了拽缰绳。马儿稍稍抬了抬低着的头,它们又奇迹般地回到了路的中央。

贝茜深吸了一口气,满是解脱和自豪,她看着亨利姨爹,等着他的夸奖。但是他只忙着算账,好像第二天要上算术课似的,根本没留意……噢,马儿又奔到路的左边去了!这回贝茜一阵忙乱,她已经搞不清楚哪只是左手哪只是右手了,她使劲地拉了拉左手的那根缰绳!马儿听话地偏离正路,走到路旁的一个小浅沟里,马车也跟着颠簸起来……救命呀!为什么亨利姨爹不帮忙呀!亨利姨爹依旧颇为专注地在信封背面算着数。

贝茜满头大汗,她拉了拉另一根缰绳,马儿便转过身来朝着小斜坡往上走,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觉得马车肯定是要翻了!但是,最后他们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路上,亨利姨爹居然还在纸上列了一组新数字。这个小姑娘想,要是他知道刚才是多么的危险以及他是怎么被救的……不过这回贝茜可算是记得哪只是左手哪只是右手,再也不会犯同样可怕的错误了。

突然间,她的脑袋里嗡了一下,就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她压根就不用搞清楚左右手嘛。她想要马往哪边走,拉拉哪边的绳子不就可以了嘛——马儿也不晓得左边缰绳跟右边缰绳的区别呀!

她脑袋里那嗡的一下,可能是大脑突然苏醒了。虽然她已经九岁,在学校里上的是3A班,但这是她第一次完全拥有自己的思想。以前在家里,弗朗西丝姑妈对贝茜所做的每件事都了如指掌,还没等贝茜觉出很多事情的难点所在,姑妈就开始帮忙解决掉那些困难。在学校里也是如此,老师们的脑子被训练得一定要比小学生转得快。所以总有人会不知疲倦地给贝茜解释很多东西,以至于她从来没有自己想明白过一件事。这是个很小的发现,但对贝茜来说还是头一次。她很兴奋,简直像是第一次孵出了小鸟的鸟妈妈一样。

她忘记了自己有多么地害怕亨利姨爹,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新发现讲给他听。“搞清楚左边跟右边根本就不是问题的关键!”她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自己的这番话,“关键是你自己到底想走哪边!”当她说话的时候,亨利姨爹依然很专注地看着,视线时不时地从眼镜上方瞟向她。当她一说完,他便承认道:“嗯,是的,确实如此。”然后继续去做他的算术题。

这个评论也太简短了,比贝茜以前听过的那些都要短。弗朗西丝姑妈和之前的那些老师们总是会长篇大论地解释问题。但这个简短的评论却很有分量,让人心满意足。她说的话得到别人的认可,这在小姑娘自己看来意义非凡。她转过身去继续赶马。

当她和亨利姨爹交谈的时候,这些笨重又缓慢的犁田用的马停了下来。它们站着一动也不动,好像它们的脚就长在地里似的。贝茜抬头看着姨爹,等待他下指示,但是他仍然专注在那些数字里。她一向被教导说不要去打扰别人,所以她安静地坐着,等着姨爹告诉她该去做些什么。

虽然现在正值融雪期,但天依然相当的冷,刺骨的寒风狠命地吹着贝茜的后脖颈。冬天天黑得早,这时已到黄昏,她觉得有些空虚无聊。过了好久,贝茜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回想着隔壁杂货店的小哥是怎么让马跑起来的。她不安地瞥了瞥仍然专注于算账的亨利姨爹,然后鼓起勇气上下抖动着手中的缰绳,极力地模仿杂货店小哥的吆喝声。这时候马儿们扬了扬头,身子向前倾斜,然后开始抬脚……它们动起来了!贝茜开心得小脸涨得通红。要是这时候贝茜发动了一辆红色大轿车,她估计得更得意了。这可是贝茜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第一件事,每个步骤,每个环节!全都是她自己想出来,自己完成的,而且最后还成功了!

