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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4 16:4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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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兴华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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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和星宿:译文集

石头和星宿:译文集试读:

译文

集(吴兴华全集4)作者:吴兴华排版:skip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1-01ISBN:9787549587124本书由北京理想国时代文化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译文[1]城市里的一周

也奇怪,一周有那么多天,可是我们光有这么一个形容词“礼拜一式的”;其实并不光礼拜一有一种正面的特性。干吗不说“礼拜二式的”或者“礼拜三式的”呢?这两个,哪个对我都有同样多的含意,特别是“礼拜二式的”,原因是礼拜一最主要的应受斥责的缺点就是:因了它一周的忙碌才开始,可是要拿这个跟礼拜二绝对的平淡无奇比较起来,我觉得礼拜一这缺点简直还可以算一种美德。开始一个新周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事,虽然传统思想一向认为它是。开始原来是一种高尚的工作;但是挺没意思地接下去,人家鼓勇开始了一件事业,你在后头老老实实地跟着——这个,要是你愿意的话,真可以说是可恨了。

礼拜一也可能是很平淡无奇的,可是那种平淡跟礼拜二不同。礼拜一的平淡是因为一个人净开逛了,也许是净像百合花似的,不知不觉地吸收着生命的要素;因为又得等那么好几天一周才能完;因为昨天已经是过去不再来了。而礼拜二呢,它那种平淡才是真真正正的,一无所有的平淡;礼拜二什么都没有。你要是想知道它什么都没有到何种程度,可以到,比方说吧,布莱登随便哪个周末的旅馆里,一直等到那些礼拜六到礼拜一的居民完全没影儿了。到礼拜二你可就到底儿了。菜单也到底儿了——没有侍役头儿愿意给一个礼拜二来的客人卖命。礼拜二这个字Tuesday又很难拼,好些从其他各方面说起来都可以算是受过高深教育的女子一拼起来老把e写在u前头:为什么这样就不可以呢?有什么特殊理由可以叫我们赞成Tuesday呢?

不管礼拜一有多少缺点,它也还有一个正面的特性,礼拜一带来一种反抗的感觉;可是礼拜二呢,这个下流的懦夫,它又让我们跟这傀儡生活讲和了。我并不奇怪为什么美国最近那些提倡重振宗教者从来不在礼拜一开会。这正是他们一种诡诈的表现;他们知道不等他们的磁性开始起作用时,光是死乞白赖地想克服大部分听众的礼拜一感觉已经够把他们累死的了;同时他们还得碰见另外一个同样顽强的困难,因为剩下那点时候,大家都感觉很无趣地想道:明天又该是礼拜二了。就是这种厌倦的征兆把礼拜一晚上的“闪亮的星儿”全给夺走了。但是既然最适宜于一个平淡的日子的事就是叫它快死,那么,礼拜二晚上的“闪亮的星光”(这是华兹华斯的诗句)可以算是最明亮的——因为这讨厌的日子不是快完了吗?还有明天不就是温柔的礼拜三了吗?

到了礼拜三,这一周才活动一点,翻过身来,开始要醒了。礼拜三常有音乐会;而一些比较值得一读的周刊也是得每到礼拜三才出版。就是礼拜三本身这个字也有一种怪好的、诚实而惹人喜欢的味——Wednesday。特别的事啦,险遇啦,很自然的会在礼拜三发生。可是对于礼拜二绝不会发生什么事这个信条,我早已就坚信无疑了。夏天里劳德棒球场在礼拜三常有很热闹的决赛,同时礼拜三又是你准可以找着你的朋友们的一天。礼拜一他们没准到乡下去还没回来;礼拜五他们又出城了;就是礼拜三他们准在这儿,在家——丝毫不会错。我敢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天。(就拿政治家来说罢,普通生命比较和善,比较富于同情的一方面他们老是认识得挺慢的,可是他们一连好几年都知道每逢礼拜三他们干那苛酷的活儿绝不能过一点钟左右。上届政府之所以失败,大部分的原因都可以推到他们的无神论上去,因为他们决定不纪念礼拜三,也不以它为一个圣洁的日子。)

到礼拜四,这一周又有点退后;礼拜三的活气也给忘了;好像又要回到手不做事的期间似的。我真不知道礼拜四是不是已经真正变成安息日了。我们最多只能说它是一个良好的诚实的日子。反正它绝不再是什么Thor的日子了——要是我对于这个铁匠神的名字的推测是对的话。它丝毫没有什么坚强、憨直和优美的样子。要拿它跟礼拜二的小啤酒来比较,礼拜四大概可以说是香槟了;可是,不管怎么罢,它们彼此总是有联系的。我们可以把它们合在一起说。要是我是个做买卖的,我敢说我准会在礼拜一卖东西赔本,在礼拜三和礼拜五呢,赚一点儿,可是在礼拜二跟礼拜四,我准就照我原来的价钱卖,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我把礼拜五跟礼拜三合在一起算是可以跟我有交情的日子,可是它其实没有礼拜三那些优点。礼拜三是沉静的、使人放心的、和蔼的;礼拜五可就稍微像是太激动兴奋的样子。礼拜三是屹然独立的;礼拜五则多少有点跟礼拜六共存共亡的态度。礼拜五叫人太忙了。新闻纸出版得太多了,要收拾的手提箱也太多了,这全是在礼拜五。可是当然这里面也可以找出它几种美德来;它是终结的起始,礼拜六跟礼拜日的先驱者。如果照道德家所说的话:预期比真正实现还好,那么礼拜五也许可以算是一周中最好的一天,因为人把这一天大部分的时候都花费在想念第二天以及它要带来的好处了。礼拜五最大的价值多半就是在它给礼拜六跟息工先铺好了路。至于什么它是一个不幸的日子的鬼话,我是不肯相信的。

这么着我们可就到了礼拜六跟礼拜日了。可是在这地方,分析家的能力就不能不有点摇动,因为礼拜六跟礼拜日已经是不属于那些可以解释的日子的范围之内了。礼拜一跟礼拜二,礼拜三跟礼拜四跟礼拜五,这些天多半都有一个确定的特性,对大家都是一样的。可是礼拜六跟礼拜日呢,我们个人愿意怎么想它们都可以。在一家里它们好像是友人或同伴似的;在另外一家那关系的恶劣就好像是苏格拉底和朁提披一样。就我们大部分人说,礼拜六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天,它不过是一大堆好动的时候,一半工作,一半游戏结合在一起了。那又是我们老预先定好计划要工作什么的一天,因此结果老是失败的。我个人对礼拜六也没有什么分明不变的印象,除了我知道那天火车老是挺满的,开得又很晚,同时铺子关门都关得早极了。

礼拜日比礼拜六因人而异的程度还要厉害。对于那些虔诚敬神的人们,那是充满了低缓的声音的一天,每一分钟走过时都是模糊不清的;对于那些虔诚敬神的人们的孩子,那就是永恒。对于那些不虔诚不敬神的人们,那天老是濒于危境的,因为他对气压计的观察是太热心了。对甲说礼拜日会将好好的一周给弄乱了;对乙说它就是一周的本身,其他的日子不过都是在为它作准备。礼拜六跟礼拜日是不能分析的。

可是礼拜一?啊,我们又有了坚实的立足地了。礼拜一——可是我早已就讨论过礼拜一了:说起来这就是它主要的特点之一,它总是绕圈儿回来假装作新的样子。其实它一点都没有绕过。(原载《西洋文学》1940年,第3期)

[1] 以下四篇均译自E.V.卢卡斯(E.V. Lucas)的文章。——编者注运命

人家都说历史常前后重复,可是很少人能活到那么长,而注意到这种事。至于矿工风潮等,那当然又当别论了。但话说回来,不管谁只要天天记日记,就会留心到天气也常常重复。就拿受难节来说吧,那天阳光多好,我们大家也都很高兴,那就跟差不多十二年前的一个受难节完全一模一样,那时我正和几个友人在苏利打点过节,住的是那种半以木砌的新式房子,位置在莱斯山上。

草地网球那时还没有设备,同时因为复活节还早,而且天气很好,我们吃完午饭后,就有人建议闲步到冷港那边,“瞧瞧那些女孩子。”“你一定很喜欢吧,”女房东对我说:“是不是?”

