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罗地亚] 伊万娜•布尔里奇-马佐兰尼齐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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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地亚远古传说试读：
“求知”是怎样找到“真相”的
1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古老的森林里有一片空地，那里住着一位老人，他的名字叫做“智慧”。老人和三个孙子住在一起，相依为命。除了这三个孙子，老人在这世界上再没有其他的亲人了。从这三个孩子还很小的时候，老人就开始像父母一样照料他们，抚养他们长大。如今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长到比老人的肩膀还要高了。这三个孩子的名字分别是“自大”、“小气”、“求知”。
春天来了。一天清早，太阳还没升起，智慧老人就起了个大早，他把三个孙子叫醒，让他们去森林里，找到去年采集蜂蜜的地方。老人让他们三人去看看小蜜蜂过了一冬之后怎么样了，是否已从冬眠中苏醒了。于是，小气、自大和求知三兄弟起床梳洗完毕，穿好衣服出发上路了。
前往小蜜蜂住的地方，要走很长的路。兄弟三人对林中的每一条小道都了如指掌，所以他们一路有说有笑地在大森林里大步前行，毫不畏惧。森林里到处黑漆漆阴森森的，因为太阳还没有升上来，鸟儿还在睡觉，连野兽都没有任何动静。森林里太寂静了，走着走着，兄弟三人开始感觉有点害怕了。太阳升起之前的黎明时光，正是邪恶的森林地精之王——兰波古斯托出巡的时间，他总在森林里神出鬼没，在树梢间悄无声息地飘来荡去。
兄弟三人开始谈论这世界上究竟都有哪些有意思的事情。不过，既然他们三人没有一个曾经走出过这片树林，所以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三个人越说反而越垂头丧气。最后，为了多少鼓起一点勇气，他们开始唱歌，用歌声召唤太阳神金灿灿，好让太阳快点升起来：金灿灿，光明神，金太阳，升起来；金灿灿，快现身，啦哩啦哩啦！
三兄弟放大嗓门高声唱着，穿过树林，朝着他们能看见第二道山岭的地点走去。快要走近的时候他们看见山顶上的光芒非常亮，比他们过去看到的都要亮，而且像金色的旗帜一样飘忽不定。
三兄弟惊呆了。突然，光从山顶上消失不见，转眼又出现在一块大石头的上方，这一次离他们三人近了许多。然后光芒又更近了，先是停在了老菩提树的树梢上，最后竟来到了三兄弟的跟前，就如同打磨得闪闪发亮的金子反射出的一般。终于他们三人看清楚了，这团光原来是一个身穿闪光衣裳的翩翩少年，那金色旗帜其实就是他身上的金色披风。三人无法直视少年的脸，只能用手遮着自己的眼睛，非常害怕。“尔等顽童，既然如此怕我，又为何要召唤我？”金色少年笑道——原来他就是金灿灿。“你们召唤金灿灿，金灿灿来了你们却避之不及。你们夸夸其谈外面的世界，对外面的世界却一无所知。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看世界，从天上到地下，我来讲给你们听你们各自的命运。”
金灿灿边说边抖动金色披风，将自大、小气和求知三兄弟全都兜在自己金光闪烁的怀抱之中。金灿灿转啊转，披风也随着他转啊转，三兄弟紧紧抓住披风的下摆，也跟着转啊转、转啊转，整个世界就在他们眼前飞驰而过。他们首先看到的是所有的金银财宝和所有的土地，以及这世界上所有的富人和他们所有的财产。然后他们继续转啊转、转啊转，他们看到了这世间所有的金戈铁马、刀枪剑戟，所有的官佐将校和他们劫掠的所有战利品。披风越转越快，转啊转、转啊转，突然间兄弟三人看到了大大小小所有的星辰，月亮以及七颗仙女星，以及所有的风和所有的云。兄弟三人看到的太多，已经晕头转向了，披风却还在转啊转、转啊转，发出嗖嗖的声音，就像一面金色的旗帜。最后，披风的金边终于扑扑地落下了；自大、小气和求知三兄弟重新回到了地面上。金色少年金灿灿就像刚才一样站立在他们三人面前，对他们三人说道：“兄弟们，这世界一切能看到的你们方才都已经看到了。现在听听你们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要做些什么才能逢凶化吉吧。”
听到这番话，兄弟三人更加害怕了，但他们还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希望能记住听到的一切。金灿灿却不等他们准备好就立即往下讲了：“听着！你们要照我说的做。不要离开林中空地，不要离开你们的爷爷，除非他先离你们而去；不要到外面的世界去，无论是去行善还是作恶，要一直等到爷爷给你们的爱你们全部回报了为止。”金灿灿说完这番话，披风一抖，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他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可是你看，森林里天已经亮了。
然而森林地精之王兰波古斯托却已经看到了这一切，也听到了所有的对话。他就像一团雾，从这棵树飘到那棵树，躲藏在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榉树背后。
兰波古斯托向来对智慧老人恨之入骨，正如龌龊小人痛恨正人君子。而最令他咬牙切齿的是因为老人曾将圣火带入林中空地，保护它永不熄灭，结果圣火燃烧发出的烟却把兰波古斯托呛得差点断气。
所以，看到兄弟三人遵从金灿灿的嘱咐，要守着爷爷过日子，还要照顾他，兰波古斯托十分不忿；于是他冥思苦想，挖空心思要加害智慧老人。他要设法让三个孙子与爷爷反目成仇。
没等自大、小气和求知三兄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赶在他们准备回家之前，兰波古斯托消无声息地溜走了，就像被风吹走的云。他来到一处林木郁郁的幽谷之中，这里有一大丛柳树，树丛里满是地精——又矮又小、又丑又驼、脾气暴躁、歪嘴斜眼，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个个都好像发疯了一样上蹿下跳地打闹着。它们大呼小叫，你推我搡，一群冒失的讨厌鬼，什么忙也帮不上，不过只要你不去招惹它们，它们倒也无害。只有兰波古斯托最知道怎样害人。
于是，兰波古斯托从这群地精中挑出三个，让它们各自跳到三兄弟中的一人身上，设法利用这三个孙子加害智慧老人。
当兰波古斯托忙着向三个地精面授机宜的时候，自大、小气和求知三兄弟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还是怕得不得了，所以竟把他们刚才飞在空中所看到的和金灿灿叮嘱他们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兄弟三人回到小木屋，坐在门外的石凳上，向爷爷讲述了他们这一路发生的事情。“你们在飞着的时候见到了什么？金灿灿又对你们说了些什么？”智慧老人先问他的长孙小气。小气呆若木鸡，因为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金灿灿说的话也完全想不起来了。但是就在他们三人所坐的石头凳子下面，却爬出了一只淘气鬼地精——奇丑无比，头上长角，皮肤灰灰的像只老鼠。