接下来她好像驾了好长好长时间的马,她很认真,自然也就心无旁骛。她引着马儿绕过路上的石子,吆喝着它们走过那些因融雪而冻住的小泥潭,并让它们尽量走在路的正中央。当亨利姨爹把纸和笔放到一边,从她手里接过缰绳把马车驾到一个院子里时,她大吃一惊。院子的一边是个又小又矮的白色房子,另一边则是一个红色大谷仓。姨爹一个字都没说,不过贝茜心想这就是普特尼农场了。

这时候,两个穿着条纹棉布裙,系着白色围裙的女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位年纪很长,另一位则比较年轻,她们就跟哈莉特姑婆和弗朗西丝姑妈的组合一样。但是她们看上去却跟哈莉特姑婆母女俩大不相同。满头棕发的这位个子很高,看上去很能干;满头银发的这位则面色红润,身材肥胖。看到了坐在马车上的这个瘦瘦小小、面色苍白的小女孩,棕色头发的那位说道:“爸爸,你接到她了呀。”说着她走到马车前,把贝茜抱了下来:“快进来,贝茜,准备吃晚饭了。”她说话的语气好像贝茜原来一直住在这儿似的,只是刚刚从城里回来。

贝茜就是这样来到了普特尼农场。

棕色头发的女人抱着贝茜,快步就走到屋门口将她放下来。“妈妈,你把她带进去,”她说,“我去帮爸爸卸一下马鞍。”

这个面色红润、满头银发的胖女人把贝茜瘦小、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这双软绵绵的手,厚实、温暖。她边将贝茜领到开着门的厨房里边说:“我是你的姨婆阿比盖尔,刚才那个是你的安姨妈,那个把你从镇上接回来的是你的姨爹亨利。”她把门关上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姑婆哈莉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们,所以……”

听到这儿,以前哈莉特姑婆绘声绘色的描述整个儿浮现在贝茜的脑海里。贝茜匆忙地打断她:“噢,当然,噢,当然!”她说,“她经常提起你们,说得可多了呀,她……”她突然不做声,嘴巴紧闭着。

看着贝茜的表情,阿比盖尔姨婆大约已经猜出哈莉特姑婆以前说过些什么了,她略微皱了皱眉,严肃地说道:“哦,那就好,那你已经很了解我们了。”说完转身走到火炉前,从灶上端下来一锅热腾腾的烤豆子,豆子看上去烤得又黑又脆(贝茜很讨厌豆子)。然后阿比盖尔姨婆告诉贝茜:“你可以把外套脱掉,挂在门后面那个最低的衣钩上,那个以后就是你的了。”

小姑娘笨拙地去解斗篷和大衣上的纽扣,那样子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以前在家里,都是弗朗西丝姑妈或是格蕾丝帮她脱掉外套,并将它们收到一边的。所以当她好不容易脱下外套,挂好衣服后,感觉委屈得不得了。这时阿比盖尔姨婆说:“现在你一定冻坏了吧!拉把椅子坐到炉边来。”她则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地忙碌着,很快晚饭就摆在了桌子上。阿比盖尔姨婆算是贝茜见过的长得最胖的人了,她走动的时候,地板也好像跟着震动起来。在和哈莉特姑婆母女还有格蕾丝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后,贝茜现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盯着阿比盖尔姨婆看了又看。