我答道:“是”,纯粹是友谊上的,为了顺从她的心意,其实那几个女孩子是谁,我也不知道。

等达到那小村的时候,我们看见有一个园子直接通到大路,所谓“女孩子”者,是两个绘画学生,在这儿住家。她们都很好玩,而且穿着蓝衬衫,显得很漂亮。特别是那个长头发的,我很喜欢。

跟她们一块吃过茶后,那长发的,走到门旁望着道上那些因为好天气和假日出来散步的游人,忽然说道:“我们要能在这儿竖起一个‘有茶供客’的牌子。那够多好玩?这些可怜的人准想喝茶极了,而且,”她玩笑而渴望的加上一句,“那也许能帮我们给房钱。”“当然行,”我说道,“只要一个贴条的木板就得了。”于是大家都立刻忙乱起来。女孩子们把最大的壶放在火上,还有人帮着切面包,抹黄油;另外还有些人被派到邻家再多要点牛奶和黄油,果酱从碗橱里拿出全打开了;我的责任则是把那板安置在一个易惹人注意的地方。

这玩意儿简直比魔术还灵。我刚安完那块板回来,头一批顾客就来了。

接着顾客越来越多,把东西全给吃了,我们也得到不少钱,可是大家也都厌倦了。这次试验真是个大成功,所有的顾客都表示满意,而且决意哪天再来,且把这地方介绍给他们的朋友。

可是,“得了,不干了,”那些女孩子望着空的伙食房说。完全空了,只好我们把她们带回去到我们那里吃晚饭。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十年吧,顶少。在这期间我不但一个也没瞧见她们,简直就很难得想到她们。

这次复活节我不能再那样玩了,因为我住在城里。可是因为早春正巧是使伦敦和别处一样好的时节,我并不想抱怨;受难节那天下午当我穿过肯兴敦公园时,我之高兴而且欣悦于来临的丰富的夏天,毫不下于任何在乡野的人。已经有好些树都蒙上新绿了;还有些迟迟不发的,乌鸦叫着。人人都因假日而快乐。再过不几天,那两个板球场也快开门了。

圆池旁边,我呆立了一会,看人们作潜水游戏,当时我注意到一个小男孩,背后跟着一个西利汉种犬,在池边玩。他手里拿着一根棍,等着他那走错了路的船重新入港下锚。我之所以特别留神看这个小孩,是因为他那种热心等待的样子和那似乎是从他平滑的皮肤和闪亮的卷发中流出的光彩。他简直像在帮助增加这天的光明快乐,没准真这样也说不定。他穿的衣裳就是现在孩子们在街上跑来跑去穿的那种,羊毛织成的,颜色是一种深红,介乎鲜血和漠顿屋的红砖之间的一种颜色。总而言之,他让人看了很喜欢。

好半天,那船不再绕圈乱走了,慢慢的靠近了岸,这时那孩子的母亲也来了。她是个很高很美的女人,总有二十来岁吧,那样子是我明明在哪里见过的,可是一时想不起来,她们预备走了。走过我身旁时,她看见我突然认识我似的一笑,立刻我记起她是谁来了。就是那两个女孩子中的一个,那时在莱斯山那边住,在受难节时,她最先主张卖茶给游人。

当我伴着她向坎敦山走去时,我们都想起那事来了。“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头一批顾客是谁了?”她问我道。我回答我忘了。“怎么你忘了!”她说,“一个老人跟他的在大学念书的儿子。”“噢,对了,”我说,“穿黑呢裤子,那儿子有点神经质,老像怕羞似的。”

她笑了。“你看得出他和我这个小孩有什么相像之点么?”她问道。“怎么?”我喊道,“难道你……这简直……可是这真是命中注定了,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这岂不是跟叫他来一样。”“对了,”她答道,“可不是吗?我们就是那年夏天订婚的。”(原载《辅仁文苑》,第2辑)危机

