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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11: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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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文戈

出版社:中国言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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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名如何爱如何生命该如何

李叔同:名如何爱如何生命该如何试读:

版权信息

书名:李叔同:名如何爱如何生命该如何

作者:马文戈

排版:梦工厂

出版社:中国言实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01-01

ISBN:9787517115700

本书由北京新业文化艺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

与大师一起修行

初次与大师结缘,是从一首被广为传唱的歌曲《送别》开始: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这首歌的作词者,便是李叔同——也就是后来的弘一法师。才子高情,佛陀慈怀,当含人间至醇之情味!

大师便是这样一个人,“十分像人的一个人”。

他是津门“桐达世家”的富公子。

他是浪漫风情的民国少爷之一。

他是中国学术界公认的通才和奇才。

他是“一袭旧衲衣,一双破芒鞋,几册梵典,满怀清凉,飘飘而来,行走于尘世之中,弘法利生,救心济世”的半世僧。

……

是的,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才华横溢、学贯中西,也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凭借超常的智慧,给世人无限的思索和追仰。“二十文章惊海内”“文艺的园地,差不多被他走遍了。”大师不仅自己是大师,还培养出了一大批大师,如丰子恺、潘天寿、刘质平、吴梦非……

大心凡夫,“一笑寥寥空万古”。

也许,大师一生极富传奇色彩的,令世人惊叹不已的,便是在他绚烂至极的时候,突然抛妻别子,遁入空门,“索性做了和尚”。

大师一生走过63个春秋,在俗39年,在佛24年。其生其死都充满诗意和神秘。半为艺术半为佛,一生光明磊落,潇洒飘逸,道德文章,高山仰止。

大师的一生,是求真、求善、求美的一生;大师的人生之路,是一条不断探索,不断思索,不断寻觅,不断扬弃,不断升华,最后终归大彻大悟的哲人道路。

自出家始,大师“非佛经不书,非佛事不做,非佛语不说”,戒律精严,苦心向佛,被后代佛门弟子奉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

其实,大师出世不是为了避世,而是“以入世的精神”说法传经,以戒为师,用心至善,“念佛不忘救国”,“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求众生得离苦。”

记得大师的弟子丰子恺先生曾用自己对人生的理解来诠释李叔同:“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弘一法师是一层一层走上去的。”

丰子恺所言不虚。无论是早年的艺术,还是晚年的宗教,从本质上讲,大师都在追求一种人生的理想境界。

这是一种生命的参悟,更是一种灵魂的升华。

无论在俗世,还是在佛门,大师都曾有不同的挂牵,但其一生,都是认真的:一个认真的居士,一个认真的和尚。其才情和胸怀,慈悲和忏悔,决绝和精进,都足以让后人难以望其项背。

1918年大师出家之际,写给好友夏丏尊四个字:“勇猛精进”。这难道不是大师一生的精神写照吗?大师都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执意前行。从人间到佛门,一路走来。

大师终于归家了,他的灵魂最终得到了安顿。大师常说:“死,芥末事耳。可是,了生死,却是大事。”“悲欣交集”,这是大师最后的绝笔,以此,他给自己的一生做了最好的阐释和终结,有着说不尽的“香光庄严”。

悲欣交集谁了然?一个人悲什么,欣什么,也许,最了然者,唯有自己。

天心月圆,华枝春满。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以生命见证生命,让灵魂皈依灵魂。

大师就是这样“真善美”的一个人。在我们既短且长的人生道路上,他永远是我们每一个人敬仰和怀念的大师。

但愿,这本书里的文字,能够还原一个认认真真的生命,见证一个永恒自在的魂灵。

与大师结缘,一起修行,是我们的荣幸和快乐。第一卷当时年少春衫薄第一章津门岁月桐达李家“南有上海,北有天津”,在中国近现代发展史上,天津的地位丝毫不逊于上海。天津地处海河流域下游,既是连通南北的漕运枢纽,又是连通世界的海运港口,同时还是拱卫京师的重要门户。

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区位优势使天津在明清时期,就逐渐成为了全国商品货物的中转站和集散地。四海之珍,南北之财,咸集于此。人杰地灵,物华天宝,说不尽的繁庶和风采。

这就是李叔同出生的地方。天津浮华的世相和厚重的文化积淀,便是李叔同生长的丰厚土壤。

李叔同祖父李悦,原籍浙江嘉兴平湖,寄籍天津,经营盐业与银钱业,到李叔同父亲李世珍时候,便富裕有余,名闻一方。“桐达”是李家十分有名的钱铺之一,时人与后人便以“桐达李家”称谓李世珍家族。

李世珍,字筱楼,人称筱楼公,32岁中举人,1865年中头名进士,曾经与李鸿章、吴汝纶三人被称为清朝三大才子,且与李鸿章个人友谊不同寻常。李世珍后因看不惯官场黑幕,遂辞官经商,主营盐业和钱庄业,终成天津巨富。时任北洋大臣的李鸿章往来保定与天津之间,与李筱楼有业务往来,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其殆时,时任直隶总督和北洋通商事务大臣的李鸿章亲临主丧。

李筱楼为官期间,是清末重臣李鸿藻的部下,有领导的关照,李家的事业自然如日中天。“桐达李家”在筱楼公主持下,鼎盛倾城,富甲津门。

李家与清末重臣王文昭、荣禄也有来往。1895年,15岁的李叔同到北京游玩,曾拜访过王文昭和荣禄,并出示其书法作品。两位叔叔辈的高官,对这位晚辈的书法造诣惊叹不已,大力传播。1896年8月中旬,李叔同在给账房先生徐耀庭的信中写道:李鸿章兄至9月间,可以来津。王文昭兄降三级留用。

由此可见,李叔同和二位朝廷政要关系密切,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李叔同十几岁时,曾为李鸿章刻过两方名章,一方是鸿章私印,一方是少荃。而此时李筱楼已去世十多年。

既有商业背景,又有政治背景,这样显赫的家世在天津的地位可想而知。

李筱楼晚年精研理学,尊崇王阳明,又信仰禅宗佛学,乐善好施。他设义塾,广泛用人,在李宅附近办了“备济社”施衣舍粥,专事抚恤贫寒孤寡,施舍衣食棺木。每到秋末冬初,他便派人到附近各乡村,了解贫苦人家情形。筱楼公采取票据支付法,先付票据,年关时凭票按人口多寡酌情施舍衣食,使得大量贫瘠得以生计。筱楼公还设有存育所,每年冬季收养来往乞丐,使他们不挨饥受冻。这样的善义施为,每年都要斥资千万,而筱楼公却从不吝啬。适时,津人皆颂筱楼公为“李善人”。

繁华的津门,富足的“桐达李家”,慈悲的李善人,迎来了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初到人间

桐达李家,富甲一方,然而作为一方大善人的李筱楼依然有所不足和期待。

偌大的李家,虽功成名就,却子嗣单薄。筱楼公本已是单传,他的长子文锦未及中年便早逝,次子文熙又多病。于香火之虑,李筱楼在68岁高龄,娶了19岁的丫鬟王凤玲。

这一年的晚秋时节,李筱楼像往常一样端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口中念念有词:“人生七十古来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只有五十年,一半在夜中过了……”

这是唐伯虎《惜阴歌》里的句子。一寸光阴一寸金,对于已臻年迈的李筱楼来说,这样的箴言也许有着更为特别的意义。

李家老宅,海河东岸的地藏庵前陆家胡同二号,是一所坐北朝南的老式三合院,庭院深深,梅影斜疏。李筱楼望着洒满阳光的庭院,自言自语地说:“我李筱楼,再过两年,也就70整了!”

