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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5 03:4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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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亚当·斯科尼克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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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息之间:自由潜水、生命与挑战人体极限的意义

一息之间:自由潜水、生命与挑战人体极限的意义试读:

1 迪恩斯蓝洞,长岛,巴哈马,2013 年 11 月 17 日

伴随着大西洋的波涛,尼古拉斯·梅沃利(Nicholas Mevoli)游进了迪恩斯蓝洞的比赛区域。他镇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并不平静的心:“巴哈马蓝洞深度挑战赛”(Vertical Blue)刚拉开序幕时,他雄心勃勃,想要获得一枚铜牌并打破两项美国纪录。为此,尼克(尼古拉斯的简称)紧张筹备了一年多,他在几周前赢得了另一场比赛的金牌,在一个多月前的世界锦标赛上也获得了银牌。然而在经历过这些磨炼后终于迎来这场比赛时,他却已经筋疲力尽了,这周以来的每一次潜水训练他都表现不佳,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受到损伤,甚至肺部也隐隐作痛,但他并不想放弃。这次比赛相当于自由潜水界的“温布尔顿网球公开赛”,除了世锦赛以外对于尼克和自由潜水界的其他运动员来说是最重要的赛事了。比赛就要开始,尼克将只凭一口气下潜到72米(约240英尺,1英尺=30.5厘米)深处并返回水面。“六分钟倒计时!”萨姆·特鲁布里奇(Sam Trubridge)宣布。他是一名来自新西兰奥克兰市的戏剧导演,也是最伟大的自由潜水运动员威廉·特鲁布里奇(William Trubridge)的哥哥。萨姆站在附近平台上,他的身影笼罩着尼克。尼克已经就位,他的眼睛大部分时间都是闭着的,但是当他睁开眼睛时,人们可以从中看到专注和决心。

在比赛区,每位运动员都被圈定在由白色 PVC 管组成的六米见方的区域里,里面有一名摄影师、一名录像师和三名裁判,其中包括首席裁判格兰特·格雷夫斯(Grant Graves),他是这项运动的元老级人士。此外,还有一个五人组救援队,尼克的朋友雷恩·查普曼(Ren Chapman)是救援队的队长,他曾是北卡罗来纳大学威明顿分校的棒球明星。在潜水中,当运动员上升到30米深度时,救援队就要与运动员碰头,因为在此深度水下的压力会发生变化,乳酸堆积和低氧(缺氧)很容易引起运动员的身体问题。

在漂浮的比赛界线外有不少粉丝和尼克的竞争对手在期待他的表现。迈克·博德(Mike Board)也在现场。44岁的迈克六英尺高,浑身肌肉,是英国自由潜水纪录保持者,他以前服务于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迈克有一半中国血统,一半英国血统。年轻时他作为雇佣兵,通过帮助有钱客户到安全区域赚了不少钱。随后,迈克用自己赚的钱在印度尼西亚的吉利群岛建立了一个繁华的潜水中心,这样他就可以全年训练了。在这项运动的国际地位方面,迈克和尼克都属于顶级精英阶层,分别是各自国家的纪录保持者,也都希望能够尽快夺得世界纪录保持者这一殊荣。此外,日本自由潜水纪录保持者北滨淳子(Junko Kitahama)也在现场盯着尼克。和尼克不久前在海滩上的交谈使她陷入沉思,也很担心他。“五分钟!”

尼克的朋友和家人也很担心,他们都知道尼克受伤了,当别人休息时,尼克仍在加倍训练;当其他人的比赛行程有所缩减时,他却仍然抓住每一个机会来潜水。也正因为这样,尼克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成了美国最出色的自由潜水员。但是过去的成就现在并不会帮到他,他尽力紧闭自己的双眼不让大脑胡思乱想,抽离杂念并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轻吸一口气,往后靠了靠,把脸庞浸在水里,这样可以刺激他眼睛周围的神经,引发自己哺乳动物的潜水反射,这种生理反应一旦被激发,就能帮助一个普通人变成潜水超人,可以在几分钟内潜到不可思议的深度,而不会感到任何焦虑或轻微的呼吸冲动。“四分钟!”

他进行了两次深呼吸,缓慢而平静。每次他都在尽量清除体内的消极力量和多余的二氧化碳,因为这些都会让他产生呼吸的冲动,从而使轻松平静的潜水变得苦不堪言。如果感到一丝恐惧,他就会更加缓慢地呼吸:这是降低心跳频率和克服心魔的唯一办法。“三分钟!”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魔,也知道它们会跟随他一生且不断地推动他向前。他破裂的家庭、他的缺陷感、他对于社会转向贪婪和浪费的沮丧感,这些都是驱使他一心潜水的因素,而这些不利因素也会给予他意想不到的动力。赛前准备时的尼克并不像比赛中那样一往无前,除了焦虑、痛苦和失落感,在胡思乱想之际和耳边的波涛声中他还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比赛目标:他将从水底目标处撕掉尼龙搭扣标签,利落地返回水面并宣布自己的成绩。“两分钟!”

他想象着自己即将进行的整个潜水过程,这是他的朋友威廉·特鲁布里奇在他们去年五月参加于洪都拉斯举办的“加勒比”杯潜水比赛时教给他的,彼时他俩住在同一房间。也正是那次,尼克创下了自己生命中最光辉荣耀的时刻——成为第一个下潜到100米的美国人,那天他穿的是单脚蹼。在11月17日周日这一天,尼克将不穿脚蹼去潜水,这会略微增加潜水的难度。威廉15次打破了世界潜水纪录,也是“巴哈马蓝洞深度挑战赛”的举办者。此时威廉像往常一样赤脚站在沙滩上,看着尼克做呼吸准备。当自己没有潜水比赛的时候,威尔(威廉的简称)通常会远离比赛场地,但是他不会错过尼克的潜水。这项运动的历史上还没有人如此快地潜到100米深度,威尔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一个奇迹,有一个人将会打破世界纪录,比之前任何人潜得更深。“一分钟!”

