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散文集(五)(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5 19:29:21

点击下载

作者:郁达夫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郁达夫散文集(五)

郁达夫散文集(五)试读:

新居格

致新居格氏:

敬爱的新居君,由东京读卖新闻社学艺部,转来了你给我的一封公开状,在这两国交战中的今天,承你不弃,还在挂念到我的近状,对这友谊我是十分地在感激。

诚如你来书中之所说,国家与国家间,虽有干戈杀伐的不幸,但个人的友谊,是不会变的。岂但是个人间的友谊,我相信就是民众与民众间的同情,也仍是一样地存在着。在这里,我可以举一个例,日本的有许多因参加战争而到中国来的朋友,他们已经在重庆,在桂林,在昆明等地,受着我们的优待。他们自动地组织了广大的同盟,在演戏募款,营救我们的难民伤兵,也同我们在一道工作,想使真正的和平,早日到来。他们用日本话所演的戏,叫做《三兄弟》,竟也使我们的同胞看了为之落泪。新居君!人情是普天下都一样的。正义感,人道,天良,是谁也具有着的。王阳明先生的良知之说,到了今天,到了这杀伐惨酷的末日,也还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日本国内的情状,以及你们所呼吸着的空气,我都明白;所以关于政治的话,关于时局的话,我在此地,可不必说。因为即使说了,你也决计不会看到。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中国的老百姓(民众),却因这一次战争的结果,大大地进步了。他们知道了要团结,他们知道了要坚苦卓绝,忍耐到底。他们都有了“任何牺牲,也在所不惜”的决心。他们都把国家的危难,认作了自己的责任。因为战争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在进行。飞机轰炸下所伤生的,都是他们的父老姊妹。日本的炸弹,提醒了他们的国族观念。

就以我个人来说罢,这一次的战争,毁坏了我在杭州在富阳的田园旧业,夺去了我七十岁的生身老母,以及你曾经在上海会见过的胞兄;藏书三万册,以及爱妻王氏,都因这一次的战争,离我而去了;但我对这种种,却只存了一个信心,就是“正义,终有一天,会来补偿我的一切损失。”

我在高等学校做学生的时代,曾经读过一篇奥国作家Kleist做的小说《米舍耳·可儿哈斯》,我的现在的决心,也正同这一位要求正义至最后一息的主人公一样。

你来信上所说的“对二十世纪现状的怀疑”,“人类生活还有很多的缺陷”,“我们创造者应该起来真正补足这些缺陷”,这是十二分的同感。现在中国的许多创造者们,已经在分头进行了这一步工作。中国的文艺,在这短短的三年之内,有了三百年的进步;中国的知识阶级,现在差不多个个都已经成了实际的创造者了。你假使能在目下这时候,来到中国内地(战地的后方),仔细观察一下,将很坦白地承认我这一句话的并不是空言。

中国所持的,是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所差的是人心的不良。可是经过了这次战争的洗礼,所持的更发挥了它们的威光,所差的已改进到了十之八九。民族中间的渣滓,已被浪淘净尽了;现在在后方负重致远的,都是很良好的国民。

中国的民众,原是最爱好和平的;可是他们也能辨别真正的和平与虚伪的和平不同。和平是总有一天会在东半球出现的,但他们觉得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

新居君!你以为我在上面所说的,都是带着威胁性的大言状语么?不,决不,这些都是现在自由中国的现状,实情。不管这一篇文字,能不能达到你的眼前,我总想将现在我们的心状,环境,对你作一个无虚饰的报道。一半也可以使你晓得我及其他你的友人们的近状,一半也可供作日本的民众的参考。看事情,要看实际,断不能老蒙在鼓里,盲听一面之辞,去上“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老当。

最后,我在日本的友人,实在也是很多;我在前四年去日本时所受的诸君的款待,现在也还历历地在我的心目中回旋。尤其是当我到了京都,一下车就上了奈良,去拜访了志贺直哉氏,致令京都的警察厅起了恐慌,找不到他们要负责保护的旅客一层,直到此刻,我也在抱歉。

因复书之便,我想顺手在此地提起一笔,敬祝那些友人们的康健。至于你呢,新居君,我想我们总还有握手欢谈的一天的。在那时候,我想一切阻碍和平,挑动干戈的魔物,总已经都上了天堂或降到地狱里去了。我们将以赤诚的心,真挚的情,来谈艺术,来为世界人类的一切缺陷谋弥补的方法。