李筱楼满口地道的官话里,依然保留着故土难忘的南腔。眼前还未散尽的早霜,在阳光里浮起一层轻轻薄薄的愁雾。他睁开迷离的双眼,看见窗外的天井里,先天不足的小文熙,正摇着瘦瘦弱弱的胳膊,气咻咻地跑着,眼看一头就要栽倒青石板铺的院子里了。李筱楼慌不迭地要起身过去的时候,丫鬟急急地奔过来了,口里不断地嚷道:“老爷!您,您得了个儿子!您得了少爷了!……”

李筱楼怔了一下,止住了慌乱的脚步,任凭摔倒在地的李文熙嚎啕大哭。与此同时,西院里王氏的住处,也似乎传来了一阵啼哭。

这一天,是公历的1880年10月23日,农历庚辰年9月20日辰时。这一日的前日,正是民间传说里的观音菩萨的诞辰。

外面西风渐起,屋内温暖如春。他看到了刚刚降生世间的儿子,也看到了王氏眼中那种母性的光辉。然后,李筱楼的双眼里,流下两滴欣慰的清泪,他不知是该感谢上苍,还是该感激内人。

李筱楼内心充满了喜悦,他仿佛完成了一桩心愿。在他看来,今生,应该美满无缺了。他摇着头,吟哦着,回到了书房。待情绪平复,他重整衣冠,取下他朝夕课诵的《佛说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燃起一炉檀香,开始虔诚地默诵。诵经毕,又闭目合掌说:“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如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从这个孩子身上,他体验到真正的人生,是怎样的充实、愉快、满足、坦荡。慰藉之余,李筱楼给幼子取名文涛,字叔同,昵唤三郎。

传说李叔同诞生之日,门外有喜鹊口衔松枝,飞入产房,将松枝安放于叔同之母床前,后欢叫一声飞去。此松枝被视作佛赐善根,李筱楼奉为吉兆,当下安排外出购鱼购鸟放生。消息传出,各方捕鱼者赶来,汇集李善人府门前,兜售鱼虾飞鸟。一时间鱼虾入水,百鸟齐飞,场面颇为壮观。以后每逢10月23日,李家都要大举放生,成为津门一道善景。历来高僧诞生时,天地都会有异象。如霞光万道,金光闪闪,彩虹绕日,天乐鸣空。但多为象征手法,没有李叔同这样写实。

成年后的李叔同确信此事,将喜鹊衔来的松枝携带一生,直到1942年,在泉州温陵养老院圆寂,还挂在他寮房的墙上。

老年得子,善莫大焉。这种老夫少妻的搭配,也让我们不免感叹一番:孔子出生时,父亲70岁,母亲17岁;欧阳修出生时,父亲49岁,母亲20岁;胡适出生时,父亲49岁,母亲19岁。有人说,天高地厚的结合,往往产得麟儿,纵然不是圣贤,也会成为颖秀的才子。

我们姑且不论这种善意的推断是否灵验准确,可以肯定的是,已入老年的李筱楼,绝不会想到眼前的小三郎,日后会以其艺术上的卓越天赋和成就震惊世人,却又在风华盛年皈依三宝,成为世人景仰的一代佛门高僧。亲情别离

李叔同三四岁时,李筱楼购买了一处更为宽敞的宅第,在老宅后墙的山西会馆南路西大门(今粮店后街60号)。这是一座方方正正的“田”字形中式传统大府宅,共有4个院落70余间房。正房在西侧,东边临街的正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醒目的“进士第”匾额,过道里则悬着一块“文元”的横匾,气派非凡。依照当时富贵人家流行的时尚,院落中央还依西洋建筑的式样建了一座小洋房。小洋房的边上,用竹篱围成一个小花园,取名“意园”。

李叔同的童年岁月,最初是甜蜜和惬意的。后来在《忆儿时》这首歌里,他写下了对童年的印象: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游子伤飘泊。

回忆儿时,家居嬉戏,光景宛如昨。

茅屋三椽,老梅一树,树底迷藏捉。

高枝啼鸟,小川游鱼,曾把闲情托。

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

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

是的,“儿时欢乐,斯乐不可作”,1884年,李叔同5岁时,父亲李筱楼去世了。

李筱楼的病为痢疾,多方医治均不见好转,后干脆停医不治,病情竟奇迹般好转。看破生死的李筱楼预感到不久于人世,索性顺其自然,只是,他依然感觉尘事未了,有所牵挂。

那是一个桂花香飘庭院的季节,农历8月5日的傍晚,夕阳西下,红霞漫天。大病初愈的李筱楼有些兴奋,也有些恍惚,特地让人去叫自己的两个儿子。

李文熙长李文涛12岁,一高一矮,两个孩子站到了李筱楼跟前。“我让你们看这个。”李筱楼的声音忽然有些沉重,“文熙!你是哥哥,书也念得不少,照理,也该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了。”言毕,把一张纸递过去。

文熙把纸摊开,纸上有几行字: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是曹植的《七步诗》,李文熙当然知道父亲的用意,说:“我知道!爹,你放心好了!”

老人凝视着他们,说:“我希望你们两兄弟要亲如一母同胞!”然后,李筱楼忽然说:“爹要离开这里,你们要记住爹的话啊!”

兄弟俩有些吃惊,父亲要干什么?

人生如梦,这样的梦有时候让人觉得太长了,长得仿佛没有归处。他们不知道,这时候,年迈苍凉的父亲从梦里醒来了。

在两个孩子惶恐狐疑的眼神里,李筱楼叫来了家人李安,让他去佛泉寺请学法上人。“快去!去迟了,就晚了!”李筱楼忽然有些急促。

一小时以后,学法上人——李筱楼的方外朋友,便匆匆地来了。一进门,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李筱楼坐在床上,向上人合掌问讯,请老和尚开始念他朝夕课诵的《金刚经》。“让我安静地听佛说话,让我毫无挂碍地走进佛陀的光里。不要有一个人讲话,孩儿们都出去吧,家里的男男女女不要哭,哭就扰乱了我,告诉他们!照我的吩咐,上人叫你们什么时候动,你们什么时候动!”这是尘世里的李筱楼,留给家人的最后叮嘱。

和尚的诵经声,如鹤唳夜空,幽远而沉重;清脆而幽远的引磬,木鱼的轻击,随经声朗朗进入李筱楼的耳根,引导一个将要归去的灵魂,让精神归于佛性,让色身归还大地……

上人一遍又一遍地诵经,从傍晚到深夜。李筱楼起初是小声伴着诵,以后声音便逐渐微小,以至于默念,意识念,潜意识念……

在如诗如歌的梵音中,李筱楼安详离世了。

忽然,卧室的门帘,好像被一阵微风拂动,走进一个神采奕奕的孩子,一直立在门外的李叔同进来了。

他停在门槛上,看看安静中走了的父亲。家里人都说老爷死了,可是他依然不相信,睡眠中的父亲死了吗?他是那样安详,神态一如生时。在世人的心中,死去是恐惧的,而他父亲的死,却是如此轻松、自然。