淘气鬼地精从背后扯着小气的衬衣，悄悄说道：“你就说：我看见了金银财宝，成百上千的马蜂窝，还有一屋子的雕花木料和一堆一堆的毛皮。金灿灿对我说：‘日后三兄弟之中你将最为富有。’”
小气根本就没有去想地精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直接就把听到的话原封不动地对爷爷说了一遍。他话音未落，地精已经跳进了他的袋子里，蜷成一团，就这样躲在袋子的角落里不出来了！
智慧老人接着问三个孙子中的老二自大，在飞行中见到了什么，又可曾听见金灿灿说了些什么？自大当然也是一样，什么都没记住。就在这时石凳下面又钻出第二只淘气鬼地精，又小又丑，不讨人喜欢，头上长角，皮肤黑黑的像只臭鼬。这只地精扯着自大的衬衣低声说道：“你就说：我看见成千上万的军队，刀枪剑戟无数，大批奴隶带着镣铐。金灿灿对我说：‘日后三兄弟之中你将最有权势。’”
自大不比小气考虑得更多，反而还很高兴，地精的话刚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对爷爷撒谎了。地精立即跳到了自大的脖子上，从领口里爬了进去，躲藏在自大的胸前不出来了。
爷爷最后问了最小的孙子求知，但是他也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石凳底下爬出了第三只淘气鬼地精，这一只年纪最小，相貌最丑，头上的犄角最大，皮肤黑得像鼹鼠。
这只淘气鬼地精拉扯着求知的衬衣喃喃地说道：“你就说：我看见了所有的天堂、星辰和云朵。金灿灿对我说：‘日后三兄弟之中你将最有智慧，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但是，求知最爱说真话，所以不愿意听地精的鬼话，也不愿意对爷爷说谎，所以他踢走地精，对爷爷说：“爷爷，我不记得自己看见了什么，也不记得听见了什么。”
地精尖叫了一声，狠狠咬了求知的脚一口，然后像只蜥蜴一样从石头凳子下面溜走了。但是求知曾经采集过强效的草药，他把草药敷在脚上，这点伤很快就会没事的。2
被求知踢走的地精从石头底下灰溜溜地溜进草丛里，再连滚带爬地钻进树林中，最后回到了柳树丛。
地精找到兰波古斯托，颤颤巍巍地禀告道：“兰波古斯托，人人畏惧的君王啊，我没能够跳到那个少年人身上，没完成您交待的任务。”
兰波古斯托怒不可遏，面目狰狞，因为他非常了解兄弟三人的秉性，其中他最恨的就是求知，最怕他回忆起金灿灿的真话。因为万一求知真的记得真话的话，啊呀，那兰波古斯托就永远无法除掉智慧老人，也不可能熄灭圣火了。
于是兰波古斯托抓住地精头上的犄角，把它拎在手里，扯下一根粗桦木枝，狠狠地抽打起来。“给我回去！”他大吼道。“回到那个少年那里，要是他想起了真相，那今天我就要你好看！”
说着兰波古斯托放走了地精。这地精早吓得魂飞魄散，在柳树丛里蹲了三天三夜，苦思冥想怎么才能完成这件棘手的任务。“求知让我难堪，我也要原样奉还。”地精寻思。这地精脑子不灵光，有点傻乎乎，而且一点也不喜欢干这种麻烦的差事。
不过，在它还蹲在那里苦思冥想的时候，另两只地精却已经在那里忙活起来了，一只躲在小气的袋子里，一只藏在自大的胸前。自此以后，小气和自大兄弟俩就没怎么待在家里，漫山遍野地乱跑，甚至整夜睡在外面——这一切都是地精搞的鬼！
蜷缩在小气袋子里的那只地精最贪财了，爱财超过了爱自己右边额头上的犄角。
所以这只地精整天用头撞小气的胸口，引诱他说：“快起来，快出发！我们得去找，我们要去寻啊！我们要去找蜜蜂，我们要去收集蜂蜜，然后我们就用符节记个账，记得一道又一道啊！”
地精这样说是因为在那个年代，人的财产多少，是用符节来计算的。
所谓的符节，其实就是一条长木棍，每挣一笔钱，就在上面刻一道痕迹！
自大的那只地精也在撞着自大的胸口，不过它想要的，是做世界上权势最大的君主。所以地精不断地催促自大，让他去树林里到处收集白腊树的嫩枝和幼枫树的细条，用来做武士的装束和兵器。“快起来，快出发！”地精催促道。“你得快去找，你要快去寻啊！长枪弓箭配英雄，在我们面前，百兽敬畏，万人臣服啊！”
自大和小气都对他们的地精言听计从，跟着地精各自去寻各自去找他们想要的去了。
那天求知却一直守着爷爷，后来三天他也一直没离开过，这几天里他一直在想一直在思，到底金灿灿对他说了什么；因为求知想告诉爷爷真相。然而，哎呀！他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呀！
一天、两天、三天就这样过去了；到了第三天，求知对爷爷说道：“再见了，爷爷。我要到山里去，不回忆起真相来我就不回来了，哪怕要花上个十年八载。”
智慧老人的头发都已经灰白了，这世上他还关心的就只剩下他的孙子求知了，他疼爱求知就像枯叶珍惜甘露一样。所以老人惊讶之余伤心地说道：“在你想起来之前，我可能早已归天了，那真相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人心里的痛远远超出了言语所能表达的；他想：“这孩子要离开我了该怎么办啊！”
然而求知却回答道：“我必须走啊爷爷，因为我经过深思熟虑，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智慧是个睿智的老人，他想：“说不定年轻人头脑中的智慧超过了我们老人；只希望这可怜的孩子做的是对的，否则他将承受怎样苦难的命运啊——因为他是那么的友善和正直。”智慧老人想到这里，越发伤感起来，伤心到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和孙子吻别，祝福他能达成所愿。
求知的心里也为爷爷感到非常难过，他站在门槛上，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改变主意，想待在爷爷身边陪伴他。但是，他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走出家门，走入到深山老林中去了。
正当求知告别爷爷上路的时候，他那只捣蛋鬼也在谋划离开柳树丛，去应付这件麻烦的差事。它来到林中空地的时候，求知刚好急匆匆出发。
于是，求知就这样上山去了，心情沉重，闷闷不乐；当他走到第一块大石头的地方，看！捣蛋鬼地精正在那里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呢。“咦？这不正是那只又小又坏、黑得像只鼹鼠、长着大大的犄角的地精吗？”求知心想。
地精挡住了求知的去路，不让他通过。这小捣蛋鬼横生枝节，如此碍事，让求知非常恼火。他捡起一块石头朝地精扔去，刚好打中地精两只犄角之间的额头。“这下我要了它的命了。”求知心想。
但是他定睛一看，那地精却更加活蹦乱跳地，石头打中它的地方竟又长出两只犄角来了！“好吧，看起来石头是赶不走它的。”求知说道。他于是想绕过地精继续赶路。然而这讨厌鬼三步两跳地又窜到了求知前面，忽左忽右，像一只兔子在求知面前乱蹦。
