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sir,先生:一个会哭的笑话(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5 02: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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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敖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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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sir,先生:一个会哭的笑话

鲁sir,先生:一个会哭的笑话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鲁sir,先生:一个会哭的笑话作者:郭敖设计:小暑暑排版:小暑暑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6-03-01ISBN:9787550268104本书由联合读创(北京)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Preface你的生活跑偏了吗?

打开这本书,开启一场跑偏的旅程。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一定可以看到喜剧的一面。我无法想象,如果所有的快乐失去了童真,便只剩下毫无意义的笑声。我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童真,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回到起点,我努力地去寻找快乐,让生活、人物、语言、事件更简单,朴实,认真,不要那么矫情。找个人喝个小酒,谈个人生,谈个梦想,没有人介意的话,顺便再谈个恋爱就更好了。

这些年我觉得自己变了好多,有一次,我竟然一本正经地跟一个小孩子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有一天,你一定会出类拔萃、一表人才,这他妈是我应该说的话吗?吹牛把自己吹感动了,并且我还信了。我相信了出类拔萃、一表人才这些词汇,并且相信这简直就是我的真实写照。生活甩了我一个大耳刮子,很礼貌地跟我说:你他马了个赛克的,跑偏了!

我的梦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失的,都没有来得及告别,现实是丢失的时候可能我还在睡觉,并且伴随着磨牙打嗝放屁,在整夜的呼噜声中离开了的。这一路上丢了太多东西,初恋、时光、朋友、理想、工作、学业、梦想……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好任何一件事情,它们都已经远去。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我连自己都丢了。

寻找快乐的过程总是充满了泪水,一个人的执着到最后可能逗乐了别人,恶心了自己。唯一值得可乐的东西就是事件的本身,在寻找快乐旅程中成长的、遗忘的、记起的、怀念的,总会有一些东西留下来,也许就是它全部的意义。我们最先衰老的不是容颜,是梦想。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用简单的文字写一个故事,在这个喧嚣的世界,写下第一个字,画上最后一个句号,事情就开始变得复杂了。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当鲁Sir遇见先生,一个细微的变化,一切都开始变得麻烦了。

每天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关于爱,关于梦想,关于生活,关于两个男人,关于一个女人,关于一场跑偏的旅程,关于丢失的一切。2015/11/9STORY鲁Sir,先生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叫我鲁Sir。

这个名字被叫了很多年。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父亲告诉我,我会成为一个男子汉,一个有魅力、有品质、有理想的男子汉,顶天立地,就像一个英雄一样,用自己的双手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会从鲁Sir变成鲁先生,受到别人的敬仰,找到自己的生活,甚至抽空可以解救这个世界。他的确是这么说的,说的时候很认真。我也的确信了,因为父亲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太认真,谁都没想过这只是一个笑话。在学校里我是三好学生,每次考试成绩都很优异,从思想品德到数理化,从毛泽东思想到斯托克斯定理,学到根深蒂固,换来了无数的小红花和奖状;上课从来不看小说,下课从来不勾搭女生,白天从来不去逛街,晚上从来不看黄片。

那些年是喜爱做梦的年纪,我希望天是蓝的、河流是清澈的、奶是纯的、胸是真的、心是红的、问题还是简单的、童话里还有公主、生活中还有爱情、成长中还有喜悦、年少时还有梦想……

我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来面对这些拗口的书本。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天,本来交完毕业论文,一切都应该按照人生的故事方向发展,我的一切努力就是让自己成为所有人眼中想让我成为的那个人。我的父母给我画了一张大饼,希望我长大后能当一名老师。这个宏大的目标直接把我给砸蒙了,这张饼太大,我消化不了,毕业后我涂改了自己的梦想,希望自己能做一名警察。经过我坚持不懈地努力,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有成为老师,也没有成为警察,我没有能够去解救这个世界,我甚至连自己都解救不了。

后来我才知道,很多时候,不一定笑着讲的才是笑话,有些笑话讲出来,很多人会哭。

二十年后,走出校门的一刹那,我努力地撒丫子跑向自己的梦想,像超人一样去解救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却用一种粗暴的方式告诉我,别傻了,忘掉那些课本吧,你他妈跑偏了。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事情最让人束手无策:一、最初的时候不得不来;二、最后的时刻不得不走。而另一种生不如死的体验便是:不知所措,就如同我现在的遭遇。事到如今,梦没了,就他妈剩下瞎想了。我迷失了方向,我第一次意识到失败,我把自己的人生搞砸了。更悲催的不是我用十几年的时间来面对那些愚蠢的数字,而是这二十年里,我他妈的连一个女生的手都没牵过。

我找了一份风马牛不相及的工作,朝九晚五,兢兢业业地做了很多年。这种生活让我看不到尽头,上班,下班,还永无止境、日复一日地加班。我讨厌我的上司,讨厌我的客户,讨厌我的人生。我看什么都不顺眼,包括我的狗、我的领带、我的拖鞋、我的衬衫等,我觉得他们特别的丑,我像个话痨一样,冲着它们喋喋不休。我的上半生跟穷相依为命,生活拘谨,经济拮据,工作落魄,物质和精神都很贫瘠。那些年我很穷,这句话听上去难免有几分凄凉,更凄凉的是,现在的我依然很穷。

在这个城市里,我穷得甚至连梦想都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看上去像个人一样地活下去。我只是躲在冰冷的钢筋水泥里的一个小人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城市里的一切标准成了高楼,成了物质,还有那些五迷三道的人脉。

我一直都很努力,认认真真地做好身边任何应该做的事情,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读书,到找工作,我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都充斥着失败,做什么事情都会半途而废,我没有完整地做过一件属于自己的事情,甚至连一件完整的坏事都做不好。有时候碰到心仪的姑娘,我也只是隐隐约约地躲避着,总觉得爱情会成为我成功路上的牵绊,后来我才知道,我人生途中最大的阻碍是自己。我有过几次很疯狂的想法,也只是停留在想想而已,因为我舍不得放弃周围的事物,这些可能一文不值,却可以让你看得见、摸得着。

时间让我彻彻底底成了一个Loser(失败者),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我又何尝是原来的那个我?至于记忆中的那个鲁先生——我也从来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努力地把自己套在西装里,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他们叫我鲁Sir,那就叫吧,也会有陌生人会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鲁Sir先生。“鲁Sir”我懂,“先生”我也懂,但“鲁Sir先生”,我真的不懂,这算他妈哪门子的名字!在这个都市里生活,无论把自己假装成谁,都会显得格格不入。我努力了很多年,却忘记了如何去做自己。名字只是个称呼,又何必太认真?跟生活过不去,为难的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生活不会感觉到为难,它反而会让你过不下去。或许有一天我会成为先生,名副其实的鲁先生,谁又知道呢。