郁达夫

附言:正当此文草了之际,我却接到了林语堂氏从故国寄来的信。他已经到了重庆安住下来了;不久的将来,将赴战地去视察,收集材料,完成他第二部的大著。他的《北京的一瞬间》,想你总也已经看过;现在正由我在这里替他译成中文。翻译的底本,是经他自己详细注解说明过的。我相信我这中译本出世之后,对于日本现在已经出版的同书的两种译本,必能加以许多的订正。原载1940年6月1日、3日新加坡《星洲日报》

婿乡年节

一看到了婿乡的两字,或者大家都要联想到淳于髡的卖身投靠上去。我可没有坐吃老婆饭的福分,不过杭州两字实在用腻了,改作婿乡,庶几可以换一换新鲜;所以先要从杭州旧历年底老婆所做的种种事说起。

第一,是年底的做粽子与枣饼。我说:“这些东西,做它作啥!”老婆说:“横竖是没有钱过年了,要用索性用它一个精光,籴两斗糯米来玩玩,比买航空券总好些。”于是乎就有了粽子与枣饼。

第二,是年三十晚上的请客。我说:“请什么客呢?到杭州来吃他们几顿,不是应该的么?”老婆说:“你以为他们都是你丈母娘——据风雅的先生们说,似乎应该称作泰水的——屋里的人么?礼尚往来,吃人家的吃得那么多,不回请一次,倒好意思?”于是乎就请客。

酒是杭州的来得贱,菜只教自己做做,也不算贵。麻烦的,是客人来之前屋里厨下的那一种兵荒撩乱的样子。

年三十的午后,厨下头刀兵齐举,屋子里火辣烟熏,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上吃闷酒。一位刚从欧洲回来的同乡,从旅舍里来看我,见了我的闷闷的神气,弄得他说话也不敢高声。小孩儿下学回来了,一进门就吵得厉害,我打了他们两个嘴巴。这位刚从文明国里回来的绅士,更看得难受了,临行时便悄悄留下了一封钞票,预备着救一救我当日的急。其实,经济的压迫,倒也并不能够使我愁,不过近来酒性不好,文章不敢写了以后,喝一点酒,老爱骂人。骂老婆不敢骂,骂用人不忍骂,骂天地不必骂,所以微醉之后,总只以五岁三岁的两个儿子来出气。

天晚了,客人也到齐了,菜还没有做好,于是乎先来一次五百攒。输了不甘心,赢了不肯息,就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的攒了下去。肚皮饿得精瘪,膀胱胀得蛮大,还要再来一次。结果弄得头鸡叫了,夜饭才兹吃完。有的说,“到灵隐天竺去烧头香去罢,”有的说,“上城隍山去看热闹去罢!”人数多了,意见自然来得杂。谁也不愿意赞成谁,九九归原,还是再来一次。

天白茫茫的亮起来了,门外头爆竹声也没有,锣鼓声也没有,百姓真如丧了考妣。屋里头,只剩了几盏黄黄的电灯,和一排油满了的倦脸。地上面是瓜子壳,橘子皮,香烟头,和散铜板。

人虽则大家都支撑不住了,但因为是元旦,所以连眨着眼睛,连打着呵欠,也还在硬着嘴说要上那儿去,要上那儿去。

客散了,太阳出来了,家里的人都去睡觉了;我因为天亮的时候的酒意未消,想骂人又没有了人骂,所以只轻脚轻手地偷出了大门,偷上了城隍山的极顶。一个人立在那里举目看看钱塘江的水,和隔岸的山,以及穿得红红绿绿的许多默默无的善男信女,大约是忽而想起了王小二过年的那出滑稽悲剧了罢,肚皮一捧,我竟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出来,同时也打了几个大声的喷嚏。

回来的时候,到了城隍山脚下的元宝心,我听见走在我前面的一位乡下老太太,在轻轻地对一位同行的中年妇人说:“今年真倒霉,大年初一,就在城隍山上遇见了一个疯子。”选自《闲书》,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6年版

烟影

每天想回去,想回去,但一则因为咳血咳得厉害,怕一动就要发生意外;二则因为几个稿费总不敷分配的原因,终于在上海的一间破落人家的前楼里住下了的文朴,这一天午后,又无情无绪地在秋阳和暖,灰土低翔的康脑脱马路上试他的孤独的漫步。

以季节而论,这时候晚秋早已过去,闰年的十月,若在北方,早该是冰冻天寒,朔风狂雪在横施暴力的时候,而这江南一廓,却依旧是秋光澄媚,日暖风和,就是道旁的两排阿葛西亚,树叶也还没有脱尽。四面空地里的杂草,也不过颜色有点枯黄,别致的人家的篱落,还有几处青色,在那里迎送斜阳哩!

