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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4 16:5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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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乌小白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想你的时候微微甜

想你的时候微微甜试读:

作者简介

乌小白,已出版《青春的庙》、《内有恶女》、《御姐驾到》、《你这么爱我,我可要当真了》;以上作品影视版均在筹备中,《你这么爱我,我可要当真了》电视剧已杀青。

人物小传

安瓦砾:原名安雁朵,战斗娘,曾经是富家千金,童年时父母车祸去世,被伯父家霸占产业,寄人篱下,被表哥性骚扰,十八岁离家出走,成为一名彪悍的卡车司机。和师傅杨叔回老家槐南市,夺回家产,办了搏击俱乐部,变成了老板。文能骂街不带脏字,武能打架,对感情非常执着专一,嫉恶如仇,是当代的女侠。

安德高:安瓦砾的伯父,一个为了金钱不顾道义的暴躁老头。被复仇的安瓦砾送进了医院。

李大腾:安瓦砾的结拜兄弟,现在是她的表妹夫。

杨叔:安瓦砾的师傅,其实真实的身份是一个搏击高手。他离婚后,独自带着女儿艰难的生活,遇到会哄孩子的安瓦砾,立刻组成联盟。既教安瓦砾开车,又教她打架。一直暗恋刘曦蔓不敢表白,后来终于真情流露。

刘曦蔓:胸大美艳为武器,曾经是汽修厂的老板娘,因为过于风骚放浪,被汽修厂老板赶出家门,和安瓦砾出来闯荡江湖。她和李大腾有过一段暧昧,最后还是被杨叔的真情俘获。

于彦峰:高大英俊,有健硕的胸肌,是大学乐队的主唱,很多女生追捧的男神,对别人都很冷漠,是安瓦砾的小奶狗。从家庭贫寒变成豪门阔少。于彦峰和安瓦砾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他经常被她揍哭,却渐生情愫,谱写了一曲荡气回肠,峰回路转的姐弟恋。他总是在网上和安瓦砾热情表白,在生活中不越雷池一步。后来了解到,他是安瓦砾的弟弟,安瓦砾的爸爸车祸中活下来,偷偷和于彦峰母子一起生活。再后来真相大白,于彦峰不是冯启坤的亲儿子,是于瑞琴搞的手段,通过DNA的检测。最后于彦峰为安瓦砾夺回财产,送给她。

安雁卉:李大腾的未婚妻,安家唯一善良单纯的小白兔。后来遭遇家庭的变故,也变得腹黑,把自己的婚礼变成报复安瓦砾的棋局,没想到却被于彦峰反复仇。

安雁龙:安瓦砾的表哥,好色暴戾,曾经性骚扰安瓦砾。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知道他的丑事,离开了他。他被安瓦砾送进了监狱。

于瑞琴:美艳的贵妇人,于彦峰的母亲,小三上位,手段毒辣。一直不让安瓦砾和儿子在一起,原来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冯启坤:安德明,假死后改名冯启坤。安瓦砾的父亲,因为喜欢儿子,抛弃了安瓦砾。后来出车祸,假装死掉了,其实和于彦峰母子一起生活。

小笼包:杨叔的女儿,特别可爱,主要功能是卖萌骗好吃的,和安瓦砾感情深厚。

安瓦砾的外婆:做饭特别好吃,特别慈祥的老太太,负责照顾小笼包。

孙大圣:搏击俱乐部的教练。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健身达人,他的宗旨是“为了女朋友高兴,我是没有底线的”。

端木希鸣:孙大圣的女朋友,一个美丽的重庆妹子。

同类影视作品:《千金归来》、《回家的诱惑》、《杀死比尔》、《亲切的金子》

内容简介

性格泼辣的战斗娘安瓦砾荣归故里,去伯父家夺回家产,集结了一帮江湖好汉,办了搏击俱乐部,成为老板。和伯父家斗智斗勇。一直在复仇,顺便和初恋情人于彦峰相爱相杀,解开了一个又一个惊天秘密。这个故事包含了很多关键词:婚变、私生子、商战、家庭伦理、霸凌、复仇、逆袭……简直可以演一部七十集电视连续剧,牢牢抓住观众的眼球。场景从公路片变成体育励志片,以复仇为主线,感情为副线,各路江湖好汉粉墨登场,每一个人物都有特别的前史,造就一个个绝无雷同的人设。

这个故事还可以用这些标题来阐述:《商业帝国背后的肮脏交易》、《一场被假死掩盖了十年的阴谋》、《震惊!一场婚礼引出一桩十三年大案,原因竟是……》。

作者文笔犀利幽默,很多经典台词和搞笑的情节。人设非常标新立异,让人耳目一新。剧情超越想象,故事中充满反转再反转,让人惊叹不已作者的奇思妙想。第一章战斗娘传说 (一) 

在电梯里,我用力咀嚼口香糖,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镜子里的姑娘背着个脏不兮兮的帆布双肩包,浓眉大眼,精神矍铄,一头斜分的檀棕色短发夹杂几缕姬胡桃,碎刘海儿没过眉睫,BF风牛仔外套的袖子卷至手肘,右上臂绣了一圈线头虬结的英文字母,从远看,就跟戴了个红袖章似的,散发出一股朝阳群众除暴安良的庄严气息,神圣不可侵犯。

旁边站一个络腮胡子的毛脸糙汉,手机贴嘴,撕心裂肺地喊:“我放不下你!真放不下!”

我听在耳中,不由得手上动作一顿,悲从中来,感叹这沧桑世间竟处处都有浓得化不开的情伤。惆怅之下,喟然长叹,我抬手轻触镜中那一张苦涩的笑靥,低声吟道:“唉,多情总被绝情伤,铁汉柔心空断肠,话费易充,旧爱难忘,直教人捶胸顿足撞大墙……”

话音未落,只听身旁那汉子又悲伤地吼了一嗓:“我那车撑死坐六个,真的放不下你了!除非你个二球愿意坐后备箱!”

我差点一把捏碎了电梯轿厢,“咣当”一声,强行关闭脑洞。

很快,电梯停在七楼,我飞快地收回了跑偏的思绪,面色一凛,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商场七楼是餐饮区,出了电梯往右走,不出三十步,就是一家刚刚开业的蒸汽海鲜餐厅。在餐厅门外,我停顿片刻,做了几次深呼吸。就像一根速冻薯条扔进了油锅似的,四面八方的服务员汹涌而至,以我这个饥肠辘辘的外乡人为圆心,以走廊为半径,迅速围成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大圈,纷纷热情招徕,各式样儿的菜单一窝蜂递过来,都快怼我脸上了。而我气定神闲,对这些外界噪声充耳不闻,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做完了几个热身动作。扭扭脖子,抖抖手腕,然后徐徐舒出一口长气,就像一只剽悍的斗鸡在决战前竖起了颈子上的羽毛。

我,回来了。

十八岁离开槐南市,已阔别六年之久。

如今,我背着当年逃跑时唯一带在身边的旧包袱,回到了故乡。同样风尘仆仆,而心境却截然不同。彼时我困顿绝望,无枝可依,在这座陡然陌生的城市里东碰西撞,惶惶如丧家之犬,恓恓如漂泊之萍,而此时却胸怀七分豪迈与三分肃杀,衣榴裙击兮不负昂藏,绣手弹铗兮隐寒光。

千里迢迢,回来收人头。

新店开业海鲜六八折,餐厅里,几乎满座,一桌一桌蒸汽缭绕,人声鼎沸,略带腥气的海鲜味混着粥底的米香扑鼻而来,甚是诱人。我谢绝了男服务员殷勤的带路,说了声“找人”,然后,一步一步,笔直地走近那个靠窗户的包厢。

