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找到阿历克斯(横扫25国的重磅推理小说)(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9 06:45:04

点击下载

作者:(法)皮耶尔•勒迈特,金祎(译)

出版社:文汇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必须找到阿历克斯(横扫25国的重磅推理小说)

必须找到阿历克斯(横扫25国的重磅推理小说)试读:

第一部分

|PART ONE|

1

阿历克斯就喜欢这样。差不多一个小时了,她试来试去,犹豫不决,走出商店,又重新折回,试了一遍,又再试了一遍那些假发。她可以整个下午都泡在那里。

三四年前,她偶然间发现了这家位于斯特拉斯堡大街上的时装店。出于好奇,她看都没怎么看就踏进了店门。当她看到镜子里一头红棕色头发的自己时,她被自己的改变彻底震惊了,她当即买下了这顶假发。

阿历克斯几乎穿什么都好看,因为她真的非常漂亮。但并非一直如此,她是从青春期开始变漂亮的。曾经,她只是个小姑娘,一丁点儿大,瘦得难看。但蜕变一旦发生,就像巨浪从海底涌起,身体遽然改变,加速变形。几个月的工夫,阿历克斯就美得光芒四射。顷刻间,所有人都不相信,连她自己都不信,这突如其来的上天眷顾,竟然真的在自己身上发生了。直到今天,她都不信。

比如一顶红棕色假发。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适合这样的装扮。一个伟大的发现。她并不怀疑这种变化的广度,或者说它的丰富性。一顶假发,这太肤浅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一种从未经历过的东西在生命中发生了。

这顶假发,事实上,她从没有戴过。回家之后,她很快意识到它的质量真的再一般不过了。它看起来又假又丑,无比拙劣。她把它扔了,但没有扔在垃圾桶里,而是扔在了一个衣柜的抽屉里。时不时地,她把它重新拿出来,戴着它自我审视。尽管这顶假发难看至极——它好像在嘶吼:“我是用低档合成材料做的。”但它并没有阻止阿历克斯在镜子里看到她自己的潜力。她回到了斯特拉斯堡大街,她精心挑选那些高质量的假发,有时候这些假发的价格比她当临时护士的工资还高一点儿,但毕竟这些是真的可以戴出门的假发。她给自己壮了壮胆。

万事开头难,首先要敢于尝试。对于像阿历克斯这样生性害羞的人来说,要鼓起勇气开始这样的尝试的确需要好半天。妆容、服饰、鞋、包,都得搭配协调(总之,要找出和你现有的装扮协调的假发,毕竟不能每次一换发型就重新配置全身装扮……),然后你走出商店,走到大街上,一瞬间,你已经是另一个人了。虽不完全是,但也差不多。就算这样不能改变人生,但也至少会帮你打发时间,尤其是当你不再有太多期待的时候。

阿历克斯喜欢那些标签式的假发,那种能清楚传递某种信息的假发,比如:“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或者“我也是数学达人”。今天她戴的这顶说的是:“你们别想在脸书上找到我。”

当她透过窗玻璃看到那个男人时,她正抓着一个叫作“城市休克”的式样。那个男人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装模作样地在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这是两个小时内的第三次了。他跟踪她。现在,她非常确定。为什么是我?这是她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问题,好像所有女孩都可能被男人尾随,就她不行似的;好像她真的没有感受到他们无所不在的目光似的。公交上、大街上、商店里,阿历克斯吸引所有年龄层的男人,这是三十岁的优势。然而,她还是感到惊讶。“比我好看的多了去了。”阿历克斯总是缺乏自信,总是满脑子充斥着怀疑。打小就这样。她口吃的毛病直到青春期才好转。即便是今天,她手足无措时还是会口吃。

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他这样一个身材,是应该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她之前从没见过他。一个五十岁的男人跟踪一个三十岁的姑娘……并不是她小题大做,她只是感到震惊,就是这样。

阿历克斯低下目光,看向别的式样,假装在犹豫,然后穿过商场,站定在一个可以观察对街人行道的角落里。那个男人应该是个运动健将,是那种结实魁梧的男人,这一点从他紧裹身体的衣服就可以看出来。她抚摸着一顶淡得几乎发白的金发,试图回忆第一次意识到他存在时的场景。是在地铁上。她看到他站在车厢末端。他们的目光交会了,她看到他对她微笑,看得出他努力想让这个微笑看上去迷人而真诚。在这张脸上,她所不喜欢的,是那目光中仿佛藏匿着什么打定了的主意。但最重要的是,那张脸上几乎看不见嘴唇。她本能地感到不信任,仿佛所有看不清嘴唇的人都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怀着什么居心叵测的恶意。还有他隆起的额头。可惜,她没来得及看他的眼睛。在她看来,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她总是这样通过目光来看清一个人。很显然,那时候,在地铁上,对于这样一个家伙,她并不想多浪费时间。她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是调转了方向,背对着他,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MP3。她放上一首歌——《没有人要的孩子》,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前一天晚上,或者大前天晚上,就在她家楼下。画面有点儿模糊,她不是很确定。必须重新回顾,才能唤醒模糊的记忆,但她不想怂恿自己冒这个险。确定的是,在地铁相遇之后,她又一次见到了他,那是半个小时之后,她从斯特拉斯堡大街步行回来时。她刚刚改变了主意,她想再看看那顶棕色假发,中长发,带发绺,她突然转头,于是看见了他,有一点儿距离,在人行道上,他突然停下,假装在看一个女装橱窗。他再怎么假装全神贯注也无济于事……

阿历克斯放回那顶假发。毫无理由地,她的手开始颤抖。太傻了。他喜欢她,跟踪她,他只是试试运气罢了,他总不会在大街上袭击她。阿历克斯摇了摇头,像是要整理一下思绪,当她重新再看向人行道时,男人消失了。她左顾右盼了一阵,还是没有人,他离开了。她有点儿夸张地舒了口气,不断重复着“太傻了”,呼吸终于慢慢恢复正常。走到商店门口,她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重新确认一遍。现在,她倒是有那么一点儿因为看不见他而担心。

阿历克斯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天色。天气很好,差不多还要一个小时才天黑。她不想回家,觉得应该去食品店逛逛。她努力回想冰箱里还有什么食物。对于买东西,她实在是粗枝大叶。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的工作上、她的起居舒适上(阿历克斯的确有点儿狂热),还有,虽然她不大愿意承认,集中在了衣服和鞋子上,还有包和假发。她倒想集中在爱情上,但爱情,是另一回事,是她命里应该划清界限的劫难。她期待过,渴望过,也放弃过。如今,她已经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花时间,甚至想都不去想。她只是尝试不要用电视相亲来弥补这个遗憾,不要吃太多,不要变太丑。尽管如此,尽管单身,但她很少感觉孤单。她有自己的生活,很好地分配着她的时间。至于爱情,反正已经耽误了,那就顺其自然。自从她做好孤独终老的打算,事情反倒简单起来。尽管一个人,阿历克斯还是努力正常生活,努力找些乐子。在生活中给自己制造一些小享受,她和别人一样,也有这样的权利——这样的想法帮了她不少。比如,她决定今晚折回弗吉拉尔大街上的蒙特内勒餐厅用餐。