我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太久的鸟,有人用几张洁白而华丽的纸张给我安插了最漂亮的羽毛,却忘了告诉我该怎么飞。想飞得更高,但高处只能看到死得更惨的人。在这个都市里,尸横遍野。现实就是一道闪电,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晴天霹雳打在了我的身上,雷得我外焦里嫩,不知所措,于是另一个故事开始了。

所有的故事都需要英雄,但这个故事里没有。我试着连标点符号都找遍了,却没有找到英雄的痕迹,或许我可以冒充一下。

我的故事从一只鸟开始。这一切都不关我鸟事儿,关乎邻居家的鸟事儿。邻居家的鸟儿被大咪吃了,连渣儿都没剩下,剩下一只鸟笼。从此,我的人生开启跑题模式,就像一辆无人驾驶的公交车。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失去温度,呼吸变得越来越弱,四肢失去知觉,我拥抱着死亡和一只倒霉催的狗,在一个错误的时间,两个错误的地点,和三个错误的人,面对多个错误的问题,当场我就蒙圈了,然而事实却给出了一个看上去好像正确的答案。STORY01大咪不见了

清晨,6点钟起床,我一如既往地玩着手机,一如既往地蹲在马桶上刷牙,一如既往地便秘。根据我现在的处境,“一如既往”这个词儿真他妈奢侈。提起裤子,把牙刷扔到窗台上,擦干净嘴上的泡沫,洗脸,听着剃须刀吱吱啦啦刮掉稀疏的胡子茬儿,熨平衬衫上的褶子。衬衫的衣领已经泛黄,洗了几次变成了米黄色,这是牌子货,是我当初咬了牙才买下来的。这说明,无论多么贵的衣服,无论什么牌子,穿脏了都会像一坨屎一样。什么东西都会改变的,只有屎不会变,它永远都保持着脏乱差的姿态。6点45分,我准时出门,要尽量避开上班高峰期。在这时间之后,四惠站的地铁会让我有重生的经历,脚步不会接踵,只会叠加。没有挤过上班高峰期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人像蝼蚁般涌动着,举步维艰,踩踏只是常态,这都不是我担心的,我担心的是我的皮鞋是新买的。

从起床到现在,我总觉得死寂沉沉的房间里有些不对劲儿,在我手忙脚乱地捋直笔挺的领带的时候,我发现大咪不见了。大咪是一只狗,是一只拥有一只猫的名字的狗,这个童真而倒霉催的名字是我给它的。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它是我的狗,至少它属于我。此时,它应该卧在窗户边打盹儿,金灿灿的毛发在弥漫的雾霾中依然能透出耀眼的光亮;抑或躺在沙发上撕咬泛黄的皮革,现在皮革上还有它的齿痕。

我不能没有大咪!莫非我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对?我潦草地脱下了衣服,穿上睡衣,又躺回了被窝里。然后,我把表回调了二十分钟,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打了哈欠,夹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一边刷着牙,一边给大咪倒上狗粮。可我把牙龈都刷出血了,还是没有见到大咪屁颠屁颠地探出脑袋来吃食儿,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狗日的大咪可能真的不见了。

我找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最初还抱有期待,以为它在跟我躲猫猫。沙发底下、保险柜里、柜子里、高压锅里、门后等,每一扇门后都是希望,每一个角落都可能是它的栖身之地。大咪确实不见了,房间里的门窗都密封着。

静谧的小区里,人们刚刚开始起床,我沿着绿化带寻找,墙角、狗洞、花丛,都没有大咪的踪影。

今天早上,小区里的人似乎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的脸、鼻子、耳朵、嘴巴都算正常,就算粗糙的发梢有点儿暗黄,脸上长了几枚粉刺、暗疮,也不应该会吸引到路人的目光。我的穿戴虽然潦草,但还算得上整洁有序,这种异样的眼神让我觉得好像有一件事情发生了,而这件事除了我,大家都知道。我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直觉告诉我,他们在看热闹,我当时就机智地决定,这一切不能被人察觉,我点头微笑,做了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手势。我继续揣着糊涂,假装明白,一如既往地寻找大咪,沿街找了一遍所有它可能去过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它的痕迹。公司里打来的电话响了十几遍,对于我这样一个时间观念特别强的人,去到公司里时,所有人都已经下班了。在空旷的办公楼里,我翻箱倒柜地找了两遍,甚至连老板的桌子底下都没放过,可除了一枚避孕套、一件女式的情趣内衣和李秘书的一只耳环外,一无所获。

老板曾当着我的面夸赞过大咪,因为大咪在他面前很矜持,尾巴夹得很紧,他说有时候狗比人聪明,懂得怎么样夹着尾巴做人。大多数人的尾巴招摇过市,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像狗一样活着。

我找了大咪三个月。第二个月的时候,老板打电话给我强调了大咪的重要性,让我一定要找到它,表扬了我乐于助人的举动,顺便提到了我一腔热血帮他在地上捡起来的避孕套、情趣内衣和耳环。我并不是那么浮夸的人,做好事也从来不留名,那天我留了张纸条给他,署名雷锋。老板说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我写的,因为整个公司能把字写得这么难看的人实在找不出第二个。鉴于我的热心肠,以后我都没有必要再去公司了。老板的话说得太委婉,以至于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业了。失业跟失恋从理论上说差不多,都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并不大,直接影响到我的生活的,还是大咪。我和大咪一起生活了四年,久到我都已经忘记了大咪是何时、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的。我在电脑里只找到了一张大咪的照片,是它小时候我抱着它的合影,口耳眼鼻捉弄在一起,相当难看。我把照片给楼下复印打字的小店里,打印了一百份寻狗启事,张贴在小区的墙壁上、街头的电线杆上。只是短暂的几分钟,返回的路上,我看到我张贴的寻狗启事已经被各种租房信息、刻章办证的纸条所掩盖,隐约地露出来一张照片,是一个人抱着一只狗。居委会的老太太戴着老花镜,全神贯注地盯着信息墙,转脸问我,说:“这是你贴的?”

我点头说“是”,这世道虽然乱,但好人还是多。老太太看上去除了热心肠,老得全身已经只剩下喘气儿了,笑起来露出仅存的两颗牙。在这个小区附近我见过她很多次,我不认识她,但是我认识她的门牙。她喜欢较真儿,长相还算慈眉善目,笑起来整张沧桑的脸被皱纹分割得泾渭分明。我以为她能够提供给我一些大咪的信息。

老太太盯着寻狗启事,又转身盯着我,比照着问:“小伙子,是人丢了,还是狗丢了?”