阿比盖尔姨婆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现在似乎完全忘记了家里来了个客人。贝茜坐在木头椅子上,两脚悬空(以前大人经常教育她,把脚放在椅子横档上不礼貌),用她思家的眼睛悲伤地环顾着整个厨房。这间房子很难看,天花板低矮,只用一些简陋的煤油灯来照明。显然,家里面没有女佣人,他们得跟那些穷人一样,坐在厨房里吃饭。没人会跟她说话,也没人会注意她,更没人会问她怎样“忍受这旅行的”。现在她就在这里了,跟弗朗西丝姑妈隔着十万八千里,再也没人那么照顾她了。她感到喉咙里一阵哽咽,往往一想到自己很惨,贝茜就能够挤出泪来,这不,现在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阿比盖尔姨婆根本没有在看贝茜,现在她突然在忙碌中停了下来,把盛着黄油的托盘放在桌子上,说道:“看那边!”好像是记起了什么。她俯下身来(你会很惊讶地发现原来她的身板这么灵活),从炉子下面抓了一只小猫出来。那只小猫咪还没长大,懒洋洋地直打哈欠,它伸了伸懒腰,又眨了眨眼睛。“给你,贝茜!”阿比盖尔姨婆边说边把那个黄白相间的小毛球放在小姑娘的腿上,接着说,“这是老惠特尼家新生的小猫,去年夏天没有被送走,现在一直缠着我。我要做的事太多了,但我一听说你要过来,我就觉得你可以代我照顾它。要是你不怕麻烦愿意照顾它的话,那这只小猫咪就是你的了。”

贝茜把她的小脸凑在这个看上去既暖和又温顺的小毛团前,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话来。她一直都想养一只小猫,但是弗朗西丝姑妈、哈莉特姑婆和格蕾丝她们都觉得猫会带来白喉、扁桃体炎以及其他致命的疾病,这对身体虚弱的小女孩来说很不好。和这个小毛团如此亲近,贝茜一动也不敢动,她担心那个小东西会从她身上跳下去跑走。她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海军衫上的领带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这时,还在打哈欠的小猫用它那软软的小爪子敏捷地挠了挠领带。不过睡意正浓的它,还没精神打闹,只是转过头来,用它那粗糙的小舌头舔了舔贝茜的手。你可以想象,贝茜当时该是多么的惊喜呀!她伸着手,一动不动,直到小猫咪不再舔她的手。紧接着,小猫咪突然开始用爪子洗起自己的脸来。贝茜用双手笨拙地把小猫抱起来,把头埋进那软软的毛团里。这时小猫又打了个哈欠,一阵新鲜的奶香味从它那粉红色的小嘴里溢了出来。“呀!”闻到这奶香味,贝茜情不自禁地叫起来,“呀,你这个小可爱!”小猫睁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看着她。

贝茜抬头看着姨婆,问道:“请问它叫什么名字呀?”但是老太太现在只顾着翻烤架上的馅饼,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在火车上时,贝茜就暗自决定不会再用和亲爱的弗朗西丝姑妈一样的称谓来称呼这堆[①]讨厌的亲戚。但是现在她全忘了,又问了一遍,“噢,阿比盖尔姨婆,它叫什么名字呀?”

阿比盖尔姨婆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名字?”她问道,“谁的……哦,这只小猫的?我说,孩子,六十年前,我就不再绞尽脑汁地给小猫取名字了。你可以自己给它取名字。它是你的了。”

贝茜心里早就有一个名字了,要是她有一只小猫,就会用这个名字叫它,这就是埃莉诺——她心中最美丽的名字。

阿比盖尔姨婆把一个大水罐推向她:“小猫的碟子就在水槽下面。你想不想给它喂点奶呀?”“好的。”说着,贝茜从椅子上跳下来,倒了一点奶在碟子里,唤道:“过来呀,埃莉诺!过来呀,埃莉诺!”