最后他们来到两座悬崖之间一小块平坦的地方——四处怪石嶙峋的；在一侧有一眼深深的泉水在往外冒。“我要在这里歇会儿。”求知说。他在一棵山楂树下铺开他的羊皮袄坐下，好让自己静静地想一想，回忆一下金灿灿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
但是捣蛋鬼地精见了，立即径直跳到求知跟前的树下蹲下身子，在他面前玩各种鬼把戏，把他搞得心神不宁。这地精在求知脚下追着蜥蜴爬，朝求知的衬衣上扔脏东西，还让蚱蜢钻进了他的袖子里。“啊呀，讨厌死了！”求知想。地精已经捣了半天鬼了。“我离开了睿智的爷爷，撇下了我的两个哥哥，走出了自己的家。我本想静静地回想金灿灿的原话——结果我却完全是在浪费时间，被这只长角的捣蛋鬼害苦了！”
不过，既然出门是要办正事的，他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待在这里的好。3
所以求知和地精就这样一起在悬崖峭壁间那片孤零零的山崖上住下了，每天过得都和第一天一样。地精不断地骚扰求知，搅得他静不下心来思考。
有时在晴朗的早晨，求知一觉醒来，感觉很开心。“多么安静啊，多么美好啊！今天我肯定能回忆起来了！”可是你看，就在这时四五颗山楂从他头顶上吊了下来，在他耳边摇来晃去，把他搞得耳朵嗡嗡响，思绪一团糟。那只小捣蛋鬼此时就在山楂树上嘲笑求知，笑得前俯后仰的。有时求知躺在树荫下，思路渐渐清晰了，正当他想到：“快了，快了，我就要想起来了，我马上就能找回真相了！”可就在这时，地精突然拿一根空心老树枝从泉眼里打来冰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求知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又瞬间全忘光了。
在那片山崖上，地精想尽办法，所有的恶作剧和所有的鬼把戏全都用上了。求知假如不去理它，原本是可以想起来的，然而他却多少发现这种无聊的勾当还蛮好玩的；尽管他一边在使劲回忆，一边却忍不住要去看一眼那捣蛋鬼究竟接下来又打算搞什么花样。
为此求知对自己感到很生气，因为他越来越担心自己的爷爷，而且他已经完全看清楚了，只要这地精一直缠着他，他就永远不可能回忆起金灿灿的话。“我必须得甩掉它。”求知说道。
一个晴朗的早晨，地精又想出了个新把戏。它爬到悬崖上，在这里岩缝间一注水流笔直地冲下来，它骑上一条圆木，就好像小孩子骑着玩具马那样，飞快地顺流而下，快得像一道闪电！这恶作剧让地精非常得意，它觉得非要有个伴和它一起玩才好！于是它拿一小片叶子当口哨吹，口哨声传遍了山谷，看啊！从灌木丛中、石头底下、柳树丛里，地精们摇摇晃晃地都钻了出来，一个个都和它自己一般矮小丑陋。它一声令下，每一只地精都各自捡了一支树枝，跨上去从悬崖上顺流而下。我的天啊！这么多地精，一个个装模作样地骑着“木马”，顺着瀑布冲下来了！这群地精，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有的皮肤红得像知更鸟的胸脯，有的绿得像绿雀鸟的羽毛，有的毛茸茸像绵羊，有的光溜溜像青蛙，有的头上长触角像蜗牛，有的秃顶像老鼠。它们顺着水流飞奔而下，好似一群疯子骑着一群疯马。它们一个个争先恐后，顺流而下，一口气冲到了山崖上；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岩石，长满了厚厚的苔藓。它们冲到那里戛然而止，结果撞了个七荤八素，一个个接二连三大呼小叫地在石头上的苔藓里摔得东倒西歪！
这群傻瓜幸灾乐祸地尖叫着，又重复着上上下下玩了两三回。可怜的求知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一方面他想看这群捣蛋鬼瞎胡闹，觉得好玩；另一方面他又很气愤，因为它们如此吵闹，让他根本无法回忆起真相来。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说道：“好吧，这太过分了。我必须甩掉这群成事不足的疯子，因为有它们在这里，我还不如待在家里不出来呢。”
他灵机一动：这些地精顺流而下，直奔泉眼而去，要不是那块巨石，它们早就全都头冲下倒栽葱跌进泉眼里去了。于是求知就蹲伏到巨石背后，等捣蛋鬼们照原样从瀑布大呼小叫地冲下来的时候，他迅速地将巨石滚到一边，结果整群疯癫的地精全都径直冲进泉眼里去了——红得像知更鸟的胸脯，绿得像绿雀鸟的羽毛，毛茸茸像绵羊，光溜溜像青蛙，头上长触角像蜗牛，秃顶像老鼠——全都头冲下，倒栽葱，接二连三地跌进去了——头一个掉下去的，正是那只纠缠了求知很久的捣蛋鬼地精……
求知这时将一大块扁平的石头放倒在泉眼上，所有的地精统统被关在下面了，就好像苍蝇被粘在了柏油毡上。
求知终于甩掉了这些讨厌鬼，高兴得不得了，他坐在地上，静下心来，这下可以好好地回忆金灿灿说出的真相了。
可惜他没那么走运，因为就在那泉眼下面，地精们开始东碰西撞起来了，闹得天翻地覆。石缝里纷纷喷出火苗，因为地精每当彷徨害怕的时候就会喷火。火苗在泉眼周围到处摇曳飞舞，弄得求知的头晕得像漩涡。他闭上眼睛，以免闪烁的火苗让自己眼花缭乱。
然而此时泉眼下面传出了巨大的噪音和骚动，顶来撞去，吼叫咆哮，尖叫着呼救，求知的耳膜都快要被震破了；他还怎么能思考啊？求知用双手捂住耳朵，什么都不想听。
这时一股硫磺味飘了过来。每一条石缝里都在向外渗出浓浓的黑烟，那都是捣蛋鬼们在紧急情况下打嗝打出来的。黑烟与硫磺雾在求知四周滚滚弥漫开来，把他呛得几乎要窒息了。
求知束手无策了。“关起来的地精要比放出来的地精烦人一百倍。”他说。“所以我还是放它们出来吧，反正我是怎么都摆脱不了它们了。毕竟它们的恶作剧总比这样呛死我要好受多了。”
说着他走过去抬起了石头，那些受到了惊吓的地精顿时像无数野猫一样向四面八方逃散出去，躲进了森林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唯一没有逃走的，就是那只黑得像鼹鼠、长着大大的犄角的地精。它不敢弃求知而去，是因为惧怕兰波古斯托。
不过自那一天以后，连这只地精也变得多少安静了些，对求知也比以前多了几分敬畏。
于是他们俩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彼此都习惯了和对方共同生活在这山崖上。
就这样，一年光景就快要过去了，求知也没能想起来一丁点金灿灿真正告诉他的话。
当这一年几乎要过完的时候，地精突然感到乏味至极。“我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它思忖着。一天晚上，就在求知快要入睡的时候，地精扭来扭去地走到他身边说：“我说老朋友，你都在这儿待了快一年了，得到什么好处了啊？谁知道呢，说不定你那老爷爷早就孤零零地死在那木屋里了呢。”
求知的心头一紧，感到一阵刺痛，就像被刀捅了一样，但是他说：“我决心已定，除非回忆起真相，否则绝不离开这里。因为真相是一切的一切之中最重要的。”求知这样说，因为他是正直而善良的人。
可是与此同时，地精的话让他深感不安，他非常担心爷爷。他整晚都没有合过眼，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思考：“我亲爱的爷爷到底会不会有事呢？”4