我们畅谈着我们所遇到的最危险的事——那些生活富于冒险性质所以能产生此类东西的人。

有一个曾被布列塔尼潮卷到里面,仅仅脱身。另外一个曾经置身在一象背上,和一个伤虎相斗。第三个曾经在一家失火的楼房的最上层站过。第四个在大战时曾被鱼雷袭击。“可是你们所说的,”我们团体中的一个道,“全以为危机一定是身体上的。其实精神上的危机刺激人更厉害。我一生所遇到的最大的[1]危机就是在克列士蒂那回。”“克列士蒂?”“不错,我那天正跟一个海外归来的朋友一块在一个圣杰姆士街的俱乐部里进餐,很不坏。吃完了,我们走过国王街时,他愣要我跟[2]他一块进去看看,嘿!里头人已经满了。主持人正在卖巴比松的画,价钱很高。一点小东西就卖两千,三千——什么林景,夕暮的池沼,牧羊女等老玩意儿。没有低到三位数的,我们看了一会,我就也跟着出价钱,完全是闹着玩。其实我就有不多不少六十三镑存在银行里,至于不动产,抵押五百镑都不够,可是我还在这儿跟别人竞买,像一个夸张的富豪一样。“‘你会糟糕的。’我那朋友告诉我。“‘没那回事’我说,‘我丝毫不冒险就完了。’“老半天,我一点险都没冒。可是后来有一张图画刚一拿出来,就有一个戴大礼帽的红脸矮子出价——许是个有名的买主——他已经买了不少了,可是这回他出的价不但比哪回都高,而且是比任何已卖出的价还高。你们要知道虽然这些都以四位数的高价卖出,起头总是五十几尼呀,一百几尼呀,然后慢慢地长,所以我来在中间乱喊是十分安全的。不过这时新画一打开,他就出了一个惊人的价钱:‘四千几尼!’“满屋的人都震惊了,这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喊道:‘再加五十!’“紧接着就是可怕的沉默。拍卖的人看看那先出价的,又看看整个的人堆。可是使我惊讶而恐惧的就是那红脸人丝毫不动。我这才明白——其实我早就该明白的——这家伙的把戏。“‘已经有人给了四千零五十几尼了,’拍卖的一面喊,一面向屋子四面看。“我心跳都停止了;血也凝固了。这时什么声音都没有,就有一种奇怪的好像窒息的笑声从我朋友那里传来。“‘四千五十几尼!没人出比这个更多的了吗?’得,锤子落下来了。“这种情形真叫妙!你说我这样一个人,世界上我就有六十三镑钱跟不够押五百镑的不动产,居然会成了个买画的,买的还是我不要的画,出四千五十几尼,一天最高的价格。没法办,回身我想求朋友帮帮忙,可是一看他也不见了,可是我当时想他人卑鄙却不对,因为后来我才知道他想找个远点的地方,靠着墙大笑一场。“虽然头晕眼花,我仍竭力镇定,装出不在乎的样子(我希望如此),把片子交给那前来打听这百万富翁的名姓的管事人。完了,我才坐下想想再该怎么办。接着又有好些图画卖了,可是我一个都不瞧。因为我正在想我的什么叔啦、伯啦以及别人,想找他们借点,可是想不出来,又想那些整天口说:‘签字就给’的借钱人,是否真那么办,又觉着还是跟克列士蒂的人说出我的家况,让他们收回再卖。也许这样顶好——可是我空口乱涨了半天现在怎能开口呢?这种真纯的错误,人家一定不准。“这时买卖也完了,我没法办,只好站在那圈买主的顶外面,当他们都在书桌上开支票或嘱咐伙计们怎么去拿钱。我不愿站在里头,因为我想等到末了。就在这时候我那贵友又来了,可是没多半天,因为他一看见我脸,就用手帕蒙着嘴又溜了。剩我一人来受这厄运。我从没觉得自己脑子那么笨,脚那么凉。当时真想欢迎一个明火抢劫。“接着一个想不到的事来了,那时我才相信一个正直人所得的报酬不只是道德。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我耳边道:‘对不起,先生,可是你是不是买某某画的那位?’“我承认了。“‘噢!就是那位出四千几尼的想知道要是他再多出五十几尼,您愿不愿意卖给他这画。’“要是神之使者也穿绿围裙,说粗俗的英语,那就是他。我真想抱住他,因喜极而大哭。五十几尼?老天,五十法星都成。“可是人世的虚伪装饰总是免不了的!‘这是他所出的最高价格了吗?’我居然还有胆问:“‘我可不能说,’他答道,‘可是再多要点大概也没关系吧!’“‘告诉他我要一百,’我说。“我就得了一百。“当我找着我那朋友时,我也笑了起来,可是他一瞧支票,忽然变严肃了。“‘真叫神,’他说,‘这种运气,真叫神!’“可是他又说:‘别忘了要不是我叫你,你还不会到克列士蒂去呢!’。“‘忘不了,’我说,‘同时你那种该死的爱笑劲我也不会忘的。这简直像拿火烙在我心上一样。我头发还没白吗?你看看!’”(原载《辅仁文苑》1940年,第3辑)

[1] 克列士蒂(Christic, Manson & Woods)伦敦最有名的拍卖行,主要物品为书籍、家具及器皿等。(现通译为佳士得——编者注)

[2] 巴比松 (Barbizon) 法国芳丹卜罗附近之一小村。19世纪中叶,名画家米叶(Millet)、柯勒(Corot)等在此描写风景,创清新作风。其作品至今极为珍贵。捡东西

已经有不少年我任什么都没有捡着了,可是上星期我却在皇家医院路捡着一个车门钥匙,教堂街捡着一个胸针,并且在一个三等车间里捡着一个六便士钱。当弯腰捡起那一直在空车的椅子下面闪耀着的钱时,我这才对自己说捡东西是人世最纯粹的喜悦之一。

可是又那么难得!

在一段长得可惊的时期之间,我差不多什么都没找着。上星期倒找着三样。约摸七岁时,一个褐纸包里头有八便士半,二十岁时在新[1]林的草上,一个半元的钱;不久在布赖登,又找着一个金的胸针,可是那价值使我觉得还是交给警察局好,一年后,没人去认领,他们就又还给了我。这点东西就充满了差不多半世纪的长度。其实我还可以加上一点——有时没准会有一个安全针、铅笔,或别的玩意儿,那种“傥来之物”,不管一个人家里有着多少,捡着时也不会不大受震动的。叫它“天利”,你说行不行?就是洛克斐罗君,我敢保,也[2][3]得感到惊喜,要是他像我一样,在石架和波尔德乌之间,无意中碰到这种宝贝。

捡东西是无法跟他物比较的。就说送礼吧——送礼的本意,明了的心情以及准备,全来了,还不算那些人情上的俗套。使得这事更复杂(因此也减去不少优点)就是还得另找一个人,因为礼物是得让人家送来的。可是,走着道,眼光偶尔降落,看见一个钱——这简直是狂喜了。要说别的东西也行,不过还是钱最好,因为不易再被失者辨认出来。并且我向来是赞成那些原主没法找着的东西的。捡着东西再转送别人,世界上很少有比这个更糟的事了,所以我不把它归入题内。

捡东西固然具一种重要的欢乐,可是它的特质还是一种半出自意料之外,半与他人远隔的感觉,也没有预示,这东西自己碰巧了就许会来,也不用谢别人,也不用该别人什么。总而言之,你已达到人类胜利所能达到的最高峰了——因为你“什么都没费就得到了一点东西”。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当然,所谓“什么都没费”者,必须是绝对的。你不能先往那儿瞧,也不能怀着找什么的本心,甚至一点希望都不能有。你要来的时候就想找,那就是把整个定律都改过了——同时也掠夺了那种神圣的“突然之感”,变得心焦,贪婪,简直说罢,[4]那就是一个捡破烂的,一个Chiffonnier或那种惹人注意低头走道的怪人,没什么分别了。(话虽如此说,有一回在柯尔岛上,经过两小时的有系统的找寻,而找着那鹬鸣的巢时,我可挺高兴。)

既然捡着东西是那样难遇而纯洁的欢乐,那么再拿它来开玩笑是太没人心了。可是还真有那种闲着没事干的人。大家全知道那种把戏,把一个皮夹子搁在小道或是离边的侧路上,等那个惊喜失常的过客俯身想捡起它时,得!上头连着一根细线,一揪就把它揪到木栅后面去了。要不然就是把一先令栓上绳扔到街上,随时都可以拉起,以至于使得每个行路人都得走着道,眼睛还得精密的测察。还有比这个更卑鄙的把戏吗?我恐怕还有,几年前当那些波希米亚人在河滨路的大理石庭堂,开一个盛大的集会时,一个混蛋(人家对我说)把一个虽坏可还凑和的钱钉在地板上,等候事件发生。上面说的钱包引线,上当的很少,隔得也很远,同时普通说起来,总只有很少的现象来嘲笑他们的失败。可是布景是在大理石庭堂,并且以获得欲及技巧为构成这喜剧的天地线,则是太残酷的“公开”了。听说人都是这样会掩饰自己的机智,很少人看见了钱,并认为它是自己的所有物,一直就走上去捡它,因为他们要如此作的话,人们会注意他们的动作而把胜利品拿走的。反之,他们先差不多全往先四周迅速而秘密的一望,然后渐渐的用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那时那些知道秘密的人,用含毒的眼角斜看时,是那样可笑。以至变得有点像一种痛苦了)再等一会,他就近一点,更近,直到他一脚踏住那钱为止。

这样作了之后,他才舒适的回到一种真正自然的状况中,同时,以为这钱没错准是他的了,感到很自在。可是直到此时,他还未敢轻易抛弃他的诡计,因为他捡钱时,会被任何人瞧见,那胜利品就得送人或被瓜分了,所以他一次一个动作就是装作掉了手帕,意思就是把它和钱一块捡起来。当他如此作了,而拿起那钱时,笑声立刻四处爆发,那种笑的猛烈据说是别处很难听到的。