阿比盖尔姨婆用眼角的余光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嘴角好像掠过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她的脸就恢复到惯常的严肃,这时她把最后一盘馅饼端到桌上来。

贝茜久久地蹲坐在地上,注视着小猫吮吸牛奶的样子。当她起身时,惊奇地发现安姨妈和亨利姨爹已经进来了,两个人的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大伙儿,你们瞧,”阿比盖尔姨婆说,“我和贝茜忙里忙外地,把饭菜都准备好了。”[ ]①英语中用aunt一词来指姨妈、姑妈,甚至是更长一辈的姑婆、姨婆,具体对照汉语,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区分。

贝茜瞪大了眼,姨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她压根就没帮忙呀!但是也没人说什么,大家都挪开椅子,坐下来开始吃饭。贝茜可真是饿晕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吃下好多的奶油土豆、冷火腿还有馅饼,还可以喝下好多热可可。没人硬逼着贝茜吃烤豆子,她顿时觉得一身轻松。以前,弗朗西丝姑妈老是想着法子让她吃豆子,说里面富含蛋白质,对正在长个子的小孩非常好。这话,贝茜都不知道听多少遍了,简直可以倒背如流。但越是这样,她就越讨厌吃豆子了。不过,这里的人好像都不知道这些,贝茜也装作不知道,也没告诉他们。而且他们也显然不知道她的消化系统有多么的脆弱,因为他们让她吃了好多馅饼。对贝茜来说,这简直是梦寐以求呀!她以前从来没想过可以这么放开肚子地吃东西!

他们依然没有问她是怎么“忍受这旅行的”。实际上,他们没问她任何事情也没有过分关注她,只是她盘子一空,他们就一个劲儿地往盘里添东西。当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埃莉诺跳到贝茜身上,盘成了一团,很快它就发出了呼噜声。于是贝茜一手托着这个小毛球,另一只手举着叉子吃饭。

贝茜一点儿都不记得吃完饭后发生了什么,直到她被人扶起来,抱到楼上。是安姨妈,她轻轻地抱着贝茜,好像她是个婴儿。她们进了一间天花板倾斜的卧室,姨妈把贝茜放在地板上坐下,然后说道:“你刚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猜你可能是太累了。”

阿比盖尔姨婆现在坐在一张四柱大床上,这床又大又宽,顶上还有一层幔帐。她这时已经换好睡衣,正在梳着松开的头发。她的头发很卷曲也很蓬松,在她那布满浅浅皱纹的粉红色胖脸上炸开。一会儿后,她又重新把头发绑起来,戴上一顶有点紧的白色睡帽,将它的带子系在下巴上。“我们是不久前才得到消息说你要过来,”安姨妈说,“所以我们还没来得及给你将要住的房间供上暖。你就先在妈妈住的这个房间睡一段时间。这张床很大,完全可以睡两个人,即便是你和妈妈这个体型的人。”

贝茜又瞪大了眼,这儿的人说话也太奇怪了吧,居然拿阿比盖尔姨婆的体型去和她的比!“妈,你把谢普放出去了吗?”安姨妈问道。阿比盖尔姨婆回答道:“没呀!我忘记了!”于是姨妈出去了,什么也没多说。普特尼农场的人可真是惜字如金呀。

贝茜开始脱衣服。半睡半醒中,她觉得自己变得好小。这感觉可不怎么好,她真想把手臂挡在眼睛上就这样睡过去!她太可怜了!她从来没有和别人一起睡觉的习惯,大人和小孩一起睡不好,这话,她也听人说了很多遍。这时一阵寒风吹来,窗子咯咯作响,风还从松垮垮的老窗框里透钻进来,窗台上有一小摊雪。贝茜身子发抖,两条小细腿直打颤,她迅速地脱掉了衣服,赶忙钻到她的睡衣里去。她身上冷,心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在这个陌生、简陋的小房间里和这个陌生、古怪的胖老太太在一起,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儿吗?她难过到欲哭无泪,对贝茜来说哭不出来可是很严重的事儿!