我指着照片里一个小小的角落上的大咪,说:“大咪丢了。”

老太太“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说:“原来是猫丢了。”

我不想再跟她多费唇舌,在她这里应该找不到我需要的信息,聊下去只会耽搁时间,以她的眼力见儿,八成连自己的孙子和大咪都分不清谁是谁。我想走开。老太太拖着瘦骨嶙峋的身子,叫住了我,说:“这不让贴。”“别人都在贴。”我奇怪地问。

老太太颤巍巍地、缓慢地迈着小碎步,说:“别处地方我不管,你把这个贴在我们家门上,就是不让。”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那里贴满了我寻找大咪的寻狗启事,拨开纸张可以看到一扇门,已经找不到门牌号在哪里。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有两件事情:一是在课堂上朗诵诗,另一个就是找东西。未知的东西找不到,已知的东西也会丢,到头来剩下只身一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丢了什么。大咪失踪的一段时间里,我总是丢东西,钱包、钥匙、手机、自行车、衣服和工作等,最终连身份证也丢掉了,我试着去寻找,却一无所获,问题是我永远都不知道东西他妈的丢哪儿了。

我总是要一遍又一遍地向别人解释,试着让别人明白我所说的一切,可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有些时候语言能把一件简单明了的事情搅和得鬼都搞不明白,我的口舌有点儿干燥。为了证明大咪真的丢了,我把大咪丢失的详细经过写在了寻狗启事上,贴遍了街头的巷子。

喘息的气流炙热地从我鼻孔里流淌出来,很快没了知觉。我迈着沉重的脚步,心想,这次找到大咪,我一定要打断它的狗腿,免得它以后到处乱跑。

我气喘吁吁地抱着一沓寻狗启事,张贴了几张后,我向几个穿着城管制服的人求助,他们微笑着向我走过来,敬礼。我抑制住自己的喘息,压低了声音说:“大咪不见了。”

穿制服的男人点了根烟,看了我一眼,问:“大咪是谁?”

我说:“一只倒霉催的狗。”

他嘬紧了牙花子,抽了口烟,又问:“你叫倒霉催?”

他的身体在晃动,光就照射在我的脸上,在我的视野里只看到一团黑影。我擦干净了额头上的汗水,焦躁地解释着。我一开口,背后就传来讨厌的汽笛声,排放出来的尾气让我头晕、恶心、想吐,那种混合着一氧化碳、夹杂着氮氧化合物的微尘颗粒,弥漫在空中。我说:“我叫鲁Sir,大咪是我的狗,我的狗不见了。”

他点了点头,这次他听懂了,我的脸上露出了喜色。他说:“哦,懂了,你的狗叫大咪。这跟倒霉催有关系吗?”

我说:“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咱们不说这档子倒霉催的事儿了。”

他把烟屁股扔在地上,漫不经心地踩了两下,都踩空了,最后狠狠地踩着烟头,踮起脚碾灭了它,在地上留下一道乌七八黑的痕迹。接着,又漫不经心地从我手里拿过去一张寻狗启事,认真地瞄了一眼,转身又指着不远处停靠的一辆车子,车身上写着“城管”的字样,挡风玻璃上贴满了寻狗启事。他说:“那好,咱们现在说说正经事儿,这不让贴传单,你把公家的车子贴成这样,严重妨碍了执法,扰乱了……”

这几个人不像善茬儿,无论从面相、语气和尴尬的场景上,我的肢体和大脑都在告诉我一件事情——赶紧逃。看着他们正要围过来,我撒丫子就跑,已超越了机动车最低限速的我,逃跑中甩出去了一只鞋,光起了脚丫子。从余光里,依然可以看到他们兢兢业业地追赶,看来如雷贯耳的城管并非浪得虚名,从专业的步伐、销魂的跑姿、有节奏的摆动着的手臂、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就可以看出。就在他们英勇无畏地呵斥着停驻的路人时,我计算了那只鞋子的价值和要付出的代价后,果断地放弃了回去捡鞋的想法。

跑出两条街,我开始感觉到腰酸腿疼,身体长期缺乏锻炼,跑起来骨骼嘎吱作响。这些年我唯一参与的体育运动,就是挤地铁。我和体育的关系,就是坚持每天买双色球。

这个都市里有一个现象很奇怪,在熙攘的人群中,有人奔跑,就有人会看,更何况还有一群城管在追。我一只手拎着糨糊,一只手抱着传单,好事儿的路人聚过来看热闹,显得更加的热闹。城管们虽然跌跌撞撞,但依然不离不弃地紧跟在我身后。

拨开人群,一位算命先生坐在马路牙子上,戴着一副墨镜,捻动着花白的胡须。我叮叮当当地跑过去,打扰了他的清修,冲他微笑示意,算命先生也面带微笑着说:“这位兄台,请留步……”

我跑出几步,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就又跑回去,从怀里拿出一张寻狗启事,冲着寻狗启事吐了口唾沫,“啪”的一声贴在了算命先生的脑门儿上,然后继续逃命。

在我把自己跑丢以后,终于再也看不到身后城管们的身影了。

徒劳的一天之后,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中。在房东催缴房租之前,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时,我真有点儿庆幸房租是押一付三的季付了,我的钱包如月光一样皎洁,被偷的时候跟新买的一样。我没有任何挽留和惆怅,取光了银行卡里的余额,一半的钱买了泡面、鸡蛋和一包狗粮,万一大咪回来,被饿死了,那就是我的责任。

我还有一张信用卡,是工作的时候办理的,每当我想起这张卡可以透支五万块钱,就有一种想携款潜逃的冲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张卡里的钱总是进进出出。几年前,不知道哪个孙子四处散播谣言,鼓吹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这个谣言造成的后果是世界末日没来,我的末日却如期而至。

2012年的冬天,记得是在12月21日,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之际,我一次性刷爆了信用卡,某一段时间里长期保持着借贷关系,还款日期总是要拖延几天,谁又会知道几十天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遗憾的是,几十天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依然要面对着银行催促还款的电话,电话里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用法律的武器胁迫我缴纳欠款。我想过潜逃到国外去,但回头想想,有出国的钱,也就不用潜逃了;又或许可以藏匿在某个村庄里,最好连电话都不通,从此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在房间里憋了一个礼拜后,我觉得这事儿越想越没谱,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处处都在提醒着我,这样下去姓没隐,名没埋,我就要直接被埋进土里了。我的人生应该还有机会,我决定打电话借钱。但我打遍了手机上所有的号码,借到的钱却寥寥无几,加在一起还不够缴电话费。

月底的时候,我廉价变卖了房东的液晶电视、冰箱和微波炉,以及房间里能移动位置的所有家具,缓解了一时之急。我摆脱了银行,却没能摆脱房东,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还完欠房东的债,从废旧市场买回那些发霉的家具。

或许我应该去找一份工作,除了卖保险、售楼之外,做一个文字编辑也不错。虽然中文系毕业后,除了睡中文系的小女生,我跟“中文”两个字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工作以后,除了维持生计,我还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死皮赖脸地逗留在北京这座城市里,只要待在这里,就有可能会找到大咪。我跟大咪共同的特征就是方向感不强,我相信以它的智商很难走出这个城市。

在卖保险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这个城市有多么的危险,多么的生猛,但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座城市,而现在我竟然萌生了这种念头。这些年里我都没能说服自己给自己买一份保险,事实上我的薪水根本买不起保险,但也要考虑进去。我的上一份工作是售楼,看着那些攀升的数字,我精确地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买不起“一席之地”。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无论春夏秋冬,我的床上都没有铺过席子。