随着时钟滴答到30秒,尼克的呼吸模式发生改变,他开始啜吸着空气,试图让其填充肺部的每一个角落——从肺隔膜深处到肩胛骨之间很少被用到的气囊——这样就可以让尽可能多的氧气进入他的身体,下潜过程中将会需要它们。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的话,近三分钟后尼克才能得以再次呼吸。

威廉2005年开始在此生活和训练时,迪恩斯蓝洞渐渐发展成为自由潜水员的天堂。当时威廉还不是冠军,他想获得冠军但正在为缺乏条件理想的深水区域而发愁。最终他在巴哈马的长岛(即在这里)发现了理想的潜水地点,短短几年内,威廉成了世界上最优秀的自由潜水员之一,甚至是顶级潜水员。自由潜水员很快投向威廉去寻求指导,其中还有许多老师带着他们的学生。得益于此,2012年尼克横空出世并一举打破美国纪录。

长岛 (Long Island)全长81英里,但最宽处却不到4英里,像扭曲的鸡蛋面条一样坐落于咆哮的蓝色大西洋和平静的蓝绿色加勒比海之间,岛上的石灰岩饱经风浪和暴雨的侵蚀,低矮的丘陵和平原上生长着浓密的热带矮树,野猪和野猫在此横行,风刮过时,热带灌木丛也会沙沙作响。此外,这里还有一片片未经开发的绝美海滩。

在1492年的处女航中,克里斯多弗·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在长岛的北端(他把它命名为费尔南迪纳(Fernandina))经过,在长岛面向加勒比海的地方抛锚,即后来众所周知的圣玛丽亚海角(Cape Santa Maria)。在那有一条通向南部终点的柏油马路,然后经过约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迪恩斯镇,镇上还有一条由碎石和泥土铺成的马路通向东部的低洼丘陵,接着绕一个弯,就到威廉深爱的迪恩斯蓝洞了。这里的风很小,水流缓慢,即使在暴风雨天气也是如此。

这是因为有来自凹形半圆的厚石灰岩断崖的阻挡,其高度达50英尺。在半圆状的断崖内部仍留着原始断槽的痕迹,布满了较浅的山洞和钟乳石,断崖下面是深蓝的大海,附近绵延着白色沙滩。威廉此时正站在沙滩上,看着尼克的准备工作。倒计时快要结束了:“十、九、八……”当数到零时,他张开手臂,头向下潜入水中,看起来就像是一支人形弓箭射向了黑暗海底。

迪恩斯蓝洞是一个垂直的水下洞穴,形状像一个玻璃水瓶。尼克下潜穿过一片坚固的珊瑚礁,这片珊瑚礁从一片倾斜的白色沙滩那里延伸过来,沙滩尽头是一圈距离水面足足有10米的石灰岩。他到达了深穴的边缘,四周的沙子组成了迷人的“沙泉”,很像倒过来的瀑布照片。游了五下之后,悬崖壁渐渐退去,碰到类似倾斜的天花板的岩石,在此会经常看到一小群大海鲢或银梭鱼在岩石阴影中藏身。再深潜几下,即十几米过后会遇到另一层岩石,但同时也看不到悬崖壁了,很快深穴就会变得比深夜还要黑暗,并且此时的水下面积要比水面宽两倍。该深穴的边缘直径是35米,但水下20米深度的直径估计超过了150米。尼克到那就停止游泳,他把手臂贴着身体两侧,夹着下巴,尽可能让身体呈流线型,完成一次自由落体。潜水到某一阶段的感觉就像漂浮在外太空一般。他闭上眼睛,柔软缓慢地沉入梦幻时光。

迪恩斯蓝洞有202米深,它是当时世界上已知最深的海底洞穴。吉姆·金(Jim King)是唯一一个到过它的底部并活下来的潜水员。1994年,金携带一个开放式潜水呼吸器,通过呼吸一种安全的混合气体而完成了对它的探索。他发现沙堆从“沙泉”掉下呈“金字塔”型,还有一股海水潮流,说明通过某个石灰岩洞就能到大西洋,因而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个洞没有被一直往下掉的沙子完全填满。在那些倾向于佩戴氧气瓶的潜水员当中,只有经验丰富的、愿意呼吸氦气的技术型潜水员才能达到这样的深度,因为超过60米深,空气是致命的。但是技术型潜水员并不是唯一可以胜过水肺潜水员的人。经验丰富的自由潜水者,例如尼克,可以只凭一口气下潜到水肺潜水员从未探索过的深度。

尽管它有不可思议的美,当地许多居民还是不敢靠近这个深穴,即使他们靠近,也肯定不会游到它的中心。这个岛上的原始居民——卢卡约人流传着关于卢卡斯的神话,据说卢卡斯是尼斯湖水怪一般的生物,它住在深穴底下,任何人胆敢试探它,它就会钻出来将其杀死。如今当地居民经常说那些不可预测的漩涡——比如升起的垂直气流,会毫无预警地将潜水员吞没。

畏惧的人会用死去的生命来做证明。2009年,来自拿骚(Nassau)的三名游客丧命于此。其中一个女游客的失足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她在浅滩漫步,并没有意识到她所漫步的海岸非常接近洞口的边缘。她不会游泳,所以她的女儿立即跳下去救她,很快两人都惊慌失措,把彼此拖了下去。第三个女人没有跑开或找人求助,也直接跳下去救人。结果,三个人都殒命于此。

接着在2012年,西伦·马耶(Theron Mailles)——当地一个年仅19岁、颇有天赋的龙虾潜水员——在巴哈马的母亲节当天失去了生命,而他的所有家人当时正在海滩上庆祝节日。普遍的看法是,由于他身体太重,在反复潜水后丧失意识,从水面附近掉进了那个洞穴里,并且没有人看到。当人们意识到他不在的时候,他已经螺旋下沉到洞穴底部了,尸骨现在还留在那。

11月17日上午,尼古拉斯·梅沃利到达这片海滩,迅速穿上他的湿式潜水服,不远处的牌子上写着2009年那三个意外身亡女人的名字,他这天精神状态不好。去年10月以来,他一直待在岛上,住在一个租来的房子里,同时和来自新西兰的人称“约翰尼·深”的约翰尼·苏内克斯(Johnny Sunnex)一起训练。他俩能力相当,约翰尼也是一个有进取心的潜水员。约翰尼和迈克都从训练中取得了进步,尼克却没有。

就在两天前,他进行了“自由攀绳下潜”(Free Immersion)项目的潜水比赛,试图下潜到95米深,中途却出了差错,不得不依靠帮助才返回水面,还从嘴里流出血来。他怒不可遏地尖叫和咒骂,左耳膜肯定是破了,去年他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得不在仅仅一次潜水后就退出比赛。他在沙滩上生闷气,其实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我没有放松下来,而且很快耗掉了氧气。”他说,“我应该转身返回而不是继续下潜。我就是想到达那里。真蠢啊!”