他再端详一下那位和尚,趺坐、闭眼;腔调中放出低沉、清澈的诵经声,是那么庄严、圣洁。那一刻,他的心中油然浮起一缕向往和崇敬!佛心缘起

佛说,世上一切皆因缘,或者缘起缘落,或者缘生缘灭。

幼年丧父,乃人生之大痛,李筱楼的安然辞世,却又让年幼的李叔同在哀戚之中,洞见了尘世彼岸的另一个世界。

李筱楼死后,一切器官都已舍去了它的知觉。有学法上人的吩咐,家人才开始料理丧事,开始哭。第二天,又请了许多和尚来,分班为之诵经、念佛。诵经之后,还要放焰口,免得饿鬼们从中作梗。

焰口是佛教仪式,施放焰口,则饿鬼皆得超度,为对死者追荐的佛事之一。届时,学法上人戴着地藏王帽子,披着袈裟,坐在正中。两旁6个和尚各持法器。起初是鸣钟击鼓,念佛唪经。到了深夜,流萤隐现,有如鬼火明灭,阴风飘忽,仿佛魂兮归来,就开始召请孤魂了。

学法上人以悲紧之音,高声诵念,众僧属而和之。每念完一段,撒一把米,向孤魂施食。那些米落入暗处,仿佛有无数鬼魂争先抢夺,教人毛发竦然。所召请的孤魂,非常全面,自帝王将相以至囚徒乞丐,都可以“来受甘露味”。

学法上人口中念词优美动人,一旁的李叔同听到了下面的句子:

杜鹃叫落桃花月,血染枝头恨正长。

漠漠黄沙闻鬼哭,茫茫白骨少人收。

花正开时遭急雨,月当明处覆乌云。

长夜漫漫何日晓,幽关隐隐不知春。

这样的句子,无一不哀戚感伤,无一不让人感叹人生世事的无依和无常。虽然年幼懵懂,但天生灵性的李叔同一定听出了其中的悲凉。

李筱楼的离世,让家人陷入了极度悲哀里。年近20岁的李文熙,这个幼年时代就羸弱的孩子,眼泪哭得相当多。李叔同,却是“视死如归故乡”,哭得不多。不知是年幼天真未凿,还是骨子里天生就看破了生死?

是的,何谓生?何谓死?生是一种常态,死其实也是一种常态,关键之处在于,死亡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也就释然了。

就算物质环境再优越,也抵不上痛失亲人的哀愁,无论如何,父亲的死,让年幼的李叔同对生死有了初步的感悟。

李叔同独自来到父亲卧室,掀帷探问,见父亲毫无痛苦,如入禅定,忽然心生悲戚。停柩发丧期间,他目睹了和尚们敲击法器,念佛诵经的全过程,将每一个细节都记了下来。那种庄严有序的过程,和起伏有致的诵经声,深深吸引着他。

日后每逢家中延请僧人上门念佛拜忏,李叔同都会静静地坐在那里观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少年时代,李叔同常和侄子辈们玩一种和尚游戏。李叔同让大家以床单当袈裟,在厅堂效仿僧人学做焰口施食。李叔同自称“大和尚”,口中念念有词,让侄子辈坐在地上当“小和尚”随其念经,俨然超度人类心灵的导师。

当时天津有位姓王的孝廉,到普陀山出家,回津后住在李家附近的无量庵内。李叔同的侄媳妇(已故长兄文锦的儿媳妇)接连遭遇家人去世(丈夫和公公),觉得人生无常,心灰意冷,就到庵里向王孝廉学念经,李叔同常去聆听。到家后就能将《大悲咒》、《往生咒》、袁了凡的“记功过格”背下来。

功过格是道士自记善恶功过的一种簿册。善言善行为“功”,记“功格”;恶言恶行为“过”,记“过格”。“袁了凡功过格”是袁了凡所作《了凡四训》中的一个章节,原题为《云谷禅师授袁了凡功过格》。《了凡四训》分为立命之学、改过之法、积善之方、谦德之效四部分,是袁了凡所作家训,以此教戒儿子袁天启,认识命运的真相,明辨善恶的标准,改过迁善。这是李叔同接触到的第一本与佛家思想有关的书。

这时,奶妈隐隐觉得,年幼的李叔同有了佛化的萌芽,认为这样对小孩子不好,就让他改念《名贤集》的格言。

可是,《名贤集》里有“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样励志的句子,也有“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高头白马万两金,不是亲来强求亲,一朝马死黄金尽、亲着如同陌路人”,这样揭示世态炎凉的句子,李叔同似乎更钟爱后者。

当理想化的佛经和现实中的真相碰撞,击撞出的火花是非常美丽诱人的,对于李叔同来说,这样的文字以及由此而生的感悟是难忘的。

父亲与佛结缘,安详而逝的画面像一幕电影,永久定格在李叔同的脑海里,多年之后难以磨灭。

1933年4月,他允请门人刘质平手书先父李筱楼遗联“今日方知心是佛,前身安见我非僧”,弘一大师题跋云:

先吏部公(李筱楼曾任吏部主事),通阳明之学,兼修禅那。舍报之时,安详迁化,如入正定。盖亦季世所稀有矣。是联为其遗作,今以写奉质平贤首慧览。

幼年时代的经历挥之不去,父亲在安详中去世,是因为信佛得来的善果,而自己呢?带着这个问题,李叔同开始了人生的启蒙教育。第二章豆蔻年华儿时启蒙

李筱楼之死,也不过如斯而已!他带不走“亦官亦商”世代蕴积的财富,更带不走“大清王朝”敕封他许多功名的“顶子”。

世间的浮华,带不走倒也罢了。虽然他从学法上人诵经声中大化而去,但业力不饶人,他还是撇下了一个大而无当的家。而最重要的,他丢下两个天赋天赋异禀、尚未成熟的孩子!

文熙是嫡子,已19岁了,线装书读的可不少,但他却没有成熟。这份大家业,理应轮到他承担。虽然他的家很复杂,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担起来。

桐达李家,家大业大,经济上倒是无虞。最让李文熙挂心的还是年幼的李叔同。他要完成父亲的临终嘱托,因为此时的李叔同,灵性而且顽皮,一身的玩世不恭。

他仿佛很担忧,“我要教育文涛,他也是我父亲的骨肉。”他的心理很矛盾,他看到李叔同越发不成器的样儿,就恼火!他甚至联想到,贱妇人不会养出好孩子。好像遗传决定了庶出的孩子,天生的狡黠,虽有点灵性,可根儿有点歪,不会成大器!

面对哥哥那种“长子如父”的派头,李叔同更有几分不乐意,对于他那颗小心灵所处的环境来说,哥哥的行为,对他不啻是一种侮辱!