第三个月的时候,我意识到大咪可能遭遇了不测。每一天,我都会去一家陌生的狗肉馆,看着那些无助的流浪狗瞬间倒在血泊之中,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儿让人无法想象,我吐得双眼翻白,却始终没有嗅到大咪的味道。

没有大咪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我几次产生了幻觉,觉得房间里似乎传出了大咪的叫声。几次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空旷的房间,我感觉狗叫的声音好像是从隔壁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凌晨3点,我义无反顾地拍响了隔壁家的防盗门。门前楼梯上的灯光是声控的,伴随着拍打铁门的声音,昏暗的灯光亮了又灭,一个腆着大肚子的胖子才披着睡衣打开门。

他叫三胖,是我的邻居,一张脸被岁月摧残得只剩下一堆横肉,印堂发黑,像锅炉里钻出来的。我们见过几面,是在楼梯口遇到的,没有说过话。此时他探出来一个脑袋,像扔垃圾一样扔出来一句话:“你有病呀!”

我想告诉他,我的狗不见了,可他没有给我机会,甩手关上了冷冰冰的铁门。我知道他一定躲在这扇门后,透过猫眼看着我。这个死胖子跟大咪有仇,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大咪冲着他叫,他手里提着超市里买来的东西,驱赶着大咪,他骂大咪是狗娘养的,虽然是实话,但这句话让我很不爽。现在大咪不见了,他逃脱不了干系,他一定有责任,保不齐大咪这会儿正在他的锅里炖着呢。

第二天深夜,我又敲开了那扇门。这次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睡眼惺忪地看着我。我怕又没有机会开口,看见门缝洞开,就立即开口说:“我没病!”

他深恶痛绝地看着我,打了个哈欠说:“你大半夜里敲开我家的门,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大咪不见了!”我说。“大咪是谁?”“我的狗,”我说,然后又补充道,“你们认识!”“我们先捋一捋:大咪不见了,大咪是你的狗,你半夜里闯到我家里。我想知道的是,这一切关我屁事儿?”

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某一段时间我感到自身心理的变化,好像对大咪的感情变得淡薄,甚至都会怀疑自己对大咪的情感,我和大咪可能只是相互陪伴,一切刚好习惯了而已,我们之间,丢掉的不一定是大咪。此时此刻,大咪很有可能已经在某些人的牙缝里。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大咪最性感的时候,竟然是被摆放在餐桌上的时候。

房东来催过我几次交房租,月底的时候我决定离开。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一些细碎的变化,对于那个不厌其烦的三胖,每次遇到他,他都会嘲弄着问我两句“大咪回来了没”。

三胖那一坨便秘的表情,仿佛全世界人民每个人都欠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有一天碰到他,他手中拎着两瓶二锅头和张灯结彩用的婚庆用品。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喝得忘记了自己姓什么。三胖的青春已经被他的肥胖给毁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肥胖把婚姻也毁了。这三年来,他相亲相到全世界都是亲人,精神层面上已经被毁得没剩下什么东西了,他决定用物质取胜。这招绝对好使,他很快就结束了相亲的职业生涯,邻家是他刚买的新房,父母拼凑出了首付,他自己用了三年的工资置办家电,准备结婚。自从有了房子,他腰板也直了,腿脚也变利索了,说话的底气都硬邦邦的。结婚是大事儿,一定要选一个黄道吉日,我带着三胖去见了那个一见如故的算命先生,三胖甩出五百块钱后,先生掐指一算,天天都是黄道吉日。于是三胖拿起电话,通知了新娘,黄道吉日就在第二天,新娘在电话里哭得泣不成声。

结婚这种事儿就是要稀里糊涂地趁热打铁,但凡理智清醒地考虑一下,百分之八十都成不了。STORY02黄道劫日

第二天醒来,酒精在我的体内如惊涛骇浪地翻滚着,我全身的骨骼响成一片。我明显地感觉到,臀部、大腿、脚踝、颈椎都疼痛难忍,第三根和第四根肋骨没了知觉,好像被人踢了几脚。

我身边躺着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背靠着我。我蹑手蹑脚地翻过身去看她,蓬松的长发下露出一张白皙的脸,颇有几分姿色。我身边的女人分两种,一种是只有脱了衣服我才能认得出来的,一种是我也就只认得她的衣服。我仔细地打量着她,我不确定她穿上衣服后会不会更漂亮一些。我试着从某个角度寻找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可以确认的是,这个女人我不认识。我努力地去回忆这张脸,却什么都没有想起来,看着她的唇、消瘦的轮廓,甚至连她脸上的痣都没有任何印象。我看见地上放着一件凌乱的婚纱,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不知道睡了哪个倒霉催的新娘,而这个倒霉催的很可能就是三胖。

女人看见我起床,茫然四顾,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床上。她立即起身,看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找到熟悉的感觉。陌生的环境让她也感到了一丝恐惧,她问我:“401在哪儿?”

我的预测是准的。我目瞪口呆地指了指隔壁。只见她潦草地穿上了婚纱,一只手提着高跟鞋,光着脚丫子溜着墙根儿开门逃了出去,急促的下楼声渐渐地消失远去。我在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了一条红色的蕾丝内裤,我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夹起来,从冰箱里拿起一罐过期的啤酒,顺便把内裤遗落到了冰箱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看着镜子里瘀青的眼眶,我怀疑昨天自己被人打了,我努力地回忆着,脑海里一片空白。疼痛和伤口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他妈的压根儿不知道这些伤是哪儿来的。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无处不在的雾霾都开始躲避。天刚蒙蒙亮,隔壁便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墙上张灯结彩,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三胖张罗着自己的婚礼,看着我一脸的血渍,他幸灾乐祸地说着常规的下流行径,但已经无法再满足我的低级趣味。鉴于今天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我想我应该出去走走,也许走丢的大咪也这么想。我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会一直这么糟糕。三胖告诉我看开点儿,一切都会过去的。的确,一切都会过去,日子只会变得越来越糟,即使是以前那些糟糕的日子,都让现在的我感觉到无比的怀念。

这糟糕的开始,要从我碰上李淼说起。这个愚蠢指数直接爆表的家伙,让我糟糕的生活更增添了几分悲情色彩。在某些人没有出现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生活有多么糟糕。如果说我的生活像一坨屎一样,那么李淼就是一根搅屎棍。

那天,我一如既往地去周边的街道上寻找大咪,一如既往地被城管追,一切大咪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就在这时,李淼这根搅屎棍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在了我的脑门儿上。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从天而降的是一坨什么东西。他头破血流地躺在我面前,盯着我良久,才缓缓地喘了一口长气。救护车愉悦地停靠在马路边,我们俩先后被抬到担架车上,相继被塞到救护车里。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我身边,看了我一眼,我竟然看出了无奈中多出些许愤怒。于是,我开口便骂:“我操,你他妈找死!”