她早早就到了餐厅。这是她第二次去。第一次是前一个星期,一个漂亮的红棕色头发姑娘独自晚餐,当然让人印象深刻。今晚,服务生像对待常客一样和她打招呼,互相推搡着,像是和这位漂亮客人调情,她只是微笑,服务生们更觉得她迷人极了。她要了同一张桌子,背对露台,面朝大厅,她点了同样的半瓶阿尔萨斯冰酒。她叹了口气。阿历克斯喜欢吃,即便她告诫自己要注意,她还是停不下嘴。她的体重就像个溜溜球。说起来,她目前还算可以很好地应付这个问题。她可以一下长个十斤、十五斤,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两个月后,又唰的一下变回原来的体重。再过几年,这就不太可能了。

她拿出书,又问服务员要了一把备用叉子,好在吃饭的时候压住书页。和上周一样,在她对面,稍微右边一点儿,坐着同一个浅栗色头发的家伙。他常和朋友们一起用餐。现在就只有两个人,周围人不用费劲就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他立即就看到了她,从她进门那一刻起,就一直盯着她看,但她装作没怎么注意到他。这很可能会持续整个晚上,即便他的其他朋友都到了,即便他们开始没完没了地讨论工作、姑娘、女人,轮流讲自己那些英雄事迹,他还是会不停地看她。阿历克斯还挺享受这样的场面,但她又不想公然地给他什么鼓励。他还不错,四十岁或四十五岁的样子,还挺英俊,可能有点儿酗酒,酒精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种悲剧性。就是这样一张脸,让阿历克斯产生了情绪。

她喝完咖啡。离开时,她作出了唯一的让步,用恰到好处的力度,给他一个眼神。简简单单一个眼神。阿历克斯对这一招拿捏得炉火纯青。但就那么一瞬间,她切切实实感到一种痛苦。她看到男人投射过来一种渴望的目光,这种目光让她内心翻涌,仿佛看到了一个悲伤的承诺。阿历克斯从不做什么承诺,那种牵扯到她生活的、真正的承诺。就像今晚,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固定在了凝滞的画面上,好像她生命的电影放映机卡带了,没有办法回放,没有办法把故事重新讲述,找不到词。下一次,如果她再待得晚一点儿,他可能就会在外面等她。谁知道呢。反正迟早都会。阿历克斯太了解这些步骤了,总是大同小异。和男人的重逢对她来说总不会带来太美好的故事,至少这样一个场景,她再熟悉不过。反正,就是这样。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天气温润舒适。一辆公交车刚刚到站。她加快了脚步,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她,便停下来等她,她又加紧了步伐。但是,就在她想上车的瞬间,她改变了主意,她决定稍微走一走,然后在半路搭一辆别的车,她示意了司机,司机回以她一个遗憾的手势,好像在说:命运啊,真是暗藏玄机。他还是开了门:“我后面没有车了,这可是今晚的末班车……”

阿历克斯笑了笑,做了个手势表示感谢。好吧,她只能走路回家了。她会先走法勒基耶尔路,然后再转到拉布鲁斯特街。

她住这个街区有三个月了,靠近旺夫门。她经常搬家。之前,她住在克利尼昂古尔门附近。再之前,在商贸街附近。有的人很讨厌搬家,但对她来说,这是必须做的。她热爱搬家。可能是因为,就像那些假发,感觉可以给生活带来改变。这是生活的主旋律。这天,她的生活即将改变。几米开外,就在她面前,一辆白色货车开到了人行道上准备停车。为了通过,阿历克斯只能贴着房子的外墙走,她感觉到一种存在,是一个男人。不等她转身,她的背脊已被重重捶了一拳。她失去平衡,身子往前一冲,前额撞上车身,发出一声沉闷的轰响,她丢下手里的东西,想要抓住些什么作为支撑,但她什么都没抓到。男人抓住她的头发,但他只是扯下了假发。他骂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随即愤怒地用一只手抓了一大把她的真发,另一只手用力打在她肚子上,力气大到可以打死一头牛。阿历克斯甚至没有时间喊痛,她佝偻着身子立马开始呕吐。这个男人力气太大了,他像翻一张纸片一般把她转向自己,一手紧紧绕住她的腰,一手把一团布狠狠塞进她嘴里,堵住她的喉咙。就是他,这个男人,在地铁上、大街上、商店外,就是他。有那么一秒钟,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她试图用脚踢他,但是他的手臂正像个虎钳一般紧紧缠着她,她没有办法对抗那么大的力气。他把她往下压,她膝盖一软,倒在货车底板上。男人往她腰上狠狠踹了一脚。阿历克斯被一脚踹进了货车,脸擦着车底板。他跟着她上了车,狠狠地把她翻转过来,膝盖抵住她腹部,朝她脸上伸手就是一拳。他打得那么重……他是真的想让她痛,想让她死,这个念头瞬间划过阿历克斯的脑子,她的脑袋撞到地上又弹起来,她的后脑勺受到了沉重的一击,枕骨的地方,阿历克斯告诉自己,就叫枕骨。除了这个词,她所有能想到的,就是她不能死,不能这样死,不能现在死。她像胎儿一样蜷曲着身子,满嘴的呕吐物,她的脑袋快炸了,她感觉自己的双手被粗暴地扭到背后,和脚踝一起死死绑住。我不想现在就死,阿历克斯在心里说。货车的门“砰”地关上,车子启动了,借着突然一下的冲力,脱离了人行道。“我不想就这样死。”

阿历克斯已经有点儿神志不清,但她还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泣不成声。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我不想死。至少不是现在。

2

在电话里,警察局分局长勒冈没有给他别的选择:“我不管你是什么精神状况,卡米尔,你让我抓狂!我没人了,你懂吗?没人!好了,我给你派个车,你立马给我赶过去!”

他停了一下,为了打好预防针,又加了一句:“你别再给我添堵了!”

说完,他挂上了电话。这就是他的风格:性情冲动。平常,卡米尔也不把这当回事。一般情况下,他知道怎么跟局长沟通。

除了这次。这可是一起绑架案。

他不想管。卡米尔总说,有那么两三件事是他绝不再做的,负责绑架案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件。自从他的妻子伊琳娜去世之后。她在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倒在街上。他把她送去诊所,但她还是不行了。他再也见不到她活蹦乱跳的样子。这个打击对卡米尔来说太大了。没法用语言来描述他的混沌不安。他崩溃了。那些日子,他整个像是瘫痪一样,神思恍惚。他甚至开始说胡话,于是便不得不住院治疗。人们把他送去疗养院的诊所。他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超出大家的期待。他离开警队的那些月,每个人都在怀疑他还能不能重新振作起来。当他终于复归时,大家觉得很奇怪,他看上去和伊琳娜死前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苍老了一点儿。从那以后,他只接手第二线的案子:感情纠葛、学术纷争、邻里纠纷,那种死者不会明晃晃躺在你跟前的案子。绝不是这种绑架案。卡米尔要的不是这种死者还在挣扎的。“然而,”勒冈说道,“那些真正尽一己之力帮卡米尔避开活着的受害者的人,却也没什么前途。这是入殓师干的活儿。”“但是……”卡米尔回答,“我们本来就是啊!”