虽然尼克还是一名新手,很容易犯这种新手才犯的错误,但是他已经取得了许多成就。他赢得过金牌,也持有一项美国纪录,他赛季前的目标是打破美国所有的潜水纪录,目前还没有实现。“蓝洞”挑战赛是今年最后的比赛也是他最后的机会,而得不到参赛资格对他来说将是沉重的打击。自由潜水很少能得到丰厚的赞助资金,尼克和大多数潜水员一样,都是自筹经费。作为一名纽约影视制作助理,仅在2013年尼克就花了全部积蓄——34 000美元去各地旅行并参加比赛。在即将继续辛苦工作好几个月之前,如果未能在“蓝洞”挑战赛中打破任何纪录,他会认为整个一年都是失败的。

尼克很确定比赛医生——来自德国的芭芭拉·杰斯克(Barbara Jeschke)在当天晚些时候对他进行身体检查后必然会取消他的参赛资格,但她告诉尼克,他的耳朵很健康。他从来没有抱怨过肺部。如果她把听诊器放在他的背上并倾听呼吸,就可能会听到水肿的声音,这是由肺挤压造成的——当毛细血管出血,血液和血浆会进入肺泡(肺气囊),经常如此就会对组织造成损伤。尼克前两年已经有过几次肺挤压,像其他潜水者一样,他只将其作为阻碍训练的小毛病。很少有人认真地看待肺挤压,也没有人认为其是致命的。毕竟,肺泡不是一个大的气囊,而像一串葡萄,每个“浆果”都能够通过自身的薄膜为血液充氧。人们普遍的想法是,即使一些“浆果”受伤,其余的也应能保持良好的功能。这可能就是尼克不告诉医生自己整个下午一直在吐血的原因。

杰斯克医生准许了他参赛。

第二天晚上,他在格林威治小屋参加了百乐餐,这里是一个钓鱼胜地,距离迪恩斯蓝洞有20分钟的车程,雷恩和他的安全救援团队住在这里。来自16个国家的参赛者和其他运动员都聚在一起,他们煎炒自己钓来的鱼,做米饭和沙拉,有人在弹吉他,大家都在宽敞的大堂走廊乘凉。走廊外面是环绕式的甲板,人们可以俯瞰外面的红树林和加勒比海海景。尼克晚餐时喝着清凉的 Kalik(一种波希米亚啤酒),浅棕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尽显冷静和幽默。他表现得信心十足,准备充分。而实际上,他的眼睛在说谎。

尼克和约翰尼在长岛共同租赁一部车子,也租住在一起。11月17日上午,他们装载完毕潜水设备,约翰尼提出了一条建议。“如果潜水任何时候觉得不对劲,”他说,“就赶紧停止。”尼克不可能对自己的室友隐藏一切,实际上约翰尼已经发觉尼克受伤了,他自己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潜水教练。自由潜水几乎不允许任何错误,对尼克而言也不例外。当尼克在海滩检录处遇到淳子时,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也说了一些让她沉思的话。“我希望能够再次看到你。”他不自信地说。“你在说什么呢?”她惊讶。“我以为……嗯……你不是今天要离开吗?”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是的,但是我的比赛安排在你后面。一会儿海滩上见。”心烦意乱,他转身向海边走去。“30米,35米,40米。”萨姆的声音响起,就像一阵风一样掀动了深穴上方16个国旗。观众站在海滩上或贴近漂浮的界线,他们踮起脚尖听着并期待着结果。淳子在站台上,就在萨姆背后,密切关注着她朋友的潜水进度。

萨姆斜眼看他的声波定位仪并权威性地宣布一个个新的深度,欢呼声“加油,尼克”和“挺住,尼克”此起彼伏。“55米,60米!”一切都进展顺利,然而在68米的时候,尼克停顿了。“他好像要转身。”萨姆说道,随即众人又发出叹息声。几秒钟过去了,在自由潜水界这几秒成了一个难以忘却的时刻,萨姆等待尼克上升到水面。尼克静止着,当开始移动的时候,他没有上升。“等等,他仍旧……在下降。”

迈克感到局促不安,意识到尼克的决定是危险的。尼克第一次察觉到不适时没有立刻上升,这正是他两天前刚犯的错误,这次他又做了同样错误的选择。安装在目标深处的摄像机拍摄的画面显示,尼克当时看起来很难掌握平衡,所以他反转身体,直立,在68米处待了近30秒。水肺潜水员或者在暗礁下进行简单潜水的人都知道,此时气压就像老虎钳子一样挤压着尼克的脑袋。

水肺潜水员通过收缩身体和鼻孔出气来掌握平衡。自由潜水员,尤其是尝试打破深度纪录的自由潜水员,不能靠这种方式。相反,当肺部由于压力的增加而开始收缩时,他们会将腹部的空气移送到嘴里。自由下落中,他们需要保持喉咙紧闭,脸颊因充满空气而膨胀,就像花栗鼠吃了一嘴的橡树果子一样,这样在下落过程中他们就可以通过将空气由软腭移到鼻窦来保持平衡。这是一个微妙的技术,很难掌握,特别在国际竞赛耀眼的灯光下,潜水员尝试他们之前没有达到过的深度时。如果潜水员已经受伤,掌握平衡就更困难了。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尼克在他创造纪录的过程中克服了困难,并开始下降,这一次他的脚先往下落。几秒钟内,他到达了目标地点,寻找证明他到达了这一深度的标签。由于他身体位置翻转并且这个深度伸手不见五指,需要更多时间来找到底板,他搜寻的手臂动作不大但还是很明显,最终他找到了标签。一转眼,他便拔掉标签,将它放进潜水服里,迅速朝水面窜去,他奋力潜泳,看起来驾轻就熟。

由于海底镜头录像并不是实时的,因此外面没有人知道尼克在经历什么。可怪异的气氛还是让人感到不舒服。“不穿脚蹼就潜到那个深度,是困难又费力的。”迈克说,“我当时想‘他在上升时可能会遇到困难。’”

当尼克上升时,萨姆及时宣布时间和深度,好让救援队随时做好准备,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这时最好对他做好准备。”他说。

3分38秒的潜水后,尼克不畏困难凭借自己的力量游到水面,比计划多用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他做出了“OK”的手势,并试图说出“我没事”,这样他就正式完成了这一比赛任务。不幸的是,他的话有些乱,也没有移除鼻夹。未完成这一宣言的话这次潜水就会无效,但他没有放弃,至少不是马上放弃。在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双手紧抓着比赛绳索,仍然清醒,但呼吸费力,不久就不省人事倒入雷恩的怀里。雷恩抱着他,呼唤他的名字,希望能够让他保持清醒,努力把他唤回到这个世界。

雷恩和尼克曾一起训练,他俩之前还一起乘雷恩的船“尼拉女孩”号(Nila Girl)去牙买加和古巴航行。雷恩的救援团队都持有救生员认证证书,队员们迅速聚到尼克身边,其中包括澳大利亚护理人员乔·奈特(Joe Knight)。雷恩和乔将尼克抬到附近的平台,在那里他失去了意识。芭芭拉·杰斯克医生试图救醒他。这时候,现场变成了噩梦。“他肺部有问题!”一位名叫马尔科·孔森蒂诺(Marco Consentino)的救援队员喊道。救援队将尼克翻过身来,血液从他的嘴里渗出,流到平台上,然后滴落进大海。威廉跳进水里,游过去参加救援活动。他们试图挽回尼克的生命,甚至给他注射了三支肾上腺素,但都没有奏效。