他没有说话,委屈地看着我。我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继续追问:“你闲疯了,想干吗?”“自杀。”他说。“自杀你他妈从三楼跳啊?”我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我们在救护车里开始厮打,护士怕我们一时间打得兴起把救护车给拆了,试图出手阻止我们。后来在医院里,护士怕我们再打起来,一旦再受伤了,拨打急救电话,救护车都不知道该往哪儿送,安全起见,便把我们各自安排在走廊尽头的房间。

晚上9点钟,我拖曳着点滴瓶去探望李淼。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全身捆绑着绷带,还有一根手指能够动弹。看到我进来,他抽搐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有一点儿悸动。他隔壁的病床上是一个瘦小的矮个子,全身捆绑着绷带,四肢都打着石膏,全身只有两只眼睛可以转动,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我们,看我们要开打,他避无可避。

我在李淼的病床边坐了下来。护士警告我,病房里禁止大声喧哗,更不准恐吓病人,禁止动手动脚。我轻声地在他耳边说:“我告诉你,这事儿我他妈跟你没完。”

他说:“完了,一切都完了。”

一个护士走进来,以命令的口吻让我去缴纳费用。我指了指病床上的李淼,让护士去找他要。李淼一清二白地躺在床上,他身上除了能翻出跳蚤以外,已经别无他物。

我没好气地说:“要钱没有。”

护士那张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拿着笔在一个小本上写着什么。她抬头说:“那可真要命了。”

我追问了一句:“没钱会怎么样?”“会死!”她果断地说。

我看着无辜的李淼,他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双目无神,祈求地凝视着我。我想了想,说:“你还是死了算了。”

护士急忙地更正我,说:“是你会死,你的肋骨断了四根,再不动手术,可能会咯血。”“放你娘的……”我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果然咳出了血。一个护士扶着我在床边坐下,另一个护士去拿了POS机(point of sale,销售终端),帮我拿出了信用卡。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用一根手指戳动着密码,我控制住抖动的手,握着笔头签字,名字刚写了一半,便昏迷了过去。摔倒的时候,我隐约觉得一屁股坐在了隔壁的病床上,只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响成一片,伴随着一声惨叫,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病房里,身体没有知觉,只有眼球还可以往四周转动,李淼就躺在我的身边。李淼隔壁病床的病友已经被转移,听说那天他刚接好的肋骨被我一屁股又坐折了,这会儿还在抢救中心,院方下的病危通知书都凑够出版一本书了,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护士殷切地走进来探望我,她手里拿着一份清单,跟我核对。

她站在我的病床边,说:“鲁先生,二位一共消费四万六千八百三十元。”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地晃动着身子,病床都在咯吱咯吱地抖动。我说:“你再说一遍?”

她重复着说了一遍:“四万六千……”

我摇头,说:“再上一句?”

她被我问蒙了,疑惑地说:“二位……”

我制止她再说下去,摆手让她停下,指着隔壁床铺说:“停。二位?谁答应帮这个蠢货付款了?他要自杀,还有抢救的必要吗?”

护士收起了手中的账单,懊恼地说:“我们只负责救人,字是您自己签的,账单之前也给您核对过,您亲自过目的。如果二位有相关财务上的纠纷,可以私下里解决。”

我要是能动,早就蹦起来跟她理论了。我缓和了一口气,说:“你瞎啊,我都伤成这样了,过哪门子目?”

她没有理我,径直离开了。我愤怒地用一只眼睛瞪着李淼。李淼躲过了我的目光,注视着天花板,有些失落,他感慨地说:“医者父母心。”

那一刻,我的眼角是湿润的。看着账单,我想说的是:“这哪儿他妈像亲生的呀!”

语言是人类沟通的平台,有时候不需要语言,也能够流畅地沟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们两人都疾恶如仇。我用恶毒的眼神仇视着他,足足瞪了一个晚上,眼睛又红又肿的,第二天我的眼眶四周黝黑锃亮。如果说锋利的眼神像刀一样,此时李淼已经被我千刀万剐了。

第二天早上,眼球血管爆裂,我们准时被转到了眼科。

一天前,李淼还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打着笔挺的领带,皮鞋擦得一尘不染,人模狗样地走在人群中。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思考莎士比亚的终极问题。公司破产,老婆闹离婚,银行准备收缴他的房屋,在这一个月里,他终于想通了生与死的问题,决定自杀。他选了一种最不体面、最通俗的死亡方式——跳楼,由于业务不熟练,他选择了三楼,导致了这一系列悲剧的发生,而我就顺理成章地被捎带进去做了这系列悲剧里的附属品。

李淼说,看着钢筋水泥浇筑的都市里,街道上车水马龙,拥挤的人群都在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看上去就像一场闹剧。他被我锋利的目光剥去最后一丝自尊,哭着说:“每天睡觉之前,最可悲的事情竟然是再也找不到醒来的理由。我稀里糊涂地活了三十二年,最悲哀的是算命先生说我能活到九十二岁,我还要日复一日地复制六十年这样苦逼的生活;七十二个小时前我结了婚,新娘欢天喜地地告诉我她怀孕了,我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的父母,以及我认识的所有人;十五分钟后,她告诉我说‘孩子不是你的’。”

那天他站在天台上,扔了自己的电话、钱包、身份证,擦干净手腕上的名表,穿着一丝不苟。凝望着这个都市,他发现竟然没有人可以告别。他看过一本书上的一份数据,说每四十秒就会有一个人想自杀。自杀的人分两种:一种有勇有谋,成功地成为了死者,每年全国大概有三十万人能够成功;而另一种失败者自杀未遂,有二百八十万人,这他妈比考公务员还难。他这辈子都灰头土脸的,只是想死得体面一些。

他体不体面跟我没关系,我现在很不体面地躺在病床上,并且很长一段时间会更不体面地活着。伤痛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我受的是内伤——心疼。真正对我造成打击的是信用卡再次刷爆了,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造成的,这笔账要算,如果现在不算清楚,我接下来要面临的问题就是找谁算。在病床上躺着的一个礼拜里,我想了一万种让他还钱的方法,绕来绕去的都太麻烦。但凡牵扯到谈钱的事儿,都不会太体面,一个想体面的人,一定会讲道理,不如更坦诚、更直接一些。

我比他康复得快。我必须要比他康复得快,有些事情要在他没有康复之前完成。我帮他写了一张欠条,字迹工工整整,小时候抄作业都没有这么认真过。大部分时间生怕别人看得懂,此时就怕别人看不懂。早上8点,我把写好的欠条拍在他面前,在气势上绝对地压倒了他。我一只手拄着拐杖,直直地看着他。李淼受到惊吓醒了,看看他面前的那张纸,又抬头看我。

我说:“兄弟,咱们是亲兄弟,明算账。这是医药费的欠条,您方便的话给签个字。”

李淼把欠条推开,摇头说:“不方便。”

我一把甩开手中的欠条,愤怒地拄着拐杖在他的床边走了两个来回。他怕我拎起拐杖抡他,抱头鼠窜到被子里。

我问他:“老子这张脸长得像梯子吗?”