那里一家七口正在聚餐,龙虾、扇贝、大螃蟹在蒸屉的箅子上滋滋地冒着热气。

男女老少,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坐在最里边、面朝我的那个男性老者,今年五十九岁,衣着体面,稀疏的偏分发型一丝不苟,焗得乌黑,头顶却暴露出一圈灰白的发根。他面皮黝黑,脸色阴沉,笑起来嘴角不动,刚毅戾深的眼神丝毫未变,看起来依然像板着脸,峦壑般的抬头纹与浓浓囧字眉组成了一个标准的“三八”。

这位是我亲大伯,安德高。

尽管已有六年未见,但这张苦大仇深的老脸,就算他用拉皮术把包皮拉到脸上再拍一车黄瓜我也认得出来。短暂一瞥之下,我眼底的血管都快炸裂了——六年前,就是这位老人家逼得我背井离乡、流落街头,历尽栉风沐雨之苦,最终走上了一条虽心狠手辣胡作非为欺男霸女人面兽心但我知我是好女孩的不归路。

我左右张望一眼,从旁边拽了把空椅子,拖进包厢,毫不见外地挤进了他们的家庭聚餐。

椅脚是金属的,划过地砖,发出一记刺耳的尖利声响。

满桌的亲戚齐齐一惊,纷纷朝我看来,那些眼神中充斥着不满、疑惑、鄙夷,还有些许警惕。安德高的儿媳靠门坐着,怀中抱有个不满一岁的小男婴,肥嘟嘟的,像一头浑圆柔软的小海豹。看见生人,这婴儿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躁动起来,扔掉手中的玩具飞机,扁起小嘴,眼看就要嚎哭。

安德高皱起眉头,沉声呵斥:“你干什么的?出去!”

我对他的厉喝充耳不闻,大喇喇坐下来,伸手捏了捏小婴儿的脸颊:“哎哟,小王八蛋还认生呢,我也是你的姑姑啊!”

孩他妈还一脸懵逼,斜对面穿炭灰色西装的李大腾站了起来,一脸惊喜:“你是……安雁朵?你是朵朵!”“腾哥。”

我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你刚回来吗?你跑哪儿去了?这些年我满世界到处找你!你是不是成心躲着我们?”李大腾蹬开椅子,刷地跳了出来,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弯下腰,热情地抓住我肩膀上下打量,语无论次又连珠炮般抛出一堆问题,“喂,你怎么夸嚓一下就长得这么高了?怎么还变白了?小乌鸦,你去韩国整容了吗?你看你,这一头杂毛染得也太夸张了吧?有红有黄的,想凑齐三原色啊?灰色是不想说,蓝色是忧郁吗?哎,朵朵,你把我的小乌鸦藏哪儿去了?快把那个人格交出来……”

他一会儿掐掐我脸,一会儿揉揉我头,狂喜之色溢于言表,就差摇着尾巴伸出舌头来舔我几口了。

我将手指坚在嘴边,示意安静点,制止他激动的唠叨:“别叫我朵朵,我改名字了。”“什么?”李大腾一愣。

我从屁股兜里摸出身份证,冲他亮了亮。

他疑惑着接过去,一字一顿念出来:“安——瓦——砾——”“没错,我现在的名字,叫安瓦砾。”我笑吟吟地接口,眯起眼睛,环顾围坐在圆桌边这齐齐整整的一家人,毫无笑意的凛冽眼神扫过,与他们的目光逐一相触,“改这个名字,是为了提醒我自己,出身清贫,没什么好自卑的。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就算我只是一颗碎石子,也会慢慢磨掉恶人的一层皮!”

满桌的人瞬间都慌了神,安德高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只重重一搁筷子。

李大腾咳嗽一声:“过去的事——”“腾哥,跟你没关系。”我果断一摆手,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还拿我当兄弟,你就坐旁边歇会儿,别和稀泥。”

我知道,此刻他进退两难,最好的选择就是两不相帮。

过去,他是跟我磕头结拜过的大哥,我小他一岁,还有另一个义弟小我两岁,腾哥对我们处处维护。但现在,他又多了一个身份,就是我堂妹安雁卉的未婚夫。

我大伯安德高有两个子女,大儿子安雁龙的性格,与小女儿安雁卉正好走上两个极端。一个狂妄自私、好色成性;一个却是腼腆单纯、温顺软弱。因此,在我眼中,安雁卉这个小姑娘虽然蠢,却是他们家唯一尚有良知的人,跟我关系也不算太僵。

今天这个场合似乎挺隆重,李大腾一套炭灰色西装崭新挺括,安雁卉的米色开衫里面穿了件雪纺小红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脸上化着淡妆,面皮白净,眉似新月,长发如瀑,半掩香肩,温温柔柔目光似水,清灵不可方物。她眼见李大腾被我斥走,似乎有心替未婚夫解个围,略显局促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和我套近乎:“朵朵,好、久不见了,你变得、变得好漂亮……”

她的赋性一向如此,谁凶,谁强势,她就害怕谁,每回紧张起来说话总是结巴。

我冲她笑了笑,算是善意的回应。“不管你改叫什么名字,瓦砾也好,珍珠也好,总归我还是你的大伯,你还是我侄女。”安德高按捺下心中怒火,又摆出了一副家族长辈的架子,不动声色地吩咐道:“既然坐下了,那就一起吃个饭吧!”“不必了,我过来处理一点事情,马上就走。”“处理什么事?”“听说,你们一家人聚在这里庆祝卉卉订婚,所以,我特意赶过来道贺,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什么东西?”安德高机械地反问,面色阴晴不定。“我爸妈留下的房子和商铺,全都是我的,一块砖头你也甭想拿走!”面对一桌人复杂的目光,我坦坦荡荡表了个态。“哦,就这点事啊。我们亲戚之间,有什么话不好商量,干嘛要说得这么苦大仇深的呢?你这个小姑娘啊,这么多年性格都没怎么变,心眼儿忒小,一点儿都不大气!”安德高一脸木然,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讥诮而高冷的笑容,“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儿家,迟早得嫁人吧?你赶紧找个有房有车有票子的老公,才是正经事,非要霸着我们老安家那么多房产,你对得起你爸爸在天之灵吗?”

他说得振振有词,可我的内心却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

六年过去了,连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都革新了,这个老顽固的思想倒是一点儿变化也没有,还是满嘴的歪理邪说。“女孩子迟早要嫁人,安家的房产就该留给姓安的”这一套说辞,我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他曾筹划过,要把大儿子安雁龙过继来给我爸抚养,户口上到我家,奈何我爸一生勤奋,对这个酗酒烂赌一事无成的哥哥素来不齿,委婉地顶了他几句,大意是:“哥,余生不用你指教了,我自己瞎鸡巴过吧!”