大约20分钟后,雷恩和其他人用冲浪板把尼克从平台运送到海滩,然后把他抬进本田旅行车,即这次比赛的救护车。1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维德·西姆斯纪念医疗中心,这是一个简陋的诊所,是由美国传教士在岛上海角处建立的,面积大约2 000平方英尺(1平方英尺=0.093平方米)。

天花板潮湿发霉,空调通风口锈迹斑斑,长岛的这个诊所负责处理岛上3 000名居民常见的疾病和创伤。处于生死关头时,这里并不是理想的急诊室。尼克到达诊所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特征,但朋友们都在为挽救他的生命而努力。在本田救护车上和到达诊所后,雷恩、乔、威廉和芭芭拉·杰斯克医生都轮流给尼克做心脏复苏,当地的内科医生伊薇特·卡特(Yvette Carter)也加入了救援行动,她宣布尼克于下午1:44去世。根据这项运动的管理机构 AIDA(国际自由潜水发展协会)记录,尼古拉斯·梅沃利成为第一个在国际自由潜水竞赛中丧命的运动员。

参与救援的一行人来到诊所的几分钟内,其他运动员和他们的家人都聚集在山顶上。这个时候他们就是一个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团队,大多数人坐在蓝花楹树下的草地上,远处可以看见波涛汹涌的海洋。一些人在祈祷,另外一些人拥抱在一起。一阵小雨过后,彩虹出来了。

雷恩光着上身出现在诊所门口,湿漉漉的潜水服挂在腰上:“我们希望尼克在新的世界一切顺利,”他说,声音由于太激动有些撕哑,“我知道,他死于他喜欢的事情。”“这是一项极限运动,”迈克说,他仍然在沉思尼克68米时所做的重要决定,“我们都必须瞬间做出决定,有时候还会为此付出代价。但正是尼克誓要完成并赢得这项挑战的决心才使他成为一名伟大的自由潜水员。”

尼克死后,人们怀念的不仅仅是他参与比赛时的激情,一年前,尼克来到岛上后没有住酒店或租房子,而是住在当地天主教堂的住宅区。他帮助教堂修补被飓风破坏的屋顶,并划船接送岛上的贫穷老人去银行兑现养老金,然后再载他们去集市买日常生活用品。“所有人都喜爱他。”格兰特·格雷夫斯说。

下午3:30左右这句话得到了验证,当时大多数运动员都陆陆续续地回到他们自己租的屋子,淳子领着日本的代表团来到诊所的台阶上,他们手里都拿着鲜花,要求最后再看一眼尼克,并表达他们的敬意。十个人瞻仰了尼克的遗容——他被洁白的床单紧紧地包裹着,手摆出祈祷的姿势。一个接一个,这些日本自由潜水员在尼克的耳边低语,把白色的花朵撒在他的胸前,轻轻地啜泣并拥抱在一起。

在尼古拉斯·梅沃利死后,他的故事传开了,一场小众运动的悲剧一时间成了世界各地的头条新闻,引起了社会大众广泛的讨论。人们想知道为什么自由潜水员会参与潜水运动。这项运动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让运动员冒着生命危险纵身一跃,去追求那些并不显赫的荣誉?尼克的批评者并不能理解,运动员并非去追求外在荣耀。自由潜水本身就是一种荣耀。“我非常喜欢这种别人无法涉足的旅行,”迈克说,“在深水中的感觉很奇妙,你也许不应该待在那里,但这种体验让你感觉到自己牢牢掌握着身体和灵魂,给内心带来了平静。这就是真正的收获。”

从迈克和其他人的描述来看,自由潜水是一项既寻求身体极限的运动,同时还是一种精神体验。当克服恐惧潜向大海深处时,在巨大的黑暗深渊里他们就变成了纯粹意识的一个点:时间慢了下来,他们下降得越深,大海也似乎挤压得越紧,直到他们与大海合二为一,完全迷失了自我。

怀疑者认为这样的感受可能根植于化学反应,压力作用于人体就会压缩身体器官,这样不仅会导致流鼻血、气管和毛细血管出血,还会出现一种氮醉的状态,直到潜水员变得悸动兴奋,这种感觉既可以让人产生幻觉也可以让人更加清醒。但这并不适用于自由潜水者,他们仍然需要从中得到自己想要并上瘾的东西,正因如此,尼克愿意用他的全部积蓄去漫游全球,参加一个个比赛,下潜得越来越深,仿佛只有消失在黑暗中他才可以看到光明。但如果尼克和所有其他运动员关心的只是潜水,认为潜水结果不如潜水过程中的体验重要的话,为什么自由潜水运动员们要互相竞争呢?为什么尼克在68米深的海底停顿却不直接游上来?

尼克的死让2013年“蓝洞”深度挑战赛就此截止,次日人们举行了一个纪念仪式。大约80个人参加了这个仪式,包括所有的参赛选手以及熟悉并喜爱尼克的几个当地居民,他们聚集在“蓝洞”边缘的月牙状白色沙滩上。人们都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有些人身着沙滩装。三位女士在遮阳伞下挽着手臂静默站立;一对巴哈马夫妇赶到这里并献上了野花;一位女士把鲜花放在了陡峭的石灰岩悬崖脚下。“蓝洞”的扩音器里仍播放着 The Shins(来自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四人乐队)的低唱,除了前一天尼克接受治疗的平台被固定在了海滩上之外,其他所有比赛的设施已被清理,这是一片半英里(1英里=1.61千米)长的绿松石浅滩,非常适合做明信片的背景。相比之下,浅滩附近的迪恩斯蓝洞呈深紫色,似乎在等待一次告别跳水。

附近米勒顿基督复临安息日教堂神职人员——尊敬的卡尔·约翰逊(Carl Johnson)牧师以拉撒路(Lazarus)的故事开始了这一仪式:“生活中的经验让你认为已经准备好了某些事情,但是你并没有准备好。”尽管他所表达的是悼念人群情感上的悲伤,其实他也是在感慨尼古拉斯·梅沃利的死和自由潜水这项竞赛。

悲剧之后,此次意外依然是个谜。尼克是怎么死的?一些非潜水界人士,如冒险家、瑜伽信徒和自由派人士,曾经聚在一起24小时谈论这件事。一年之后,他们的讨论仍在发酵。“这种事情在自由潜水界从来没有发生过,”威尔·特鲁布里奇在纪念仪式后说,“在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前,我们没法搞清楚这是一件反常的事情还是自由潜水过程中本身就会发生的。”

大多数人认为尼克在68米做的决定是其死亡的祸根,但有些人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令人不安的事实。截至2013年11月17日之前,自由潜水界一致认为丧失意识、流鼻血、肺挤压都不是大问题。国际自由潜水发展协会认为在竞赛中的安全记录能够证明这一点。在超过35 000起潜水比赛中,尼克是第一个丧命的运动员。之后,他们迫于舆论下承认:没有人可以确切地说超出人体承受深度的重复潜水对身体有何种影响,尤其是对肺部的影响。这不是“冲突学”的案例代表;也不存在调查研究。尼克死后,肺部挤压成了自由潜水竞赛公开的不齿秘密,不管他们承认与否,任何运动员都可能出现这种问题。