她先在床上躺下了,因为阿比盖尔姨婆说她想再点会儿蜡烛看看书。“反正,”她说,“我睡在床外侧,免得你从床上滚了下去。”

贝茜和阿比盖尔姨婆在床上静静地躺了很长时间,姨婆正读着一本小小的破旧的老书。贝茜看那书的名字叫做《爱默生散文集》。哈莉特姑婆家也有这本书,它一直摆放在家里正中央的那张桌子上,不同的是,它是全新的,封皮发亮,贝茜从来没见过有人读它。这本书看着就很枯燥无味,里面既没有图片也没有对话。小女孩平躺着,看着水泥天花板上的裂缝,注视着随风摇曳的烛光中的影子。她开始感觉到一阵温馨的暖意朝她蔓延开来。阿比盖尔姨婆巨大的身体就像一个火炉一样。

这会儿房间里可安静了,比贝茜所知道的任何地方都要安静,当然除了教堂之外。因为以前住在哈莉特姑婆家时,屋外就有一条电车线路,即便到了晚上,多少还是会有车子驶过的叮叮声。而在这里没有其它声音,只听到阿比盖尔姨婆专注地看书时那轻轻的翻书声。贝茜把头转过来看看那张圆圆的、爬满浅浅皱纹的、红润的脸,和那双专注看书的安静的眼睛。当她躺在这张温暖的床上注视着这安详的脸时,贝茜心中开始有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她觉得心中一个很紧的结正慢慢地松开。她感觉到了什么呢?她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只是心底最深处好似有一些玫瑰色的东西正悄然升起……她长吸了一口气,略带点呜咽。

阿比盖尔姨婆把书放在一边,低头看着这个小家伙。“你知道吗,”她用一种对谈式的语气说着,“你知道吗,我觉得家里重新有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好了。”

噢,这个没人要的小女孩心中的结彻底地解开了!那就是一瞬间的事!随后她突然大哭起来——是的,我知道我说过不会再去描述贝茜哭的样子,但是这次的泪水跟以往的都不一样,而且这次是她最后一次掉泪,她好长好长时间都不会再哭了。

阿比盖尔姨婆说道:“好了,好了!”然后挪了挪身子,把这个哭泣着的小姑娘搂进怀里。她没说什么,只是把她那柔软、苍老的脸颊贴在贝茜的脸上,直到小姑娘的哭声越来越弱。然后她又说:“我听到你的小猫咪在门外叫唤。要不要我把它放进来?我觉得它很想跟你一起睡。这床足够咱们仨睡的。”

她边说边起身下床,向门边走去。走动时,她那庞大的块头让地板也跟着震动起来,而她那尖尖的睡帽则在烛光照射中投下一道长长的、有点诡异的影子。但是当她抱着小猫进来时,贝茜再也不觉得她的样子可笑了。她把埃莉诺递给小姑娘,然后又爬上了床。“好了,现在我们该睡觉了,”她说,“你把小猫放在你的另一边,这样它就不会掉下去了。”

她吹灭蜡烛,然后向贝茜这边靠了靠,小姑娘瞬间就被包裹在那令人愉悦的暖意里。小猫在小姑娘的下巴下蜷缩成一团。黑漆漆的房间固然恐怖,但阿比盖尔姨婆庞大的身体就像一座堡垒一样,耸立在贝茜与这黑暗之间。

贝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她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已经照在窗户上了。第三章一个短暂的上午

阿比盖尔姨婆不在身边,埃莉诺也不在。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明亮的阳光从玻璃窗里洒了进来。贝茜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环顾起四周。房间里的墙纸非常滑稽,简直是太老土了!画面上有一条蓝色的河和一座褐色的磨坊,画的上方是绿色的垂柳,磨坊前站着一个人和一匹拖着行囊的马儿。整个房间都贴着这种墙纸,墙角处贴不下整张纸,于是那匹马儿就被拦腰截断,看上去非常奇怪。她盯着看了很长时间,等着有人进来叫她起床。以前在家时,弗朗西丝姑妈总会叫她起床,再帮她穿衣服,可在这里没人进来叫她。她发现有热气从一个洞里冒出来,这个洞在靠近床边的地板上,洞下面就是楼下的那个房间。从洞里飘来烤面包的香味,传来一阵阵闷闷的撞击声。