十一岁那年,我遭遇人生最大变故,父母罹难双双离世,从此我在大伯家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那段时间,我记忆中最深的恐惧,就是他酗酒之后,那张分外严酷凶残的通红的脸孔,以及随即会钻入我耳中的滔滔不绝的严厉苛责、喝斥与恶毒挖苦,偶尔还难免受些皮肉之苦。不过,听说他现在是胃癌晚期,烟和酒都已经戒了。

我嚼了嚼口香糖,吹出一个乳白色小泡泡,炸出啪一声轻响。“法律上,我是第一顺序继承人,没你什么事儿。你要真觉得能说服我爸,可以下去跟他谈谈。”“我跟你爸还用谈?我们可是亲兄弟!几十年手足之情!”“是吗?你儿子当年猥亵我的时候,你说出那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时候,你考虑过亲兄弟的在天之灵吗?你顾念过一分手足之情吗?”我毫不犹豫,大大咧咧地将陈年隐痛说了出来,目光掠过安德高,斜睨着满身横肉一脸蠢相正在发愣的安雁龙。

全桌人的脸色都变了,有的震惊,有的畏缩。安雁龙的老婆刚结婚三年,从没见过我,突然在此时听我说出这么一番话,整个人都骇得呆住了。

李大腾难以置信地插嘴问:“你说啥?这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你以为,我高一从自己家里搬出去,租个破房子住,窗户是报纸糊的,大热天冲个凉都不敢脱衣服,真的是为了体验生活?”“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告诉你,又能怎样?那时候你也才十几岁——”“胡说八道!”

暴怒的安雁龙截断了我的话,他一扭头见老婆面露惊吓之色,孩子也在哭,顿时恼羞成怒,推开椅子走过来,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小逼崽子血口喷人,早知道你没安好心”,一边习惯性地想要动手推我。我抬起下巴,嘴一张,像个豌豆射手似的,准确地把一坨嚼得黏乎乎热烘烘的口香糖吐在他脑门上。趁他停下来抹脸,我倏地一拍桌子长身而起,飞快欺近,右手牢牢叉住他脖子,脚下顺势一绊,迅速将这个曾经欺辱过我的臭傻逼撂倒在地。

这是一个擒拿招式,我实战演练了无数遍,动作干净利索。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大好的青春年华,我在异乡如同风中的破塑料袋一样飘摇六年。鬼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如今才会带着两大坨熊熊燃烧的肱二头肌重返故里,假装归乡省亲。总之,以我现在的身高、力量和经验,一口气放倒五条普通的大汉,不费劲儿。普通的大汉,我普通的撂倒,旁边懵逼的亲戚,在懵逼的瞧。

安雁龙猝不及防,刚打一个照面就躺下了,狼狈地爬起来唾骂:“妈的,你还敢动手?是我们家把你个小贱种养大的!从小你就是白眼狼,克死亲爸妈,长大还有脸回来抢房子?贱逼!”“你嘴巴放干净点!”李大腾忍无可忍,上去揪住未来大舅子的衣领,他虽然矮对方半个头,但胜在壮实,打起来也算势均力敌。

大妈见情势乱了,双手一拍大腿,哭喊着控诉起来,句句昧着良心说我昧良心。

安雁卉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今天这场聚餐,本是为了庆祝她和李大腾的新房装修完成,而此时,自己亲哥哥却与未婚夫怒目对峙。她紧张得目光左右直闪,不知怎样才能安抚双方,她的头脑里缺少这种紧急应变机制。

我退回桌边,微笑着欣赏这难得的画面,右手不自觉攥紧一个空酒瓶,又慢慢松开。“小兔崽闹够了没有?”安德高急了,一把推开椅子,对我怒目而视。“站起来干嘛?想决斗?地方太小,你那套王八拳施展不开!”我好整以暇地抬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像窑子里拦姑娘的流氓一样用手肘撑着膝盖,脑袋一歪,仰天打了个朗声哈哈:“我十八岁那年,你也就能跟我打个平手,现在我二十四了,您老都骨质疏松了吧,还想逆袭不成?”

想来,我的眼神锐利阴鸷,因为安德高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

当初我离家出走之前,破釜沉舟,跟他打过一架,结果是两败俱伤。那天,我差点儿被他们两口子联手打吐了血,而安德高的左颌角上,那道狰狞翻凸的长疤仍在。我恨他逼我辍学嫁人,一菜刀劈过去,倘若他躲得慢一点,抑或刀口移动几厘米,那剧烈搏动的颈动脉就能喷出华丽丽一排扇形血箭了。

安德高后退半步,转头冲李大腾怒叱:“大腾,你还想不想做我安家的女婿了?”

李大腾闻言略一迟疑,安雁龙趁机甩开了他的钳制,一转身,气势汹汹地与父亲并肩而立。

面对他们的宿敌,同时也是侄女,以及堂妹。

安雁卉拉住了她爸的胳膊。“爸,你别这样,朵朵她受过不少苦了……”她声音在发抖,含蓄而哀愁地表达了自己的恳求,连话都不敢说得太直白。

我叹了口气,卉卉还是温柔又善良,可惜笃孝,所以,只能是个温柔善良的蠢姑娘。

大妈眼见形势不妙,哭喊一声“辛辛苦苦养了个白眼狼,造孽啊”,倒地昏了过去。

装死这个杀手锏,她用了这么多年也不嫌腻歪,反而在演技上更加精进了。每每局面不利,立时施展出来,只要敌方不是老、孕、病、残、狗,就能以一招“我躺尸你随意”秒杀对手,反败为胜。依靠这一门神技,她率领着一家四口,在拒缴物业费、遗弃老父母、疯狂吃绝户和驱逐亲侄女等战役中带头冲锋,屡建奇功。装死,堪称是碰瓷界的一招鲜。

只有面对我的时候,她才可能会产生“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她有碰瓷神技,我会坟头蹦迪。“哎哟,看来这回死透了!”我蹲下去,用筷子捅了捅老太婆的菊花,见她面皮抽搐一下又拼命忍着不动,特别喜感。我顿时哈哈哈笑出了声,兴高采烈地扯着嗓子吆喝起来,招呼大家一起欣赏这个老活宝躺尸的英姿:“我大妈真是一位贤妻良母啊,知书达礼、善解人意,大喜的日子给各位死个妈助助兴。放心吧大伯,就冲着你们对我的养育之恩,今天您二位的棺材钱,我包了!”

安雁卉正抱着她妈哀哀呼喊,我向她招招手:“来,搭把手,翻个面,两边都晾晾你妈才能凉的快一点,这样等她下了油锅地狱,炸得更脆,口感更好——”“小畜生你作死是吧?要不是瞧在你爸面子上,十年前,我早就打死你这个小贱种了!”安德高气得浑身直哆嗦,发型都抖凌乱了。他颤巍巍地指着我,向儿子下达命令:“我看她就是回来找死的,你给我打!打死她,我来抵命!我六十岁的一条老命拼你一条二十岁的命,值了!”

安雁龙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满嘴喷着肮脏的口头禅,一如从前。我深知他弱点在哪,一个闪身勾踢以迅脚不及掩裆之势踹中他下体。

他痛嚎一声,一手捂住裆部,一手扶着桌子,半蹲的身体蜷得跟个虾球一样。

可能他们都以为,我第一次打倒安雁龙只是个巧合,是个意外,所以仍然动不动对我挥舞拳头跃跃欲试。不过,即便他们不肯正视现实,我也有办法让他们清醒过来,多年养尊处优的他们,和一路披荆斩棘的我,如今,已经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了!

我冷眼环伺左右,抠了抠鼻孔,在安雁龙背上揩净手指:“真可惜啊,在你第一次把手伸进我衣服的时候,我就该当场废了你,那时候还有《未成年人保护法》罩着我呢……”“朵朵,别说了!”李大腾把我拽过去,一脸沉痛,“我们走!”“去哪?你别影响我报复社会啊!”“别闹了,外面服务员都报警了。”“她说的是真的假的?你真做过那种事?她真是你亲堂妹吗?”

——这一句话,是安雁龙的媳妇问的,她抱着娃在旁呆坐半天,这会儿终于缓过神来了,倏地站起身来逼近丈夫,连声质问。安雁龙气急败坏,不耐烦地一扬手把她推开:“你能不能别添乱?!”