自由潜水员都在竞争下潜的深度。顶级运动员常说过度关注下潜深度会影响下潜的体验,下潜更深的唯一办法就是忘记目标深度,专注下潜的感觉。然而不可逃避的事实是,当运动员攀绳下潜时,下潜越来越深是本能的反应。从根本上说,自由潜水就是一个自我矛盾的困境、一个禅宗公案、一个无解谜语。

每次运动员到达一个新的深度,就会再次充满能量,同时也感到自豪。当天晚上会在成就感中睡去,当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就有了另一个新的目标、新的深度——新的下潜数字。这样运动员就很难放手,除非已经达成该项突破:初学者如此,对于想打破纪录的竞争者,尤其对于尼古拉斯·梅沃利则更是如此。“我们都知道尼克的情况,”雷恩说,“他宁愿伤害自己也要打破纪录。”

毫无疑问,尼克想要打破深度项目的各项纪录,但这些并没有让他自负。尼克不是那种爱慕虚荣、洋洋得意的人,他把赢得的奖杯和奖牌赠给了别人,对这些丝毫没有兴趣。他的母亲、叔叔和姐姐——这些他最亲密的人都不知道尼克是美国最棒的自由潜水员。所以是什么驱使尼克去到那么深的地方呢?尼古拉斯·梅沃利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自由潜水的未来发展将会如何?顶级运动员会开始克制他们的野心,又或者尼克的死亡会更加刺激这些人去克服恐惧,一往无前乃至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在纪念仪式上,萨姆·特鲁布里奇朗读了尼克的母亲贝琳达·鲁兹克(Belinda Rudzik)寄来的一首诗,名为“生活之歌(A Song of Living)”,作者是美国诗人阿米莉娅·约瑟芬·伯尔(Amelia Josephine Burr):

因为我热爱过生活,所以我死得并不伤心。

我让我的喜悦展翅飞翔,消失在蓝色的天空。

我欢呼雀跃,与雨共舞,将微风揽在我的胸前。

我的脸颊像一个昏昏欲睡的孩子一样贴近曾经路过的土地。

因为我热爱过生活,所以我死得并不伤心。

我吻过年轻恋人的唇,我听到过他最后的歌声,

我拥有朋友的忠诚,坚比金石。

我知道天堂的平静,那是做完工作的舒适。

我曾渴望在黑暗中死亡,但我成功活着离开地狱。

因为我热爱过生活,所以我死得并不伤心。

念完这首诗,大家一起游到迪恩斯蓝洞的边缘,围成了一个圈。他们把花扔到水中间,一起吸了口气,潜到水下的悬崖边。这些潜水员像芭蕾舞蹈员一样优雅,游过杜衡花和簕杜鹃,越过沙泉,进入黑暗深处。游上来的时候,格兰特让他们凑得更近些。“当我们打破国家级或世界级纪录时,会遵循传统在潜水员周围拍溅水花。让我们来庆祝尼克这多彩的一生,就像我们在洪都拉斯庆祝他打破纪录时一样。让我们尽情拍溅吧。”

潜水员聚在一起,充满悲伤和焦虑,他们知道自由潜水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开始释放感情去拍打水面,为了纪念,也为了发泄愤怒。这里有笑声,也有眼泪。迪恩斯蓝洞也在咆哮。

2 水孩子

早上墨西哥湾沿岸地区阳光明媚,这是海湾沿岸典型的好天气,约瑟芬·奥夫夏尼克(Josephine Owsianik)拿着一大堆衣服,带着她18个月大的外孙子尼克穿过厨房来到游泳池的甲板上。在这样的早晨,每个人都感激生活,尤其感激生活在佛罗里达州。约瑟芬更加幸福并心怀感激:她不仅可以远离新泽西州的冷漠街坊出来生活几周,还有蹒跚学步的外孙的陪伴——尼克是她的生命之光。

如果是在新泽西的话,美好一天应该是这样的:约瑟芬的女儿和女婿都外出工作了,尼克的姐姐也去学校了,仅她和尼克两个人在家,如此安静的早晨让她着迷。打破这份宁静的只有她找斯莫基(Smokey)的时候,斯莫基是一只黑白色的可卡犬,可卡犬和玩具熊是尼克片刻不离的伙伴。小男孩去哪都要带着这个玩具熊。尼克总是喜欢在地上拖着它玩,所以尽管是新的,玩具熊各个部位已经被重新拼凑一遍了。玩具熊的身上有一个音乐盒子,当尼克扔玩具熊时,约瑟芬就会听到摇篮曲。当初在圣诞节送给尼克玩具熊时,他才刚开始学说话。尼克很快称它为“狮子熊”,他认为它既是狮子也是大熊。

此刻正是1983年初,在圣彼德斯堡市一座新建的房子里,约瑟芬就这样看着东倒西歪刚学会走路的尼克拖着“狮子熊”在后院里玩耍。这栋房子是一个1 200平方英尺的单层普通建筑,由煤渣砖砌成,构成材料还有灰泥、木头和石头,除此之外,房子还配有一个泳池。尼克的家人用每平方英尺50美元的价格将其买下,那时一个街区也就两三所房子,周围有许多中国凤凰树。佛罗里达州是当时美国发展最快的几个州之一,在这生活的每一天都很激动人心。天气温和,房地产非常便宜(这所房子现在的成交价为每平方英尺21 500美元),一切似乎都有可能。一夜之间,社区就从贫瘠且一无所有的土地上拔地而起。

乔茜(“约瑟芬”的昵称)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闭上眼睛,感觉到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然后开始晾衣服。几秒种后,可卡犬斯莫基穿过后门撞到了尼克,让后者摇摇晃晃悄无声息地掉进了游泳池中。可卡犬疯狂地叫了起来,“狮子熊”倒在地上唱起了摇篮曲,乔茜转身看到斯莫基盯着游泳池又充满内疚地看着她。

乔茜惊慌失措地冲到泳池边,脱掉鞋子,正当低头准备往下跳时,她看到尼克圆胖的脸颊鼓鼓的,两个大大的亮褐色眼珠像飞碟一样,看起来开心又镇定。当尼克再大一些的时候,乔茜告诉他:“就在那时,我知道你会成为一条鱼。”