他们是二十年的老相识了,他们互相尊重,但互相都不畏惧。勒冈就像查案现场的卡米尔,而卡米尔呢,就像卸了职务的勒冈。总之,这两个人之间的差异,大概就是两个等级的职位,以及二十四公斤的体重,还有三十厘米的身高。这样说起来,他们好像差异巨大,其实是真的挺大的。人们看到他们站在一起时,几乎有种看漫画的搞笑感。勒冈也不是太高,但卡米尔,他实在是太矮了。一米四五,你们自己想象一下吧,他是用仰望的姿势来看这个世界的,就像个十三岁的孩子。他把这归咎于他的母亲,画家莫德·范霍文。她的画被十几座国际博物馆列入收录名单。伟大的艺术家,也是个大烟鬼,每天生活在缭绕的烟雾里,像是戴着一个永不退散的光环,永远不可能想象她和这顶淡蓝色云雾光环分开。卡米尔把他最大的两个特点归因于此。一方面,艺术家的特质赐予了他在素描上的神奇天赋;另一方面,母亲经年累月的烟瘾使他先天营养不良,造就了他这副一米四五的身材。

他几乎就从没遇到过可以让他俯视的人。然而……这样的身高,不仅仅是一种残疾。二十岁的时候,这是种可怕的羞辱;三十岁,这是一种诅咒;但自始至终,谁都知道,这是种命运,是那种让你想咒骂的破事。

多亏了伊琳娜,卡米尔的身高变成了一股力量。伊琳娜让他的内心变得强大。卡米尔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他试图找个形容词,然而没有了伊琳娜,他连个词都想不出来。

勒冈和卡米尔形成鲜明对比,他体形硕大。大家都猜不出他有多重,他也从来不说,有人说一百二十公斤,也有人说一百三十公斤,还有人猜更重。不过都无所谓了,勒冈就是体形庞大,皮糙肉厚,两颊肉肉的像只仓鼠。但他目光如炬,透着睿智,没人能解释为什么,男人们也都不愿承认,女人们却一致认为:局长是个极具魅惑力的男人。天知道为什么。

卡米尔听到勒冈大喊。他没有被他的咆哮吓到,从来也没吓到过……他冷静地拿起电话,拨了号:“我告诉你,让我可以去,你那个什么绑架案。但莫莱尔一回来,你就让他接手,因为……这——事——我——不——想——干!”

卡米尔·范霍文从不大吼大叫。好吧,很少。这是个威严的男人。他秃顶、矮小、单薄,但大家都知道,卡米尔不好惹。那一头,勒冈没有回答。一些传闻说,在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是卡米尔说了算。他们也不觉得好笑。卡米尔挂断了电话。“妈的!”

这真是稀奇。尤其是,绑架案这种事又不是每天发生,这又不是在墨西哥,为什么不换个时间发生,比如在他执行任务的时候,或者在他休假的时候,总之不是现在!卡米尔狠狠砸了一拳桌子。也不是太狠,因为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即便是在别人身上,他也不喜欢没有分寸的行为。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拿了他的大衣、帽子,迅速走下了台阶。卡米尔的确很矮小,但他走起路来步子很重。直到伊琳娜去世,他的步伐都还算是轻的,她甚至常常对他说:“你走路轻得跟小鸟一样。我总觉得你要飞走了。”伊琳娜已经去世四年了。

汽车在他面前停下。卡米尔爬上车。“你叫什么来着?”“亚历山大,老……”

他自己打住了。众所周知卡米尔讨厌“老大”这一套。他说这种惺惺作态,让人作呕。他就是这么冲。卡米尔是个粗暴的非暴力主义者。他偶尔会大发雷霆。他原本也是人格健全的,但由于年纪渐长和独居,他变得有点儿阴郁易怒。说到底,他就是没耐心。伊琳娜早就向他多次提出:“亲爱的,为什么你总是暴怒呢?”从他一米四五的身高,如果可以用“高”这个词的话。卡米尔夸张地带着惊讶的表情回答说:“啊,的确,这……根本没理由生气……”易怒又懂得分寸,粗暴又足智多谋,很少有人能一下看透他,欣赏他。也因为他总有点儿闷闷不乐。卡米尔自己也不太喜欢自己。

自从他复工以来,大约三年时间,卡米尔接手了所有的实习生,对于那些不太乐意管这些事的部门负责人来说简直是一个意外的运气。自从他的队伍解散以来,他不想做的,就是重组一个固定的队伍。

他看了亚历山大一眼。论长相,这家伙怎么都不像“亚历山大”。尽管他比卡米尔高出四个头,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而且他还不等卡米尔命令就已经发动了车子,这至少说明他很紧张。

亚历山大像箭一样飞驶出去,他喜欢开车,很显然。感觉GPS都追不上他。亚历山大想在长官面前展现自己的高超车技,警笛呜啦呜啦地叫着,警车傲慢地穿过大街小巷,穿过十字路口。卡米尔的双脚悬空在离地二十厘米的地方,摇来晃去,右手紧抓安全带。不到十五分钟,他们就到达了现场。现在是二十一点十五分。尽管不算太晚,巴黎已经昏昏欲睡,宁静安详,怎么都不像一个会有女人被绑架的城市。“一个女人,”报警的目击者这么说,他显然无比震惊,“就这么被绑了,就在我眼皮底下!”他回不过神来。不得不说,这种经历并不常见。“就那儿,把我放下。”卡米尔说。

卡米尔下了车,压了压帽子。小伙子把车开走了。他站在街的尽头,离第一个屏障五十米。卡米尔步行而去。只要有时间,他总是努力站远一点儿看问题,这是他的方法。第一眼印象极为重要,因为这是看到全景的一眼,而之后,就该深入数不清的细节,实事求是,没有退路。这是他为了在离案发现场百米开外下车而给出的官方解释。另一个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想过去。

他走向那些旋闪灯肆意投射的警车,想弄明白自己的感觉。

尽管他走得很慢,但终究还是到了。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四年前,就在他住的街上,甚至和这条街看着也有点儿相似。伊琳娜就这么离开了。她本该几天后临盆,生个大胖儿子。她本该当了妈妈。卡米尔冲出去,一路狂奔,一路寻找,那晚为了找到她,他像发了疯一般……然而无济于事……后来,她死了。卡米尔人生的噩梦就是从类似现在这样的一秒开始的。所以他的心怦怦直跳,耳朵轰鸣。他自以为沉睡了的罪恶感,此刻,又醒来了。这让他想吐。一个声音对他说快跑,另一个声音叫他面对,他感觉胸口被钳子夹住一般。卡米尔觉得自己要晕倒了。他没有晕倒,而是推开一个路障,进入现场。站岗的警员从远处给他做了个手势。就算不是每个人都认识范霍文警长,每个人还是能认出他。这是必然的,就算他不算什么传奇,但这样的身高……还有这样的故事……“啊,是您?”“你很失望……”

路易立马拼命摆手,一脸惶恐。“不,不,不,不,怎么可能!”