李叔同的母亲是庶出,这样的出身,在大家庭里,无疑会低人一等。这样的境遇和歧视,天性敏慧的李叔同感觉到了。

其实,自从父亲死后,小李叔同就觉察到,这个家,对他只是一袭破狐裘,因为,他在家里是“正而不足,偏而有余”的。

可是,对于这样的歧视和偏见,李叔同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也不矛盾,任性聪颖的他,依然不屑一顾。

在幼年李叔同的眼里和心里,只有一个人的眼神和话语最有效——他的母亲。

李叔同的母亲年轻守寡,她希望儿子通过苦读求取功名,光宗耀祖。在母亲的训诫下,李叔同不得不稍稍收敛了一下。

王母言传身教,规范李叔同的行为举止,希望他做个懂礼之人。之后又按照《论语·乡党篇》规范其日常生活。每日吃饭之前,必须要摆正餐桌,否则就要遭到“席不正不食”的训斥。多年之后,李叔同每次吃饭前,都要把餐桌摆正再吃。

李叔同练习写字,拿整张的纸乱写。母亲看到后,正颜厉色地说,“三郎,你要知道,你父亲在世时,莫说这样大的整张纸不肯浪费,就连寸把长的纸条,也不肯丢掉。”李叔同从此改掉了铺张浪费的习惯,这样良好的生活细节,让他受益终生。

责任、荣誉、孝悌,这三道紧脑箍,紧箍着李文熙,他责无旁贷地做了弟弟的启蒙师。

李文熙先教弟弟读认家中厅堂抱柱上的书联,那是清代刘文定的话,上联为:惜食惜衣,非为惜财缘惜福。下联是:为名为利,求人莫如求自己。李文熙说,衣食来之不易,应当珍惜,不要糟蹋浪费。名利靠真才实学方能获得,人生受挫求人无用,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其间所蕴含的世态人情和人生哲理,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个6岁的孩子。

大约从7岁开始,李文熙每天把弟弟关在书房里坐两个钟头。从开始,便一股脑地将学问灌给他这个稚龄的弟弟。从千字文、朱子家训、养性篇、黄石公素书,到论、孟、学、庸,乃至秦文、汉文、唐文……他都像填小鸭似地喂胀了弟弟,他希望把弟弟培养成“经院式”的传道士。虽然他认定弟弟不成功,他还是一心一德地训练弟弟服膺一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至兄兄弟弟、夫夫妻妻的古老教条。

对这个脑袋里生来就“胡思乱想”的弟弟,李文熙所采取的教育态度,是“宁可严死,不可宽活”。他深知“棒下出孝子,世乱见忠臣”的大道理,因此,他对李叔同的行坐住卧,应对进退,都订了规矩。

但问题是,这个小家伙脑筋太自由了,对哥哥那一套多少有点不在乎。

令人欣慰的是,李叔同天赋极高,过耳能诵,过目不忘,理解力强。以上传统国学,对李叔同性格养成起到了关键作用。

纵观李叔同一生,除早年因父辈原因,结交过达官显贵外,其他友人大多为文学、艺术、教育及佛教界人士。出家后的李叔同,曾立下规矩,苦修南山律宗,不见政要、不见军官及生意场上之人。

并且,其常以《格言脸璧》检点日常言行,哪些做到,哪些没有做到,从而进行总结和反思。李叔同曾说:“我的性情是很特别的,我只希望我的事情失败,因为事情失败、不完满,这才使我常常惭愧!能够晓得自己的德行欠缺,自己的修善不足,那我才可努力用功,努力改过迁善。”

后来,在为《护生画集·儿戏》(与弟子丰子恺合作)撰书题句时云:

教训子女,宜在幼时。

先入为主,终生不忘。

长养慈心,勿伤物命。

充此一念,可为仁圣。

童年时母亲的谆谆教诲,二哥李文熙近似“填鸭式”地灌输,让李叔同终生受益匪浅,一颗颖秀的种子,在涉世之初就打下了异于常人的根基。文才初露

1888年,李叔同奉母之命,到天津常云庄家馆学习,师从常云庄接受儒家传统教育,历时近6年。

常云庄是李叔同遇到的第一位专业老师,亦是一位名师。常云庄生卒年月不详,天津名士,工诗文,学识渊博,早年热心教育,曾在天津开馆授课,后考取功名,到山西做官。

李叔同入馆学习前,已经打下良好的基础,故不能按常规教学。常云庄因材施教,结合李叔同的天资禀赋及兴趣爱好,专门制定了一套教学方法。如,摒弃传统儒教课徒的陈规,改为教授古诗、辞赋、传记、文字学等书。

按照常云庄的教学计划,李叔同第一年读《孝经》《毛诗》《文选》。第二年读《唐诗》《千家诗》。11岁读《四书》《古文观止》。12岁起,读《训诂》《尔雅》《说文解字》。14岁时起,读《史汉精华录》《左传》等书。

经过名师常云庄的言传身教,李叔同在诗文和文字学方面具备了扎实的功底和知识上的储备,为日后纵横文艺、精研佛典打下深厚的基础。

此际的李叔同,已不再那么顽泼和率性,而是变得更加慧敏灵透,甚至,他早已经痴迷于那一片古典的世界,雅兴大发,愈发不可收拾。

俗语“《文选》烂,秀才半”。据说,李叔同开始攻读《文选》的时候,能日诵五百,过目不忘,进步飞快,常云庄对其备加赞赏。

有一件事可以说明李叔同对常云庄这位授业恩师怀有感激。1928年,在上海闸北世界佛教居士林,他为《护生画集·麟为仁兽》手书题句时,遥想儿时常云庄教读《毛诗·麟趾章》时的场景。他作注云:

麟为仁兽,不践生草,不履生虫,余讽其文,深为感叹。四十年来,未尝忘怀。今撰护生诗歌,引述其义。后之览者,幸共知所惊惕焉。

师从常云庄的几年里,李叔同对《说文解字》颇感兴趣,曾临摹过《宣王猎碣》等篆字碑帖,还写过刘世安临摹的文徽明手书《心经》。《心经》全名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般若”是智慧,“波罗蜜多”意思是到彼岸。《心经》全文260个字,是佛经中字数最少的一部经典著作,因其字数最少、含义最深、传奇最多、影响最大。《心经》中出现较多的三个字是空、无、不。我们可以参照下面这段译文理解:

舍利子(人名),我跟你说,我们所见的物质形态看似有形,其实和无形的空没有差别,甚至还可以这么说,有就是空,空就是有。为什么我这样说呢?舍利子,我告诉你,所有生命的本质,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其本原是极清净、极平衡的,它们一直存在着,不生也不死,没有生和死的概念,没有垢和净的差别,也不存在增加或减少的问题。

我们可以想象,练习书法的人临摹字帖时,不可能只临摹一次,往往都是几十次甚至上百次,对所临摹的字帖无不熟练于心。李叔同临摹《心经》时,也是如此,他不可能不熟悉《心经》那260个字。加之此前所积累的国学功底,对里面的文字理解也相对深刻。

从5岁丧父,感受世态炎凉,到8岁之后接受母命拜师学艺;从初见僧人为亡父做法事,到临摹佛教经典《心经》,这一系列的场景,无一不在这位少年的心上划过一道印记,也无一不让他不断思索和感叹。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解脱,甚至,他要找到一个真正的出口或者出路。就在这一时期,文才初露的李叔同写出了如下诗句:

人生犹如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

诗的大意是:人生短暂,就像已近西山的落日,很快就要落山;富贵不会长久,如同草叶上的霜露,太阳一出即会消失。

一位出身富家的翩翩少年,十五六岁时竟能写下这样的文字,这是一种怎样的人生境界?是某种顿悟的智慧,还是某种看破红尘后的悲凉?才艺博学

1895年,李叔同从常云庄家馆结束学业,考入设在天津城西西北角文昌宫的辅仁书院。

辅仁书院之前的教学方法相对传统:即分别钻研、互相问答、集众讲演、定期会客。为了顺应时代的潮流和社会的需求,校方对固有的教学方法进行改良,指导学生各自研习儒家经典,每月举行两次考试(初2和16两日),由官方和学校共同命题习作制文,阅卷评定等级,发给奖银,促进竞争意识。目的是为学生应付科举考试提前做准备。

李叔同每次考试都是文思泉涌,名列前茅,获得奖银。学生作文,每人一张纸,都是逐字写在格子内。李叔同觉得写得不过瘾,别出心裁地在一个格子内写两个字,被校方戏称为“双行李文涛”。

在辅仁书院学习期间,李叔同还请人教授外语,下半年在二嫂姚氏引荐下,进入姚氏家馆学习。在此学习期间,他遇到两位名师,一位是赵元礼,一位是唐静岩。

赵元礼(1868—1939),天津人,又名赵幼梅,天津名士,清光绪年拔贡,与严范孙、孟广慧、华世奎合称“津门四大书法家”。赵元礼书法一流,毕生致力于研究古典诗词,功力深厚,著有《藏斋随笔》《藏斋诗话》。赵元礼教李叔同时,年仅27岁,可以想象,也是天资学养异于常人的奇才。

赵元礼书法创作的核心理念是,求其平整,字与人同。他说:“孙过庭云,学分布,但求平整,便追险绝,既能险绝,但归平整,此真书法之金科玉律也。今人写字,当未臻平整境界,便作奇邪狂怪一派,不但终生不能入门,且贻后生以无穷之害,此大缪也。”又说:“看字之方式,与看人之方式相同,甲乙两人来求事,甲则言语清晰,行动整肃,乙则言语杂乱,行动懈弛,予欲用人,必取甲而绌乙也明矣。字之点画不苟,犹人之言语清晰也,字之结构不散,犹人之行动整肃也。不研究写字则已,若研究写字,圣人复起,不易吾言。”

赵师的教诲,被潜心钻研书法的李叔同铭记在心,更是付诸于行动中。

1937年,57岁的弘一大师,在厦门南普陀寺佛教养正院讲演《最后一言——谈写字的方法》总结道,要以字传人,不要以人传字。写字不能随随便便。每个字的地位要正,要不偏左不偏右,不上不下,要有一定的标准……写字时,写这个字,眼睛专看这个字,其余的就不管,这也是不对的。因为上面的字,与下面的字都有关系;即全部分的字,不论上下左右都须连贯才可以。这一点很要紧,须十分注意。不可只管写一个字,其余的一切不去管它。因为写字要使全体都能够配合,不能单就每个字去看的。弘一大师的这段话,追根溯源,还是要归到赵元礼名下。

李叔同和赵元礼学习诗词文章两年。初学辞赋八股,后学填词。赵元礼推崇苏东坡,所以也向李叔同着重传授苏东坡的诗词心得。李叔同自幼熟读唐诗、五代词,经赵师以苏诗(宋诗)贯通,诗艺大进。苏诗好以禅语入诗,多豪迈清雅之语,直接影响了李叔同对诗词的认识。

赵元礼博闻强识,诗文俱佳,唯联语欠佳,引为终生遗憾。赵在《藏斋诗话》中说道:“诗文于我,虽然还未入门,但也算小有所成,唯独写不好联语,只好以集句搪塞了。”

跟随赵元礼学习期间,李叔同还跟随另一位名师唐静岩学习书法篆书及刻石。唐静岩(生卒待考),天津人,书印名家,原籍浙江,久居天津,以行医为业。著有《颐寿堂印谱》。唐静岩篆艺得书法相助,刀法犹见功力,被业界公认有秦汉遗风。

李叔同跟随唐师学艺两年,得到真传,技艺突飞猛进。为谢师恩,李叔同于1896年夏天,出示素册24帧,恭请唐静岩手书钟鼎篆隶八分各体。唐静岩摹写完工,李叔同以篆书题签册名《唐静岩司马真迹》,下署“当湖李成蹊”。册后还有“叔同过目”的篆字印章。并出资印刷出版,以示对老师的崇敬。

1942年(弘一大师于当年10月去世)初秋,弘一大师允请南闽金石家许晦庐题书篆额时,在信中谈起当年在天津和唐静岩学习书法时感慨道:“十四五岁时,常学篆书,弱冠以后,兹事遂废。”

李叔同在外与赵唐二位名师学艺,回家之后便与账房先生徐耀庭切磋金石书画等方面的心得。徐耀庭(1857—1946),又名药廷、月廷,世居天津。哥哥徐子明是天津书画名家,擅长工笔花鸟,书法篆刻。徐耀庭从小耳濡目染,也爱好书画篆刻,且造诣颇深。徐家离李家不远,因其善于理财,便在李家桐达钱铺管账,为李家服务了半生。

闲暇时光,徐耀庭举刀刻章,李叔同现场观摩,不懂之处随时提问,将学到的理论落到实践。据徐耀庭后人回忆,“徐耀庭不仅继承家学,而且还继承了中华民族优良的传统美德。他心地善良,有一颗乐善好施,慈悲为怀的心肠。他为人正直,做事认真,勤奋好学。徐耀庭和李叔同俩人相处日久,感情甚笃。”

徐耀庭比李叔同大23岁,被李叔同尊称为“五哥”“老哥”“徐五爷”,两人成为亦师亦友的忘年交。正值青春期的李叔同,遇到不惑之事,烦闷之事,都会对徐耀庭倾诉。徐耀庭帮他进行善恶的分析,正确的引导。遇到困难,李叔同也会向徐耀庭求助,徐耀庭有求必应。徐耀庭本身具有的高尚人格和艺术造诣,影响了李叔同一生,也形成了他日后作事研究认真,一丝不苟的品格。

李叔同于1895年曾画过一幅“八破扇面图”,上面画的是旧书、旧报纸、旧信笺等八件旧物。附带入信封交给徐耀庭指正。信封写明:“内有要件祈带至天津河东山西会馆桐兴茂面交徐五老爷耀庭开启。”

李叔同当时送给徐耀庭一方印章,上面刻着“落花水面皆文章”等字。这句话出自朱熹《四时读书乐》中的第一篇《春》:

山光拂槛水绕廊,舞雩归咏春风香。

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蹉跎莫遣韶光老,人生唯有读书好。

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

此诗第二句的意思是:树上的鸟,虽是禽类,也是我们的朋友(喻珍惜友情);飘落在水面的花瓣,看似常态,在有心人眼中,都是一篇篇好文章(喻善于发现)。李叔同借此来赞许徐耀庭重情义,懂艺术,是位有人格魅力的老大哥。

李叔同与徐耀庭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感情深厚。1896年将近一年,徐耀庭到张残垣公干,二人无法见面,只能以书信互诉衷肠。李叔同给徐耀庭写了17封信。

翻开尘封的历史,当我们再次阅读这些信件,还能感受到这对密友深厚的友情。信中涉及方面很广,天气阴晴,冷热程度,市场行情,日常嬉戏以及家中种种琐事,李叔同都告诉出门在外的徐耀庭,以解其客居异乡的寂寞无聊。遇到红白喜事,李叔同会主动代表徐耀庭送上贺礼,并将结果通报。