李淼探出脑袋,说:“不像。”

我说:“那你还蹬鼻子上脸!”

李淼埋怨地说:“我好端端地鼓起勇气自杀,精神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一脑袋扎下来都到鬼门关了,却被你一脚踹了回来,我招谁惹谁了?”

李淼欲哭无泪,眼睛湿润,嗓音哽咽。

我这人最见不得女人哭,更见不得男人哭。我说:“兄弟,你别哭,事儿其实特简单,你就在这张欠条上签个字。”

李淼试着动了动胳膊,打着石膏,动弹不得。他说:“不方便,就是不方便。”

我警告他,说:“你别逼我,信不信我弄死你。”

李淼点头,说:“好,你现在就弄死我。”

我无奈地说:“你能别开玩笑吗?咱们说正经事儿。”

李淼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开玩笑,这就是正经事儿。”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他一脸认真的神情,不知道该怎么办。李淼努力地坐起身子,靠在被褥上。他叹了口气说:“咱们都是成年人,讲的是道理。我现在有两个条件,你答应我其中一条,我就签字。一、你现在就弄死我;二、你想办法弄死我。”

他给我提供的这两种方案都不行,无论选哪一条我都会成为杀人凶手。我搬了把凳子,坐在李淼床前。我拍了拍脑门儿,让自己脑袋更清醒一点儿,然后再苦口婆心地劝慰他。

我说:“讲道理,好,我喜欢讲道理。咱们现在捋一捋。”

李淼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认真地听着。

我说:“一个人,心爱的狗丢了,他什么状况?”

李淼说:“糟糕。”

我设身处地地说:“狗没找到,被城管追,还天降横祸,他什么心情?”

李淼坦诚地说:“无比沉重。”

我义正词严地说着,看到我们的认知是一样的,价值观没有歧义,除了验证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是正确的,也证明了这哥们儿是个明事理的人。既然都是明白人,这事儿就好办了,我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我继续兴奋地说:“一个状况糟糕、心情无比沉重的人在找他心爱的狗,有错吗?”

李淼点头,肯定地说:“没错。”

我解释说:“狗没找到,我现在还他妈的像一棵植物一样躺在医院里,信用卡刷得连他妈半条内裤都买不起,这他妈谁的错?”

李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次他没有立即回答我,眼中流露出怜悯之色,同情地看着我,突然恍然大悟,说:“是狗的错。”

我摇头,说:“不!是你的错。你不从楼上掉下来,能有这事儿吗?”

李淼继续点头,想了一会儿,表示可以理解。他转念一想,问:“可是你跟一个死人讲对错,有意义吗?”

我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先把欠条给我签了。”

李淼看了看胳膊上的石膏,说:“我真的不方便。”

我说:“那摁手印也行。”

我帮着他,把印泥涂在李淼动弹不得的手上,一个巴掌印在了欠条上。

摁完手印,李淼问:“你不怕我再自杀?”

我说:“你好端端的都死不了,现在想死哪儿有那么容易?”

李淼想死其实很容易,是我把这事儿想复杂了。我们出院不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康复得快,而是钱花得不够慢,只要我们口袋里没钱了,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我拄着拐站在医院门口,李淼坐在轮椅上,他走出几步,我就踉跄地跟上去。走过两个路口,他终于停下来,冲天发了一个纯天然、环保无污染、无添加剂、无公害的毒誓,说:“我是个有公德心的人,我就是死也会把钱还给你。要是还不了你这钱,我卖屁股给你。”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话说到这份儿上,于情于理,他一口气连还钱的方法和步骤都讲明白了,我实在找不到两人此时还不分道扬镳的理由。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珍重,走好!”

这个城市,每天都在建设,雾霾和尘土混成一色。我所居住的小区是农民自发组织建造起来的经济房,与CBD(Central Business District,中央商务区)隔街相望。宽阔的马路,穿过破败低矮的建筑物,可以看到街道辅路上的几条巷子,巷子两旁的梧桐树下都是烤肉摊儿,摊儿上摆满了肉串,街边是两层低矮的居民楼,破旧不堪。我的皮鞋上沾满了颗粒状的尘埃,从露天的铁质阶梯上楼,我已经疲惫得没有半点儿力气。

我摸出钥匙的手都在发抖。习惯性地打开门后,我发现屋内火光四射,烟雾缭绕,沙发、床单、衣柜已经燃起熊熊大火。我重新关上了门,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想要确认自己开错了房门,或者开门的方式不对。但重新打开了门以后,房间里确实燃烧着,整个房间都在火光之中。我扫视了一眼房间,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有什么东西还值得抢救。我信手抱了一包狗粮,连滚带爬地摸出手机,跑到楼下。

拨通了消防电话报火警以后,看着火光冲天的现场,我在想这通电话还有没有意义。我拿出手机,与着火的房子自拍了几张合影,以作留念。急忙赶来的消防车停靠在楼下,消防员、围观的群众站满了街道。

我挤出人群,找了个空旷的地儿,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马路对面的护栏上,看着自己房间里冒出的浓烟,消防水柱四射,水泥地上都是乌黑的水渍。

三胖卷着裤腿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他欲言又止,可能是想安慰我几句。看着乌黑的窗户,他的嘴里啧啧叹息,我知道他想笑。他忍了好久,问:“都烧焦了,煳了,怎么回事儿?”

看着他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故作惊讶的样子,我没有心情跟他说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双眼只是盯着忙碌的消防员,摇了摇头。

他绷紧了那张老谋深算的脸,扑哧一声笑了,他竟然在冲着我笑。他继续追问:“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小子乱扔烟头?”

我说:“不是。”

他挠了挠鼻子,想了想,问:“电磁炉坏了?”

我说:“不是。”

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把自己吓成了这样。

他说:“我操,哥们儿,不会是你自己故意点的吧!”

我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幸灾乐祸的烂脸,青春痘与痘疤相互拥挤地耸立在那张肥腻的脸盘儿上。这哥们儿表里如一,简单而愚昧的腹黑,他这是铁了心要烂出一个人渣的新高度。

我气儿不打一处来,不解地问:“我看上去有那么愚蠢吗?”

三胖挠着头,实在想不出来。我们俩一起看着火光逐渐地变暗。

他终于放弃了,问:“那为什么?”