这一年里，爷爷一直和小气与自大两个孙子一起住在林中空地上——不过，老人的命运发生了悲惨的转折。他这两个孙子不再惹他心烦了，因为他们与他疏远了。他们不再对他说“早安”和“晚安”了，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只知道听躲在他们身上的地精的鬼话——一只躲在袋里，另一只藏在胸前。
小气一天比一天从森林里带回来更多的蜜蜂，他伐木做成房梁，渐渐地搭起了一座新木屋。他为自己刻了十支符节，每天算过来算过去的，算计着什么时候这些符节能够全部刻满。
自大则整天在打打杀杀，把猎物和皮毛、抢来的战利品和金银财宝统统带回家。一天他甚至抓回来两个奴隶，让他们给兄弟俩干活，伺候起居。
老人对这一切十分反感，难以接受，而最令他反感和难以接受的还是这两个孙子看他的眼神。这老东西有什么用，又不愿奴隶伺候他，还亲自砍柴挑水，让两个孙子难堪？最后，两个孙子觉得老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处顺眼的。即便如此，老人还是每天坚持在圣火上放上一根木柴。
智慧老人很清楚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将是怎样的结局，很快这两个不肖的孙子就会盘算怎么一劳永逸地除掉爷爷了。对自己的生命老人并不那么在乎，因为活着也没什么滋味；但他担心的是死前不能再见求知一面，这是让老人晚年生活感到快乐的他最疼爱的孩子。
一天晚上——正是求知翻来覆去想着爷爷睡不着觉的那天晚上——小气对自大说道：“跟我来，弟弟，我们去把爷爷除掉吧。你手里有兵器。在水井边埋伏着，等他来了就杀了他。”
小气这么说，是因为他特别想要把老木屋占为己有，一切在所不惜，这样他就有地方放蜂窝了。“不行，我不能这么做。”自大回答道。尽管他每天在血腥和抢掠中度日，他的心肠却还没有变得那么硬，不像整天在财富和记账的符节里过日子的小气。
但是小气不肯善罢甘休，因为他口袋里的地精在不断地低声嘀咕怂恿着他。他口袋里的地精十分清楚小气将会是首先站出来把老人除掉的人，这样它在兰波古斯托面前就立下了大功一件。
小气想尽办法劝说自大，但自大就是不愿意亲手杀死自己的爷爷。最后，他们约定就在当晚纵火烧掉老人住的屋子——把老人烧死在屋子里！
等到晚上林中空地里悄无声息的时候，他们俩把两个奴隶派出去看守森林里的陷阱。兄弟二人悄悄地爬到智慧老人住的木屋前，用一根粗木销把大门紧紧锁上，这样老人就无法从火中逃生了，然后他们就在屋子的四角点火……
纵火成功后，两人逃进了深山，逃得远远的，以免听到他们那可怜的爷爷喊叫救命的声音。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翻过整座山，走得越远越好，等到第二天才回来。到那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们的爷爷也将和木屋一道化为灰烬。
他们就这样逃走了，火焰开始慢慢地向上蹿，从屋子的四角蔓延开来。但是房梁是用老胡桃木做的，和石头一样坚硬，尽管火焰烧到了这里，完全包围了房梁，房梁却没能点着，所以等火焰完全烧到屋顶上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智慧老人惊醒了，张开眼睛看到屋顶就在他头上熊熊燃烧。他跳起来奔向房门，当他发现房门被木销反锁了的时候，他立即明白了这是谁干的好事。“噢，我的孩子啊！我可怜的孩子啊！”老人哀叹道。“你们挖了自己的心去填你们那可悲的符节；看啊，你们的符节根本填不满，许多格子还空着呢，可是你们的心早已被掏空了，你们竟然能做出烧死自己的爷爷、烧毁自己在其中出生长大的木屋的事情来。”
这就是智慧老人当时对小气和自大所想到的全部。说完这番话，他对他们俩已经万念俱灰，无话可说，伤痛也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坐下等死。
他坐在橡木箱子上，细想自己漫长的一生；无论物喜己悲，他已全不在乎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求知没有陪在他的身边——求知，他最疼爱的孩子，想起来只觉得心痛不已。
他就这样呆坐着，房顶早已在火焰中化为乌有了。
房梁烧啊烧，天花板裂开了，撑不住往下掉，老人四周已经全都是燃烧着的断壁残垣。火焰在智慧老人身旁翻腾，屋顶在他头上四分五裂。他已经从屋顶的裂口看到了日出前即将破晓的天空。智慧老人站起身来，双手伸向天堂，只等火焰把他带走，连人带房子一起离开这个世界。5
求知整夜忧心忡忡。黎明时分他来到泉眼边上，打算用冰凉的泉水冷却一下自己发烫的脸庞。
求知来到泉眼边上时太阳刚刚升起，挂在天际，这时他看到泉水中闪过一丝光亮，越来越亮，越升越高——看啊！泉眼边上，求知面前，站着一位英俊少年，身穿金色的衣裳。不是别人，正是金灿灿。
求知心中一阵惊喜，说道：“金灿灿，我的光明神，我是多么想见到你啊！快请告诉我您那天究竟对我说了什么，要我怎么做？这一年零一天来我绞尽脑汁、费尽心机，还是回忆不起来您说出的真相啊！”
听到求知这番话，金灿灿生气地摇摇头，曳动金色的卷发：“唉，你这孩子！我叫你守着你的爷爷不要离开，直到你回报了他对你的恩情为止，在他离你而去之前千万不要离开他。”金灿灿说道。
他继续往下讲：“我原以为你比你那两个哥哥明智，想不到你却是三人之中最蠢的一个！你这一年零一天来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想要回忆起真相；假如当天在你站在小屋门口踌躇不决的时候，你听从了心底的呼唤回到你的老爷爷身边不走了——唉，你这傻孩子，那样的话，再蠢恐怕你也早已明了真相了！”
金灿灿说完这番话，再一次生气地摇摇头，曳动金色的卷发；然后他扯动金色的披风，消失不见了。
求知羞愧得无地自容，一个人呆立在泉眼边，从石头缝里他听到了地精的嗤笑声——那只又小又可恶、头上长着长长角的地精。这小捣蛋鬼觉得很得意，因为求知整天在他面前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这下终于被金灿灿羞得没脸见人了吧；没想到求知缓过神来，高兴地大声说道：“我要马上梳洗，快快飞到我亲爱的爷爷身边。”他这样说着，跪在泉眼边开始梳洗。求知俯下身要接近水面，俯得太低，失去了平衡，一下子跌进了泉眼里。
他跌进泉眼里，眼看就要溺水淹死了……6
地精从石堆里跳出来，纵身跳到泉眼边，拼命朝下看，想看清楚求知是不是真的淹死了。
是的，求知是真真切切地淹死了。他躺在水底，脸色像蜡一样煞白。“哟吼、哟吼、哟嘿！”地精高叫着，这只可怜的傻瓜。“哟吼、哟吼、哟嘿！老朋友啊，今天我们的账算是了了！”
这地精高叫着，山崖上所有的岩石都发出了嗡嗡的回响。它抬起泉眼边上的大石头，翻倒在泉眼上，像盖子一样盖住了泉眼。接着地精把求知的羊皮袄丢到大石头上；最后它自己一屁股坐在羊皮袄上，开始上蹿下跳地嬉闹。“哟吼、呦吼！任务完成咯！”地精高叫道。
它一会儿从羊皮衣服上跳上蹦下，一会儿又大呼小叫。
等地精闹到精疲力竭了，它放眼山崖四周，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因为地精已经习惯和求知在一起了。和这个好少年相处的一年，是它有生以来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它可以随心所欲地胡闹，没人管也没人骂；现在，细想之下，它又得回到柳树丛那里去了，回到那泥沼地里，回到那狰狞的地精之王兰波古斯托跟前，和其余那五百个地精聊那些无聊的地精老话——那些个地精，正如过去的它自己。