卡米尔笑了。他总能轻而易举地让路易手足无措。路易·马里阿尼很久以来都是他的助理,卡米尔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的作品一样。

起初,在伊琳娜遇害后,路易经常去诊所看卡米尔。卡米尔不怎么说话。他唯一剩下的,只有一个消遣,画画。这已经成为他的主要活动,甚至可以说唯一活动。他只画画,每日如此。那些素描、草图、速写堆满了房间,至于房间,卡米尔也是不管不顾。路易自己收拾了一小块地方待着,两人一个看着公园里的树,一个看脚。他们在这种静默中互诉衷肠,但依然一字不发。因为他们不知道怎么说。然后突然有一天,毫无预兆地,卡米尔解释说他更想一个人待着,不想把路易也卷进他的悲伤里来。“一个悲伤的警员的住处,这种地方多去也没什么意思。”说完,两人关系就开始疏远了。日子一天天过去。然而当一切开始好转时,已经太晚了。卡米尔度过了哀悼期,却发现四周一片荒芜。

他们很久没见面了,只是偶尔遇到,在开会时,在报告会上,类似这些时候。路易没怎么变。就算有天老死,他也带着年轻人的神情,有些人就是这样,总是一样优雅。一天,卡米尔对他说:“就算我打扮得像去参加婚礼,在你身边,我都像一个流浪汉。”不得不说,路易很有钱,非常有钱。他的财产,就像勒冈的体重,没有人知道具体数目,但大家都知道数目庞大,而且,当然还在不断扩大。路易可以靠他的养老金过活,并且保障未来四五代子孙的生活。然而他却选择做刑事科警员。他刻苦学习了大把他根本不需要费劲学的东西,这让他拥有卡米尔无可指摘的深厚文化底蕴。说真的,路易是一个怪人。

路易笑了,在这种情况下毫无预料地再次见到卡米尔,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那里。”他指着那些屏障说。

卡米尔加紧脚步赶上这个年轻人。其实也没那么年轻了。“话说你几岁了,路易?”

路易转身。“三十四,怎么了?”“没,没什么。”

卡米尔意识到他们离布尔代勒博物馆只有两步路了。他非常清晰地看到了射手赫拉克利斯的脸,战胜怪物的英雄。卡米尔从没做过雕塑,他没有这身体素质,他也很久没画油画了,但素描,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画,即便在他长久的抑郁之后。这种力量比他自身还要强大,这是他存在的一部分,他无法控制自己,手上永远拿着一支笔,这是他观察世界的方式。“你知道吗,布尔代勒博物馆的射手赫拉克利斯?”“知道。”路易说。

他的表情有点儿困惑。“但我在想,射手赫拉克利斯不是在奥赛美术馆吗?”“你还是这么讨人厌。”

路易笑了。这种句子,在卡米尔说来,更像在说,我挺喜欢你的。也像在说,时间过得多快啊,这是多久了,我俩?说到底,这是在说,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自从我害死了伊琳娜,不是吗?总之,这两人在这样一个犯罪现场重逢,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卡米尔觉得应该声明一下:“我是来代替莫莱尔的。勒冈手下没人了。他逼我来的。”

路易示意他明白,但还是有点儿怀疑。范霍文警长被调派来负责这种案件,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你打电话给勒冈,”卡米尔接话,“我要增派人手。马上。看这时间点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但至少试试……”

路易点点头,拿起手机。他也是这么想:这类案子可以从两方面看。绑架者或者受害者。绑架者当然是不知来历了。但是受害者,或许住在这个小区,或许就是在自己家附近被绑的,不仅是伊琳娜的故事让他们这样想,数据也是如此显示的。

法勒基耶尔路。显然,今晚,他们和雕塑家们有约。他们走在马路当中,入口都已经被封锁了。卡米尔顺着楼层抬起眼睛,所有的窗户都亮着灯,一副开派对的景象。“我们有一个目击者,只有一个,”路易关上手机说,“还有绑架时汽车的位置。身份鉴证组应该就快来了。”

就在这时,他们来了。他们迅速穿过屏障,路易沿着人行道在两辆车子之间为他们指路。四位技术人员立马带着设备下了车。“他在哪儿?”卡米尔问。卡米尔长官非常急躁,给人感觉他想尽快离开。

他的手机振动了。“不,检察官先生,”他回答说,“信息通过十五区的警局传到我们这里时,已经来不及拦截他了。”

极度礼貌却干巴巴的冷漠语调,这就是卡米尔对检察官说话的态度。路易避嫌地走开了几步。他理解卡米尔的急躁。如果是一个小孩子被绑架,人们早就拉响绑架警报了,但现在被绑的是一名成年女性。他们得自己去应付。“你们所要求的,太难完成了,检察官先生。”卡米尔说。

他的声音又降了一个调,而且语速很慢。熟悉他的人再清楚不过,在他身上,这种态度就表明是在和检察官说话。“您看,先生,正当我跟您说着话,就有……”他抬起眼睛,“我得说……好些人在窗口了。附近的调查人员还会通知到两三百人。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您知道什么方法能够避免消息扩散,请告诉我。”

路易偷偷笑了。这就是范霍文。他喜欢。因为他发现范霍文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四年时间,范霍文老了一点儿,但他还是那么肆无忌惮。有时候,对于等级制度来说是个公害。“当然,检察官先生。”

听他的语气,不用猜都知道,不管他刚刚答应了什么,他都不会遵守诺言。他挂了电话。这场对话比现在的案情更让他心情糟糕。“首先,妈的,他在哪里,你的莫莱尔?”

路易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的莫莱尔。”卡米尔没有道理这样说,但路易理解他。把这案件强加到范霍文这样已经有崩溃倾向的人身上……“在里昂。”路易冷静地回答,“参加欧洲研究会。后天回来。”

他们又重新朝着由警官看守着的目击者走去。“你真让我糟心!”卡米尔脱口而出。

路易不吭声。卡米尔停了下来。“对不起,路易。”

但这么说着,他并没有看路易,他看着路易的脚,然后又重新看向楼上的窗子,和窗子里那些看向同一个方向的脑袋,他们像是在一辆要开往战场的火车上。路易想说些什么,但好像也没什么可说。卡米尔做了个决定。他终于看着路易:“来吧,我们表现得好像……”

路易用右手捋了一下头发。这就像他的语言,捋头发。这一刻是在说:当然,好的,我们就这样。路易指了指卡米尔身后的人影。

这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他在遛他的狗,那只狗像一坨什么东西蹲坐在那里,上帝一定是哪天特别累,才随手造了一下它。卡米尔和这只狗对视一下,立马就互相讨厌起来。狗低声吠叫了一声,然后小声地后退了几步直到撞上它主人的脚。但比起狗来,主人更惊讶于看到卡米尔杵在自己面前。他看看路易,像是惊讶于这样的身高居然可以在警局当警长。“范霍文警长。”卡米尔说,“您需要看我的证件还是您相信我的话?”