——这就是钉钱的阴谋,可是那捡钱的,有时候,居然会很快的消除了怒气,而且毫不知羞的和那些人跑到一块,愉快的看别人继续他再来受骗。

你还想得出更狡猾的恶作剧么?要有,我倒想听听。

[1] 新林(New Forest),普通认为英国南部最美的游览之地。

[2] 石架(Stony Cross),新林中的一点,相传红威廉于此被射,所以有一石十字架标识他倒下的地方。

[3] 波尔德乌(Boldrewood),也是新林附近的一个小村。

[4] Chiffonnier法文拾破烂者。[1]园丁的一年(选译)小花园应当如何布置

要布置一个小花园有几个不同的方法;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个园丁。他会插起几根棍儿,细枝,和扫帚柄,而对你担保说那些是槭树、山楂、丁香、标准的及灌木种的蔷薇和其他别的天然种;然后他又会挖土,把它翻过来再轻轻地拍几下;他又会造出几条碎石径来,往地里这儿那儿塞一点要枯的叶子,而声明那是四季长生的植物;他又会替未来的草场播下一点种子,管它们叫英国裸麦草、蟹草、狐尾、狗尾和猫尾草;然后呢,他走开不管了,让园子变成又黄又荒凉,好像上帝创造世界时头一天的样子;他还会警告你说你每天都要小心地往土地上浇水,等到草伸出头来的时候,你必须叫一点砂子来铺铺那几条小路。好,就这样子吧。

有的人也许会以为给一个小花园浇水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尤其是当你有一条浇水的皮管子的时候。可是慢慢的他就会知道,除非你好好地把它驯服了,不然皮管子真是一个特别奸猾危险的动物,因为它会自己扭曲,会跳起来,会蜿蜒蠕动,会造成一开一关的水,然后怪高兴地钻进它一手造成的混乱里;接着它又来找那要用它的人,把他的腿会给绑上;你非得用一只脚把它踩住不可,然后它又直立起来,绕住你的腰跟脖子,而当你舍命与它奋斗像碰见一条毒蛇似的时候,这怪物又把它黄铜的嘴举起来,往窗子里喷一大条水,正好射在新挂的窗帘上。你必须把它攥紧了,抓住不放手;它痛得站直了身子,一个劲地喷水,这回不是从嘴里,而是从龙头和身体中间的不知什么地方。至少得有三个人才能先把它服住,然后他们罢战而归,连耳朵根都溅满了泥,浑身全是水;至于那花园呢,一些地方已经变成油渍的池塘了,别的地方呢,又干渴得崩裂开。

要是你天天这么干,两礼拜之内好草不长,野草倒全长出来了。这是自然界的神秘之一——怎么样撒下最好的草种去会生出最繁茂如毛的野草来;也许我们应该撒下些野草种,那么结果就许会产生一个美丽的草场来了。三礼拜之内草场整个全让蓟草跟别的害物长满了,不是在地下蔓延,就是根深深地长在地里;你要想把它们拔出来,它们总是齐着根儿折断,不然它们就带起一大堆一大堆的土来。就是这样:越是讨厌的东西越是不容易死。

同时,物质方面也起了一种神秘的突变,径上的碎石不知怎么一来就变成你所能想象到的最黏最稠的泥土了。

话虽然如此说,草场里的野草还是要除去的;在你除,除,除个不完的时候,未来的草场在你的脚步后就又慢慢的变成又荒凉又黄的泥土,就跟上帝创造世界时头一天一样。就在一两块小地方有点带绿意的土显出来,薄得像雾似的,又很稀,挺像绒毛;这是草了,没错。你蹑着脚在它四周围走来走去,赶走一些燕子。同时,当你一个劲地往土里头瞧的时候,在醋栗和覆盆子的枝上已经有头几片小叶子钻出来了,全不让你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春天总是比你快一步。

你和外界的关系也随之改变了。下雨的时候,你说花园里下雨了;有太阳的时候,你不说反正哪儿都有太阳,你说花园里有太阳;傍晚时,花园可以得休息了,所以你很高兴。

有一天你会睁开眼睛一看:满园子都绿了,细长的草上挂着闪烁的露珠,玫瑰缠绕的枝头上也有累累红殷的苞蕊出现了;树木全有了年纪了,它们的顶部又暗又沉重,伸张到很远的地方;在它们潮湿的阴影里,你可以闻到一股霉烂的气息了。那时候,你绝不会再想起从前那枯瘦,赤裸,褐黄色的小花园,头几片恍惚不定好像绒毛似的草叶,头几个紧缩的花苞,以及一个正在布置期间的小花园所有的一切带有泥土气的,可怜的,动人的美了。

好吧,可是现在你还是得浇水,拔草,把土里的石头捡出来。种子

有些人说得加木炭,有些人反对;有些人赞成一溜黄沙子,因为据说里面含有铁质,同时,别人警告你别用沙子,就因为它里面含有铁质。又有些别人赞成用干净的河沙,别人先要泥炭,还有的要锯末。简直说吧,为播种而准备土壤是一个莫大的神秘,一个魔法的仪式。此外还得加上大理石末(可是往哪儿找去呢?),三年的牛粪(这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一头三岁的牛的粪,还是一个三年的粪堆),从一个新的鼹鼠丘上挖下来的一把土,猪皮的旧靴子上沾的泥砸成细的灰尘,爱尔比来的沙子(可不要伏尔塔瓦来的),三年暖床上的土壤,也许此外还要金牙齿旁边的腐土,一个吊死的处女坟墓上的一掬土——所有这些都要好好地掺在一起(园艺的书上也没有说明是在新月时,满月时还是在仲夏夜);当你把这神秘的土壤放在花盆里时(得要浸在一种水里,那种水非得要在阳光里静止过三年的,水底下你还得搁几片煮过的瓦器,一块木炭,关于末一条的用法,当然又有许多权威学者发表不满的意见)——当你这些事一一都办好了,遵照着成百成千的,那些根本就是冲突的信条做好了的时候,你才可以真正起始播种的工作。

说起种子来——有些看起来像鼻烟,有些像是很轻的金阶的蓟子,或是闪亮微黑血红色的没有腿的跳蚤,有些扁平的像是火漆,有些膨膨得像圆球,还有些细的跟针一样;它们是带翅的,有刺的,覆满软毛的,赤裸的,生毛的:大的像是螳螂,小的不过如一粒尘灰。我告诉你每一种都是不同的,各有特异之点,生命是复杂的。从这个老大的、带羽毛的怪物里据说会长出一棵矮矮的小干蓟叶子,而从那些黄茧子里会出来一片又肥又巨大的子叶。我怎么办好呢?我简直就无法相信。

好,你种子播好了没有?你把盆子先在温水中浸过没有?上头还得盖玻璃,你盖了没有?你把遮太阳的窗帘拉紧没有?非得拉得紧紧的使你屋中能有一个一百度的暖床才行。好极了,现在播种者的艰巨、激烈的工作就要开始了——这个工作就是,耗着。遍身大汗,没有外衣,就穿着衬衫,看守的人连气都不敢出的弯腰在盆边等着,那些早该出土的芽好像是被他的眼睛给揪出来似的。

头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出来,而看守的人晚上不住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耐烦地等候着早晨。