它已经不想再做回那样的地精了。它开始思考——它只能思考那么一点点。它感觉到悲伤——一点点的悲伤，然后就越来越悲伤，最后它竟反拧自己的双手，开始痛打自己。这傻乎乎没头没脑的地精，一分钟前还在兴奋地高叫，现在却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在羊皮衣服上疯狂地打滚，痛苦得不得了。
它哭着嚎着，刚才的高叫声和现在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了。地精毕竟是地精。当地精开始恸哭的时候，它是要作天作地的。只见它一把一把地将羊毛从羊皮袄上薅下来，满地打滚，就好像已经完全疯了一样。
就在这时，自大和小气来到了这片孤零零的山崖上。
他们走遍了整座大山，现在正准备回去，看看爷爷和木屋是不是都已经化为灰烬了。在回去的路上他们来到了这片孤零零的山崖上，这个地方他们从来没见到过。
自大和小气听到了嚎啕大哭的声音，看到了求知的羊皮袄。他们立刻以为是求知在悲痛欲绝。
他们俩并不为弟弟感到难过，因为只要被地精缠身，就不会为任何人伤心难过。
就在这时缠着他们的地精开始坐立不安，因为它们能听出来是它们的同类在伤心烦恼。要知道没有比遭难时候的地精更团结一心的了。在柳树丛里它们整日打闹；但是一旦有了麻烦，它们却个个都愿意为了同类赴汤蹈火！
所以它们蠕动起来，惴惴不安；它们竖起耳朵，向外偷看，一只躲在袋里，一只藏在胸前。它们向外一瞧，看到自己的一个弟兄在那里翻来滚去的——一边打滚一边像是在和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搏斗，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看见羊毛在乱飞。“是野兽在袭击它！”这两只吓呆的地精叫道。一只从小气的口袋里，一只从自大的胸前，它们跳了出来，踉踉跄跄地去救自己的同类。
它们走到跟前，那只地精却仍在那羊皮袄上滚过来滚过去的，嚎叫着：“那孩子死了！那孩子死了呀！”另两只地精想要劝它，它们心想：“或许是有刺扎进它的爪子了吧，要么就是耳朵里进去蚊子了吧。”——因为它们俩从来没有和正人君子一起生活过，不懂得为他人哀恸是怎么回事。
但那只地精一直不停地大哭，声音大到边上的人讲话自己都听不见，所以也没人能劝得了它了。
那两只地精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看它这么痛苦，它们也不忍心丢下它不管。最后它们两个想到了一个主意。它们俩各扯住羊皮袄的一支袖子，就这么拖着它们的这位弟兄，把它拽回到森林里去，再从森林回到柳树丛，回去觐见兰波古斯托。
就这样，整整一年零一天，自大和小气第一次摆脱了缠身的地精。当这两个捣蛋鬼从他们身上跳开的时候，两兄弟感觉到自己就好像在这世上闭着眼睛瞎走了一年零一天，现在终于头一次看清楚自己原来是站在一片怪石嶙峋的山崖上。
两人头一次惊讶地相互对视，然后立刻想起了自己对爷爷犯下了怎样可怕的罪过。“兄弟啊！我的亲兄弟啊！”两人抱头痛哭，“让我们快快飞回去救爷爷吧。”于是他们俩真的飞起来了，就好像长了老鹰的翅膀，飞回到了林中空地。
等他们回到那里，木屋的屋顶已经烧没了。火焰像柱子一般从屋子里窜上来。只有墙壁和屋门还在，那扇门还被紧紧地闩着呢。
兄弟俩赶紧扯掉门闩，冲进屋子，从烈火中将老人抱了出来。火差一点就要烧到老人脚跟前了。
两人把老人抬到屋外，让他平躺到一片清凉的草地上。兄弟俩呆站在老人身旁，吓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智慧老人睁开了眼睛，看到兄弟俩，他并不问他们的长短。他问的唯一的问题是：“你们在山里找到求知了吗？”“没有，爷爷。”两兄弟答道，“求知死了。他今天早上淹死在泉眼里了。但是，爷爷，原谅我们吧，我们会像奴仆一样照料您的。”
他们这样说着，智慧老人站起身来。“我猜想神已经原谅你们了，我的孩子。”他说道，“否则你们也不会活着回来，站在我面前。然而你们三兄弟之中最正直的那一个，却为他犯下的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来吧，孩子们，快带我去他丧命的地方。”
小气与自大十分愧疚，他们两人搀扶着爷爷，要把他带到山崖上去。
谁知刚走出不远，他们就发现自己迷路了，来到了以前从未到过的地方。弟兄二人对爷爷说了，爷爷却要他们两人继续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他们走到了一处陡坡前，道路沿着陡坡直通山巅。“爷爷这么虚弱，山坡这么陡峭，爷爷弄不好会死的。”兄弟二人喃喃道。
但智慧老人却淡淡地说：“走啊，孩子们，走——沿着这条路走。”
于是他们继续沿路攀爬，一路上老人的脸色越发苍白。山顶上有什么东西在沙沙作响，闪闪发光。
当三个人爬上山巅的时候，他们瞠目结舌，被眼前的神奇景象惊呆了。
在他们面前，没有高山，没有峡谷，什么也没有，只见一抹白云一望无际，如同一片白色的大海——白云之上，还有一朵粉红色的云。在粉红色云之上矗立着一座玻璃山，玻璃山上是一座金色的城堡，宽宽的台阶通往城堡的大门。
原来这就是金灿灿的金色城堡。城堡发出柔和的光芒——光芒有些来自粉红色的云，有些来自玻璃山，有些来自城堡纯金的城墙；但大部分是从城堡本身的窗户中射出来的。金灿灿就端坐在那里，举着金色的酒盏，祝福每一位客人健康如意。
然而金灿灿不喜欢灵魂中藏着罪孽的人靠近他左右，也不会让他们进入自己的城堡里。难怪聚集在他的朝堂之上的，无不是忠义之人，崇高之士，那光芒正是从他们身上射出窗户，直冲云霄的。
智慧老人和他的两个孙子站在山脊上，望着眼前的奇景，目瞪口呆。他们呆呆地望着——突然他们看到通往城堡的台阶上有人坐在那里。那人用双手捂着脸，正在哭泣。
老人定睛一看，认出了那人——那正是求知。
老人的心颤动不已。他振作起精神，隔着云海高声呼唤：“你怎么啦，我的孩子？”“我在这里，爷爷。”求知答道，“一道亮光把我从水底举起，将我带到这里。我到了这里，他们却不让我进入城堡，因为我曾经对您做了错事。”
眼泪从老人脸颊滚下。他伸出双臂想去抚慰他最疼爱的孙子，想去帮他，让他不再内疚。他的心都已经飞过去了。
小气和自大看着爷爷，爷爷的脸色完全变了。他面如死灰，形容枯槁，看上去完全不像活着的人的脸色。“老人受不了这些惊吓，恐怕会死的。”兄弟俩低声说道。
但是智慧老人却直挺挺地挺起了身板，已经准备离开，他回头说道：“回家吧，孩子们，回到林中空地去，我已经原谅你们了。无论如何都要做正直的人，好好过日子。但是我要去了，我要去找为了我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付出了最大代价的那个人。”
智慧老人的声音很虚弱，但站在两兄弟面前，腰板挺得笔直。
自大和小气面面相觑。爷爷是疯了吗，连讲话都快没气力了，竟要从云上走过去？