我说:“忘关煤气了。”

我刚说完,屋子里传出来“咚”的一声巨响,整层楼房顷刻间倒塌。三胖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眼睛里含着泪水,我知道他有话要说。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他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一只乌黑的冰箱被炸了出来,破窗而出,落在离我们不远的位置。冰箱是我的,是我从二手市场买回来的。三胖懊恼地紧握着拳头,气喘吁吁地揪住了我的衣领,我最讨厌别人揪住我的衣领,我的衬衫是下了血本买的,虽然脏了点儿,但也是牌子货。我试着挣脱他的手。咯吱一声,烧焦的冰箱门脱落下来,冰箱里冰冻着一条女人的红色蕾丝内裤。

三胖看见那条硬邦邦的内裤,似曾相识。他再三确认,之后,松开了我的衣领,冲进了废墟里。

在滚滚的浓烟中,三胖灰头土脸地拎着一把菜刀冲了出来。我躲进草丛中藏起来,看着他夹着人字拖,呱嗒呱嗒地走在大马路上,四处寻找我的踪影。铺天盖地的尘埃并没有挡住他那张缺德的嘴,他边走边破口大骂:“鲁Sir,我日你八辈祖宗。”

直到他消失不见,我的腿也蹲麻了。从草丛里爬出来,我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在这个都市里,没钱、没工作、没爱人,当然更没有前途。我的未来、明天又会在哪里?想到这个问题,我要面临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活在当下,就是今天晚上应该睡在哪里。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发现了我人性中的另一面——幽默、乐观,那种卸下了负担之后的轻松。

我想到了一个人,李淼。STORY03逗比之夜

李淼家走廊里的灯是声控的,有任何动静就会亮。我从小就怕黑,为了躲避黑暗的来临,在等待李淼的四个小时十六分钟的时间里,我都在冲着那盏灯讲话。我们无话不说,无话不谈,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当然还有谈今天晚上睡在哪儿。它很有耐心,从不顶嘴,一直都在聆听,只是偶尔会感觉到疲惫,我咳嗽一声,它立即就会为之一振地打起精神。

当我昏昏欲睡之际,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李淼夹着公文包,西装革履地站在我面前,我倚靠着墙几欲睡去。他手里拿着钥匙,看见我倚靠着门。我站起身跟他打招呼,从脸上挤出来一个笑容,说:“好久不见。”

李淼看了看表,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他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亲切地迎上去,跟他握手、拥抱。我说:“我在这儿,等你呀!”

他没听懂我在说什么,问:“等我?你放心,我死之前一定会把钱还给你,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有想明白。”

我说:“俗,太俗,咱们虽然不熟,但也是历经生死的交情,谈钱多伤感情呀!”

他后退了两步,很显然跟我扯上关系让他心里没底。他说:“你放心,钱我会尽快还给你,我不想跟你产生任何的关系,我们之间还是谈钱更简单一些。”

李淼拒绝了我的一腔热血。我看着他,信誓旦旦地说:“我想明白了,我是来帮你的。死,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我们应该珍惜,我来帮你让它更加的刻骨铭心,更加的难以忘记。活一次不容易,死一次更不容易,岂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李淼点了点头,打开门,抽身进去。关于这件事情,一言难尽,三天三夜都未必说得完。按常理说,他应该请我进去,让我懒散地坐在他柔软的沙发上,喝杯热茶,或者咖啡也行,打开电视,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再不济,谈谈新闻联播,点评一下岛国动作片,然后彻夜长谈。我的脚步尾随他,他的脚步停顿在门口,用手把我拦住。他把我拒之门外,说:“今天太晚了,我想明白了打电话给你。”

他的态度就像防盗门一样冰冷,我被关在门外,无处可去。我在冰冷的墙壁边蹲了下来,这个世界上最绝望的一种期待,就是等一个人想明白,还他妈是生与死的问题。

我听到房间里传出来马桶抽水的声音、淋浴声,稀里哗啦的水声淹没了我的呼喊。过了一会儿,稍微平静了,我再次急促地敲门。李淼换了一身睡衣,脚趾夹着人字拖,门缝洞开,他探出一个脑袋。我故作兴奋地凝视着他。

我哆嗦着说:“我突然有几个好的创意,想跟你沟通沟通。”

他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看着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表,说:“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吧,自杀也得让人喘口气儿!”

我急忙伸脚卡住了门缝,说:“哥,你的事儿我一直都放在心上,一秒钟都不敢耽搁。我埋头苦思了几个钟头,关于你自杀这事儿,我终于想到了几个重要的问题。”

这句话引起了他的关注,显然这个问题他还没有想明白。他“哦”了一声,面带疑虑,等我继续说下去。我看了一眼温暖的客厅,金色洋溢,那张沙发果然很柔软。我再三向他保证,这个计划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从阵容、氛围、方法、状态上都做到了极佳,从死法到善后,以及风景秀丽的墓地,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缺一个死人。我又拍了拍门框,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嘣”的一声又关上了门,一分钟后西装革履地打开门,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我问他:“干嘛去?”

他说:“去可以说话的地方。”

我跟在他屁股后边,对着他的背影肃然起敬,我整个人都笼罩在他伟岸的身影里。这是一个讲究的人,连说话的场地都这么讲究。走过迂回百转的停车场,一辆破旧的暗黄色奥拓停靠在角落里,车子上沾满了牙屎一样的斑垢。

我蜷缩着腿挤进车子里。李淼转动了钥匙,车子嘎嘎吱吱地缓缓前行。在车上,我大气儿都没敢喘,生怕打个喷嚏把车子震散架了。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穿梭并线,轻巧地超车,随时可能搁浅在任何地方,这让我有一种在马路上裸奔的感觉。

他一个甩尾,把车子停靠在一家酒吧门口,车子竟然没有散落开。我的五脏六腑都拧巴成麻花了,脸贴着肮脏的玻璃,开门的时候扭断了把手。我跟着他走进吧台,他拿出一张金光灿灿的VIP卡片,看都没看一眼,丢给服务员。服务员捡起卡片,瞥了我们一眼,不耐烦地指了指大厅里的一个角落。

我们在人来人往的角落里,坐在靠近卫生间旁边的桌子旁。桌子只有巴掌大点儿的地方,远远看去,好像两个人在拥抱。这地儿最宽敞的地方就是卫生间。李淼点了几瓶啤酒,他牛饮了一杯,浇湿了衣领,然后伸手抹去了嘴巴上的酒沫。我们各自喝完,李淼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四周的音乐太杂乱,我没听清。他扯着嗓门问我:“你都想到什么重要的问题?”

我把啤酒放下,挺起腰杆,义正词严地说:“有些问题很棘手,想死的心都有,我看你已下定决心,决定帮你一把。死亡是一门艺术,怎么死很重要,无非自杀和他杀。想死得体面,首选自杀。自杀不是一件小事儿,这事儿是有讲究的,首先有三个问题我们没想明白,就是用什么方法自杀、在哪个地方自杀、什么时间自杀。”

说着我停顿了一下,去看李淼的反应。他点了点头,急不可耐地说:“挑重点的说。”

我说:“这三个问题都是重点。”

李淼继续点头,说:“那先说你想明白的事儿。”

我说:“先说时间,一定要选个黄道吉日,这个时间还没定,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所以我们先定地点,这个地点一定要选个风水宝地,死也死得舒坦,走也走得敞亮。我认识几家卖墓地的公司,托熟人可以搞个九八折啥的。最重要的就是方法,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办法,怎么死得既体面,又讲究,还不痛苦。”

李淼喝着闷酒,不满地摇了摇头。旁边几个衣着暴露的美女端着酒杯走过,透视装,小短裤,前凸后翘,把屁股扭出了一个S型的节奏。我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游走了一圈,最终落在李淼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上。我对李淼的态度感到不满,我就是一个义工,凭借着雷锋的精神,免费帮忙的,他竟然还挑三拣四的,我忍不住冲他翻白眼。从我们身边走过去的一个黑丝女孩冲着我回了个媚眼儿,她竟然在冲着我笑。女孩波涛汹涌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如潮水一般,一股香水味弥漫在空气中,看得我嗓子一阵发热。我咽了咽口水,挤了个笑容给她。

李淼埋头苦思。过了会儿,他疑惑地看着我,问:“大半夜里,你就想明白了这些?”