他的声音凶狠且响亮,把自己亲儿子吓得哭哭啼啼,孩子妈一气之下抱着儿子跑出去,看架势估计是回娘家了。

安德高气得暴跳如雷,骂骂咧咧地往地上摔筷子,因为只有这玩意摔不破。大妈发现儿媳妇跑了,急得在地板上也躺不安稳,俩眼睛偷偷睁开了一条细缝,小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安雁卉一边应付着服务员的询问,一边来回扫视父母和未婚夫,又窘又怯,可怜兮兮。总之,现场一团糟乱。“别理他们了,你住在哪?我开车送你回去,好不好?”

李大腾深恐冲突加剧,急着催我。“好啊。”

我顺从地转过身,任由李大腾扯着我往外走,心中冷冷一笑:你们以为此刻局面已经是最糟的了吗?

要知道,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二) 

六年之前,我的名字还叫安雁朵。

安家取名依然按族谱排字,德字辈之下,是雁字辈。安雁朵、安雁卉,这一对堂姊妹的名字,既唯美又清新,充满了长辈们的美好祝福。

从我记事起,父母就是所有亲戚当中经济条件最好的,他们夫妻俩的名下有一家公司、两处房产、四间商铺,还有好几辆车。我爸是个责任感爆棚的男子汉,自从1992年结婚之后辞职下海,每天起早贪黑地忙着公司生意,吃的却是自带便当,除非有应酬,否则从来都舍不得下馆子去吃顿好的,偶尔,甚至两块发糕或一个酒酿饼也能把午餐糊弄过去。我妈则是一位本本分分的职场白领,朝九晚五,业余时间全部用在做饭和家务上。她略有洁癖,总爱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还喜欢研究美食,伺弄猫狗与花草。我家一直住在健康路75号院,这个小区在槐南城里颇有名气,属于生态型住宅区,绿化面积远超平均水准,外观设计采用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的“新中式”风格,黑白田园外观,优雅大气,用现在的审美眼光来看,兼具北欧简约与中国水墨风格,尤显清贵。小区后门靠山脚下建有一片别墅群,独栋、双拼和联排型应有尽有,我小学时经常吆五喝六地喊同学一起翻越后门上山探险。

我天生外向,除了同住小区的孩子,还结识了很多周边的小伙伴。那是上世纪90年代后期,别的孩子大都还穿着不甚合身的运动服,而我一个礼拜穿的花裙子从没重过样。那时起我就知道,在这个小城市里,我算得上是家境优裕、鲜衣美食,我也是父母捧在手掌心里的一枚小公举。

然而,在我十一岁那年,父母不幸在高速上出了车祸,意外过世。

丧事结束后,亲戚们迟迟不肯散去,许多人都自告奋勇愿意抚养我这父母双亡的孤女,抢着要承担监护责任。最后,我大妈一招“装死杀”吓退了其他竞争对手。于是,由家族全体长辈默许,以及街道办与社区居委会共同作主,将我的抚养权和监护权确定交予了我亲大伯,安德高。

一般听说我大伯叫安德高的人,都会追问:那你爸爸一定叫安望重吧?

不,我爸爸叫安德民。

我妈妈叫汤君。

这两个熟悉而亲切的名字,很快,就像印在了我记忆深处最后最美的一片秋叶上。

凛冬的一阵寒风刮过,它们就盘旋着,不甘地凋落了。

作为我的监护人,大伯先是理直气壮地把他户口迁到我家。随后,他们全家人都搬了过来,四口人霸占了我家三间大卧室,反而把我撵进书房,只能睡在一张窄小的折叠行军床上。我妈生前最宠爱的两只奶牛猫和一条金毛犬,也全部被驱赶到楼上的露台,不准进屋,没到一年的时间就先后送出去了。

安雁卉想邀请我一起睡卧室,遭到了她母亲的严厉警告:“千万不能接近那个命硬的,她能克死父母,就能克死别的亲人!”

我当时年少气盛,又值青春叛逆期,更加见不得我家猫狗们受委屈,对大伯这些不合理的安排十分抵触,悲愤之下,跟他们起过无数次冲突,没少挨打,逐渐从心生厌恶,到相互憎恨。就因为一句“监护人有权管理被监护的未成年人的财产”,大伯先后卖光了公司股份,又卖了几辆车子,供他全家挥霍。

那段时间,我只要一踏入家门,就觉满腔恨意五内俱焚,在每个泪崩的夜晚疯狂思念着父母,在悲恸中睡去,又从噩梦中醒来。

我曾以为,寄人篱下之苦,莫过于此了。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十四岁时,我才迎来了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刻——堂兄安雁龙十八岁了,刚刚从一所职高毕业,终日待业在家,无所事事。他仗着自己身高体壮,又深得父母溺爱,不停找机会对我侵凌、骚扰,从口头侮辱发展到动手动脚,逼得我忍无可忍,从家里搬了出去,勤工俭学,自己挣钱租房子住。

就这样,我大伯和他的家人,活生生演绎了一出“鸠占鹊巢”。

那段时间的黑暗之中,倘若还有一丁点亮光的话,那么都来自于我的两个拜把兄弟。

李大腾,于彦峰。

李大腾跟我同住一个小区,而且是别墅区,他父亲是槐南市里有名的炒货大王,跟我父母也认识,两家孩子之间的友谊顺理成章。

于彦峰随母亲住在附近的平房里,家境很一般。我起初以为他没有爸爸,后来才知道他父亲是铁路工人,常年跟着施工队伍在外奔波,每月回家住一两天,像走亲戚似的。我打小就顽皮好动,抓蛇、掏鸟、逮蜈蚣都是小菜一碟,是健康路那一带赫赫有名的孩子王,整天率一队熊孩子在外面野,玩得一身黑泥,李大腾送我一个外号“小乌鸦”。而于彦峰则性格内向,腼腆自卑,一直没有交到过好朋友,每次溜出来一起玩,他只会怯生生地跟在我身后。所幸,在我领导的一大帮小屁孩里,他长得最好看,因此我总是愿意带他玩。

我们从小玩到大,完全可以用“青梅竹马”来形容,李大腾经常提出要把自己亲弟弟送给我爸妈,换我去给他当妹妹。

后来,我连遭父母去世和大伯欺凌的打击,一度郁郁寡欢。有次路过郊区的关帝庙,李大腾心血来潮拉着我磕头结拜,信誓旦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然后拍着我的头说:“小乌鸦,你别难过,现在我也是你的亲人了!”

于彦峰当年可能才十岁,依然是我的小跟屁虫,一时鬼迷心窍,他也懵懵懂懂地跟着我们跪拜下去。

李大腾看了他一眼,笑着对我说:“看,你有两个亲人!”