1981年8月22日午夜钟声敲响时,尼古拉斯·劳伦斯·梅沃利三世出生。他的爸爸出生时取名为小尼古拉斯,后来改名为拉里·梅沃利(Larry Mevoli),在格林维尔(Greeneville,位于田纳西州)的塔斯库勒姆学院读书时遇见了尼克的妈妈。拉里在兄弟会的一个哥们儿为他和贝琳达搭线,于是他们一起去跳了舞。除了他们都来自泽西岛的大家族以外拉里和贝琳达对彼此一无所知,但这在1970年田纳西的一个小小学院并不是一件小事。拉里是意大利裔,而贝琳达是波兰裔,她觉得跟他会有共同兴趣,而他对她也有一些感觉。拉里和贝琳达伴着杜沃普摇滚乐和早期摇滚乐曲一起跳舞,此刻这两个来自东海岸工人家庭的年轻人似乎找到了彼此的慰藉。

那一年,他们相爱了,后来贝琳达又怀了孕。为了躲避征兵而入学的拉里迫于生计不得不离开学校,做了两份工作。白天他在学校食堂的厨房打工,每小时赚取1.25美元,晚上在格林维尔的一家休闲酒吧打杂,每小时有1.75美元的薪酬。他们住进了贝琳达认识的一名教授的拖车里,在新泽西州的市政厅结了婚。当珍妮弗(Jennifer,昵称 “珍”)出生时,拉里在那家酒吧兼做大锅饭厨师和酒保,但不久他们就搬去了田纳西州的丘陵地区。

1972年珍出生,1973年贝琳达毕业,很快他们就搬去了拉里父母尼克(Nick)和多莉(Dolly)居住的西佛罗里达,实际上拉里的父母也刚搬到那里不久。新家让贝琳达着迷:这里有一串串岛屿和桥梁,绿色的墨西哥湾衔着宽阔的白色沙滩,坦帕湾(Tampa Bay)上码头平静,圣彼德斯堡市有很多灰泥建筑,阳光充足,它有东海岸的海拔和热带多雨的气候,也有廉价的天然气和进口食品。马路宽阔平坦,没有交通拥堵,生活压力也不大。贝琳达作为一个天主教女孩,对自己的婚姻本质有些内疚,因此她和自己的家庭有些疏远,圣彼德斯堡的新鲜感吸引了她。这里对贝琳达来说就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背负的回忆。

彼时佛罗里达的居民还不太多,“候鸟”老人也还没有大批迁往这里过冬。即便当他们来到这里,也不是所有的退休人员都可以享受安逸的老年生活,拉里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员。老尼克是个屠户,他之前在新泽西州奥克林(Oaklyn)开了家肉店,一干就是30年。后来他卖掉了它,搬到了阳光充沛的地方,尝试着什么都不做,但很快发现这样非常无聊。他不会打高尔夫球,也不是渔夫,更没有什么爱好,所以当拉里在佛罗里达电力公司(Florida Power)的汇票业务部门与电脑打交道时,他的父亲重新开始做起肉店生意,在1974年办起了“乔治市场”(George's Market)。

拉里小时候曾在他父亲原先的肉店里切肉,后来在父亲的新店面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他认为当老尼克真正退休时,自己就会继承这个“乔治市场”:其年总值很快就超过了500 000美元。与此同时,贝琳达逐渐发现她显然与拉里不是合适的一对。拉里喜欢社交,梳着光滑的背头,嘴边随便就能有一千多个故事,或真实或夸大。贝琳达是一名私立天主教学校的老师,也是一个内向且更善于观察的人。她喜欢去安静的地方,不喜欢吸引人们的注意。拉里追求刺激,喜欢流行的事物,他的妻子则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甘愿做人形背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俩觉得彼此越来越不合适。

他们在一起时也拥有过美好时光。拉里那时充满魅力,贝琳达发自内心地爱他。一天下午,他们长途开车来到了圣彼德斯堡附近的塞米诺尔(Seminole)村庄,这里后来成了郊区。他们买了一块土地,拉里向妻子承诺有一天他会给她建造一座他们梦想的房屋。这之后一个闷热的夏夜里,当八岁的珍睡着时,他们享受着午夜降临。他们做爱了,一个“水孩子”十个月后即将出生。

这次是意外怀孕,但他们接受了这个事实。父亲的小店开始有起色,除了睡觉,拉里开始投入他所有的时间来经营家族生意。在下午,贝琳达经常会光顾“乔治市场”来拿一些日用品,也是在这个店里,恰巧贝琳达的羊水破了。后来的事情也许是一个时代的标志,当时美国文化与今天很是不同,对丈夫的要求不高,但也许只是拉里个人难以改变的性格缺陷:他给了妻子一堆塑料袋让她垫在汽车座椅上,并把她搀扶着送到商店门口,他说下午商店正忙,自己得待在商店里。于是贝琳达自己开车回家。直到商店关门几个小时之后拉里才回来,开车送贝琳达去医院,就这样,尼克出生了。

大大小小类似这种怠慢疏远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家里有两个孩子,就有两倍的工作要做,拉里全身心地扑到店里工作,贝琳达感到被抛弃和背叛。她要一个人养育孩子做家务,同时还有自己的全职工作。珍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帮弟弟换尿布、做午饭、给弟弟读书,晚上哄弟弟入睡。珍非常能干,但她也还是个小学生。

在经历这一切之后,尼克还算快乐地长大,至少一开始如此。当斯莫基把他推到游泳池里时,他喝了足够的水也对潜水上了瘾。他的第二个生日礼物是玩具潜水装备,装备里有一组空气箱和一个面罩,尼克经常把它们组装起来戴着跳进水里,能在水下待多久就待多久。尼克四岁时,他的父母开始起冲突。每当父母争吵,两个孩子就跑出来。珍会在后院或前面的街上漫步,而尼克则会潜在游泳池底,攀附在水中梯子的最低处。隔一会儿,他会浮出水面听听争吵是否结束。如果还在争吵,尼克会吸口气,继续潜到水里。

一天晚上,贝琳达递给拉里一份离婚协议书。当时贝琳达还给拉里做了晚饭,该吃甜食的时候,她毫无征兆地硬塞给拉里这份协议书。贝琳达已经把拉里的衣服打包好,她清理了他的盘子,把行李袋递给他,并最后一次请他出去时,拉里感到很困惑,但并没有与贝琳达争吵。他虽然埋怨离婚听证会,但还是接受了听证会的条款。拉里得到了车、“乔治市场”还有塞米诺尔那片土地。贝琳达得到了房子,也获得了她的自由。当时,尼克五岁。

拉里和贝琳达都在1988年再婚了。弗雷德·鲁兹克(Fred Rudzik)是贝琳达所在学校的音乐老师,他搬进来与贝琳达和孩子们一起生活。与此同时,拉里就像幽灵一样。他承诺去学校或家里接尼克,但都会迟到,每次都让孩子独自站在马路边等待,有时候甚至压根就没来。每次当珍和尼克去看望拉里,他的三个继子或继女都会在场而非他们三人共处。