太阳越升越高,贝茜感觉越来越饿。最后她终于意识到根本没必要等人叫她起床,于是她伸手够到自己的衣服开始穿起来。洗漱完毕后,那种委屈、被遗弃的感觉又回来了(你可要知道她现在肚子太饿了)。她走出房间,摸索着准备下楼。很快,她就找到了台阶,一个一个地走下去,然后,她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只见安姨妈,就是那个棕色头发的那位,此时正在炉子旁熨衣服。当小姑娘一进来,姨妈朝她点点头微笑着说:“哎呀,你这会儿该休息好了吧!”“噢,我才没睡到现在呢!”贝茜解释道,“我一直在等人叫我起床。”“噢,”安姨妈说道,她的黑眼睛略微睁大了点,“是吗?”除此之外,她没有多说什么。贝茜本来还要加上一句,她还在等人帮她穿衣服和梳头发,这会儿也赶紧闭上了嘴巴。事实上,她很喜欢给自己梳头发,这是她第一次试着自己做这件事。弗朗西丝姑妈从来没觉得她的小家伙已经长大,可以自己梳头发了,而贝茜也懵懵懂懂,没意识到自己可以做这件事。当她与那一头乱发作斗争时,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以前弗朗西丝姑妈老给她梳一种发型,虽然很漂亮,但是她今天要来个不一样的。在私底下,贝茜就一直很羡慕隔壁班的一个女生,那个女孩子的头发全部系在脑后,最后在脖子后面用丝带绑起来,显得十分成熟。今天早上,贝茜也把头发编成了那种发型,她把脖子都扭疼了,就是想看看自己羡慕已久的新发型。你看,这个小女孩不是很奇怪吗?虽然她很享受自己扎辫子的过程,但仍然觉得很受伤,因为安姨妈没有进来给她梳头发。

伴着一声闷闷的撞击声,安姨妈放下了手中的熨斗。她开始叠一块餐巾,说道:“你从那边的架子上给自己拿个碗下来。炉子上的壶里有燕麦粥,那个蓝色的罐子里有牛奶。要是你想要面包和黄油的话,烤炉里有一条刚烤好的面包,黄油在那个棕色瓦罐里。”

贝茜照着这些指示做,很快就准备好了早餐。她坐下来,陷入一种奇特的寂静之中。以前在家里,那个女佣人得用超过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准备早餐、摆好饭桌,而且吃饭的时候这个女佣还得站在一旁伺候她们进餐。这时贝茜开始从罐子里把牛奶倒出来,倒了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噢,我好像倒多了,超过我那份儿了!”她道歉道。

安姨妈正快速地移动着熨斗,听到这话,她抬起头来诧异地问道:“你那份儿?什么意思呀?”“我那份儿牛奶呀。”贝茜解释道,以前在家的时候,她们每天都会买一夸脱液体或固体的容积单位,1夸脱=2品脱。牛奶和一杯奶油,所以她们都会很小心,尽量不要取多了,免得超过了自己那份儿。“天啊,孩子,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安姨妈说着,好像她在这小女孩的话里发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贝茜自己却在想,姨妈说这话感觉牛奶好像跟水似的,会从水龙头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她很喜欢喝牛奶,这餐早饭吃得也好舒服。她坐着环顾起这间天花板颇低的房间,它跟以前她见过的房间都太不一样了。