根据年龄排大小,李大腾自然是大哥,我排老二,于彦峰的年纪最小,从此他就踏上贼船成了我们俩的小弟。我们三人互相扶持,彼此安慰,跌跌撞撞地度过了青春期,度过了惨绿年华。

再后来,我考上了外地的一所211大学,同时,我也即将年满十八周岁,不需要监护人了。安德高可能感到危机迫近,开始动起歪脑筋,跟大妈合计着,想干脆把我嫁出去,以便合理地霸占我家所有财产。快开学时,他撕了我的录取通知书,逼着我去相亲,把我气疯了,跟他们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我从厨房抄起一把菜刀砍中那个老恶棍的脖子,顿时血染刀锋,大妈吓瘫了,尖声狂喊“杀人了”,我也以为自己失手杀死了大伯,匆匆拎起个书包,离家出走,仅收拾了几件胸罩裤衩子。

这一走,就是六年。

我不敢去学校,害怕被大伯及其家人找到,于是便四处流浪,沿途打点零工赚钱糊口,一路从江南走到了漠北。那些年里,有时候我照着镜子,就像在观摩一个时代施加于女性的屈辱。

一个月前,我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槐南市,那一天阳光明媚,穿过枝叶,在人行道的地砖上漏出摇晃的光斑。走在健康路75号附近,抚摸着老城区的砖墙,我心中充满了失落,和遗憾——家,就像我爱的那个少年,哪怕只有一天,我没能陪在他身边,都感觉生命像被剜去了一块,不再完整。

教我开车的师父曾经关心地问我:“你家还有亲戚吗?”

彼时,我俩仍身陷大西北,在沙尘飞扬的公路上,我飙着一辆颤抖怪吼的平头大货车,狠狠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轻蔑地仰头一哂:“我家亲戚?给脸他们才是亲戚,不给脸就是一群吃相难看的白眼狼!”顿了顿,我的目光无意识飘远,又压低声音,燥涩地补充了一句:“也许,我在这世上还有两个亲人吧,已经好几年了,谁知道呢……”

现在想来,这些话真是字字含泪、声声泣血。 (三) 

走进电梯,李大腾按亮了B2楼层,殷切道:“我车停在负二层。”

我伸手按亮B1,莞尔一笑:“我车在负一层。”

李大腾先是一愕,很快,脸上绽开一个欣慰得有点夸张的笑容:“你可以啊,自己买的车吗?那你这回算是衣锦还乡了吧?行,我坐你的车,正好,等会让卉卉开我的车带他家人回去。”“她技术怎么样?”“还行吧,反正她开车呢,稳赚不赔。上次关后备箱,没留神夹进去一根树枝,活生生拔出一棵行道树拖回家了。”“哈哈哈这个傻孩子一点没变……”

我们说说笑笑,走出电梯,到了负一层。我径直找到C区的停车位,站在一辆深红色的皮卡旁边,开锁,拉车门,抬高右腿敏捷地跳上驾驶座,一气呵成。李大腾呆呆地站在车头,又吃了一惊:“这就是你的车?你一小姑娘,开一皮卡?”

我笑嘻嘻地抬手,作了个邀请他上车的手势:“小城市就是好,蓝牌皮卡也能进市区。”

李大腾仔细打量一下这辆皮卡,举步上车,坐在我旁边:“这价格,其实可以买个一般的SUV了。”“城市SUV弱爆了!我这车多好啊,皮实、耐操、空间又大,真爷们的不二之选!普通姑娘喜欢大众甲壳虫,文艺姑娘喜欢宝马MINI,而我,福特猛禽才是我的挚爱啊!”我拽下沉甸甸的双肩包,习惯性地往副驾驶座位上一扔,正好丢在李大腾腿上,咚地一声,砸得他吡牙咧嘴,小声嘟囔了一句:“艾玛,你这包里装的是十八般兵器吗……”“抱歉,可能是电筒小刀之类。”我发动车子,朝车库的出口开去,“跑西北线的老司机,都比较重视单兵装备,力求在险恶的环境中顽强地生存下去。”“这六年,你去了哪儿?”“我运气还不错,刚走了不到两个月就遇到我师父,一直跟着他在外地开大货,从没证开始跟车,后来考了证,就自己跑长途,虽然是累了点但工资真心高啊……”“等等,”李大腾打断我的自述,“为什么不跟我联系?”“哦,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太累了吧。这几年,我吃、睡、玩基本都在路上,在卡车卧铺睡的时间,比在床上睡的时间都多。每年闲下来几天,不是在修车,就是在养伤。别说跟老朋友联系了,约个炮超过三十分钟我都嫌耽误时间。”我面带微笑,一席话平静地道出六年辛酸,就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李大腾沉默了片刻,笑着说:“我们小时候叫你擎天柱,真是一语成谶,你果然开上了卡车。”

2007年,《变形金刚》刚上映的时候,恰值暑假,我和李大腾初中毕业,于彦峰开学读初二。作为大哥,李大腾慷慨地拿出零用钱,邀请我们一起去电影院看大片。散场出来后,我们仍然热血沸腾,讨论不休,互取绰号。三人中李大腾最老最胖,外号“铁皮”;我什么事都带头冲锋,外号“擎天住”;于彦峰名字里有个“蜂”的谐音字,外号“大黄蜂”。

想到这儿,我心中莫名一痛,没有接话。

李大腾的性格憨厚直爽,一向不擅长活跃气氛,我不开口,他也不知说什么好。

前面忽然堵成一团,我举目眺望,马路前方,有一辆福特嘉年华慢吞吞地地想靠路边停下,可惜侧方位停车技术没掌握好,一会开,一会倒,死死地横在马路中间,科目二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折腾半晌,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跳下车来,煞有介事地观察了半天,又回到车上,继续来来回回倒腾了十几趟,还是没能成功。

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刺耳已极,我双手抄在脑后,往椅背上一靠,耐心等待。

李大腾没话找话:“哎,老司机,侧方位停车是不是最考验车技?”“侧方位还好,全油门侧方停车,最考验车技。”“那不就是漂移入位吗?”“差不多吧。”“你会吗?”“呵呵,这不算什么,我开着货车还超过凯迪拉克呢。”

不是吹牛,我开的第一辆车是长头大卡,特别老旧,那车出厂的时候,估计我还是个小学生吧。然后没过多久,我就驾着它在高速上超过一次凯迪拉克,那酸爽,一般人不敢相信。飙到120的时候,发动机疯狂地咆哮着,整个车皮震得哐哐哐直抖,我感觉自己仿佛就坐在1964年罗布泊地区喷薄而出的蘑菇云里,全身骨头都散架了,视力减退、模糊、重影、黑影、眩光,出现了白内障的症状。

当时,我可能被对方刺激得失去理智了,完全是以一种下了高速就去卖废铁的决心在往死里踩油门。

可惜第二个回合我还是输了,硬件是硬伤。

比软件,比技术,我是不会服输的。我师父驾龄十年,三百多万公里无事故,我六年。路上无聊,经常跟他比赛轧汽水罐,只有车子速度够快,轮胎又能准确地轧过汽水罐,才会发出一声爆响,响声多的就赢。

这一年,我的赢面已经偏大了。

李大腾又问我:“你这次回来,是路过,还是定居?”“定居。”“太好了!那你……是不是真的要报复他们?”“报复倒也谈不上,我只是在尽力修正自己过去做错的事情。过去,我一味忍气吞声,纵容大伯侵犯我家的利益,其实违背了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会议精神,公平正义才是社会和谐的基本条件!”

李大腾哑然失笑:“小丫头满嘴的套路……那,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正巧有一件事,你能帮得上忙。”我笑了笑,果断打方向变个道,跟着前方缓慢的车流驶出这条窄路,“方便的话,请你尽快把卉卉娶回家吧。”“为什么?我们都不急——”“再拖几个月,她家可能就拿不出嫁妆了。”

我截断他的问话,含蓄表态:“她的原生家庭太糟糕了,我不针对她,但怕她被误伤。”“卉卉是个挺好的姑娘……”“我知道,但法律规定了继承遗产就要承担父债,万一安德高夫妻出什么意外,反而会连累安雁卉。”“其实,按照本地风俗,一般嫁出去的姑娘,跟娘家遗产没啥关系。”“嗯,就因为这个混账逻辑,所以我家的财产,安德高可以理直气壮夺过去给他的儿子!我身为我父母遗产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却被逼得流落街头、背井离乡……难道我们老安家有祖传皇位需要安雁龙继承吗?我告诉你,腾哥,亲戚和强盗分开来对付都不可怕,亲戚总归要讲两份情面,强盗可以用法律制裁,最可怕的就是沾亲带故的强盗,夺我大屋、占我商铺,把公司股份都卖得一干二净,可是我如果跟他翻脸,肯定还会有人指责我不懂人情不孝长辈,六亲不认——呵呵,六亲不认?这也太美化我了,我何止六亲不认,再多几门亲戚我也照样不认!”