在徐耀庭的影响下,李叔同对金石书画的喜爱达到痴迷,就连写信,也不放过请教的机会。他在1896年农历7月15日的一封信中写道:

阁下在东口,有图章即买数十块。如无有,俟回津时路过京都买来亦可,愈多愈好。并祈在京都买铁笔数支,并有好篆隶帖亦乞捎来数十部,价昂无碍……

从信函可知,李叔同正处于学习书法篆刻的狂热期,印石、书帖、铁笔大宗购进,创作力惊人。幸好他是富家子弟,家人也支持其从事艺术实践,换做贫寒家庭,连材料都买不起。

这一时期的李叔同交游甚广,除唐静岩、赵元礼,还有姚彤章、姚彤诰、昆仲、李绍莲、李石曾等津门名流,如书法家孟广慧、华世奎;画家马家桐、李采蘩、徐士珍;教育家严修、周啸麟;金石家王襄、王钊;诗人王呤笙、王仁安。他们与李叔同或结为忘年,或引为知音。

1896年,17岁的李叔同以文童身份进入天津县学,开始学习八股文。第三章花事匆匆痴迷戏剧

父殁兄夭,长男为父。在李文熙的严厉督教下,李叔同自幼饱读经书,天生聪颖,才思超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才十几岁,已是诗词歌赋、书法篆刻、音乐绘画、歌唱表演等无所不通,旧学新知一应俱全。与此同时,对二哥李文熙严重的封建家长作风,以及对封建家庭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的反感和叛逆,在他的心底潜滋暗长。

与诸多官宦家庭一样,妾侍在家族中的地位本来就很低,庶子的地位也不能与嫡子相比。何况李叔同母亲王凤玲,是由丫鬟变成姨太太的,因此她在这样的一个大家族里,地位更是可想而知。

李世珍辞世后,失去庇护的母子,受尽了族人的鄙视和责难。虽然李叔同的出息,多少让人们对这对孤儿寡母刮目相看,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母子二人的境遇。在极度压抑的境况下,王凤玲迷上了上戏园看戏。只有在戏园,她才能找到自己依然活着的证据;只有在戏园,她才能暂时舒释一下郁结的心情。

年幼的李叔同,便常被母亲领着一起到戏园看戏。他们常去的是福仙楼,那儿路近,来去方便。刚开始时,李叔同听不懂戏文,只觉得戏台上那些穿红着绿的人咿咿呀呀地扭来扭去很好玩;后来听着听着就听出了点门道;再后来就完全入戏了,戏台上的一颦一笑,竟能密切地左右他的喜怒哀乐。

也许他原本就是为戏剧而生的,这个才10岁不到的孩子,看完戏后,竟然连整折整折的戏文内容都记得住。回家后,居然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堆花布和颜料,根据记忆,如法炮制,常常在小朋友面前扮演戏中人物。

对于少年李叔同如此痴迷戏剧,母亲王氏忽然觉查到了里面的不正常,因为李叔同就是她的全部希望,她不希望儿子像迷了魂似地老往戏院跑。她只希望他好好地呆在学堂里。

风言风语渐渐传到了王氏的耳边……“你瞧这孩子,学什么不好,偏要学戏子!”“有其母必有其子!你瞧他那做娘的,三天两头地往戏园跑,孩子不学坏才怪呢!”“做俾女的,能养出什么好儿子!”“咱得叫咱家小子离三郎那孩子远点!可别让他把咱小子给带坏了!”“咱老李家是积善人家,可别养出了一个浪荡子啊!”

王氏听了,气得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偷偷地大哭了一场。她想不明白,自己每天在家里受气,带孩子到戏园看场戏散散心有什么错?孩子喜欢看戏演戏,到底犯了什么王法?

过了些时日,连李文熙也开始当众责怪起王氏来,说她纵容三郎看戏,耽误了三郎的学业。王氏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为了免遭众人的白眼,更为了三郎的前程,她决定以身作则,狠下心来,忍痛戒掉戏瘾,从此再也不上戏园了;同时严令三郎一门心思读书,今后不得再去看戏,更不得再在院内院外演戏。

母亲严令、二哥严禁,李叔同只得乖乖地收起心来。然而一个人一旦痴迷上了一样东西,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割舍得了的?更何况三郎还只是一个孩子。不让他在小朋友面前演戏容易做到,不让他去戏园看戏无异于剥夺他的生命。因此尽管有“紧箍咒”套在头上,他还是经常逃课去看戏。终于有一天常云庄家馆的先生告上门来。

王氏大为伤心。她想起了孩子他爹临终前再三叮嘱自己说什么也得把三郎带好,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培养成才,可这孩子却迷上了看戏,为了看戏现在竟然发展到不惜逃学。她想起十几年来养育儿子的艰辛苦酸,想起了自丈夫去世后所受的白眼和委屈,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感,越想越绝望。为了阻止儿子在痴戏的路上越走越远,为了让儿子幡然悔悟,她摸起藏在床底下的老鼠药,吞了下去。幸亏那天李叔同回来得早,看见母亲口吐白沫,倒在房里,不省人事,慌忙叫来二哥和众人,大家一阵忙乱,给她灌肠、洗胃,总算把她从“鬼门关”前拉回人世。经此事件,李叔同发誓从此潜心攻读,不再踏进戏园半步。

他放弃了听戏。他虽然身体离开了戏台,可是他那颗心真的就离开了那个曾经的舞台了吗?惆怅初恋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年,转眼李叔同就17岁了,他已由常云庄家馆考上文昌院辅仁书院。

一日,李叔同正走在放学的途中,忽听报童手中扬着一叠报纸吆喝着从身边跑过。

李叔同展开报纸,只见套红号外上赫然印着一行大大的标题:“天津第一名伶杨翠喜沪上夺魁,一出《拾玉镯》令申城万人空巷!”版心中央是一张杨翠喜盛装出演的巨幅照片。

照片中的杨翠喜,豆蔻年华,齿皓腮红,秋波流转,百媚千娇。

李叔同看呆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心头,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而且,当年看戏时的情景,一幕幕历历如昨,又勾起了他的回忆;也引发了内心深处蕴藏许久的某种冲动,这种冲动仿佛一发而不可收。

这时的三郎,已不是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了。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了,就连对在李氏家族中从来都说一不二的二哥,他也不再事事都言听计从了。

进入辅仁书院读书的最大好处,就是脱离了二哥和母亲的监视,获得了较大的自由。尽管有母亲的警告,和当年惨痛的教训,但是戏园——更确切地是他刚从《国闻报》上认识的津门名伶杨翠喜,却像磁铁一样,把他整个心都吸了过去。

此后去戏园看杨翠喜,便成了他的日常功课。杨翠喜是他的偶像、女神。只要是杨翠喜的场子,他每场必到,为她捧场。

那个时候的杨翠喜,恰似那牡丹花心,三春芍药,万人中央,享受的是盛极的宠。可她偏偏爱上了李叔同。

杨翠喜每次登台,总能发现,在台下,或者台下的悬楼上,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长相清俊、儒雅脱俗的年轻人,总是目光热切而温暖地注视着她。与那些浪荡公子们的狂乱猥琐明显不同,他沉静、安详、超拔、清澈。他从来不大喊大叫,只是静静地观看着,偶尔轻轻地拍拍手掌。杨翠喜第一次注意起他的时候,心里便有了一种特别强烈的感受:这个年轻人与众不同。之后,她便开始留意起他了。

那日卸妆,杨翠喜脑子里还在盘旋着那个人的目光。这时,有人告诉她有人求见,她不愿见,每日见的人已经太多。

戏散场,繁华落尽,如百花凋零,她每日都要面对这盛极的场面和之后的寥落清冷,一个人!