看着远去的波涛汹涌的女孩,我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首先我们要有辆车。”

李淼把车钥匙拍在桌子上,说:“车,我有。”

我回过头来,说:“所以时间和地点就不是问题了。车祸也是自杀最重要的方式之一,伪装车祸,除了能死得彻底,还能获得一些保险公司的意外险赔偿。你放心,为了体面,我不撞你脸。万一撞出个意外,就他妈没意外了。”

李淼侧着身子,低声说:“问题是,你这是诈保。”

我说:“这压根儿就不是问题,只要你不是诈死就行。”

李淼摇头,喝得双眼扑朔迷离,说:“这可不一定!”

我捧着酒杯想跟他碰一个。李淼自顾自地喝酒,完全没有顾及我的感受,几瓶啤酒下去,醉意朦胧,喝得不省人事。我从他口袋里翻出来钱包结账,伸手拿了桌子上的车钥匙。

低俗的人喜欢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胸不放,有人说看一个女人是否性福,从她的胸怀就可以判断出来。很多人到了中年都脱离不了低级趣味,只有少数人才能摆脱这种趣味,比如说我,我不喜欢看女人的胸,我只喜欢看女人的屁股。摆脱了趣味,也就只剩下低级了。

那个黑丝女孩在人群中跳舞,我的目光跟着她扭动的屁股上下左右地移动。我在人群中蹲下来看她的屁股,她的屁股差点儿撞到我的脸。我站起身看着她,她依然在冲着我笑。

我说:“姑娘,我想跟你谈谈。”

她在我耳边柔声细语地说:“谈什么?”

我说:“谈谈人生,谈谈理想。我这个人比较随和,你要不介意的话,谈谈恋爱也没问题。”

她愣了一下,我想她一定是被我眉飞色舞的表情给感动了。她冲着我竖起来一个中指,继续柔声细语地在我耳边说了一个字——操。

我不知道她是感慨,还是说的动词,我继续疑惑地看着她。她继续说:“大叔,你是哪一年的古董?”

我说:“1986年出土的。”

我把李淼的钱包拍在她面前,问:“我有一个馊主意,美女想喝点儿什么?我请。”

她不屑地说:“1982年的拉菲。”

我翻了翻钱包里的几个硬币,建议性地说:“这主意还真够馊的,这么矫情的酒还真没有。”

她再次冲着我笑,扭动着纤腰,把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上。夺目的霓虹灯照得我看不清周遭的环境,这意味着我无论是谈人生,还是谈理想,都是一件很矫情的事情。

她说:“这里没有人生,没有理想,怎么谈?”

我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说:“我有一个可以谈人生、谈理想的好地方。”

我走出人群,回头看她,她莞尔一笑,随后跟了过来,我们呼吸着新鲜的雾霾,你侬我侬地走向停车场。看着眼前的那辆奥拓,她停住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它。

她指着那辆破旧的二手奥拓,问我:“这是什么?”

我说:“人生!”

她又问:“那理想呢?”

我说:“理想这会儿应该喝多了,睡着呢。”

她一脸的失落,看着华丽的奥拓,质疑地凝视着空旷的车库。

我说:“你感觉怎么样?”

她一脸无辜地苦笑着说:“一个人大冬天站在冰天雪地里听冷笑话,还他妈被冷笑话给逗乐了,你能体会到这是什么感觉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我们坐在车子里,面对着一堵墙,身后是整个都市喧嚣的夜景。对视了一会儿,我想打破沉默。我幻想着自己就像一个话痨一样,能言善辩,成为一个幽默而成熟的男人,能够惹得女孩咯咯大笑。或许我应该从一场旅行计划开始讲起,我说我谋划过一场旅行,因为有些人想在途中寻找希望,更多人想在途中逃避恐惧,逃避那些在寻找中记起的、忘记的事情。我刚要开口,她凑过来身子,迈过来一只腿,骑在我身上,亲吻着我。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我很享受,也有点儿抗拒。我喘了口气儿说:“我们有这漫长的一生,我又不赶时间,有些事情没必要一个晚上做完。”

她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说:“我去你大爷!”

我的半张脸都被抽麻了。她看着我,眼睛红润,埋头哭出声来。这场景我见过,这姑娘失恋了。不过,有一点儿小问题我还没有弄明白,我不知道她是在遇见我之前失恋的,还是在遇到我之后。

我递给她一张湿巾纸,她接过去,擦干净眼泪,眼角的眼影和粉底被擦下来一半。她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是个女人叉开腿,你们死都要上。”

我点头说“是”,又摇头说“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勉强不来,这场面有点儿失控。她继续自言自语地说:“好男人都他妈死哪儿去了?”

我说:“尸横遍野,到处都是。”

她问:“你是好男人吗?”

我自我反思了一下,不敢确认,愧疚地说:“我还没死。”

她放低了声音,问了我一句:“你是弯的?”“不是,”我摇头,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是。”

她脱去了上衣,露出白皙的皮肤和诱人的胸罩,边脱边问:“你会不会对我好?”

我说:“我们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

她说:“一、你没死;二、你不是弯的;三、你是干柴,我是烈火,天气也不错。你还在等什么?来呀!”“来就来!”我抱着她的腰扑上去,不到一秒钟被她无条件地说服了,迅速进入到一种亢奋的状态。车子的后座空间太狭窄,我的脑袋几次碰撞在车顶上,整辆车都在晃动,晃得我头晕眼花,差点儿吐出来。她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从耳根处散发出来,这股香味弥漫在车厢内。

我亲吻着她的脖子,女孩想推开我,我的身子顶在座椅上动弹不得,拳脚无法伸展,一根皮带扯了三次都没抽出来。我汗迹斑驳的双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只好在她的发梢间游走。她呼出来的气息吹在我耳边,湿湿的,暖暖的,我一把抱住她。看我来真的,她最初扭扭捏捏,后来半推半就。

我一把抽出了皮带,她停顿了一下,试着推开我,严肃地问:“我们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你还不了解我。”

我不解地问:“需要了解吗?”

她点了点头,说:“需要!”

我欲火焚身,无奈地停下来,说:“好吧,那你叫什么名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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