这是一间厨房,但是却跟以前家里的那间厨房很不一样。以前那间很小,光线暗淡,一度是格蕾丝发哮喘病时的安乐窝。而这间房却很狭长,房的一侧全是窗户,上面挂着有褶边的白窗帘,都拉到两侧。阳光从一块块闪亮的玻璃上洒进来,窗台上搁着一个摆着盆栽植物的长长的架子,此时正被阳光灿烂地照射着。这个架子上铺着亮闪闪的白油布,红褐色的花盆非常干净,里面的植物很是茁壮,叶子翠绿,花朵白里透红。贝茜不停地打量着整间厨房,视线从低矮的白色天花板一直挪到干净、宽敞的木地板上,最后停留在那些洒满阳光的玻璃窗上。她想起以前在那栋巨大的砖石教学楼里,有一次她坐在课桌前,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瘦削的肩膀,这时有个游行队伍从窗外走过,里面的军乐队吹奏着欢乐的歌曲。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瞥到那耀眼的阳光和鲜艳的花朵时,心中就会无比激动,有点像那次听到军乐队奏乐时的感觉,背自动挺直了,兴奋的感觉在脊柱里上下流动。也许弗朗西丝姑妈是对的,贝茜是个容易受影响的孩子。但是我觉得吧,又有哪个小孩子不受外部环境的影响呢?

在房间的一端,也就是安姨妈熨东西的地儿,有一个火炉,黑亮亮的,上面有一个茶壶在嗡嗡地响着。炉子旁边有一个大热水壶和一个很大的橱柜,上面有很多抽屉、架子、挂钩以及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再往里走,在房子的中间摆放着一张桌子,昨天晚上他们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吃的晚饭,现在这小姑娘正坐在这里吃着她不算早的早饭。再远一点儿,在房间的最里面还有一张桌子,上面盖着一张旧的暗红色的开司米披肩。桌子中间放着一盏大台灯,旁边是一个书柜,周围有两三把摇椅。靠墙处正对着桌子的地方是一张宽大的沙发,上面铺着一层鲜艳的印花棉布,摆着三个颜色炫目的枕头。沙发上有一个黑色、毛绒绒的大家伙,它这会儿正打着响亮的呼噜。一看到这家伙,贝茜眼里立刻流露出惊恐的神情,安姨妈见状忙解释道:“那是谢普,我们家养了很长时间的狗。它的鼾声也真够大的!妈妈说,晚上有时她一个人在家,谢普的鼾声就是最好的伴儿,就像家里面有个人似的。”

这几句话对贝茜来说并不太容易理解,她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为什么狗的鼾声能等同于人的陪伴,不过她很敏锐地(因为她确实是个聪明的小女孩)察觉出这种说话方式跟她昨晚在普特尼农场听到的有些话差不多,一样的奇怪,一样的令人费解。这种说话方式对贝茜来说很新鲜,以前在哈莉特姑婆家时,人人说话都很小心谨慎,尽量地以最平实的方式叙述事实。而这里的说话方式大概就属于哈莉特姑婆以前提到过的“奇特的普特尼行事风格”,尽管她从没明确指出或者她压根就没注意到这点。

贝茜吃完饭后,安姨妈提出三个建议,并用了一模一样的重音进行强调。她说:“在盘子变得更黏之前,你是不是最好把它们给洗了?在那张小桌子上的盘子里有红苹果,你想不想吃一个?也许你想在这房子里四处看看,进一步熟悉一下。”长这么大,贝茜还从来没洗过碗,她老是觉得只有那些很贫穷、很愚昧的人才会自己洗碗,因为他们雇不起女佣人,她不太想跟安姨妈说起这话(真奇怪)。姨妈穿着一件方格棉布裙,围着围裙,此时正笔直地站立着,脸颊红润,双眼清澈有神。贝茜现在很是尴尬,她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洗碗,却被临时派了这个新任务。她的脚这时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整个儿不知所措,她很是羞怯。现在的她一脸惨淡、愁云满面,虽然她自己看不到。安姨妈这会儿把熨斗拿起来,靠近脸部,感觉一下,看它热了没有,同时嘴里轻快地说道:“把盘子端到水槽那边去,对着水龙头里的热水冲,一会儿就干净了。擦碗布就在火炉上面的那个小架子上。”