说到后来,我的笑声透出几分尖锐与刻毒,李大腾明显无言以对了。

车内的空气凝滞半晌,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唉,我一直抱怨自己这几年累,可是跟你相比,我感觉自己真的幸福多了……”“你感到幸福了吗?”我挑一挑眉,目不斜视地笑了笑,“放心,可能只是错觉。”

他一阵愕然:“什么——”大概是想追问什么意思,我转过头朝他一笑,打断了他的问话:“到了!”原来,说话间,我们已经驶入了健康路75号院,就停在我家的楼下。李大腾震惊地望着我:“这不是……卉卉他们家吗?你不会就住在这里吧?你真的住在这儿?安德高他们能同意吗?”

我径自停好车,转身冲他一笑,歪着头问:“腾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来不来?”第二章三个红名玩家 (一) 

我上初中的时候,槐南城里有著名的两大高手——“南猫北虎”:“南猫”是个身手敏捷的漂亮女生,而“北虎”则是个身高腰围都是一米八的男生。其中,“南猫”就是健康路第十一中学的安雁朵,在传说中,她是个眼睛像铜铃般大、喜欢昼伏夜出的猎杀者,身高一米六五,腿长两米八,因为她无论从哪个刁钻的方位都能一脚踹飞对手,不但胸以下全是腿,而且眉目英武,自带领袖气质。

李大腾曾在一篇作文中精准地描写我,“乃黑凛凛一条彪形大妞”。

他这样写道——“如果人生是款游戏,她绝对是个红名玩家!就算对面几个小流氓都有一身腱子肉,在她眼里,也就是一盘儿荤菜!朋友,你玩过网游吗?见过战士A怪吗?如果你不懂什么是A怪,那我根本无法向你形容那个残忍又霸气的1v5巷战场面……”

所以,我们弟兄三人无论干什么傻事,通常都是我杀气腾腾冲在第一位。

今天也是一样。

我带头往楼上走去,这一栋是个叠拼型别墅,我家住上叠,入户楼梯设计在室内,这样上层住户进出时便不受天气影响,户内面积200多平米,加上赠送的顶层阁楼花园,约摸有300多平,空间还是极大的。

李大腾虽然狐疑,但没有多话,只是紧紧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我斜觑过去,总感觉他神色之间透出点心惊胆战。老丈人家毫无预兆地突然易了个主,他感到惊慌,这倒也很合理。

我按响了门铃,里面传来脆生生的童音:“谁呀?”“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

我话还没说完,门就猛地被推开了,一个眉宇间透着机灵劲儿的双马尾小萝莉蹿出来,身形瘦小,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年纪,动作倒是挺敏捷,张开双手像个猴儿一样跳进我怀里,满口亲热地嚷嚷“妈妈你回来啦”、“妈妈这个房子好大啊”、“妈妈他是谁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李大腾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双眼。“这孩子是——”

他话还没问完,从厨房那边传来一声粗暴的训斥:“小笼包,你又跳瓦砾妈妈身上了?”

厨房那边,有个中年男子探出半拉身子,嘴里叼着根烟。这是一个看起来面目沧桑的老男人,行走时右脚略跛,看相貌有四十多岁,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东翘一撮西翘一撮,眉间皱纹非常深,似乎过了许久落魄潦倒的生活。时为春寒料峭的三月初,气温在十度左右,他上身只穿了一件深灰色旧衬衫,不怕冷似的敞着衣襟,露出两坨硕大的胸肌,以及一丛茂盛的胸毛,脏兮兮的低腰牛仔裤还没有系皮带,人鱼线醒目,古铜色的几排腹肌十分张狂。

我不悦地翻了他一白眼:“杨大烟枪,孩子在家里你还抽烟?赶紧掐了!”

老杨咧了咧嘴,连忙摘下烟头,转身在水池里按熄了。“好香啊!爸爸,你烧了什么好吃的?”

小笼包眨了眨乌亮的大眼睛,跳下地去,又一阵风似地卷进厨房。

老杨一边佯怒斥责“说多少遍了,别拿你那小脏手碰我的菜”,一边笑呵呵地跟了过去。“这孩子……她叫你什么?你们俩是……是……”李大腾死死地抱着脑袋,瞪着我,好像快疯了,“那个男的又是谁?”

我笑盈盈地看着小屁孩的背影,长长的两根辫子一甩一甩,穿毛呢连衣裙,粉嫩可爱。她脑袋挺大的,身材却特别瘦小,明明已经有六周岁了,但身高和体重的发育却只能堪堪达到五岁的标准,一米一都不到,才三十斤。

六年前,她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婴儿,我开着车,她就在车里玩,在漫漫路途中慢慢长大。“小笼包是我干女儿,我一手带大的。”我微笑着给李大腾解释,每当看向干女儿,我都感觉自己眼神很宠溺,“这孩子从小就没有亲妈,特别缺母爱,所以认了十几个干妈,我们一路上遇到所有开车的、修车的,只要是女的,对她又好,她都会喊别人妈妈——哦,杨叔是我师父,也是小笼包的亲生父亲,他今年三十九,虽然看着像九十三似的。”

顿了顿,我总结道:“迄今为止,我身边的男人都是小怪,真正的BOSS还没出现呢。”

李大腾不信:“那,小峰呢?”

我的心里又是莫名一痛,短暂地沉默后,轻描淡写地呵呵了一声:“对啊,他是我的菜,还是盘儿硬菜。”

杨叔一只胳膊夹着小姑娘走了出来,笑着说:“不好意思,闺女太淘,让客人见笑了。”“这是我哥,李大腾。这位是杨叔,我师父。”我给他们简短地做了个介绍,李大腾急忙扬手招呼:“哈哈,杨叔。”杨叔和善地笑笑,把手里不断挣扎的小姑娘放地下,瞬间板起脸,警告她不许再顽皮。我问他:“小曦呢?”

他一扬下巴:“在楼上吧。”“腾哥,跟我上来,带你去见个大胸美女。”我带领李大腾上了楼,沿着楼梯的木质扶手,转向左边,走向一阵轻快音乐《Sunshine Girl》传来的房间。房门敞开着,明媚的阳光透过直通露台的落地大窗,照在略显黄旧的木地板上。窗边,趴着一只肥头大耳的黑黄纹狸花猫,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猫咪旁边的避光处,但见一名容貌清秀、气质娴静的长发大胸美女穿着深V运动内衣和蜜桃臀紧身裤,正面对我们,侧卧在瑜珈垫上,气定神闲地做单手平板支撑。她左手屈肘支撑身体,腹肌紧绷,神态却很悠闲,右手捏着一个崭新的螺丝起子,从地板上的一个大玻璃碗里扎水果吃。

别人吃水果用牙签,她用起子。

也算是通过特殊工具生动地诠释了自己的职业与身份。

她是西部大城一家修车铺的老板,大我四岁,小笼包的第二个干妈,和我认识也足足有五年了。每一次看见她,不是在撸扳手就是在举轮胎,一两百斤重的卡车大轮胎在她手上就像个呼啦圈似的,身材练得前凸后翘,极致妖娆。长期的间接日晒,使她肤色呈现出健康诱惑的蜜糖色。最近很流行车厘子红,她手指甲与脚趾甲都涂了幽幽的赤调,像中了剧毒一样,非常符合她妖艳贱货的气质。“小曦,刘曦蔓,曾经是蓝翔的校花,现在是汽修厂老板娘。”我给李大腾介绍,“据说,她的身高和胸围都是一米六八。”

李大腾忙不迭地点头致意:“刘小姐,真是身强体壮,有把子力气!”