然而时间的痕迹,终于看得出来,道路两旁的别墅前头的白杨绿竹;渐离尘市,渐渐增加起来的隙地上的衰草斜阳;和路上来往的几个行人身上的服饰,无一点不在表现残秋的凋落。文朴慢慢地向西走去,转了儿个弯,看看两旁新筑的别墅式的洋房渐渐稀少起来了,就想回转脚步,寻出原来的路来,走回家去。

回头转来,从一条很狭窄的、两边有一丈来高的竹篱夹住的小路穿过,又走上一条斜通东西的大道上的时候,前面远远的忽而飞来了一乘蛋白色的新式小汽车。文朴拿出手帕来掩住口鼻,把身子打侧,稳稳的站在路旁,想让汽车过去,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那乘汽车,突然的在离他五六尺路的地方停住了。同时从车座上“噢,老文,你在这里干什么?”的叫了一声,文朴平时走路——尤其是在田野里散步——的时候,总和梦游病者一样,眼睛凝视着前面的空处,注意力全部内向,被吸收在漫无联络的空想中间;视野里非有印象特别深刻的对象,譬如很美丽的自然风景,极雅致的建筑或十分娇艳的异性之类,断不能唤醒他的幻梦,所以这一回忽而听到了汽车里的呼声,文朴倒吃了一惊,把他半日来的一条思索的线路打断了。“噢,你也在上海么?几时出京的?”

文朴的清瘦的面上同时现出了惊异和欣喜的神情,含了一脸枯寂的微笑,急遽地问了一声;问后他马上抢上前去,伸出手来去捏他朋友的一只套着皮手套的右手。“你怎么也到上海来了呢?听说你在××,几时到这里的?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文朴被他朋友一问,倒被问得脸上有点红热起来了,因为他这一次在××大学教书,系受了两三个被人收买了的学生的攻击,同逃也似的跑到上海来的。到上海之后,他本来想马上回到北京去,但事不凑巧,年年不息的内战,又在津浦沿线勃发了。奸淫掳掠,放火杀人,在在皆是。那些匪不象匪,兵不象兵的东西,恶毒成性,决不肯放一个老百性,平安地行旅过路的。况平日里讲话不谨慎的文朴,若冒了锋镝,往北进行,那这时候恐难免不为乱兵所杀戮。本来生死的问题,由文朴眼里看来,原也算不得一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一样的死,他却希望死在一个美人的怀里,或者也应该于月白风清的中夜,死在波光容与的海上。被这些比禽兽还不如的中国军人来砍杀,他以为还不如被一条毒蛇来咬死的时候,更光荣些。因此被他的在上海的几位穷朋友一劝,他也就猫猫虎虎的住下了。现在受了他半年余不见的老友的这一问,提醒了他目下的进退两难的境况,且使他回想起了一个月前头,几个凶恶的学生赶他的情形,他心里又觉得害羞,又觉得难过,所以只是默默的笑着,不回答一句话。他的朋友,知道他的脾气,所以也不等他的回话,就匆促的继续问他说:“你近来身体怎么样?怎么半年多一点不见,就瘦得这一个样儿?我看喂,

你的背脊也有点驼了。老文,两三年前的你的闹酒的元气,上哪里去了?”

文朴听了他老友的这一番责备不象责备,慰问不象慰问的说话,心里愈是难过,喉舌愈觉得干硬了。举起了一双潮润的眼睛,呆看着他朋友的很壮健的脸色,他只好仍旧维持着他那一脸悲凉的微笑,默默地不作一声。他的朋友,把车门开了,让他进去同坐,他只是摇摇头,不肯进去。到后来他的朋友没有方法,就只好把车搁在道旁跳下来和他走了一段,作了些怀旧之谈,渐渐地引他谈到他现在的经济状况上去。文朴起初还不肯说,经他朋友屡次三番的盘诘,他才把“现在一时横竖不能北上,但很想乘此机会回浙江的故里去休养休养;可是经济状况又不许可”的话说了。他的朋友还没有把这一段话听完之先,就很不经意地从裤子袋里摸出了一个香烟盒子来献给他看:“你看这盒子怎么样?”