路易非常满意。他知道接下来的套路。这个目击者会说:“不,不,没什么……就是……”

卡米尔会打断问:“就是什么?”

对方会很尴尬:“我没想到,您看……就是……”

然后,两种解决方式。要么卡米尔顺势去推那家伙,使劲压他的脑袋直到他求饶,有时候他的确很残暴。或者他放弃。这一次,卡米尔选择放弃。这是一起绑架案。情况紧急。

所以,这个目击者当时在遛狗,他看到一个年轻女人被绑架,就在他眼皮底下。“晚上九点,”卡米尔说,“您确定时间吗?”

这位目击者就像所有人一样,当他在说什么事情的时候,说到底,他不过在说他自己。“确定,因为九点半,我要看《极速无限》的撞车集锦!我特意在这之前下来遛狗。”

先从作案者的身形开始。“他当时是侧身对着我,您知道,但他是个人高马大的大块头。”

他真的觉得自己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卡米尔看着他,已经疲倦。路易继续提问。头发?年龄?穿着?没看清楚,难说,正常。这样的回答……“好吧。那车子呢?”路易带着鼓励的神情问道。“一辆白色货车。就是那种工人一般会开的车子类型,您明白吗?”“什么工人的类型?”卡米尔打断他。“好吧,我,我也说不清,就是那种……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工人!”“谁让你说这些的?”

范霍文似乎在吓唬他。这家伙半张着嘴。“那些工人,”他终于说,“他们都有这样的车,这样的运货车,不是吗?”“是,”卡米尔说,“他们甚至会在车上标注自己的名字、电话和地址。这可以说就像免费的移动广告,不是吗?所以,这辆车上,写着什么,您的工人?”“嗯,就是,这上面,什么都没写。总之,我什么都没看见。”

卡米尔拿出他的记事本。“我记录一下。所以我们说到……一个陌生女人……被一个匿名工人用一辆来路不明的车子给绑架了,我遗漏了什么吗?”

狗主人非常恐慌。他的嘴唇在颤抖。他转向路易。瞧啊,快来帮忙吧,又要重新开始了。

卡米尔合上记事本,筋疲力尽,他转过身去。路易来接班。这唯一的目击者几乎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可以提供。卡米尔背着身听完了接下来的问询。车子的牌子:“一辆福特,可能吧……我不怎么认识车子的牌子,您要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车子了……”但受害者是一个女人,“确定以及肯定”。男人的描述,始终是含混不清的,“他独自一人,反正,我没看见其他人”……始终是这样。让人难以忍受。“她叫嚷,挣扎……所以男人往她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那一拳打得太重了!我就是在那时叫了起来。想让他觉得害怕,你们懂的……”

卡米尔全身心地听着这些细节,就像亲身经历了这些痛苦一般。一个商人看见了伊琳娜,在她被绑架那天,事情都差不多,没什么可说的,什么都看不见,或者几乎看不见。都一样。走着瞧。他立马转过身去。“您当时在哪里,确切一点儿?”他问。“那里……”

路易低着头。男人伸出手臂,食指指着一个方向。“让我看看。”

路易闭着眼。他和卡米尔想到了一起,但他不会做范霍文马上要做的事。目击者牵着他的狗,一边一个警察,顺着人行道前行,然后停了下来。“差不多就是这里……”

他比画着,从一边转到另一边,撇了撇嘴,嗯,差不多。卡米尔想要确定的回答。“这里?不是更远?”“不,不。”目击者扬扬得意地说。

路易和卡米尔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你们知道吗,他还踢了那个女人好几脚……”男人说。“我再清楚不过了。”卡米尔斩钉截铁地说,“所以,您在这儿,这是多远?”

他看向男人,问道。“……四十米?”

是的,这男人很满意自己的估计。“您看见一个女人被殴打,被绑架,在四十米开外的地方,您所做的,就是鼓足勇气叫喊。”

他抬头看了一眼目击者,那人眼皮快速跳动着,像是被一种强烈的情绪统摄着。

卡米尔一言不发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最后看了一眼那条狗,它和它的主人有着一样勇敢的神情,那种好像随时要给自己注射毒品的神情。

他又感到一种,怎么说呢,他想找个词,一种悲恸,一种有点儿……触电般强烈的感觉。因为伊琳娜。他转身,看向荒芜的街区。其实,他是被一种精神上的释怀震惊了。他明白。从开始到现在,他专业而有条理地完成了他的工作,他发挥了人们所期待的主动性。但直到这一瞬间,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地方,不到一小时前,一个女人,有血有肉的女人,被绑架了。她曾在那里叫喊,她曾被暴打,被塞进一辆面包车,像个囚犯一般,惊慌失措,或许还饱受折磨。他才意识到现在必须争分夺秒,而他却还没步入正轨,因为他想保持距离,想自我保护,他不想真正做这份工作,这份他自己选择的工作,他在伊琳娜死后依然保有的工作。“你可以不这么做,”他对自己说,“但你还是这么做了。”你在这里,在这个确切的时刻,你的存在有一个恰当的理由:重新找到那个女人,那个刚刚被绑架的女人。

卡米尔感到一阵晕眩。他一手撑在车身上,另一手松开领带。置身于这样特殊的场合,或许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对于一个不那么容易消化痛苦的人来说。路易正在他的兴头上。不论谁都会问一句:“你还好吧?”但反正不是路易。他站在卡米尔身边,看向别处,就像在等待一个裁决,充满耐心,满腹情感,又焦灼不安。

卡米尔恢复过来,喷着鼻息。他对着离他三米远的鉴证组技术员们说:“你们有什么进展吗?”

他朝他们走去,清了清嗓子。发生在大街上的案件有一个问题,就是你得收集现场的一切线索,至于它们和你的案情有没有关系,这全凭运气。

一个技术人员,两人中更高大的那个,抬起头看向他:“一些烟蒂,一个硬币……”他凑近一个放在小箱子上的塑料袋,“……不是本地人,一张地铁票,还有一块用过的面巾纸和一个塑料钢笔帽。”

卡米尔看向这个装着地铁票的透明塑料袋,把它向光举起。“很明显,”小伙子又加了一句,“绑匪拼命摇晃过她。”

阴沟里有呕吐的痕迹,他的同事小心翼翼地用消过毒的勺子收集了一些。

栏杆的另一端传来一阵骚动。一些穿着制服的警员小步跑来。卡米尔数了一数。勒冈给他派来五个人。

路易知道他要怎么做。三组,他会把他们派去周边地区搜索,鉴于事件刚刚发生,绑匪应该走不了多远。发号施令,这是卡米尔的专长。最后一名警员会和路易一起询问沿街居民,把那些从窗口目击的人叫下来,还有那些最靠近案发地的人。

临近二十三点,搜索目击者的路易发现了街上唯一一栋在底楼还有门房的建筑,这在巴黎已经非常罕见。门房立即就被路易的优雅迷住了,于是她的值班室就变成了警方的司令部总部。而她一看到卡米尔警长的身高,就被触动了。这个男人的残疾,就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直戳她的心窝。她立马把拳头放在自己的嘴上,忍不住惊叹,我的天哪!我的天哪!我的天哪!在这个奇观面前,她整个人都在怜悯、哆嗦,像要昏厥过去,更可以说是一种悲恸。她偷偷打量着警长,痛苦地眯着眼睛,好像他有一个外露的伤口,而她在分担他的痛苦。

她私下向路易打听:“您希望我为您的长官找一把小一些的椅子吗?”