然而老人终究是离他们而去了。他离开他们，走啊走，走上了云层，就好似走在草甸上。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老人走着走着，快步如飞，仿佛身轻如燕，他身上的披风在风中扑扑颤动，如同云海上的云帆。就这样他来到了粉红色云上，登上了玻璃山，踏上了宽宽的台阶。他飞上台阶，飞向他的孙子。多么喜悦啊，老人与孙子紧紧相拥！他紧紧拥抱着孙子，就好像再也不要让他离开一样。小气和自大听到了一切。隔着云层他们能听见老人和他的孙子四臂相拥，喜极而泣！
老人手牵着求知，把他带向城堡的大门。老人左手牵着孙子，右手叩响城堡的大门。
看啊！奇迹出现了，巨大的城门打开了，富丽堂皇的城堡展现在眼前，城堡里所有那些高贵的宾客们都在门口欢迎智慧老人和他的孙子求知。
宾客们前来迎接他们，伸出手去把他们二人引进了城堡。
小气和自大看到了他们二人走过窗口，坐到了桌子前。智慧老人被请到上座，求知坐在他的身边，金色少年金灿灿高举黄金酒盏，正在欢迎他的客人。
自大和小气被孤零零地留在这诡异的地方，开始害怕起来。“走吧兄弟，回我们的林中空地去。”小气窃窃地说。于是他们转身往回走。见过了这么多奇观异象，他们回到了林中空地，却再也无法找到那条路了，也找不到通往山巅的陡坡了。7
故事大概就是这样的。
小气和自大一直住在那片林中空地上。他们做了勇敢正直的人，各自组成了幸福的家庭，子孙满堂，活得很长寿。所有的优点都代代相传，不用说还有那圣火也传了下来，每天都用一根新的圆木做燃料，好让它永不熄灭。
所以你看，兰波古斯托害怕求知是对的。假如求知在寻找真相的途中没有死，那两只地精就永远不会离开小气和自大，这样的话，林中空地就将不再有正直的人，也不会有燃烧的圣火了。
然而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兰波古斯托和它的喽啰们懊恼不已，羞惭终日。
那两只地精拖着求知的羊皮袄，来到兰波古斯托的跟前，羊皮袄上那第三只地精仍像发了疯似的鬼哭狼嚎。兰波古斯托怒不可遏，因为它知道自己已被那三个少年摆脱掉了。盛怒之下，它下令将这三只地精头上的犄角拧在一起，让它们仨走到哪里都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不过最让兰波古斯托难堪的还是：圣火每天都在燃烧，那圣烟呛到它喉咙里，让它咳到撕心裂肺。而且，它再也不敢去森林里飘荡了，因为它害怕再遇上勇敢的人。
所以兰波古斯托唯一得到的东西就是求知丢下的那件旧羊皮袄。我们相信求知应该是不会在意的，因为住在金灿灿的金色殿堂里，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件羊皮袄了。
渔夫普朗克和他的妻子
1渔夫普朗克已对自己的惨淡人生感到厌倦与乏味。他独自一人住在荒凉的海边，每天用骨质鱼钩钓鱼——那时住在这里的人还不懂得制网捕鱼。不管怎么说，鱼钩才能钓上来几条鱼呢？“这到底算什么狗屁生活！”普朗克喊道，“白天捕鱼，晚上吃光。这世上压根找不到一点乐子，一点也没有！”
后来普朗克听说内地有富有的领主，有权有势的老爷，他们住得奢侈舒适，穿金戴银，把松露当饭吃。普朗克开始琢磨，怎样才能跻身有钱人之列。于是他决定泛舟海上，静坐整整三天，不抓一条鱼，只为看看那个魔咒会否奏效。
普朗克在自己的小船里坐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之中，他漂在海面上，不吃不喝，没有捕鱼。到了第三天的黎明时分，瞧呀，一艘银色小船从海中浮现——银色的船身，金色的双桨——船中站着一位洁白的拂晓少女，如公主般美丽。“这三天里，你饶过了我那些小鱼们的性命，”拂晓少女说，“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帮我摆脱不幸而痛苦生活吧。我住在这荒凉的地方，每天像奴隶一样干活。白天捕鱼，晚上吃光。这世上压根找不到一点乐子，一点也没有！”普朗克说。“回家吧。”拂晓少女答道，“你会找到你需要的东西。”说着，少女沉入了大海，银色小船也消失了。
普朗克赶快把船划到岸边，上岸回家。他来到家门口，出门迎接他的是一位姑娘。这个可怜的孤儿翻山越岭来到这里，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姑娘说：“我妈妈去世了，留我在世上孤苦伶仃。普朗克，请让我做你的妻子吧。”
普朗克不知如何是好：“这就是拂晓少女赐给我的好运吗？”普朗克看得出这姑娘和自己一样贫穷；可他又怕一步走错，同好运擦肩而过，于是同意，娶她为妻。姑娘已经十分疲惫，躺下后一觉睡到次日早晨。
普朗克焦急地等到了第二天，想知道好运如何兑现。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普朗克带着鱼钩出去钓鱼，女人则上山采集野菠菜。“啊，如果就这么一点好运气的话，那没有也罢。”普朗克心想。
到了傍晚，妻子在普朗克身边坐下，给他讲故事打发时间。她讲到了财主，国王的城堡；讲到了看守宝藏的龙，还有那些公主，她们在花园里种下珍珠，收获珠宝。普朗克听着，内心也随之欢唱。他忘记了自己的贫穷，大可就这么坐着听她讲故事，听上三年也不腻。但他又忖道：“如此仙妻，定可以带我去龙的宝藏或者国王的花园，只要我足够耐心，不惹她生气。”想到此处，普朗克越发心花怒放。
于是他耐心地等着，日复一日，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儿子出生了，他们给他取名叫小文匹斯。除此之外，一切照旧。普朗克钓鱼，妻子在山里采野菠菜。傍晚，妻子做了晚饭，饭后她一边晃着孩子的摇篮，一边给普朗克讲故事。她的故事越发美妙，普朗克也越发急不可耐。直到有一天晚上，他终于受够了。那晚妻子正在讲大海之王的无尽财宝，普朗克愤然一跃而起，抓着她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吼道：“跟你说，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明天早晨你就带我去大海之王的城堡！”
看到普朗克这样大发雷霆，妻子被吓坏了。她告诉他自己并不知道大海之王的城堡在哪里。普朗克便开始残忍地殴打可怜的妻子，并威胁说，如果不告诉自己她们仙女的秘密，就杀了她。
可怜的姑娘终于意识到，普朗克把她当成了仙女。她痛哭流涕地说：“其实我不是仙女，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孤儿，不懂咒语也不会法术。我讲的那些传说故事，都是编出来为你解闷的呀。”
这反而让普朗克更加恼羞成怒，因为两年多以来，他一直像傻瓜一样做着发财美梦。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气呼呼地将妻儿撵了出去。他让妻子沿着海岸往右走，而自己向左走。他要妻子找到大海之王的城堡，否则再也不要回来。
黎明来临，妻子哭着恳求普朗克不要把她赶走。“海边这么荒凉，谁知道我们孤儿寡母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她说道。普朗克又狠狠地打了她一顿。于是妻子只好抱起儿子，哭着沿着丈夫所指的方向离开。普朗克则朝相反的方向出发了。