一边说着,一边他就开了盒子,拿了一枝香烟出来。随即把盒子盖上,递给文朴之后,他又从另外的裤脚袋里摸出一个石油火盒来点火吸烟。文朴看了这银质镶金的烟盒,心里倒也很觉得可爱,但从吐血的那一天起,因为怕咳,不十分吸烟,所以空空把盒子玩了一会,并不开起盖子拿烟来吸,又把这盒子交还了他的朋友。他朋友对他笑了一笑,向天喷了一口青烟,轻轻地对他说:“这烟盒你该认得吧,是密斯李送我的。现在她已经嫁了,我留在这里,倒反加添我的懊恼,请你为我保留几天,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再还我。”

文朴手里拿了烟盒,和他朋友一边谈话,一边走回汽车停着的地方去。

他的朋友因为午后有一位外国小姐招他去吃茶,所以于这时候一个人坐汽车出来的。外国小姐的住宅,去此地也不远了。到了汽车旁边,他朋友又强要文朴和他一块儿去,文朴执意不肯,他的朋友也就上车向前开了。开了两步,他朋友又止住了车,回头来叫文朴说:“烟盒的夹层里,还有几张票子在那里,请你先用——”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汽车却突突的飞奔了过去。文朴呆呆的向西站住了脚,只见夕阳影里起了一层透明灰白的飞尘,汽车的响声渐渐地幽下去,汽车的影子也渐渐地小下去了。

文朴的朋友,本来是英国伦敦大学的毕业生,回国以后,就在北京××银行当会计主任。朋友的父亲,也是民国以来,许多总长中间的一个。在北京的时候,文朴常和他上胡同里去玩,因此二人的交情,一时也很亲密。不过文朴自出京上××城以来,半年多和他还没有通过一封信,这一次忽然相逢,在夕阳将晚的途中,又在人事常迁的上海;照理文朴应该是十分的喜悦,至少也应该和他在这十里洋场里大喝大闹的玩几天的,但是既贫且病的文朴,目下实在没有这样的兴致了。

文朴慢慢地走近寓所的时候,短促的冬日,已将坠下山去了,西边的天上,散满了红霞。他寓所附近的街巷里,也满挤着了些从学校里回家的小孩和许多从××书局里散出来的卖知识的工人。天空中起了寒风,从他的脚下,吹起了些泊拉丹奴斯的败叶和几阵灰土来,文朴的心里,不知不觉的感着了一种日暮的悲哀,就在街上的寒风里站住了。过了一会,看见对面油酒店里上了电灯,他也就轻轻地摸上他租在那里的那间前楼来,想倒在床上,安息一下,可是四面散放在那里的许多破旧的书籍,和远处不知何处飞来的一阵嘈杂的市声,使他不住地回忆到少年时候的他故里的景象上去。把怀中的铁表拿出来一看,去六点钟尚有三刻多钟,又于无意之中,把他朋友留给他的银盒打开来看时,夹层里,果然有五十余元的纸币插在里头。他的平稳的脑里忽而波动起来了。不待第二次的思索,他就从床上站了起来,换了几件衣服,匆促下楼,一雇车就跑上沪宁火车站去赶乘杭州的夜快车去。

在刻版的时间里夜快车到了杭州,又照刻版的样子下了客店,第二天的傍午,文朴的清影,便在倒溯钱塘江面上的小汽船上逍遥了。

富春江的山水,实在是天下无双的妙景。要是中国人能够稍为有点气魄,不是年年争赃互杀,那么恐怕瑞士一国的买卖,要被这杭州一带的居民夺尽。

大家只知道西湖的风景好,殊不知去杭州几十里,逆流而上的钱塘江富春江上的风光,才是天下的绝景哩!严子陵的所以不出来做官的原因,一半虽因为他的夫人比阴丽华还要美些,然而一大半也许因为这富春江的山水,够使他看不起富贵神仙的缘故。

一江秋水,依旧是澄蓝澈底。两岸的秋山,依旧在袅娜迎人。苍江几曲,就有几簇苇丛,几湾村落,在那里点缀。你坐在轮船舱里,只须抬一抬头,辟面就有江岸乌柏树的红叶和去天不远的青山向你招呼。

到上海之后,吐血吐了一个多月,豪气消磨殆尽,连伸一个懒腰都怕背脊骨脱损的文朴,忽而身入了这个比图画还优美的境地,也觉得胸前有点生气回复转来了。

他斜靠着栏杆,举头看看静肃的长空,又放眼看看四面山上的浓淡的折痕,更向清清的江水里吐了几口带血的浓痰,就觉得当年初从外国回来的时候的兴致,又勃然发作了。但是这一种童心的来复,也不过是暂时的现象,到了船将要近他的故里的时候,他的心境,又忽而灰颓了起来。他想起了几百年来的传习紧围着的他的家庭,想起了年老好管闲事的他的母亲,想起了乡亲的种种麻烦的纠葛,就不觉打了几个寒噤,把头接连向左右摇了好几次。