我啼笑皆非。

身为炒货大王的儿子,李大腾算是个市井富二代,出手阔绰,却一直不太招女孩子喜欢。他继承了父辈的勤劳朴实勇敢,成绩优异,上的是985大学,而且祖上两代都是党员,爷爷还是老地下党,根正苗红。小时候,他就是一个耿直boy,赞美女孩的词汇永远都这么匠心独运,比如“身强力壮”之类,简直分分钟让对方想掀桌,大耳贴子糊他熊脸。

刘曦蔓虽然一贯如此豪放,但没料到会有个陌生人进来,叉了一片哈蜜瓜的螺丝起子顿在半空中,有点小尴尬,坐起身来打了个哈哈:“我,修车的,拿这个最顺手,新的,比牙签干净多了。”“这是我哥,李大腾。”

我话还没说完,腾哥居然羞涩地别开了脸。

她坐的位置太低,乳沟醒目,李大腾忙不迭移开视线,脸都涨红了。

刘曦蔓冲我抛了个意味深长的媚眼,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问我:“处男?”我白了她一眼。她笑嘻嘻地跳将起来,趿上人字拖,啪哒啪哒,风情万种地扭着腰肢走到椅子边,拎起搭在椅背上的一件白色羊绒长衫,问我:“人来了没?我有时间冲个澡吗?”“去洗,去洗,顺便把你大脑也洗一下,污死了。”“得嘞您呐!”

临走时,小曦有意无意地挨着李大腾擦肩而过,顺势还无比优雅地抬手撩了一下秀发,香气四溢。那是香奶奶家独有的迷人脂粉味,轻盈魅惑,散发出阵阵撩人气息,暧昧已极。肥猫见主子走了,也晃晃悠悠地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抖抖身子,漫不经心瞥了我们一眼,矜持地跟在她身后踱着方步离开。

李大腾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迸出一句:“嚯,她汗味真重,跟我妈炒的奶油瓜子一个味。”

我噗一声差点笑倒在地,面对钢铁般的直男,真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

楼梯那边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小笼包飞也似跑了上来,喊我们下去吃饭。她乌溜溜的黑眼珠往四下里转了一转,又乖巧地问:“小曦妈妈呢?”“她在洗澡,咱们边吃边等她。”我揉着小笼包的头,招呼李大腾下楼一起吃饭。

杨叔做了几个家常菜,端的是手脚麻利,虎虎生风。“今天我没时间买菜,他们家冰箱里也只有这点存货了。还好咱都不是外人,凑合一下。大腾,你尝尝这是我的拿手菜,姨妈扣肉。”

单纯的李大腾好奇发问:“何谓姨妈扣肉?”

杨叔挠着腮边胡须,含蓄委婉地解释:“呃,你是否发现此扣肉之红,色泽浓暗、黏滞,异于常态……”“好!谢谢!不用说下去了!”

我一掌拍在桌上,果断拿起手机,打开外卖APP:“荤菜太少了,咱们再叫几个外卖吧!腾哥,你知不知道谁家九转大肠做得最拿手?”“外卖我熟,我来点吧!”李大腾从衣兜里取出手机。

杨叔眼疾手快,稳稳地按住他的手:“切记!千万别跟瓦砾抢着买单,我就客气过一次,肋骨被她打断了三根!”

我们同时哈哈大笑,“姨妈扣肉”的阴影一扫而空。

杨叔作为工作伙伴十分靠谱,但在生活上却十分不靠谱,吊儿郎当,落拓不羁,给菜取名字都是“姨妈扣肉”、“鳖香肉丝”、“老杨汗炒饭”之类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正蹲在树荫下焦头烂额地哄孩子睡觉,用破锣嗓子极尽温柔地唱着一首儿歌:“屁,屁,屁,碳酸气,它在肚子里,钻来又钻去,一个不小心,它就放出去……”

小笼包这乳名还是我起的,要是让她爸爸取,估计就得叫个“大列巴”、“老蒜头”啥的。

我麻利地点好外卖,收起手机。“千万别不自量力,请我吃饭。腾哥,别看你家大业大,我照样能把你吃到破产!”我缓缓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吃果木烤鸭从来不用切的,整只用手撕着就吃完了;500ml饮料都是开了盖儿一口闷;6磅的双层生日蛋糕不够我一个人吃;最穷的时候,宵夜是六个馒头一瓶老干妈;我的最高纪录是一顿吃了二十份烤肉,整整五斤牛肉!”“哇!你太牛了!”李大腾用力鼓掌:“你这么能吃,怎么不开个大胃王直播?”

我捂住胸膛。

唉,直男的反应实在扎心啊!

其实,我的这个绝活并不牛逼,反而透出几分心酸。正常的女孩儿谁会一顿吃这么多?还不是饥一顿饱一顿,有饭吃的时候就多囤一点儿,备着饿的时候多顶一会儿。最累的时候,我连大姨妈都不准时来了,还能准时吃饭?“全是碳水和脂肪,凑在一桌就是一场灾难,你们还吃得这么香!”

刘曦蔓从楼上款款走下来,眉头微皱,忍不住出言唾弃我们这一桌油and米。

洗个澡的工夫,也就十分钟而已,她连妆都化好了,还戴上了一对银灿灿的细长耳线,银链两头缀着一大一小两颗珍珠,垂坠在尖秀的下颌旁,一摇一晃,动人心魄。她仍然脚趿人字拖,光着腿套了一件乳白色羊绒长衫,领口很大,斜露出半边圆润的肩头,湿漉漉的长发微微蜷曲又成缕垂下,掠过锁骨,失足般坠入肤色犹自白嫩的沟壑里。宽松的羊绒衫裹住了纤腰和翘臀,露出笔直的小腿,足踝处纹了一群飞翔的黑色小鸟,既绰约又香艳,色气侧露。“小曦,就等你来干杯了!”

杨叔擦擦嘴,站起身,开了一瓶酒柜里最贵的巴黎之花,热烈庆祝我们三人回归正途,从此,大家互相扶持,争取早日在这个城市里扎稳脚跟。

刘曦蔓在对面坐下,李大腾眼光不知落在了哪里,脸总是红。“你们,待会儿要出去约会吗?”小曦调戏心起,故意以手支颐,双手叠戴了七八枚娟细指环,丰满的胸部靠在桌沿上,衣领下仿佛掖了两只呼之欲出的白兔,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来,两丛茂盛湿亮的眼睫毛几乎交触在了一起,葱茏的目光落在李大腾脸上,话却是提醒我的,“瓦砾,你得先吃两头大蒜防身啊!”

我在桌下踢了她一脚:“走开,你们这些玩够了的心机girl!离我们老实人远一点!”