拉里建成了他梦想中的房子:他为新妻子玛丽(Mary)建造了一座10 000平方英尺的宅邸。一天下午,拉里把他所有的孩子带到施工现场。“乔治市场”现在成了他的,每年营业额达150万美元。拉里指出珍和尼克未来的房间。他承诺当房子竣工,事情会有所改变,他们将跟他住在一起,有自己的房间。但是,当房子终于建好,珍和尼克来参观时却发现根本没有他俩的房间。通常放假期间他俩来看望拉里时,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拉里在忙着照顾他俩所不熟悉的那些孩子,玛丽太忙也来不及招呼他俩。小孩尖叫,狗也在咆哮,拉里的生意伙伴白天黑夜都前来拜访,珍和尼克只能坐在沙发上互相依偎着,看着父亲为照顾这个家而忙得焦头烂额。

他俩都是父母两次开心地结合而带来的意外,姐弟俩既内向也外向,既安静也活泼,喜欢冒险,敏感而又深沉。他们会一起沿着弯弯曲曲的道路散步,尽管这样有时候让他俩感到些许悲伤,但同时也让他俩的感情变得很深厚。

父母再婚时,珍16岁。她非常美丽,有着橄榄色的皮肤和一双大眼睛,拥有 A 型血女孩的冲动性格,日程总是安排得满满的,没有时间去思考杂事,这正是她真正想要的。她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参加教会组织,参加学校的排球队,跟她的男朋友一起学习,甚至加入了全国优秀社团。而尼克仍旧是个年幼的男孩,他很少抱怨;事实上,他很少说话。他是一个内向且喜欢沉思的人,将痛苦憋在自己的心里。他仍然很喜欢水,如果没有他的叔叔保罗的话,他的天赋可能就不会被发掘出来。

保罗·梅沃利(Paul Mevoli)是拉里的弟弟,在1989年的夏天母亲多利给他打电话时,他还不满30岁,刚从牙科学校毕业并开始实习。保罗活得仍像个大学生,沙滩长椅是他客厅的家具,带着晚餐出来看棒球比赛也是他一贯的作风。对保罗来说,房子不代表家,只是一次次探险的暂歇处。他参加过赛车比赛,曾经和好朋友在马拉松礁岛(Marathon Key)租过一间房子,一起在那里潜水摸虾并捉鱼。保罗年轻英俊还能挣钱,他生活得很好。但电话另一头母亲带来的消息似乎不大妙:拉里本来应该去看珍和尼克,却偷偷爽约了,而前一天在领着尼克和其他孩子去商场之前,拉里让尼克足足等了五个小时。奶奶多利担心尼克变得太安静了,希望有人陪着尼克让他快乐起来。保罗比拉里小九岁,他不是特别担心珍,她已经为上大学做好了准备。他担心尼克,没花太多工夫,保罗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几天后,尼克来到了代托纳国际赛道,周末时保罗除了其他比赛外总会来这里参加这场比赛,因为他加入了运动赛车俱乐部系列赛事。预赛期间,保罗把自己的高性能跑车开到汽车修理区,和尼克一起换轮胎,检查引擎并加油。保罗称尼克是他的全能加油维修助手,在尼克的帮助下,保罗在决赛得了第一名。

尼克非常喜欢赛道,也更享受在马拉松群岛的旅行。在贝琳达听说尼克去了代托纳国际赛道的事情后,保罗游说了她好一会儿才使她同意尼克加入自己的“邦佐”(Bonzo)号团队。这一团队本来由四人构成,除了保罗还有帅气的领队克雷格(Craig)、像牧师一样善良、乐观聪慧的蒂姆·斯科特(Tim Scott)以及被称为“水手男孩”的大卫·希尔特(David Schilt)—他6.4英尺高,是一个出生在纽约的爱尔兰裔,现在在佛罗里达州当侦探。过去十年里,这四个好朋友都会在龙虾旺季去马拉松地区。尼克第一次随队“出征”时才九岁。

尽管1号高速公路(Highway 1)南部的终点站基韦斯特(Key West)以及北边的基拉戈(Key Largo)更受媒体吹捧,实际上马拉松地区才是著名的佛罗里达礁岛群(Florida Keys)最美的地方。这里没有大型或时尚的酒店,也没有声名狼藉的餐馆及酒吧。马拉松的水最迷人。它是一个平坦的野外岛屿,四周有红树林和游船码头,岛的一侧是绿色的墨西哥湾,另一侧是蓝色的大西洋。这里是人们理想的度假场所,也是商业渔民以销售石斑鱼和龙虾为生的地方。但售卖龙虾的旺季到来之前,对于休闲渔民来说现在就是一个小小的捉虾旺季,“邦佐”号船员就属于这一类渔民,他们会花几天的时间挖洞,为七月下旬捕捉龙虾的合法48小时活动做准备。

在开放日,墨西哥湾会有数百艘蓄势待发的渔船,是由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游客驾驶的。早在1992年,保罗和他的伙伴们就购买了较为破旧的船“邦佐”号,它是一艘1973年的专线产品,发动机盖用胶带捆着,船体是拼凑起来的,玻璃纤维甲板也已经脱落:它看起来似乎是直接从一个垃圾场拉来的。尼克第一次登上“邦佐”号就爱上了它。尼克从小就喜欢待修缮的东西。“你为什么叫它“邦佐”号?”尼克经过一天的探索,在冲洗甲板时问道。“你没有听过“野人邦佐”(Bonzo the Wildman)吗?”保罗问他,喝了一小口啤酒。尼克摇摇头。“他以前是旅游嘉年华的一分子。你应该会喜欢他。告诉他关于邦佐的事,‘水手男孩’。”关于这方面,“水手男孩”展现了他最好的杂耍表演。“来来,都来看看!来看‘野人邦佐’!他要发狂了!”“他怎么啦?”保罗像孩子般好奇地问道。“他踩到了植物的倒钩刺,所以才变得如此狂野!”