小汽船停了几处,江上的风景,也换了几回,他在远地的时候,总日夜在想念,而身体一到,就要使他生出恐怖和厌恶出来的故乡近在目前了。汽笛叫了一声,转过山嘴,就看得见许多纵横错落紧迭着的黑瓦白墙的房屋,沿江岸围聚在那里。计算起来,这城里大约也有三四千家人家的光景。靠江岸一带,样子和二三十年前一样,无论哪一块石头,哪一间小屋,文朴都还认得。虽则是正午已过,然而这小县城里,仿佛也有几家迟起的人家,有几处午饭的炊烟,还在晴空里缭绕。

文朴脸上,仍复是含了悲凉的微笑,在慢慢的跟着下了船的许多人,走上码头,走回家去。文朴的家,本来就离船码头不远,他走到了家,从后门开了进去,只有他的一位被旧式婚姻所害,和他的哥哥永不同居的嫂嫂,坐在厨房前的偏旁起坐室里做针线。“啊!三叔,你回来了么?”

她见了文朴,就这样带着惊喜的叫了起来。文朴对她只是笑笑,略点了一点头,轻咳了几声,他才开始问嫂嫂说:“我娘呢?”“上新屋去监工去了。”她一边答应,一边就站起来往厨下去烧茶和点心去。文朴坐着的这间起坐室,本来就在厨房前头,只隔了一道有门的薄板壁,所以他嫂嫂虽在起火烧茶,同时也可和文朴接谈。文朴从嫂嫂的口中,得听了许多家里的新造房屋等近事,一边也将他自己这几个月的生活,和病状慢慢的报告了出来。“北京的三婶,好么?”

这系指去年刚搬出去住在北京的文朴的女人说的,她们妯娌两个,从去年不见以后,相隔也差不多有一年了。文朴听了他嫂嫂的这一问,忽而惊震了一下。因为他自从××大学被逐,逃到上海之后,足有两个多月,还没有接到他女人的一封信过。他想到了在北京的一家的开销,和许久没有钱汇回去的事情,面上竟现出了一层惨澹的表情来。幸而他嫂嫂在厨下,看不出他的面色,所以停了一会,他才把国内战争剧烈,信息不通的事情说了。

半天的兴奋,使文朴于喝了几口茶,吃了一点点心之后,感到了疲倦,就想上楼去睡去。那楼房本来是他和他女人还住在家里的时候的卧室。结婚也在这一间房里结的。他成年的飘流在外头,他的女人活守着空闺,白天侍候他的母亲,晚上一个人在灯下抱了小孩洒泪的痕迹,在灰黑的墙壁上,坍败的器具上,和庞大的木床上,处处都可以看得出来。文朴看看这些旧日经他女人用过的器具,和壁上还挂在那里的一张她的照相,心里就突然的酸了起来。他痴坐在床沿上,尽在呆看着前面的玻璃窗外的午后的阳光,把睡魔也驱走了。他觉得和他那可怜的女人是永也不能再见,而这一间空房,仿佛是她死后还没有人进来过的样子。一层冷寞的情怀和一种沉闷的氛围气,重重的压上他的心来了。

文朴在那间卧房里呆呆的坐在那里出神,不晓得经了好久,他才听见楼下仿佛是他母亲回来的样子,嫂嫂在告诉她说:“三叔回来了,睡在楼上。”

文朴听了,倒把心定了一定,叹了一口气,就从他的凄切的回忆世界里醒了过来。上面装着了他特有的那种悲凉的笑容,他就向楼下叫了一声“娘!”

这时候他才知道冬天的一日已经向晚,房内有点黝黑起来了。

走下了楼,洗了手脸,还没有坐下,他母亲就问他这一回有没有钱带回来。他听了又笑了一笑对她说:“钱倒是有的,可是还存在银行里。”“那么可以去取的呀!”“这钱么,只有人家好取,而我自家是取不动的,哈哈……”文朴强装的笑了半面,看看他母亲的神气不对,就沉默了下去。

晚饭的时候,文朴和他的母亲,在洋灯下对酌。他替母亲斟上了几杯酒之后,她的脾气又发了。“朴吓朴,你自家想想看,我年纪也老了……你在外边挣钱挣得很多,我哪里看见你有一个钱拿回来过?……你自己也要做父母的,倘使你培植了一个儿女,到了挣钱的时候把你丢开,你心里好过不好过?……你爸爸死的时候……你还是软头猫那么的一只!……你这一种情节,这一种情节,大约,大约总不在那里回想想看的吧!……”

文朴还只是含了微笑,一声也不响,低了头,拚命的在喝酒,一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