好像卡米尔是刚刚瞬间变小了,需要为他做些安排似的。“不用了,谢谢。”“虔诚者路易”闭着眼回答,“这样就很好了,太感谢您了,夫人。”

路易对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随后,她为每个人泡了一杯咖啡。

在卡米尔的咖啡杯里,她加了一把咖啡勺。

全体人员都在工作,卡米尔在门房慈爱的目光下啜着咖啡。路易在沉思。这是他的癖好,路易是个知识分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沉思。试图理解一切。“赎金……”他小心翼翼地提出可能。“性……”卡米尔说,“疯狂……”

我们不难悉数人类的狂热:毁灭欲、占有欲、反抗欲、征服欲。他们看到这些狂热,觉得它们如此相似,都是可以让人杀戮的狂热。而他们,在这间凝滞一般的房间里,几乎无所事事。

周边地区已经搜索完毕,目击者都被叫下了楼,证词也都核实过了,那些“听说”,那些流言蜚语,听得越多越没有信心再去敲门,一晚上很多时候都是如此。

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这个被绑架的女人或许不住在这个街区,至少不在案发地的周边。这里,似乎没有人认识她。我们可以得出三个可能的特征:可能是在旅行的女人,在搬家的女人,暂时离家的女人……

这对卡米尔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3

是寒冷把她冻醒的。还有挫伤的疼痛,因为路程很远。她被绑了起来,没有办法不让自己的身子滚来滚去,撞上隔板。车子终于停下,男人打开车门,用一块塑料篷布把她裹起来。他把她一把扛在肩上。想象自己已经沦落为货物是可怕的,同样可怕的是想象自己已经落入一个把自己当货物扛在肩上的男人手里,任之摆布。这让人不由猜想,他究竟会做什么。

他什么保护措施都没有做,不管是把她放到地上,还是就地拖袋子,又甚至是把她滚下楼梯。楼梯的边缘敲打着她的每一根肋骨,她也没有办法保护头部,阿历克斯大声号叫,但男人不为所动地拽着她前行。当再一次撞到后脑勺后,她昏厥了过去。

不知道昏迷了多少时间。

现在,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刺骨的寒意侵占了她的双肩,钻到了她的怀里。双脚冰冷。胶布绑得太紧,她感觉浑身血液都停止了循环。她睁开眼睛。至少,她试图睁开眼睛,因为她的左眼皮还是黏合着。嘴也张不开,被一张大大的透明胶带贴着。她自己都不记得,是昏迷时贴上的。

阿历克斯躺在地上,侧卧着蜷曲着,双臂被绑在背后,双脚也被捆绑着。她的髋部承受着全部的重量,隐隐作痛。她表现出一种昏迷后的迟钝,浑身疼痛,像是经历了一场车祸。她试图弄明白自己置身何处。她扭动胯部,终于背部着地,她的肩膀太疼了。左眼终于睁开了,但什么都看不见。“我瞎了!”阿历克斯对自己说,惊恐万分。几秒钟后,她半睁着的眼睛终于向她传送来一幅模糊的画面,看起来像是来自几光年之外的星球。

她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再把它吐出,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一个车库或是一个仓库。一个大而空旷的地方,光线从顶上射入,弥散开来。地面坚实而潮湿,肮脏的雨水散发出臭气,凝滞的积水,这就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冷:这个地方阴气逼人。

她首先回想起来的,是一个男人把她贴着自己紧紧箍住。他身上发出酸涩、强烈的气味,那是一种动物般的汗味。在那些悲剧性的时刻里,人总会回想起那些无足轻重的细节:他扯我头发——这是她首先想到的。她想象着自己脑袋上一大片区域光秃秃的,被拔去了一大把头发,开始哭泣。其实,与其说是这个画面使她哭泣,不如说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疲惫、痛苦,还有恐惧。她哭泣,这样哭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胶带封着嘴唇,她喘不过气来,她开始咳嗽,但不那么容易,她呼吸困难,眼中噙满泪水。一阵恶心从胃里翻腾起来,却又无法呕吐。她的嘴里充满了苦涩,不得不重新吞下。这让她发疯,让她恶心。

阿历克斯努力呼吸,努力理解,努力分析。尽管对于当下的情况充满绝望,她还是试着重新找回一些冷静。虽然冷静有时候没什么用,但没有它,就一定玩完了。阿历克斯试着平静下来,试着降低心跳频率。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她回想着。她饱受折磨,但此刻让她感到尴尬的是她的膀胱,肿胀着,受着压迫。她在憋尿这方面从来不擅长。不到二十秒,她就做了决定,她放弃抵抗,直接尿在了身下,尿了很久。这个自我放任的动作不算是个失败,因为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她不这么做,她将受更久的折磨,或许扭来扭去几个小时,最终还是难免尿在身上。何况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有很多其他事情需要担忧,撒尿的欲望,实在是个阻碍。只是几分钟之后,她感觉更冷了,这是她之前没想到的。阿历克斯开始发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寒冷,或者因为害怕。她又回想起两个画面:男人站在地铁里,在车厢的末端,对着她微笑;还有他的脸,在他死死抱住她塞进货车之前。着地时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突然远处的金属门砰砰作响,响声刺穿空气。阿历克斯立刻停止哭泣,窥伺着,浑身紧绷,好像随时都要炸裂。然后她腰部一用力,又重新回到侧睡的姿势,闭上双眼,准备忍受一顿暴打,她知道他要揍她,这就是他绑架她的原因。阿历克斯屏住呼吸。她听见男人远远走来的声音,脚步坚定而沉重。终于,他站在她的面前。透过睫毛,她看到男人的鞋子,一双大号的、擦得锃亮的鞋子。他没有说话。他俯视着她,一言不发,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监视她睡觉。她终于还是决定对他完全睁开眼睛。他双手背在身后,脸倾斜着,看不出一丝意图,他俯视着她,就像俯视着……一个东西。从下面看,他的脑袋硕大无比,眉毛黝黑茂密,构成了一片阴影,笼罩了他眼睛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他的前额,比他的脸还要宽,感觉像是满溢了出来。这让他看起来有种智力发展迟缓的、原始的感觉,冥顽不灵。她想找到合适的词,却只是徒劳。

阿历克斯想说些什么,胶带阻止了她。不管怎么样,她能说的也不过就是:“求求你……”她绞尽脑汁想自己能和他说些什么,如果他把她松绑的话。她想找到除了哀求之外的话,但是她想不出,什么都想不出,一个问题都没有,一个要求都没有,只有这个哀求。她想不出任何话语,阿历克斯的大脑像是凝滞了。只有模模糊糊的这些印象:他把她绑架了,捆扎起来,扔在这里,他会对她做什么?