尼克随着他的叔叔及其朋友们一起咯咯地笑,任谁都会被“水手男孩”的滑稽动作逗笑。“邦佐”全体船员聚集在基韦斯特的第一个晚上,“水手男孩”在他们晃荡的所有酒吧里表演他那“野人邦佐”把戏。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懂他的杂耍或发现它的好玩之处,但是“邦佐”号的船员并不介意。幽默和捕龙虾一样重要,尼克明白了这一点。

在马拉松的整个星期,尼克一直做着干杂活的跑腿工作。他收集装备,开啤酒,把加重带放在一起,记录龙虾网的数目,并帮助侦察虾洞。他的叔叔保罗(又被称作“浑蛋船长”)大部分时间都在指挥或大喊大叫。“水手男孩”、克雷格(又叫“咸味水手”)还有蒂姆(又叫斯科蒂 Scotty)也会对尼克提出要求并发号施令。尼克会不知疲倦地工作一天,一有机会他就去潜水。所有这一切都是新鲜的,并且令人兴奋,尼克最开心的日子就是捕龙虾的第一天。

那天的凌晨四点,一个呼喊把尼克叫醒了。“浑蛋船长”把他从客厅地板上的铺盖卷里摇醒。“快起来,孩子,”他说,“该去捕虾啦。”他们走出屋子,外面还是漫天的繁星。暖和的微风吹过隐藏着船舶码头的红树林,当保罗驾驶着“邦佐”号进入墨西哥湾时,天还没有亮。太阳升起时,天空和水似乎融合在了一起。天空被黎明暖黄色的阳光辉映着,空中的云朵呈现出粉色、橙色和金黄色。墨西哥湾对于尼克来说是无边无际的,这是一片巨大的海湾:浅滩上有温暖的绿色海水,爬满龙虾,它们藏在海底块状淤泥的裂缝和孔洞里。

保罗埋头于“邦佐”号的“神经中枢”:一个边角都皱了的全球定位系统(GPS)坐标活页夹——这些地点是知情人透露或他们自己发现的,他们要谨防对手知道这些坐标,对手偶尔会驾着美国最先进的渔船“嗡嗡”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些人看起来像该死的西班牙无敌舰队。”保罗对尼克说,尼克此时正盯着另一艘靠得太近的闪亮新船,这艘船希望能跟着保罗占便宜发现龙虾洞。保罗于是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任凭“邦佐”号漂浮。“你发紧急求救信号(SOS)了吗?我们装满龙虾后就会把你们拖回海岸上。”另一艘船上的船长开玩笑说,他的船员也在指点并嘲笑破旧的“邦佐”号。因寡不敌众,“邦佐”号的船员只好保持沉默,尼克特别生气。“这艘船的样子并不重要,尼克,”当竞争对手走了以后,保罗告诉尼克,“重要的是谁在这艘船上。现在,放一个记号在那儿,就在那边。”保罗用自己的手电筒照着绿色水面下的一个黑点,尼克把荧光棒放入泡沫浮标,并把它扔进那片水域,照亮了那个虾洞。克雷格和斯科蒂绑上加重带和潜水设备,下水去捞他们本季的第一桶金。尼克在他们之后也潜入水中,只穿戴着脚蹼和护目镜,递给他们渔网并把捕捉到的龙虾运到船上。

当克雷格和斯科蒂捉得差不多时,保罗就会带着尼克做一些自由潜水活动,教尼克掌握平衡以及如何使用金属标签去搜索记录龙虾弯弯曲曲的藏身处,发现后如何把龙虾赶到网里。刚开始时龙虾会逃掉,但是尼克决定继续捕捉,此时保罗浮出水面吸口氧气。当保罗回到水下时,尼克还在水底拿着网里的龙虾,左手里也有一只,脸上挂着大大的灿烂的微笑。这孩子是天生的捕虾好手。

在他们所有捕捉龙虾的秘密地点里面,保罗最喜欢石斑鱼峡谷(Grou­per Gorge):一片位于马拉松西端隧道的狭窄洼地,周围有一些巨型圆石环绕。这个隧道位于墨西哥湾与大西洋交汇处,不可预知的水流不停地敲打着七里桥的木桩。虽然在这片水流里探索具有很大的挑战性,但得到的好处也会更多:因为有营养物质在此交汇,这处海底峡谷一片生机勃勃,鱼虾众多。

当他们到达七里桥时,太阳升得更高了。尼克投掷了浮标,然后“水手男孩”掌舵,克雷格、斯科蒂、保罗和尼克则潜入水中。水流急促地锤打在他们身上,克雷格和斯科特不得不抓住礁石保持平衡,而尼克却游得轻松自在。他俯冲到水下12英尺,毫不费力地用他的脚蹼保持在原位置。身上的加重设备帮助了尼克,他在几分钟内抓到了3只龙虾。十分钟后,他就抓住了13只。他们在这个洞里中奖了,抓到了好多肥美的龙虾。保罗派尼克回甲板上拿来他的梭标枪。有了确定的龙虾洞,他们开始检查有多少石斑鱼,这是一种片状的白鲑鱼类,深为佛罗里达礁岛群的海鲜爱好者所喜爱。显然,尼克屏息时间是最久的,保罗很快又会发现尼克也特别能捕捉石斑鱼。保罗错过了岩石后面的那条,尼克却抓住了它。当保罗浮出水面呼吸空气时,尼克还在水下继续尾随鱼群狩猎。在休息期间,“水手男孩”用惊讶的眼神盯着保罗。“尼克哪去啦?”“你什么意思?他在水下面。”“他在水底已经待了一分半钟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了,保罗。”斯科蒂说。“你们可别吓我,”保罗说,调整了他的护目镜,“我要去找他。”

保罗潜到水底,没有找到尼克。十秒过去了,保罗瞥见他的侄子正在两块岩石之间蠕动并准确地指给他射击的位置时,他有些恐慌和担心。保罗把枪递给他。他们拿着当天第三条10磅(1磅= 454克)重的石斑鱼浮出水面时,尼克已经在水下待了差不多三分钟。“‘水手男孩’很担心你,尼克。”保罗说。“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斯科蒂问道,保罗咯咯地笑。“我是认真的。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斯科蒂。很明显他有潜水的天赋。”当尼克得意地把大石斑鱼丢到“水手男孩”的脚下时,“邦佐”号的船员一起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他们在这个峡谷找到了几十只龙虾,这已经超过了法律规定的限制数目。保罗指示尼克来挑选这些龙虾,并把小个头的扔回去,其中有几只龙虾是尼克第一次狩猎的辛苦收获并仍然活着。“抓它们很有趣,”保罗说,“但我们应该做生态环境的好管家。不能破坏这个地方,也不应该超出我们应得的份额。记住这一点。”尼克点点头,在保罗的指导下,他们放生了好多小龙虾,只剩下了30只大个的。他们在海上不到两小时就抓够了最大限额的龙虾。按照传统,人们应该饮酒庆祝,这个孩子在大人们享受百威淡啤(Bud Light)的时候,为自己要了一杯可乐。他们一起碰杯,保罗领头祝酒:“一往无前,‘邦佐’号!”

大家欢笑着,喝着啤酒并享受着阳光和大海的美景,两小时前遇到的那只船经过时,“邦佐”号仍停留在石斑鱼峡谷那个隧道。“哥们儿,你们在水下找到的龙虾多吗?”船长嫉妒地问道。“你们发现了多少?”保罗问,打开了另一瓶啤酒。“老实说,我们没有那么好运。”“那的确太糟糕了。”斯科蒂说,他打开两个冷柜,里面装满了龙虾和石斑鱼。“邦佐”的船员看了下自己的收获,又相互看了下对方,然后瞟了眼他们的竞争对手,再一次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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