第二天,一小块泥土在那神秘的土壤上突出了。看见这生命头一个征象,他非常高兴。

第三天,不知什么东西爬上来了,腿又长又白,像疯了似地伸长。他几乎大声喊出口说:到底来了,同时爱护着这头一根苗就跟一个母亲宝贝她的孩子一样。

到了第四天,看守的人可就有点着急了,那根苗已经长到不可信的程度,没准会是一根杂草。不久,很明显的就看出了,他的恐惧并非毫无根据的。在盆里长出来头一件东西,又长又细的,总得是一根杂草。无疑的,这多半也是自然界的定律之一。

好吧,那么着,一直到第八天,或者还得晚一点,土壤默默地被挤开一块,头一根芽就此出现了,事先毫无预兆,那时候也是奇怪没准的,因为从没有人能瞧见它,或是正赶上它出来的时候。从前我一直认为一棵植物不是从种子往下长,像根似的,就是从种子往上长,好像马铃薯的梗。我告诉你说哪个也不对。差不多一切的植物都是从种子底下往上长,头上顶着那颗种子,就跟个帽子一样。想想,一个孩子会把母亲顶在头上长大,这简直是自然界的奇迹;可是差不多任何芽都能表演这种费力的技艺。它头上顶着种子,越长越快,直到有一天它放开了它,把它扔到一边;现在,它站在那儿,赤裸而脆弱,或者很厚壮,或者很纤细,顶上两片小得可怜又可笑的叶子,就在这两片叶子中间,一会儿就可以看见有奇怪的东西出现了。

然而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是什么,我还没达到那阶段呢。其实不过就是两片小叶子在一条苍白的细枝上,可是想起来也挺特别,它变出那么多,每个植物全不一样——我刚要说什么来着?哦,我知道了——没什么;不过就是说生命比一般人所想的要来得复杂得多。(原载《西洋文学》1941年,第9期)

[1] 选译自卡莱尔·恰佩克(Karel Capek),“ The Gardener’s Year”。——编者注[1]生命的火焰

有那么一个叫玛努哀尔的人,他大部分年轻的时光都在一个南方的海港里度过。看起来,似乎可以使他高兴的东西他全有了;凡是他的少年和生身的城市能供给他的,他都尽量享受,男人们都很尊敬他,妇女以及他的友人都很爱他;一切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个幸运儿。可是他自己老觉着短少什么似的;老觉着他的快乐并不真实,里面总搀有着一种倦怠和沉重的感觉,结果这个使他心里郁郁不快。也许他是对自己现今的生活方式感觉不满,而要过另外一种生活,什么样的生活呢?他又不能很清楚地想象出来——也许那原因是这样:在他住的地方,所有的居民都在呼吸着远方的国家吹来的金尘,他们眺望那碧蓝色的海洋,心里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渴望,同时在那儿他们只要迈一步就可以绝裾而去,愿意航驶到哪里都行。也许玛努哀尔并没明确地感到这些,不过就觉着一种隐秘的不安之感和模糊的渴望。至于它们是哪里来的,以及如何才能使它们满足,他一点都不知道。

一天晚上,他出门去想到街上走走。黑暗已经渐渐聚拢了,而玛努哀尔一个人向前走着,又没有一个一定的目标;一直到港口他才停住脚,不言不语地立在码头上。

水正轻轻地溅着,发出细微的声响,一阵清凉的风从海面吹来。大船的帆全都卷起来了,它们上下地摆动着,一面互相摩擦着它们的侧面,那声音就跟一个人在大嚼一样。在中央浮着一艘比别的更要来得大的船,四周围有许多带着闪烁的灯火的小船在舞蹈着。

突然一个念头涌到玛努哀尔的心里:“如果我要想航驶到印度去,不知怎么样——”

他站着凝视那暗暗的水和黑色的船只——“如果我真的航驶到印度去?”他重复道。正在这时,有另外两个人来到他身边:一个是高大的简直叫人不敢相信,那一个是个黑人。“先生,”那大个儿说道,“你可知道任何燕子或风筝能飞得比一个有上帝帮忙的人航得更远么?这个世界,先生,包括有距离和方向。它是由这两样造成的。你的妻子,你的邻舍,以及你的房屋,都会使你讨厌,你已经倦于你的好运,对生命也感觉失望了;然而在异国你也不用要妻子或邻居或房屋。你就住在罗盘的四角之中,每一个方位都是宽阔的,像一条大道,就等你去走。所以抛下你的牢狱罢,我的朋友,把你身后的门锁上;那时你就会了解,同时赞颂那非常的智慧。它创造出这么多的方位,这么长的距离,证明了上帝是有着真正的大力及至高的权威的。阿门。”“在每一个方向的尽头处,”那黑人说,“都有比别的一切全都好的人民和岛屿。在世界某处你会找到一些事物,好得简直使你想忘掉所有你以前知道的东西;然而再一到别的地方,又有更加美丽的东西;你永远也不会达到极端的。”“此外又有些人,”那大个儿说道,“他们移居到异国里,在那儿他们变成总督或是专制者,大笔的赚钱,同时又可以享受那国度或岛里的每一个女人。又有些地方,荒凉得既没有人也没有动物;除了上帝赐予的自由外,任何都不存在。可是人类真正的自由却不是在一个地方可以找到的,而是在整个的世界里。”

当他们这样说话时,他们的眼睛老盯着那张开帆篷预备出发的船,那船的样子就像是一只鼓翼欲逃的鸟儿一样。接着,一声震耳的悠长的钟声。于是那两人不甚情愿地走进他们的小船里,对玛努哀尔说:“请求上帝保护我们罢,尊贵的先生。”“你们要到哪里去呢?”玛努哀尔问道。“到地狱去,尊贵的先生。”那白人说。一壁用脚将小船推开。“到东西两印度。”那黑人说。“我要和你们一块去呢,行吗?”玛努哀尔喊道,一下子就跳到船当中。船震荡得极厉害;那黑人用力摇着桨,拨打着水,于是他们碰到那个大船的侧面。等他们刚走上甲板,大船就开始移动,直驶到那广阔的大海里去了。

就在这种情形之下玛努哀尔变成了一个水手,一直到他的死。

他们的航程是沿着突尼斯、埃及、阿拉伯,和东西两印度的岸向前进行;可是玛努哀尔从不在任何地方逗留过久,当他所在的那条船要回欧洲的时候,他就登上另一条船,又航走了。一季一年过得非常快,然而他还不回到他的故乡来。许多船都冲翻沉没了,许多伙伴都死了,而他仍安然无恙;他害过痢疾以及其他的热病,又曾染过沼泽里的毒气,受过飞虫的叮咬,可是他都很快地恢复了;他又受过许多次伤,在他养伤时,他的同国人都当他已经死了。然而不管在什么地方,玛努哀尔都找不到安息和永远的满足;哪儿他都不肯停下来,宁愿在水陆上飘流,过那种倒霉的生活。他这冒险一生丝毫也没有给他他所渴望的东西,同时他的热望使得他仍然继续不断地向前,一直到他变得年老了,而且因为多年的苦工,身体也非常衰弱,再也不能抗拒“死”的降临。又加上他是个穷汉,没有人来问一个流浪者什么问题,或是请他到屋里去,结果玛努哀尔只好在道旁躺下等死。可是上天的意思不愿叫他像田野里的犬类,或是通常的人一样地死去,因此他就被抬到一个教会医院里去。在那儿他住在一间老大的病房里,别人把他和他所害的濒危的病症的名字写一个牌子,挂在他的头上。他的两手交叉在胸前熟睡着。