阿历克斯哭了,她不能自已。男人一声不吭地走开。他走到房间的角落。他大手一挥,掀开一块篷布,她看不清盖着什么。她只有这一个神志不清的祈祷:让他不要杀我吧。

男人背对着她,弓着背,边后退边双手拉着什么重物,一个箱子?它贴着混凝土地面发出吱吱的声响。他穿着一条深灰色布裤子,一件宽大、变形的条纹套头衫,感觉像是穿了好多年。

就这样退了几米,他不再拉,抬头看向天花板,像是在瞄准什么,然后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双手叉着腰,像是在盘算要如何开始。最终,他转过身来,看向她。他走过来,俯身,一只膝盖靠近她的脸,伸出手臂,突然一下,切断了绑住她脚踝的胶带。然后他的大手抓住黏住她嘴唇的透明胶带的一端,用力一拉。阿历克斯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他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把阿历克斯提起来。当然,阿历克斯也不是很重,但是不管怎么说,是一只手!她整个人感到一阵晕眩,站立使她的血液向上涌,她再一次开始摇摇晃晃。她的额头差不多到男人的胸口。他死死抓住她的肩,把她转了个向。还不等她说一个字,他动作麻利地割断了她手腕处的绳子。

阿历克斯鼓起全部的勇气,完全没有思考,她说出了脑海中盘旋的字眼儿:“求求你……”

她简直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声音。然后她开始口吃,就像她小时候,青春期的时候。

他们面对面,这是无限接近真相的一刻。阿历克斯想着他可能对自己做什么,她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她想去死,没有任何别的要求,她想他现在就杀死她。她最害怕的,是在这种等待中。她的想象不断冲击着她,她想着他可能对自己做的事,闭上眼,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她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它躺在那里,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带着伤,不停地流血,它受着煎熬,好像它不是她,但它就是她。她看着自己死去。

有点儿冷。小便的气味,让她觉得羞辱,她又感到害怕,他会做什么,只要他不杀了我,老天保佑他不要杀我。“脱衣服。”男人说。

声音严肃而坚定。他的命令也一样严肃而坚定。阿历克斯张开嘴,但还不等她说一个字,他已经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她一个踉跄倒向一边,她走了一步,摇摇晃晃,又走了一步,她跌倒在地,脑袋撞到地面。男人慢慢朝她走去,抓住她的头发。一阵剧痛。他把她提起来,阿历克斯感觉她所有的头发都要被他从头皮上拔下来了一般,她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试图阻止他,她的双腿已自发地重新有了力量,阿历克斯站了起来。他又给了她一巴掌,由于他依然抓住她的头发,她的身体只是轻微动了一下,脑袋只是稍稍偏了一下。但这巴掌打得很响亮,她痛得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脱衣服。”男人重复道。一字不差。

他放开她。阿历克斯走了一步,摇摇晃晃,她努力保持平衡,却一下跪了下来,她忍住痛没有叫出声。他走过来,俯身。在她上方,他的大脸、沉重的大脑袋、灰色眼睛……“听得懂吗?”

他等着她回答,举起一只大大的张开的手,阿历克斯猛然一跳,她不断说着:“是。是,是,是。”立马起身,她只想不再挨打。为了让他理解自己已准备好完全地、彻底地服从他,阿历克斯飞快地脱去T恤,扯掉胸罩,匆忙地摸索着牛仔裤的扣子,好像她的衣服突然着了火似的,她想立刻全部脱掉,好让他不再揍自己。阿历克斯扭动着身子,脱光了身上所有衣服,所有的,飞快地。于是她就这么站着,两条手臂贴着身子,就在这一刻,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刚刚失去了什么,并且再也找不回来。她的失败很彻底,这么快地脱掉全部的衣服,这意味着她已全盘接受,不再有丝毫反抗。某种程度来说,阿历克斯刚刚已经死了。她的感觉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好像她的灵魂已经飘浮在身躯之外。或许正因为这样,她突然有了提问的勇气:“你想……想要什么?”

他的嘴唇薄得像几乎没有一样。甚至当他微笑起来,也看不出是在微笑。现在,他的表情,是一个问号。“你能给我什么,贱货?”

他努力表现出一种贪婪,好像他真的是在诱惑她。对于阿历克斯来说,这些字眼儿有着深意。对于所有女人来说,这些字眼儿都是有深意的。她吞了一口口水,心里想着:他不会杀我了。她的脑袋围绕着这个念头打转,死死不让任何别的念头来打破这种信心。但她的内心总有什么东西在告诉她,他还是会杀了她的,她的大脑似乎被一根绳子捆了起来,越捆越紧,越捆越紧,越捆越紧……“你可以操……操我。”她说。

不,不是这么回事,她感觉到,不是以这种方式……“你可以……强奸我,”她又加了一句,“你怎样……都可以……”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退后了一步,隔着一些距离看着她,从头到脚。阿历克斯张开双臂,她想表现出一种自我献身,放弃抵抗,她想表现出她已经放弃了所有自由意志,完全受他支配,臣服于他,她只想争取时间,只是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时间,就是生命。

男人安静地打量着她,他的目光不紧不慢地上下游走,最后停在她的下体,久久没有移开。她没有动,他微微倾斜了一下脑袋,一脸疑惑。阿历克斯为自己在男人面前裸露的行为感到羞耻。如果他不喜欢她,如果这样还不能满足他,她还有什么能给他,他又会怎么做呢?他摇了摇头,似乎非常沮丧,失望,不,这不行。为了更清楚地表达,他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抓住阿历克斯的右乳头,使劲一转,他转得太快太狠了,以至于阿历克斯痛得佝偻起身子,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他放开了她。阿历克斯抱着胸口,瞪大了双眼,凝神屏息,她左右脚轮换着跳来跳去,疼痛使她失去理智。她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来,她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男人笑了,像是在提醒她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好吧……我想看着你死,贱货。”

于是他走到一边,像是个演员。

终于她看见了。在他身后,在地上,一个电钻,一个木箱子,不是太大。刚好能装下一个身子。

4

卡米尔搜索着研究着一份巴黎的地图。门口,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被警局派来给好奇的邻里们解释情况,劝他们不要聚集在现场,除非是绑架案的重要目击者。绑架案!这听起来就像是个业余节目,有点儿像在看戏。主角并没有出现,但这不重要,仅仅是这场面,就足以令人激动。整个晚上,人们重复着同样的话,就像在一个村庄里。我不明白,但是,是谁?谁?谁?谁?我跟你说了我不知道,一个女人,就我所知,那是我们认识的人吗,说呀,我们认识吗?流言蜚语不断膨胀,甚至那些本该在这时候已经睡觉了的孩子都下来看热闹,整个街区的所有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兴奋起来。有人问电视台会不会来,人们不停问值班警员同样的问题,久久逗留不散,漫无目的,等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仅仅是为了万一有什么新进展自己能够在现场,然而什么都没有。于是渐渐地,流言蜚语削弱了,人们的兴趣也消减了。几个小时过去了,夜色越来越重,余兴节目变成了一团混乱,窗口有人开始抗议,现在,人们想要睡觉,人们想要安静。“他们只会打电话报警。”卡米尔说。