妻子就这样带着儿子小文匹斯，一直走呀走。她走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却根本找不到大海之王。有天，她实在太累了，就在海边的一块石头上面睡着了。当她醒来时，发现孩子——她的小文匹斯——不见了。
她悲痛欲绝，以至于眼泪郁结于心，无尽的悲伤使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从此，她成了哑巴。
可怜的哑女人沿着海岸线一路流浪，回到家中。第二天，普朗克也回来了。他没有找到大海之王，失望而脾气暴躁。
他回到家中，发现儿子没了，妻子成了哑巴。巨大的打击使她面容憔悴，形体枯槁，费再大的力气也没法告诉丈夫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好继续过日子。妻子既不哭泣也不抱怨，只是默不作声地做家务，伺候普朗克。家里毫无生气，如同坟场。普朗克起初尚可忍受，但终于还是彻底崩溃。不久前他还以为大海之王的财宝唾手可得。可是瞧呀，到手的却竟是烦恼和忧愁。
普朗克下定决心，要再试一次大海的魔咒。他又在自己的小船中坐了三天三夜。这三天里他漂在海面上，不吃不喝，没有捕鱼。第三天，黎明时分，拂晓少女浮现在他面前。
普朗克告诉她发生的一切，怨愤地说：“我的生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糕。儿子不见了，妻子成了哑巴，家像墓地一样冷清，我快要崩溃了。”
拂晓少女对此并未置评，而是问了普朗克一个问题：“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就再帮你一次。”
然而普朗克蠢得不可救药，他能想到的只有目睹并享有大海之王的财宝；他没有想过让儿子回到身边，没有想过让妻子重获语言能力。他向拂晓少女乞求道：“美丽的拂晓少女，请告诉我怎样找到大海之王。”
这一次，拂晓少女也未多言，而是为普朗克指明了道路：“下次新月夜的黎明时分，坐上船，乘着风，向东漂流。风会带你到富饶之岛上的牛郎星之岩，我就在那里等着你，带你去找大海之王。”
普朗克开心地回家了。
新月之夜，他没有告诉妻子，就踏着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出发了。他坐上船，乘着风，一路向东。
风把船吹到了未知之海，吹到了富饶之岛。岛上果实累累，就像一座翠绿的花园漂在海面上。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藤上结满葡萄，杏树上开满粉色的杏花。岛中间有一块稀奇的岩石，那就是闪耀白色光芒的牛郎星之岩。岩石的一半将光辉撒满小岛，另一半则照亮了岛屿之下的海水。牛郎星之岩上，端坐着拂晓少女。
她热情地接待了普朗克，耐心地为他引路。她指着海面漂来的一个水轮，水轮上的美人鱼正围成一圈跳舞。她依旧温柔地告诉普朗克，请求水轮带他去见大海之王时，务必注意礼貌，这样才能不被大海的黑暗深渊吞噬。
拂晓少女最后补充道：“你会在大海之王的国度享用取之不竭的金银财宝。但记住——你将不能再回到陆地上，三名可怕的看守把守着归路。他们其中一位掀起巨浪，一位召唤风暴，还有一位支配闪电。”
可普朗克大喜过望，他跳进船，一面划向水轮，一面暗想：“美丽的拂晓少女，显然，你从没品尝过这世间贫穷的滋味。我是不会再想回到陆地的，那里除了霉运什么都没有。”
他将船划向水轮。水轮周围的美人鱼们还在继续玩着傻乎乎的游戏。她们潜到水中相互追逐；她们的长发随波飘动；她们的银色鱼鳍亮闪闪，一点朱唇笑如樱。美人鱼们坐到水轮上，将四周的海水拍打得满是泡沫。
船驶到水轮边，普朗克按照拂晓少女的指点，将桨举在空中，以免被黑暗深渊吞噬。他彬彬有礼地请求水轮：“旋转的水轮，请带我到大海的深处吧。或是死亡的黑暗深渊，或是大海之王的宫殿。”
听到普朗克这样说，美人鱼们便像银色的鱼儿一般嗖地聚拢过来。她们用洁白如雪的双手握住水轮的辐条，轻快而愉悦地推动起来。
海面上出现了一个湍急可怕的漩涡。普朗克被漩涡卷入其中，像一根小树枝随之旋转，而后被吸向大海之王的城堡。
普朗克的耳朵还嗡嗡作响地回荡着水流声和美人鱼的憨笑，这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美丽的沙滩上——都是纯金做成的细沙。
普朗克环顾四周，大叫道：“嚯，简直是奇迹！整整一大片黄金沙滩。”
而这仅仅是大海之王的门厅。门厅周围的海水像大理石围墙一样，大海像玻璃穹顶悬挂在门厅上方。蓝色的光芒自牛郎星之岩倾泻而下，青紫中带着苍白，如同月光。天花板上吊挂着珍珠制成的顶饰，地板上摆放着珊瑚石做成的桌子。
屋内远远的一端，纤细的笛子吹奏着乐曲，小铃铛叮铃作响，大海之王就慵懒地躺在那里。他在金沙滩上舒展着四肢，仰起壮如公牛的脑袋。他身旁同样摆放着珊瑚石做的桌子，身后是黄金树做的篱笆。
悠扬的笛声、悦耳的铃声还有柔和的灯光围绕着他。普朗克此前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多的财宝和欢乐。
普朗克为这种纯粹的快乐感到疯狂——愉悦之情如同烈酒灌进他的脑袋；他的心在歌唱；他手舞足蹈；他像个淘气的孩子在金沙滩上跳来跳去；他乐得神魂颠倒——俨然一个高兴的男孩。
这情形让大海之王感到乐不可支。他的双脚很沉重——实在太重——而他那壮如公牛的脑袋更重。他倚在金沙滩上哈哈大笑，笑得四周扬起一阵小小的金沙暴。“你很瘦，步子也轻盈，老兄。他一抬手，摘下一串珍珠递给了普朗克，之后又下令让海底仙子呈上精美的食物和金杯装着的蜜饮。普朗克被安排坐在大海之王身边，毫无疑问，这是一份分外的殊荣。
待普朗克酒足饭饱之后，大海之王问道：“老兄，你还需要点什么？”
可普朗克这个从未过过好日子的可怜虫又懂得索要些什么呢？他长途跋涉而来，饥饿不堪，方才的美酒佳肴不足以果腹。于是他对大海之王说道：“既然您这样问，大海之王陛下，那我想要一大份煮野菠菜。”
大海之王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和善，笑着对普朗克说：“嗯，老兄，野菠菜在海底下非常珍贵，比珍珠甚至珠母都要珍贵。因为它生长的地方离这里很远。但既然你提出了要求，我会派泡沫精灵去野菠菜生长的陆地，为你带一些回来。但作为回报，你必须再为我表演三次翻跟头。”
普朗克此刻心情实在太好，因而并不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困难。他轻快地跳跃起来，美人鱼、宫殿里的小家伙们都迅速围拢到他身边，等待见证奇迹的时刻。
普朗克跑在黄金沙滩上，翻了一个漂亮的跟头，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灵巧得像一只松鼠。大海之王和小家伙们都被普朗克逗得前仰后合。
笑得最开心的是一个小婴儿，它叫国王宝宝。美人鱼们为打发无聊时间，打趣地为它加冕为“王”。小婴儿穿着丝质的小衬衫，坐在金摇篮中。摇篮上挂着珍珠制成的小铃铛，婴儿手中拿着一颗金苹果。
婴儿开心的笑声吸引了正在翻跟头的普朗克，他望过去，大吃一惊。这个婴儿竟然是自己的儿子，小文匹斯。
这下子，普朗克忽然感到一阵作呕。他从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对海底生活感到厌烦。