当他醒来时,一个年轻的教徒走到他的床边,说道:“先生,一个病得很厉害的人不知道他的前途如何,就拿身体健康的人来说罢,他们也应该忏悔,藉以清除那些骚扰他们灵魂的烦恼。你愿意不愿改过忏悔,使你的灵魂尝到赎罪所得的甜美的安慰呢?”“我愿意,”玛努哀尔说,“因为只要人给我什么尝起来甜美适口的东西,我总是很高兴地接受的。”

于是那虔诚的教徒急急地去找他那上司,一个非常有名的忏悔人,而且告诉他说,在医院里有一个人躺着要死了,看起样子来,十有八成是一个异教徒,现在正好使他信教,叫他忏悔改过。

那神父听了,就去见玛努哀尔,对他很仁慈地说道:“我亲爱的儿子,他们对我说,你的时候已经满了,同时你愿意在上帝面前吐露你灵魂的秘密,把你一生所做的事都告诉给他听。”接着他又很动听地讲着忏悔,说在死之前应该把一生整个地看一下,好把所做的事撮要地叙述出来。玛努哀尔听了异常感动,决定诚实地忏悔,于是他请那神父注意倾听。“好好地估计一下你的行为,”神父说道,“同时一切都要记住。你的疾病不妨碍你吗?你的脑筋是否够清楚的,不要把重要的事体忘掉了才好。”“我从来没有看见我的一生比现在更清楚、更完整的。”玛努哀尔说道。

那忏悔人看见他仍然这样谦顺觉得很高兴,于是他叫别人都离开屋子,他一人坐在床边准备静听。玛努哀尔问道:“我忏悔应该按什么次序呢?按时间呢,还是地方,或是我个人的行为呢?”“你觉得怎样最容易就怎样,”神父说道,“可是我想还是按行为的先后好。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你这种顺从上帝旨意的态度我也很赞成。要知道当一个人将要启程往那更美好的世界里去的时候,如果他和他的生命辞别,丝毫不存一点恐惧和责备的意思,那才是真正快乐的人。”“我过去的生命,”玛努哀尔回答道,“是充满了劳作,因此我现在期待的就是一场长长的安息和睡眠,我不怕坟墓,因为那床是不会有蚊子的;也不怕黑暗,因为再也不会有贼盗或毒蛇藏在里面。我再也不能在我曾目睹的迷人的岛上生活了,从前曾听见过的可爱的歌声现在也不复能听见;然而,我将睡下去,而且梦着我从前爱过的东西,我什么都不会忘记的,只要我眼睛看见过的,我都能记起。”

玛努哀尔在床上坐起来,继续说道:“我的经验太繁多了,同时我一生的故事也太长,我真不知道从哪儿起头才好,或是怎样才能使重要的事一件也不遗漏。我所看见过的,感受过的一切美景,如何能对你描写出来呢?说老实话,人在要死的时候对他生命的看法一定是很公正的,就拿现在来说罢,一切我所做过的事情,经历过的经验,对我都有同等的重要性和意义。我离开我生身的城市是重要的,我从来不回到那里去,可是一直滞留在异乡也是重要的;我继续不断地向前,那漫游的愿望从未脱离过我,这些都是重要的,怎么样我才能够把我所碰见的全都告诉你呢?这个世界的每一部分,所有的岛屿和洲,以及它们所有的居民我全很熟悉。我只要把眼睛一闭,就有千万你一辈子也想象不出来的幻景充满了我的头脑,世界上所有的歌,所有的舞蹈和吻;所有的特殊的城市,奇形怪状的丛林和花朵,以及所有别的那些造成这世界的东西都会涌现出来,我很愿意颂扬各国所有的女子,按照她们的肤色、身躯和服装(这一切使她们彼此不同,然而为她们所共有的东西)来赞美她们。不同的气候所产生的病症我多半都经历过,我又时常被人俘虏,然后设法逃走;然而即使我不是俘虏,即使我是在世界最可爱的角落里一棵棕树下休息的时候,我唯一的志愿和渴望仍然是逃走,逃到更远的地方,因此我又如飞的去找寻新的境界。”“水手,”神父说道,“我并不是问你干过什么或是见过什么,我问你的是你做过什么事体,在你这流浪的一生有没有什么善行或是恶行?”“我的行为,”玛努哀尔说道,“是变幻无常的,那就看我逗留的是在哪个国家里,可是这句话我敢说,凡是我有机会做的事情我都做过了。有些时候我阔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财产,又有些时候,我穷得光着身子,连一根用来驱逐蛇虫和奸猾的猴子的棍棒都没有。当然啦,又有些时候我的棍棒只是用来敲打不服从我的奴隶们的背脊。在市场里或是街上,我总是倚在他们的身上,别的人全都在我面前,对我鞠躬致敬。可是我生命里一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我伺候别人,替别人背着负担,就像是一头骆驼一样。”“这一切,”神父还继续地说道,“无疑的都是非常有趣,可是现在上帝是在叫你忏悔你更大一些的罪恶。譬如说罢,凶杀、强暴、劫夺或偷窃,还有不道德的行为,奸淫、说谎和欺骗;还有赌博、骂誓、伤害无抵抗能力的人;不信上帝,没有向教心。不光是你罪恶的行为你非得要忏悔不可,就连你说话或思想时有触犯律法或德行的地方也全都包括在内。”“你所说的这种行为,无疑的我全干过,”玛努哀尔说道,“要是你觉得你应该全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按着战斗的规矩,用着巧妙的技术,杀过不知多少人,其中有的是为了自卫,有的却是出于先下手为强。要是你问我不道德的行为,我可以把我所遇见过的不同的女人一一描写给你听。每一个都如同一个新奇的境域,或是未经人发现的岛屿一样,你走进去时充满了诧异和好奇心。这些都是小事:按它们本身说,固然十分特殊,值得一谈,可是现在我觉得它们并不太重要。我所觉得奇怪,使我百思不得一解的事就是:虽然一向我将要走那么远的距离就使我浑身颤粟,然而我仍高高兴兴毫不迟疑地投身下去,就像是投身在一个深渊里一样。”

神父叹息一声说道:“你顶好还是悔过,叫上帝在未审判之前先赦免了你。”

可是玛努哀尔说道:“我所做过的事,我一件都不反悔。我的一生只有一个单独的目的,至于除此以外又有些什么好啦,坏啦,我是不知道的。我觉得我能按照世界的每一个方向进行,航驶到每一部分,沿路看见所有的大洋洲岛,那是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的。难道我能知道这么多的欢乐和愁苦的地方,发现这么多的奇观和深度,不是一桩极重要的事吗?”“末日的审判你是要怕的。”神父愤怒地大声喊道。“我的生命受审判时,”玛努哀尔说道,“不该以善恶为标准,而应该看我曾越过多么长远的距离。可是现在呢,唉,我躺在这里已经快要气绝了,就像一只撞翻了的船似的,再也不能出去流浪了。”“那,你就滚到地狱里去罢,该死的水手,”神父喊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在临死时还这样的顽固;要不是有一个可怕的诅咒在你身上,你决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说着,他就匆忙地走开了。“走吧,神父,”玛努哀尔在他身后喊道,“我不懂得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神父去了之后,玛努哀尔就转过身来,脸冲着墙睡着了。他梦见他在一个城市的街道上乱走,既不知为什么,也不知要往那里去,一直到他很惊奇地发现他自己站在一个港湾的水边上。水是黑色的,时而溅起发出轻微的声响,撞击着船身的侧面。那些黑色的船,好像无人照管似的,除了中央的一个,船舷上闪着明灭的光亮,四周围有些小船在上下地舞蹈。紧靠着他身边站着两个人;他们正在低声私语;然而玛努哀尔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他们所谈论的,他也一字都听不见,虽然他们说的就是他的语言。他们正在喋喋不休时,一阵响亮的钟声从船上传来,异常的嘈杂而悠长。于是那两人悻悻不乐地踏进一条小船里,走时显出踌躇不决的样子。玛努哀尔问道:“你们要到哪里去呢?”