路易是最冷静的,和往常一样。

在他的地图上,他标出了通向案发地的轴线。四条这个女人在被绑架前可能走过的路线。法勒基耶尔广场或者帕斯托尔大道,维基勒布隆大街或者,反过来,柯唐坦大街。她也可能是坐公车,88路,或者9

5

路。地铁站离事发地都比较远,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培尼迪站,普雷桑斯站,弗伦泰尔站,沃吉拉尔站……

如果再这样找不到任何头绪,明天,就必须尽可能地扩大搜查范围,哪怕为了一点点的情报。但这必须等到明天,等到那些蠢货起床,说得好像现在真的有时间去干等着一样。

绑架案是一种性质比较特殊的案子:受害者并没有明晃晃地出现在你眼皮底下,就像谋杀案一样,而是需要想象。这就是卡米尔试图做的事情。他的笔下出现了一个女人走在街上的身影。他稍稍审视了一下:太优雅,有点儿像是名媛贵妇。卡米尔可能把她画得稍微老气了一点儿。几通电话之后,他把图划掉,重新开始。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应该很年轻?有人会绑架老妇人吗?第一次,他觉得她不该是个女人,而是一个女孩。“一个女孩”在法勒基耶尔路被绑架了。他又开始画他的速写。穿着牛仔裤,留着短发,背着斜挎背包。不。其他速写,比如这张穿着直筒裙、有着大胸脯的,他把它划掉,觉得看着不自在。他觉得她应该很年轻,但说到底,他想到的不是她。他在脑海中真正看到的,是伊琳娜。

他的生命中并没有别的女人。在对他这样身高的男人来说如此有限的机会里,一方面出于一种罪恶感,出于对自身的一种厌恶,以及出于对和女人建立正常亲密关系的恐惧,他的性需求取决于太多条件的结合,总之什么都没有发生。哦不,有一次。一个女孩遇到危险,他帮助她摆脱了窘况。他看到她眼神里像是松了一口气,并没有更多内容。后来他又在他家附近遇到那女孩,像是巧合。于是,他们在拉玛莉娜餐厅露台上喝了一杯,然后晚餐,是不可避免的游戏调笑,最后又喝了一杯酒,接下来……当然,这不是一个正直的警察能接受的那种事。但是那个女人神情如此和蔼可亲,情绪有点儿失控,像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表达感谢。好吧,这是卡米尔为了自我开脱而不断对自己说的话。超过两年没有接触过女人,这本身就是一个理由了,却也不那么充分。他还是做错了事。温柔沉静的夜晚,让人可以不用相信所谓的高尚情感。她听说了他的故事,在警队,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故事,范霍文警官的妻子被谋杀了。她只是说着些简单的日常,然后脱去了衣服,迅速爬到他身上,毫无前兆地,他们互相对望着,卡米尔闭上了眼,好像别无选择。他们时不时会遇见,她住在附近,四十岁的样子,比他高十五厘米。安妮,也一样难以捉摸:她没有和他睡过夜,她说她宁愿回去。卡米尔觉得这样也很好,免得他伤心。当他们再次相遇,她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最后一次遇到,周围还有很多人,她甚至还握了他的手。为什么他现在会想她?她是那种会让男人想要绑架的女人吗?

心理上,卡米尔转向绑匪。杀人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也可以有很多种动机,但是绑架却都如出一辙。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为了绑架某人,绑匪需要冲动。当然,这可以是出于一时之兴,或者瞬间暴怒,但这实为罕见,并且一般很难成功。大多数情况下,绑匪有组织、有预谋、有精心的准备。数据并不乐观,最初的几小时是至关重要的,接下去的救援机会就会迅速递减。人质,这是个大物件,绑匪很快就会想脱身。

路易第一个抓住重点。他打了电话给所有十九点到二十一点半当班的公交车司机。他们一个一个被他叫醒。“88路车的最后一班司机,”他遮住话筒对卡米尔说,“大概二十一点的时候。他记得有个女孩追过他的车,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卡米尔放下他的铅笔,抬起头。“哪一站?”“帕斯托尔学院。”

背脊一阵战栗。“为什么他会记得她?”

路易做着传话人。“漂亮。”路易说。

他紧紧抓住话筒。“是真的非常漂亮。”“啊……”“并且他非常确定时间。他们打了个招呼,她对他笑了一笑,他告诉她这是当天晚上最后一班公交车了,但是她更想去法勒基耶尔路散步。”“人行道的哪边?”“右边往下走。”

正确的方向。“体貌特征?”

路易问了些更详尽的问题,但结论并没有更具体。“模糊。太模糊了。”

这就是那些过于漂亮的姑娘的问题:人们被她们的魅力蛊惑,而疏忽了细节。唯一记得的,是她的眼睛、她的嘴、她的臀部,或者同时记住这三个,但至于她穿什么,这……这是那些男性目击者的缺陷,而那些女人的描述则更精准。

卡米尔一晚上不断思忖着这个问题。

凌晨两点半,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有期待有什么突如其来的事件,能给他们提供一个顺藤摸瓜的契机,比如一个索要赎金的信息,开启一个新的进展;或者发现一具尸体,一切尘埃落定。一个随便什么可以捕捉的迹象。

最紧急的,如果做得到的话,显然是查明受害者的身份。目前,警方是明确的:没有任何失踪人员的体貌特征与这个女人相符。

案发地附近什么线索都没有。

六小时已经过去了。5

这是一个板条箱。木板之间两两相隔十几厘米;从外面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状况。目前来说,什么都没有,它是空的。

男人抓住阿历克斯的肩膀,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暴力,把她拖到箱子面前。然后他转过身,好像她不再存在一般。这个打孔机其实是一个电动螺丝刀。他从箱子上方卸下一块木板,然后又一块。他背对着她,弓着身子。他粗大的脖子渗着汗珠……尼安德特洞穴人,这是首先跳到阿历克斯脑子里的。

她就站在他身后,有一点儿退避,裸着身子,手臂环抱着胸部,另一手遮蔽着下体,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总对露阴带着一种羞耻感,想来可笑。寒冷使她从头到脚打战,她等待着,完全处于被动状态。她本可以尝试做些什么:朝他冲过去,打他,跑。仓库荒僻而空旷。那边,在他们面前,大概十五米开外的地方,一个大大的缺口,以前是关闭这个仓库的几扇大大的移动门,如今已经不见。趁着男人在卸木板,阿历克斯试图重新调动她的脑力。逃跑?袭击他?抢夺他的螺丝刀?等他卸完箱子上的钉子,他会做什么?让她死,他说过,那到底是怎么死呢?他会想怎么杀死她?她想起几个小时内她的思绪走过的路径。从“我不想死”,到“只要他让我死得痛快一点儿”。到她终于明白,两件事。首先,在她的脑袋里,是一个简单、坚定又固执的想法:不要放任他作为,不要接受,要抵抗,要斗争。然后男人转向她,把螺丝刀放在一边,对着她的肩膀张开手臂,想要抓她。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