贝茜迅速地移动到水槽那边,好像是姨妈说的话把她给推了过去。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碟子呀、杯子呀还有汤匙什么的都已经冲干净了,而她正用一块方格图案的干毛巾将它们擦干。“你把汤匙放在那张小桌子的抽屉里,和另一件银器放在一起。碟子和杯子就放在那个架子上,打开玻璃门,后面放的都是瓷器。”姨妈继续补充着,手里的熨斗用力地熨着餐巾,她头也不抬地接着说道:“出去的时候别忘了你的苹果。那是君袖美国的一种苹果品种Northern Spy,是晚熟型苹果。苹果现在吃刚刚好。十月份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它们的力量简直可以穿过一块橡木板。”

贝茜现在明白这话说得有点傻,一个苹果怎么可能穿过木板呢?但是她的脑中有一个沉睡已久的东西现在正慢慢觉醒,甚至已经睁开了一只眼睛。贝茜隐约地感觉到这话说得十分有趣,比直接说君袖苹果秋天刚摘下来的时候特别硬有意思多了。她悟出这点的速度可真是有点慢,毕竟这对她来说可是个全新的想法。她已经在这屋里逛了小半圈了,这会儿她的嘴角泛出一丝微笑,她第一次了解到什么叫做幽默。贝茜有一种冲动,她很想下楼告诉安姨妈,她听懂了那句话的幽默所在,但是走到楼梯口时她停住了脚,打消了这个念头。安姨妈那又黑又明亮的眼睛,那挺得笔直的背,那纤长的胳膊以及她说话的方式,都显示出她从不担心别人会不按她说的那样去做。贝茜不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安姨妈,但是有一点她很肯定,她很害怕姨妈。

于是,她继续在房子里转着,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一个劲儿地啃着那个红苹果,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苹果。这个也是最好吃的,果肉很脆,汁水酸甜,吃了一口就再也停不住。她对其它的房间并不像对厨房那样感兴趣。那些房间装饰都很简单,没有垂坠的幔状物;窗子上也没有挂蕾丝窗帘,只挂着类似厨房里的那种圆点细薄布;房间的天花板都很低;清一色的陈旧暗木家具;铺的小地毯也极少有颜色鲜艳的;镜子造型古怪,看着有一定的年岁,顶端都贴着些滑稽的老图片;卧室里一张钢丝床都没有,都是些木板四柱床,顶上搭着层幔帐;客厅里一条毛绒门帘都没有挂,而在哈莉特姑婆家里,一个房间就有两条。

她在各个房间里都没有发现钢琴,不禁松了一口气,心中窃喜以后再也不用练钢琴了。她心里一点都不喜欢弹钢琴,但从来没想过不去弹,因为她向来都会顺从地接受弗朗西丝姑妈提出的任何要求,而且她也喜欢听姑妈夸她弹琴弹得比同龄的孩子好多了的溢美之词。

这时她走到楼下来了,推开了客厅外的一扇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厨房里,那闪闪发光的窗户和鲜艳的花朵又让她兴奋起来。安姨妈正在炉子边低头熨衣服,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朝她点了点说道:“已经全看完了?你最好进来暖和一下,那些房间在一月份简直是太冷了。一到冬天,我们就尽量在厨房里呆着,厨房里面有这个炉子。”贝茜走到炉子前暖暖手。过了一会儿,姨妈补充道:“还有一个地方,乳品室,你有没有去看呀?妈妈现在就在下面呢,在搅拌牛奶。那边就是门,中间的那扇。”

贝茜一直在纳闷到底阿比盖尔姨婆去哪儿了。于是她快步走到那扇门前,推开门沿着昏暗阴冷的楼梯往下走。楼梯最底部又是一扇门,显然在里面锁住了,因为她在门外没找到插销。这时她听到里面有脚步声,接着门一下子开了,她差点儿跌进阿比盖尔姨婆的怀里,姨婆一把扶住她,然后说道:“我在里面等你好一会儿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小女孩不喜欢看怎样制作黄油的。你去试试那个黄油搅乳机吧,我可喜欢了,我都七十二岁了!”“可我一点儿也不懂呀,”贝茜说,“我不知道黄油是用什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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