其中的一个回答得很清楚,玛努哀尔立刻就听懂了:“到地狱去。”“我要和你们一块去呢!”玛努哀尔喊道,一阵狂热的欲望涌上他的心头,于是他跳到小船里面。

小船挨近了大船,水和黑暗化而为一了,而玛努哀尔本人也沉没到一阵模糊不真的幻景里。

在他床旁坐着的教徒,等了一会儿,知道玛努哀尔是死了;于是他为他祈祷。

然后他离开屋子去找一点水来洗净他的身子,和一件尸衣。(原载《西洋文学》1941年,第5期)

[1] 卡贝克兄弟(Karel Capek , Joseph Capek, 现通译为恰佩克——编者注)无疑的是现代捷克最惹人喜欢的作家。约瑟是年长的,然而他却不及他的弟弟卡瑞尔(现通译为卡莱尔——编者注)来得有名。卡瑞尔生于1890年。他的父亲是一位医生。早年他于布拉格、柏林及巴黎等处攻读哲学,受杜威及威廉·詹姆士的影响很深,后来改以写作为乐。他的作品多得不可胜数,其中包括剧本:如R. U. R,Adam the Creator等,长篇小说如:The Absolute at Large,Meteor等,短篇故事如Tales from One Pocket,Tales from the Other Pocket等。他的散文小品尤其可爱,最著名的有《园丁的一年》(A Gardener’s Year)及《英国通信》《西班牙通信》《荷兰通信》等趣味横生的旅行记。本篇(译自Kerel & Joseph Capek, “The Living Flame”——编者注)是他们弟兄二人合作的作品之一,由此可以看出他们想象力的丰富,笔调的简洁有力,及合作的美妙。除短篇外,卡贝克兄弟又曾合作剧本多种。约瑟的速写及讽刺尽是极有名的,常为他弟弟的书籍作插图,卡瑞尔有时作小书也颇有风致。卡瑞尔于1941年圣诞去世。[1]詹姆斯·乔易士:友律色斯插话三节(一)插话二:尼斯特(参看《乔易士论》第23页)

地点:学校

时间:上午十点

学术:历史

象征符号:马[2]

技巧:问答法“个人的”“你,柯克兰,什么城市叫他去的?”[3]“塔轮吐,先生。”“好极了,以后呢?”“有一场战争,先生。”“好极了,在哪儿呢?”

孩子空白的脸询问着空白的窗子。

记忆的女儿们捏造的。然而再想想又不像是记忆捏造的。那么是一句不耐烦的话罢,勃莱克无节制的翼翅砰然作响。我听见一切空间的摧毁,破碎的玻璃和倾覆的石工,时间一阵最后的铅色的火焰。还剩下给我们什么呢?“地方我忘记了,先生。纪元前279年。”“亚斯枯鲁,”司悌芬说,“眼睛看着那凝血的书上的名字和笔记。”[4]“对了,先生。他还说,再来这样一场胜利,我们就要完了。”

这一句话整个世界都还记得,心里一阵麻木的舒适。在一个死尸狼藉的原野上,一个大将立在山头,倚着他的长矛和他的偏稗们谈话。任何大将对任何部属。他们总得倾听。[5]“你,阿姆士强,”司悌芬说,“披乐士的结局怎样?”“披乐士的结局,先生?”“我知道,先生。问我,先生。”柯民说。“等着。你,阿姆士强。你知道关于披乐士的什么事情吗?”

阿姆士强的书包里紧塞着一袋无花果的卷饼。每过一会儿他就用手心去搓那些饼,然后悄悄地把它们吞下去。碎屑们全都黏在他的唇上了。一个香甜的孩子的呼吸。富裕的人家,大儿子一进海军美得什么似的。就在达尔基,维克路。“披乐士,先生?披乐士,一个码头。”

大家全笑了。毫无欢情,声调极高的恶意的笑。阿姆士强往四围看看他的同学,愚呆欣悦的侧影。再等几分钟,他们的笑声该更响了,明知道我无力约束,同时他们爸爸又给了不少学费。“现在对我说,”司悌芬说道,一面用书一戳那孩子的肩头,“码头是什么东西?”“码头,先生,”阿姆士强说,“一个突出水面的东西。一种桥似的。王城的码头,先生。”

又有些人笑了,毫无欢情可是含有深意。后头凳子那边有两个在低声说话。对了。他们知道:从来就没念过书也没学过好。全是这样。他微带妒忌地端详着他们的脸。伊狄士、绮则儿、格德、丽丽。她们这一帮:她们的呼吸也是净带着茶跟果酱的香味。她们的手镯在争斗中窃笑不止。“王城的码头,”司悌芬说,“不错,一个失望的桥。”

这句话使他们眼光困惑了。“怎么,先生?”柯民问道,“桥是在水面上啊。”

把衡的小书拿来。没人在这儿听着。今儿夜里,很巧妙的在狂饮胡谈之中把他心灵光滑的甲胄穿透。那又怎么样呢?一个在他主人朝廷里养活着的小丑,被人溺爱却不被人重视,就为着得到一个心慈面软的主人的赞赏。干吗他们全选择那个角色呢?并不是光为着柔和的拥抱吧。对他们说,历史也就是一个故事,跟好些平常听见的一样,他们的国土一个当铺。

要是披乐士没在阿戈斯死于一个老泼妇之手,朱理亚恺撒没被刺而亡。他们才不能就让你想想就完了。时间叫他们挥舞一刻,又把他们桎梏起来,他们居住在争夺来的有无限可能性的屋子里。可是那些事能说是可能吗,如果它们根本就不存在?还是非得等到发生过的事才是可能的呢?织吧,风的纺织者。“给我们讲个故事罢,先生。”“劳驾啦,先生。一个鬼故事。”“这本书你们从哪儿开始。”司悌芬问道,把另外一本书打开。“不要再哭了。”柯民说。“往下背,塔尔堡。”“历史呢,先生?”“以后再讲,”司悌芬说,“背呀,塔尔堡。”

一个黝黑的孩子把书翻开,很敏捷地把它竖在书包的封皮底下。他零零碎碎地背诵着诗句,不住斜着用眼睛看书,样子很奇怪:

不要再哭了,忧伤的牧者,不要再哭了,

因为力息达斯,你们的悲哀,并未死去,[6]