普朗克眉头紧锁，很是生气，震惊之余，又想道：“瞧瞧他，这个小淘气，自己跑到这里过好日子，他那个家中的妈妈却因伤心过度，成了哑巴。”
普朗克十分气愤。他为自己和孩子呆在宫殿里感到愤恨，却又敢怒而不敢言，唯恐他们把他与孩子分开。于是他自告奋勇做了儿子小文匹斯的仆人。他暗想：“或许会有和儿子独处的机会，到那时，我就告诉那孩子他爸爸和妈妈的事。我要和他一起逃走，把小坏蛋回到他妈妈身边。”
普朗克这样想着，晴朗的一天，碰巧他能和国王宝宝独处。他悄悄地对孩子说：“过来，我的儿子，来跟爸爸一起逃走吧！”
可是文匹斯只是一个婴儿，在海底生活了这么久，他已经把父亲忘得差不多了。国王宝宝哈哈地笑了起来，想着：“普朗克又在搞笑了。”就用小脚丫踢了普朗克一下。“你不是我爸爸，你是在大海之王面前表演翻跟头的那个傻瓜。”
普朗克感到心如锥刺，痛不欲生，走出房间忧伤地哭起来。大海之王的侍从们都围到他身边，交头接耳地说：“好啦，好啦，活得这么舒坦还哭，看来他在陆地上的时候肯定是个大领主。”“天地良心！”普朗克愤怒地吼道，“我曾经和你们的深海之王一样幸福，有个儿子整天扯我的胡子玩，有个妻子为我展现奇迹，还给我吃野菠菜，兄弟们，想吃多少有多少啊——而且无须为任何人表演翻跟头。”
这些侍从们对这些美妙的故事啧啧称奇，只好任由普朗克独自伤怀。普朗克继续侍奉国王宝宝，竭尽全力讨好这个孩子。他想：“我得想办法让他和我一起逃跑。”可是国王宝宝每天都变得更笨，更任性。时间慢慢流逝，孩子却始终以为普朗克不过是个傻子。2
这期间，普朗克的妻子独自在家，寂寞哀伤。第一天晚上，她生了火，热着饭等普朗克回来。后来她放弃了希望，熄灭了火，此后再未生火。
这可怜的、沉默的灵魂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她既不干活，也不整理房间；既不哭泣，也不哀叹。她只是在悲痛中日渐枯槁。她没法向别人诉苦，因为她是哑巴；她不能飘洋过海寻找普朗克，因为愁绪使她哀毁骨立。
她可以去哪里呢？这可怜的人！有一天，她回到了遥远的山中，那里埋葬着她的母亲。她站在母亲的墓前，这时，一只漂亮的母鹿向她走来。
如同所有不会言语的动物一样，母鹿用动物间特殊的无声话语对女人说道：“不要坐在那里沉沦下去，我的女儿，否则你的心灵将会崩溃，你的家也将变成废墟。你必须每天晚上为普朗克准备晚饭，晚饭后你还要拆出一些上好的大麻线。如果普朗克当晚没有回家，那么第二天早晨你带着给他的晚饭和大麻线到遍布岩石的山里，还要带上细长的双管笛。你要吹奏双管笛；蛇会带着它们的孩子来吃掉晚餐，而海鸟会用那些麻线筑巢。”
女人完全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并且照做。每晚，她都做生火做饭，饭后拆一些大麻线。普朗克还是没有回来。于是翌日清晨，女人便带着她的小双管笛、晚饭和麻线上山。她轻柔地吹奏右手中的笛子，瞧呀，蛇带着小蛇们从岩缝里钻出来，它们吃掉了晚饭，用动物间特殊的无声语言向女人道了谢。当她吹奏起左手中的笛子，瞧呀，大大小小的海鸥纷纷飞来，把麻线衔到巢里，它们向女人道了谢。
女人坚持了整整三个月；满月三次，新月三次。而普朗克依然未归。
悲伤再次笼罩了可怜的，不能言语的人。于是她又来到了母亲的坟墓。
母鹿出现了，女人无声地对它说：“啊，妈妈。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一切。普朗克却没有回来。我已经等得厌倦了。我是该跳进海里，还是该掉下悬崖？”“我的女儿，”母鹿说。“不要失去信念。你的普朗克现在遇到了很愁人的麻烦。我告诉你要如何帮助他。在未知之海中有一只大鲈鱼，它有一片金色的鳍，鳍上有个金苹果。如果你趁着月光抓住这只鲈鱼，你的普朗克就能得救了。可是在通往未知之海的路上，你要穿过三个云雾缭绕的巨大山洞。第一个山洞中有一只可怕的大蛇，万蛇之母——正是她在海中掀起波浪；第二个山洞中有一只可怕的大鸟，万鸟之母——正是她卷起风暴；第三个山洞中有一只金色蜜蜂——正是她掌控雷电。去吧，我的女儿，去未知之海。除了你的骨质鱼钩和细长的双管笛，别的什么都不用带在身上。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大麻烦，就撕开你那全是白布没有褶边的右臂袖管。”
女儿全神贯注地听着。第二天她拖出小船，驶向大海，随身只带着骨质鱼钩和细长的双管笛。
她行驶在海面上，直到海水将她带到遥远的地方。瞧啊，那里刚好有三座可怕的洞穴坐落在海面上，周围云雾缭绕！一只恐怖的蛇从第一个山洞口探头张望，她就是万蛇之母。她那颗可怕的头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她的身体沿着山洞卷曲到另一端，她那条可怕的尾巴正抽打着海水，掀起一层层波浪。
女人被这景象吓得不敢靠近。她想起了自己的小双管笛，开始吹奏右手的笛子。吹着吹着，遥远的，岩石覆盖的陆地上，大蛇小蛇纷纷赶来，它们浩浩荡荡地游过大海。无论是巨大的花蛇，还是细小的幼蛇，全都匆匆前来，向可怕的蛇母求情：“让这个女人驾船通过您的洞穴吧，我亲爱的母亲！她对我们非常好，每天早晨都喂我们食物。”“我不会让她通过我的洞穴，”可怕的蛇母答道，“因为今天我必须卷起大海的波浪。不过既然她对你们那么好，我可以用别的方式报答她。她想要一个金块还是六串珍珠呢？”
然而本分的妻子不会被金银珠宝迷惑，女人无声地回答说：“我来到这里只为一件小事。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在未知之海中的鲈鱼。如果我对你们那么好，就让我通过这个洞穴吧，威严的蛇母。”“让她过去吧，亲爱的母亲，”大蛇小蛇再次请愿。“我们中的大部分都吃过她喂的食物——吃过她给的肉。母亲大人，您就躺下打个盹儿，我们来替您搅动海水。”
面对如此多的家人，蛇母难以违背众意，何况几千年来她一直想睡个觉。于是她让女人通过了洞穴，然后蜷曲在洞内，陷入了可怖的沉睡。入睡前，她再次提醒大蛇小蛇们说：“我歇会儿，亲爱的孩子们，你们可要尽职尽责地为我搅动水流。”
女人穿过了洞穴，众蛇留在洞中。可它们并没有搅动大海，反而抚慰了它，使其归于平静。
女人继续驱舟前行，来到第二个洞穴。洞里有一只巨鸟，她是万鸟之母。她从洞口探出庞然巨头，铁喙大张。她的翅翼在洞内招展扇动，每扇一下，都刮起一阵风暴。
女人举起了双管笛，用左手的笛子吹奏出甜美的音乐。从遥远的海岸飞来大大小小的海鸥，请求巨鸟让女人的船通过洞穴，因为女人是它们的好朋友，每天都拆大麻线给它们。“我不能让她通过我的洞穴，因为今天我必须掀起一场大风暴。但是如果她对你们那么好，我会给她更大的报答。我要把我铁喙中的生命之水送给她，这样她就可以重新开口说话了。”
啊，对于可怜的哑巴来说，重获说话能力难道不是莫大的诱惑吗？可是女人还是保持坚定。她是这样回答巨鸟的：“我来到这里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件小事——为了栖息在未知之海中的鲈鱼。既然我对你们那么好，就请让我通过您的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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