忽然,一个很宽厚的声音轻轻传过来:“杨小姐,我是李叔同,刚才是我求见。”

杨翠喜一惊,又一喜,是他,居然是他!从此以后,李叔同由台下看客,变成了知己,每天坐在第一排看她轻舒水袖,万种柔情,然后他到后台去等她,再提着灯笼送她回家。

晚风细细流淌在身边,情愫渐渐生成在心底。他英俊有才华,又那么深情贴心;她呢,美貌,也兼具个性,一抬眼一展眉,都是风情。

对杨翠喜而言,李叔同是她亦师亦友的至交。两颗年轻的心,在无数次这样的倾心交谈中,已经融为一体。

陷入情海里的李叔同以为,两人可以缔结鸳盟,共度一生。后来,他因事到上海,给杨翠喜寄来两首《菩萨蛮》,表达了这种浓情蜜意。其一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

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

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其二

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

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

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

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

情真意切,爱溢纸间。第二首却似乎是在杨翠喜处饮酒之后所作,这一次大约是喝得多了,醉倒在杨翠喜处。酒醒时,月痕已低,天都要亮了,外面传来杜宇声声,李叔同回想这一夜的情事,如痴如醉,希望自己能化身为蝶,夜夜在帘外花荫之中,陪着杨翠喜入眠。

谁知天不遂愿,李叔同陷入情网后,收获的却是无限悲凉。当他由外地回到天津以后,杨翠喜已经被段芝贵重金礼聘,送到北京孝敬载振小王爷去了。后杨翠喜数易其主,失意离世,李叔同的痴情落空,惆怅不已。情定终身

初恋是清新的,纯净的,但是带着点青涩。它是最美好,最不含杂质的一段情愫,如若没有其他事情介入,没有旁人干涉,它就能一直茁壮美丽地成长,直到成为浓烈如火,令人终生不忘的绵绵深情,以及那永久的记忆。

当时的李叔同应该正是如此,他对杨翠喜正是这种青涩的感情,存在着,但却未完全成熟。假若他们能够一如既往的相处,愈发的亲密无间,最终一定会走到一起。

而且,李叔同身为豪门才子,他的家庭又如何能容许他爱上一个寒门戏子?

人生如戏,杨翠喜虽然就这样离他而去,可是李叔同的心还在那个舞台上,他还没有从戏里出来。

母亲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让他的心回来,她给他找了一个同样家境显赫的商人的女儿。

一天,当他正在书房习练洋文时,一个丫鬟在门外说,母亲叫他。

李叔同放下笔,从案前站起,来到母亲的房间,向母亲行礼后,站在镜妆台旁。

王氏凝神,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心中如同蒙着一层拂拭不掉的灰烬。“文涛,我有话问你。”王氏敛起平日温婉的笑意,“俗话都讲,养儿防老,你说,倘若你成了家,是不是对咱们母子都好些?”李叔同听着母亲虽威严却也试探的话,心中像是针扎一般的痛。

他是理解的,因为在这整个李家大宅中,李文熙暗示默许的冷漠与蔑视。因为母亲仅仅只是一个侧室,所以能够在平日里陪她谈心聊天解闷的人都没有。母亲年轻守寡,又总是看人脸色过活,寂寞与委屈自然不必多讲。自己娶了妻,成了家,意味着会有一个人来陪着母亲,可以令她有机会去倾诉去排解。只要娘满意,一切都是可以的,李叔同默默点下头。

清光绪二十三年农历9月20日(公元1897年10月23日),距离海河只有三十几米的李家大宅院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高朋满座。一条猩红的毛地毯,从正堂中央,向外爬出门槛,垂下石阶,穿过深深的庭院,再从院门旁两只披着红绸的大石狮子脚间,一直铺展到不远处的海河码头上。

这是母亲王氏和二哥李文熙,在给李叔同举办完婚大礼,新娘正是那位茶商的女儿。

这一年,李叔同刚满18岁。可是身为新郎的李叔同,这位李家的三公子,此时却呆若木鸡,旁若无人,仿佛这宏大隆重的场面和自己无关。

这桩婚事轰动了津城,可李叔同却不甚在意。望着身边比自己大两岁的妻子,虽面容清秀,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心神激荡的感觉。

李叔同的心在天空飘荡,一会儿飘到了福仙楼戏台,一会儿又飘到北京城……他在到处寻觅杨翠喜的身影。

自那天晚上分别后,已半年多了,李叔同再也没有见过她。一入王府深似海,今生今世,他还能见到她吗?他沉浸在对杨翠喜的追怀中。

杨翠喜是他的初恋,可是无情的现实,却将他们的爱情美梦击得粉碎!杨翠喜的离开,带走了他整个灵魂。几个月来,他曾无数次跑到福仙楼戏园,也曾去过几次杨家弄的石库门,幻想能在那儿,再次与她相见,可是没有哪一次不是衔泪而归。甫一分手,即生死契阔,悠悠苍天,此恨何极!

除了杨翠喜,李叔同的心中,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然而母命难违,母亲吃尽千辛万苦把自己养大,在婚姻大事上,自己纵然有一千重委屈,也不能拂逆了她的心意——这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必须尽的孝道。

可是,对那个就要成为自己新娘的姑娘,自己与她连一面也不曾见过,单凭媒妁之言,就要与她结为百年之好、共度一生,这样,岂不荒唐?何谈感情?更何谈共同语言,何谈志同道合?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无论对自己还是对那位姑娘都不公平。

李叔同强烈地感受到一种爱情理想的幻灭。眼前蜡烛的一片红光,倏忽变成了一团迷雾,在他眼前漂浮着,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他原本希望的是一位和他拥有同样爱好,可以话诗可以论琴的女子,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是一位商人的女儿,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女子。

本该有无限欢乐的新婚之夜,却让他极其不安。或许因为青春年少,所以不知所措,他三天里都没有和自己的妻子说过一句话。第四天的晚上,突然开口,“你识字吗?”这样打破了这几天的宁静,也开始了一段尴尬的姻缘。第四章破碎河山南迁上海

公元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是天干地支纪年法中的戊戌之年。在中国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发生了一场浩浩荡荡的维新变法运动。名义上亲政的光绪皇帝,面对自家山河即将被列强瓜分的危机,他向掌握实权的慈禧太后要权力来进行变法改革。于是,维新变法盛大开场,又匆匆落幕,虽然仅仅维持了103天,却仍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无法忽视的影响,史称“戊戌变法”。

这一场变法的余波扩散的范围极大,就连身处异地的李叔同也深受影响。

维新变法运动刚刚开始,李叔同就十分关注。他那时也恰好已经学习了一些洋文,感受到了一些西方文化。面对着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糟粕,他早已厌恶透顶。而那些糟粕,又在西方文明中得以订正,这让他对西方的好感更深了一层。每日的报刊中都会登出有关变法的政策和细节,于是读报就成了李叔同每天的习惯。