刘曦蔓不为所动,笑嘻嘻地从背后摸出个手机,瞥着李大腾,眼角眉梢皆是风情:“哎,老实人,加个微信吧,以后,修车改装,记得照顾我生意啊。”

两人互加微信,我偷眼一瞥,看到腾哥默默地备注了一个“奶油瓜子小姐”。

刘曦蔓熟练地冲我一眨眼,丢了个“搞定”的眼神。

我捂住半张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每当我怀疑自己做事不太靠谱的时候,我总会安静下来,看看身边这群二货干的蠢事儿和碧池们的损色儿,然后,便会由衷地对自己发出赞叹:多靠谱的大闺女啊!

楼下传来一阵车喇叭的声音,我的皮卡停在楼底下,挡住了拐进车库的路。

我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是安德高一家人逛完街回来了。 (二) 

杨叔叼着一根尚未点燃的烟,起身靠到窗户边,只漫不经心地往楼下扫了一眼,便轻松辩认:“这是第二代的本田CRV,大概是2007还是2008年进入国内的。就这辆车,可能比我女儿的年龄还要大。”

我对师父的认车本领早已心服口服,双手握拳贴着下巴,眼冒心心:“斯——斯国以!”

李大腾也凑到窗边,大感意外:“哎,这是安雁龙的车,我车呢?”

那辆银灰色本田CRV就停在我的皮卡后面,车后门从两边推开,安德高和他老婆神采奕奕地走下来。站在车头一脸无奈的女司机正是安雁卉,靠边停稳以后,那车屁股还朝外撅出二尺,看得我强迫症都犯了,好想下去帮她倒正。要是让这姑娘去开一辆半挂车拖两节货厢,估计能像秋季南飞的大雁一样,一会儿开成S形,一会儿开成B形。

安雁龙没跟家人一起回来,李大腾摇摇头,哂然一笑:“肯定是让她哥开走了,他早就想换我的高R去玩……”“大众高尔夫R?那车不错。”杨叔赞许地点点头,“虽然没什么操控乐趣,但是在直道上也没几辆车能超你,是少数几个能开着打瞌睡的性能车之一。”

刘曦蔓对他这话很是不以为然,喝了一口香槟,眯眼靠在椅子上,夹着人字拖的双脚抬起来翘在桌边,绒衫下摆顺势滑落至大腿,缓缓反驳:“四十万买一辆不能拐弯的代步车,保养费用快要赶上保时捷了,划不来。而且,这车外观太廉价,停在夜店门口都捡不到妹子,别人只会说——喂,门口谁的Polo挪一下!”“哈哈哈,这倒是。”杨叔大笑,“我要是有这预算就买福克斯RS,有一个漂移模式帅爆了!”

刘曦蔓一撇嘴:“漂移模式就是个渣,我觉得86能吊打你RS。”“扯犊子吧,86连高R都超不了,GTI够它喝一壶!”“86是弯道之神啊,不服下赛道!”我加入争辩,力挺小曦的观点,“脱离了操控性能来比较直线速度,就是耍流氓!光考虑动力输出不考虑动力匹配,早晨八点的都市一辆电动车就能让你活在对方后视镜里!只会挂个S档一脚油门往前冲的车,和疯狗有什么区别?下赛道才是验证性能的唯一标准!”“算了,我不跟你们两个86信徒斗嘴。”杨叔跟我俩撕逼从没赢过,认怂了。

李大腾咳嗽一声,提醒我们:“安德高他们应该快上来了……你们在这儿……他家人都知道你们在这儿吗?”

我一拍脑袋,妈哒,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这是我们三个人的老毛病了,只要扎堆儿讨论车子,就像吃了炫迈口香糖一样根本停不下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谁插嘴都无法打断,场面一度失控,系统消息栏仿佛闪过一条红色粗体的滚动字幕——“前方三位玩家已被巴啦啦能量笼罩,免疫一切物理攻击及魔法伤害,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非战斗人员请迅速撤离!”

门外传来交谈声,还有拿钥匙捅门锁的声音。

我们三个飞快地交换一下眼色,刘曦蔓慢悠悠地放下了跷在桌沿的双脚,杨叔把小笼包拎回房间,而我,则抽出一张纸巾,一丝不苟地擦净了嘴角的油渍,走向门口准备迎客。

安家人进来时,李大腾心虚地站了起来。“卉卉,你再给龙龙发条微信,这几天我们都要小心……”安德高还在说话,脱下呢子外套,熟练地挂在玄关的衣架上。

大妈看见我,目瞪口呆,抬手捅了捅她老公。

安德高正在弯腰换鞋,解开了鞋带,却到处也找不见自己的拖鞋,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喝问:“又怎么了?我拖鞋呢?”“我扔了。”我愉快地接口,“属于你家的东西,我都打包好,扔到大禹路房子里了。”

大禹路的老房子是七十平小两居,我外公早年偏瘫,需要外婆长期陪他去医院进行康复训练,我爸妈那时虽然事业刚起步,但怕老人奔波辛苦,还是凑钱在医院附近买下了这套一楼的房子。我爸是遗腹子,上头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在邻里乡亲的议论中,正是这个最小的儿子属相“犯月”才克死了亲生父亲,后来他们家的生活愈加艰苦,母亲改嫁,杳无音信。由于自幼失去亲人,又因“犯月”被兄姐视为眼中钉,我爸一直都将慈蔼明理的岳父母当作亲爸妈孝敬。只可惜,高速意外发生之后,我父母双双身故,外公和外婆的赡养费被克扣,保姆工资没人发,连生活费也成了问题,老两口只能怀着莫大的悲恸回到农村,种些蔬菜糊口,依靠亲友接济度日。大禹路那套旧房子,也就顺理成章地由我大伯安德高接手处置,这些年来,一直由房产中介对外出租,收取可观的租金。

上个月,这房子租给了一个姓杨的外地人,已婚,带个女儿,看起来诚实可靠。

而那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他家的所有器具、衣物、细软和生活用品,我请了工人在半小时内搬完。另外还找了四个开荒保洁,从楼下到花园彻底清扫了一遍,基本恢复了这栋老房子的旧貌,开阔、简洁、清爽。只可惜,花园里的花草和猫狗都不见了,乱七八糟地种了一堆葱蒜辣椒空心菜,倒也算是生机勃勃。“你……你……”安德高大吃一惊,紧张地伸出了右手食指,一一指向突然出现在他家里的人,最后又移回到我脸上:“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啊安雁朵,不要干作奸犯科的事……”

过去,他每一次直呼我姓名,就是即将大发脾气的预兆。

如今我却只觉可笑,这种战五渣,也就只能欺负未成年人,但凡心智成熟、头脑冷静,根本不必把这种色厉内荏的老流氓放在眼里。我眼疾腿快,抬起一只脚稳稳踩在对面墙上,以壁咚之姿拦住了他们进屋的方向,将三人堵在玄关,然后淡淡开口,接过话:“哦,我不想漂泊在外,要搬回自己家住,这就叫作奸犯科?那么,侵占别人的家产长达十三年之久,而且至今都不知悔改,你管那种行为又叫什么呢?鲜廉寡耻吗?还是人面兽心?”“你放屁!”安德高愤怒地破口大骂,“我侵占谁的家产了?你爸留下的房子,那都是我们姓安家的!你以后迟早是外姓人的媳妇,怎么有脸来争这个家产?”“呵呵,所以你逼着儿媳妇连堕两胎,生下一个男孩,就是为了自己家能有个姓安的孙子?”我抠了抠手指甲,冷笑着将他们家的隐私说破,“安雁龙结婚三年,才有第一个孩子,原因就是他父亲唆使全家人一起联手残杀了两个无辜的女孩,一家冷酷无情的东西,专干丧尽天良的事,真是禽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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