尽管他已经深沉在水流的表面之下……

……思想是思想的思想。平静的光亮。从某一方面看起来灵魂可以说是一切现有存在的:灵魂是外形的外形。骤然,广大,明亮的平静:外形的外形。

塔尔堡重复道:“因了那在波浪上行走的人可贵的威权,

因了在波浪上行走的……”“翻页吧,塔尔堡,”司悌芬静静地说,“我什么都瞧不见。”“什么,先生?”塔尔堡探身向前,简短的问。

他的手翻过页来了。往后一靠他又继续背下去:因为他刚想起来。那在波浪上行走的人。这里在这些懦怯的心上也躺着有他的影子,在嘲笑者与我的心和口唇上。那些给他献一钱为敬礼的人熟切的脸上也有他。把该属于恺撒的给恺撒,该属于上帝的给上帝。黑色的眼里一道长长的视线,一句谜等着被教会给团团的织在织机上。唉。“来筛我,来筛我,呀呀嗐。

我父亲给我要播的种子。”

塔尔堡偷偷把书塞进书包里。“你全听见了吗?”司悌芬问道。“全听见了,先生。十点有棍球赛,先生。”“今天半天,先生。礼拜四。”“谁能猜一个谜?”司悌芬问道。

他们全把书包扎好了,笔铅书页乱响不止。书包往身上一背,把带子勒紧,他们挤在一块高兴地喊道:“一个谜,先生?问我,先生。”“啊,问我,先生。”“要一个难的,先生。”“这就是那个谜,”司悌芬说:“鸡叫

天蓝了:

空中的钟

打十一声。

这个可怜的魂灵

已经该驾返天宫。

这是什么?”“什么,先生?”“再说一遍,先生。我们没听见。”

当这几行诗重复了一遍之后,他们的眼睛变得更大了。片时的静默之后,柯克兰说道:“是什么,先生?我们认输了。”

司悌芬,嗓子里直痒,回答道。“狐狸把它的祖母埋在冬青树底下。”

他立起来,发出一阵极响的神经质的笑声。孩子们懊恼地呼喊回应着。

一根棍棒敲了门一下,过道里一个声音唤道:“打棍球去!”

他们分散了,从凳子旁横着走出去,或者跳过去。很快的,他们就全走了,从储藏室里传来棍棒互击声,皮靴声和孩子们喧闹的声音……(二)插话十四,太阳的神牛(参见《乔易士论》第24页)

地点:医院

时间:下午十点

器官:子宫

学术:医药

颜色:白

象征:一切母亲[7]

技巧:胚胎的发育

……而堡中置以芬兰桦木板一方,以彼国之四侏儒承之,彼四人因魔法之禁制居恒不动。板上覆以可怖之刀剑,此种刀剑乃由大穴中辛劳之群妖所制,彼处固盛产水牛及麋鹿,以白热之火焰置诸二兽之角中即可。杯皿等物亦由穆杭之妖术变化海沙及空气所成,一男巫呼息入其中若泡沫然。又有银桶一,工殊巧,能自开阖,内有无首之鱼,他人未见者定不能置信,然此确系实事。此等无首之鱼皆浸于腻液中,[8]其脂油殊类似葡萄牙地橄榄内榨出之果液……

其时一佳女立于门侧,以耶稣,我等敬爱之主之名呼求彼等勿饮酒喧闹,因上尚有一少妇将临床产子,其时已将至。骑士黎奥波闻唤声来自楼上,然不知其为母抑子,余甚诧异,复自言曰,此子仍未降生。此时期无乃过长。于时桌之一侧坐一庄主名勒拿翰,此人年较余子为长,因彼二人皆系善良之骑士同创动业,且彼年事较高,故黎奥波柔声言曰:时固长矣,然以神之眷顾,彼姝仍可产子而喜悦,因此女已俟多时,庄主醉喃喃曰:亦可谓度日如年矣。言时彼攫面前一盏,因彼人嗜酒性成,无须他人之劝饮,尽此盏,庄主欣然曰,且鲸吞祝[9]二人之寿,因此人实系诸骑士中最健硕者……

可是“慰安者”的话语能把这少年的“大言者”的恐怖打消吗?不能,因为他胸中尚有一枚大钉叫做“苦恼”,此钉不是言语所能拔去的。然而他岂不是既不能像一个那样心平气和,又不能像另一个一样敬神吗?哪一个也不如他所愿意的那样。可是他难道不能再努力去寻找那少年时依以为命的瓶子“圣药”吗?不能,因为没有“神恩”[10]就无法找到“圣药”……

……然后那年轻的外科医生却站了起来,求大家原谅他的退席,因为看护妇刚告诉他病房里有事需要他办。慈悲的神灵终于把这妇人的痛苦终结了。在她怀孕期间他对这些痛苦所抱的不屈不挠的精神是非常可钦佩的,如今她已经生下一个肥胖的男孩来。我着实看不过,他说,那些既无智慧来调剂,又无学识来指导的人们随便侮辱一个尊贵的职业;那个职业,除了对上帝应存的崇敬之外,有着世界上最能给人快乐的力量。我敢确定地说,要是真需要的话,我能够举出一大堆证人来,他们全知道她操业时的诚恳和忠实。这样的事情不但不应该拿来开玩笑,根本应该是人类心中一种光荣的激发剂才对。我不能忍受这些。什么?诽谤这样一个女人,可敬爱的卡兰小姐,女性中的明星,男性中的惊奇,又是在这样一个重大的时机,关系着一个弱小的泥塑的男孩的生命?让这种思想滚开吧!我们这民族里居然播遍了这样恶毒的种子,对于在霍恩医院里的母亲和少女毫无正当的尊敬,[11]这样一个民族的前途一想起来就要使我颤栗……

……同时因了医生的手术和耐心,到底“分娩”平安地度过了。不管是对医生说还是对病人说,这都是一个极疲倦的时刻。所有外科手术能做的事全都做了,而那勇敢的女人自己也毫不畏怯地帮了大忙。真的。她总算经过了一场苦斗,现在她心里是非常快乐。那些正走过的人和先走的人往下看这一幕动人的景致时也禁不住快乐地微笑。他们以尊敬的眼光看着她,当她斜倚在那儿,眼睛里沐着慈亲的光亮,渴望着婴孩手指的触摸(看起来真美极了),这时好像“母爱”的花朵初次开放,静静的诵着一篇祷文,感谢天上那至高的神,全宇宙的丈夫。同时当她热爱的眼睛看见那婴孩时,她就希望再有一个幸福——那就是有她的道狄在这儿和她分享她的欢乐,把这上帝的泥土捏成的小物件,他俩正当的搂抱的产品,拥在两臂中。他现在大概老一点了(你我可以低声说),肩背大概也有一点驼,然而在这旋转的年代之间,一定有一种静默的庄严加在那乌尔斯特银行格林大学分行谨慎的第二查账员身上。啊,道狄,往昔的爱者,如今忠实的一生的伴侣,再也不会求了,过去那些蔷薇的时日——她照旧的摇一下她那娇好的头,思念着那些日子。上帝,隔着年代的雾气是如何美丽

[12]啊!……

……有许多罪恶或(让我们像普通人一样称呼它们)邪僻的记忆被人类埋藏在心灵最黑暗的角落里,然而它们躲在那里等候。他可以设法使他的记忆薄弱,好像从没有过那些事一样,自己骗自己说它们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或是已经改过了。可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又会把它们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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