读着维新变法运动领导人康有为和梁启超所拟定的变法内容,李叔同不住地点头肯定。对于他们的见解和认识,也是深感佩服。李叔同在心中也默默期待着变法的成功,让清政府尽早学习到西方的先进文明,让盘踞在中华大地上沉睡已久的巨龙再一次腾飞起来。

但这年的9月21日,慈禧太后临朝,幽禁了光绪帝,并宣布废除新政,搜捕维新党人。这条消息传到李叔同耳朵里时,他简直不敢相信,震惊得瞪大双眼,握着报纸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只是张皇了片刻,他就恢复了内心的平静。

李叔同早该意识到,专制独裁的慈禧太后,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将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社稷江山拱手让人?还是自己太天真。他抿唇将报纸撕碎,随后仰天大笑着走回书房,凝心静气片刻,便一刀一刀铿锵有力地刻下了“南海康梁是吾师”,篆文笔力俊逸且豪放不羁,边角还刻着碎花。刻印明志。

即使李叔同从未受业于康有为和梁启超,但是变法的新政,那些被他们所引进的先进思想和主张,在影响着自己,启迪着自己,改变着自己。即使没见过面又何妨?南海康梁便是吾师。腐朽的清政府,残酷的政治现实,荒唐专制的慈禧,无不令李叔同觉得污浊,就连北方的天空都被他们罩上了一层灰黑色的雾霭。他迫切地想要逃离,北方那重得仿佛有千斤的氛围压抑得他快要窒息。现在,他整个脑海里都回荡着“离开、离开”。

逃离到南方,况且梁启超与康有为都是南方人,南方人接触到的西方风气更早、更全面,他们知道,不实行新法是不行的,不接受新的东西,旧的壳子舍不得割掉,即使此刻能坐在金銮殿上享一时的辉煌又有什么用?不变不改不革新,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烟云。只有离开,逃到距离紫禁城更远的地方去!

马上离开!但人毕竟不是独居的动物,李叔同没有办法潇洒地拂袖而去。在天津,他有牵挂,有故人,也有亲人,还有许多无法轻易割舍的人、事、物。他需要时间来做梳理,来做告别。李叔同先是对生母王氏阐明了自己想要南下的念头,王氏理解儿子的苦闷,几乎没有迟疑地点了头。想要离开的理由,并非只是受不了北方的陈旧与腐朽,还有一大重要的原因是来自于李家。

这座大宅院十几年来给予李叔同母子俩的,除了最初几年的愉悦光景,就只剩下度日如年的苦闷和压抑,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能够倾诉。备受冷眼的王氏在李家举步维艰,她能够活着,大概也是为了儿子。不仅不能在儿子面前露出颓唐的神色,不能流下委屈的泪水,甚至还要在面对他的时候温婉微笑——这对她是何其的残忍!

李叔同作为一个孝子,无法忍受母亲受这种罪,于是决心要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在得知李叔同决定南下上海后,母亲曾问:“儿啊,为什么要选上海?”李叔同的母亲还没满40岁,却守了十多年的寡,只因为她是如夫人,她是侧室,她便只能忍受着在这个家中所有人的轻视,年纪轻轻发间就掺了灰白。一个儿子不能让母亲再承受这种艰难,可他身为气盛的男人无奈地不能和她这样解释。

当然,作为一个才智惊人的天才,李叔同考虑迁到上海的原因不止这些,稍微思考过后,他对母亲说:“您看现在,北方被那个老女人搅得乌烟瘴气,沉浸在旧日的迷梦里,天都仿佛被罩住,见不了一丝光。而南方则不同,南方最早接触西风,那里离京城远,洋人那些先进的思想都在那里传播,而上海恰恰是其中的代表,有新人、新事、新学,到了那里,我们才大有可为!”李叔同越说越激动,眼中闪烁着光芒。母亲见到儿子如此向往,如此渴望,便点头笑着应允。

征得王氏同意后,李叔同就开始着手收拾行装。俞氏作为妻子也帮忙料理在李家最后的家事,好让他安心地走出家门,去解决在津城中的其他要事。

当然,除了受维新变法影响,李叔同南迁上海的直接原因还是来至于那一枚“南海康梁是吾师”的印章。历时仅103天,“戊戌变法”宣告失败,康有为、梁启超分别逃往法国和日本,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喋血菜市口。时在天津的李叔同被疑为康梁同党,受到牵连,不得不逃亡上海。“天涯五友”“老大中华,非变法无以图存”,他要找到一个自由的地方,一个可以发挥他才华和志向的地方。

这一年的10月,李叔同和母亲、妻子南迁上海,在法租界卜邻里租房居住,并改名李漱筒。

果然,上海是一片新气象,那里的自由空气让李叔同颇有龙在阔海的快感。凭着年少才盛,以及他身上极高的艺术天赋和独到学识,他很快就融入了当地的文化圈,加入了城南文社,并很快在上海交结了一大帮他认为艺优学深的年轻同道。

城南文社成立于1897年,是一个以切磋诗词文章为宗旨的艺文团体,每月组织活动一次。核心成员有云间诗客许幻园、宝山名士袁希濂、江湾儒医蔡小香、江阴书家张小楼,社址即设在许幻园的豪宅城南草堂。文社的性质近于文学沙龙,宗旨是以文艺会友,除了成员间定期的课会唱酬之外,还常以悬金征文的形式结揽各方文士。

于是,这个集团,三天一征文,两天一聚会,除了诗云子曰,李叔同的书、画、金石等都突破当时的水平线。李叔同接连数次夺得征文魁首,很快引起了文社及上海各界的注意。报纸以醒目大字写着:

二十文章惊海内,古今奇才李漱筒。

城南文社的盟主许幻园,名铼,江苏松江(旧称云间)人士,是当时上海文坛的领袖人物之一,号称云间诗客。许幻园家境殷实,又素好结纳,府上常常成为沪上名流才士欢会的场所。

李叔同初到上海,便才华卓越而引起许幻园的注意,遂相邀清谈。这场谈话畅快而惬意,令叔同和幻园相互大感相见恨晚,以后两人相交至笃,情同管鲍。

文社中的另外3个核心成员,袁希濂、蔡小香与张小楼,才情气质都与李叔同相近,彼此之间同样钦慕有加。随着交往渐深,情谊日浓,5人终于结成金兰之好,号为“天涯五友”。其合影留念尚存于世,许幻园妻宋梦仙曾题诗5首以志贺,名日“题天涯五友图”,其中为李叔同所咏之辞最为醒目:

李也文名大如斗,等身著作脍人口;

酒酣诗思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

宋梦仙名贞,才貌双绝,是有名的才女。据说出生之时其母梦见仙女来降,故字梦仙。宋梦仙不仅工诗善文,书画篆刻亦佳。18岁时嫁与许幻园为妻,两人才情相仿,意趣相投,良缘天合,时有“沪上双璧”之誉。

李叔同有感许幻园夫妻的恩爱,同时也钦佩挚友之妻的才情,其诗《和宋梦仙》云:

门外风花各自春,空中楼阁画中身。

而今得结烟霞侣,休管人生幻与真。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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