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蜂奇航(《巨人的陨落》作者经典之作!)(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7 02:2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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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肯•福莱特KenFollett(著)张雅楠(译)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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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蜂奇航(《巨人的陨落》作者经典之作!)

大黄蜂奇航(《巨人的陨落》作者经典之作!)试读:

引子

一个装着一条木头假腿的男人穿过了医院的走廊。

他个子不高,却健硕有力;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穿了一套炭灰色的西装和一双黑色结头鞋。他的步伐轻快,但透过那一重一轻、一重一轻的脚步声,你依然觉察得出他的腿有残疾。他的表情严肃冷峻,仿佛正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感。

这男子走到走廊尽头,停在了护士台前。“皇家空军霍尔上尉在哪儿?”他问。

护士抬起了头,将目光从登记簿移到了他的身上。那是个漂亮的黑发姑娘。“我猜您是他的亲人吧?”她带着科克郡口音柔声问道,脸上泛起了友善的笑容。

她的魅力毫无作用。“哥哥。”这位访客生硬地回答,“哪张床?”“左边最后一张。”

他把重心移到脚跟上转了个身,大步穿过病床间的过道,来到了病房尽头。那张床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棕色晨衣的男人,正背对着房间,指间夹着香烟,双眼望向窗外。

这位访客有些犹豫。“巴特?”

椅子里的男人转身站了起来。他的头上蒙了一块纱布,左臂吊在胸前,但脸上却满是笑容。“嗨,迪格比。”

迪格比揽过弟弟,紧紧地抱住了他。“我以为你死了。”他说。

然后他哭了。“我那天开的是一架惠特利。”巴特说。阿姆斯特朗・惠特沃思公司的惠特利式飞机是一款外表笨重的长机尾轰炸机,飞起来机头低垂,样子有些奇怪。1941年春天,轰炸军团的七百架飞机中,有一百架都是惠特利。“一架梅塞施密特朝我们开了火,我们中了几炮,”巴特继续说道,“但他肯定是没燃料了,居然没等把我们击毁就跑了。我刚想说今天真是走运,就发现惠特利开始下落。梅塞施密特肯定把我们的一对引擎都打坏了。为了减重,我们几乎把没被螺栓旋紧的东西全扔了。但根本没用。我们必须在北海迫降。”

迪格比在床边坐了下来,此时他的眼泪已干。他望着弟弟的脸,看到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巴特深邃的眼神。“我告诉所有人清空后舱,然后做好迫降准备,贴紧舱壁。”迪格比记得,那架惠特利上应该有五个人。“一降到掠地飞行高度,我就拉回操控杆,打开了节流阀,但那家伙就是平衡不了,我们狠狠地撞到了水面上。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他们是继兄弟,两个人相差八岁。迪格比的母亲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后来他父亲娶了一个寡妇,寡妇有一个儿子,那就是巴特。从一开始,迪格比就一直照顾着这个弟弟,保护他不受欺负,还辅导他的功课。这两兄弟都对飞机很着迷,梦想着有一天能当飞行员。迪格比在一次摩托车事故中失去了右腿,结果只能选择学习工程,成为了飞机设计师;而巴特则真的实现了梦想。“我一醒来,就闻见了烟味儿。飞机浮在水面上,右机翼着了火。天黑得像在坟墓里一样,但我能看见火光。我顺着机舱往前爬,找到了救生筏包。我把它扔出了舱口,然后就跳了出去。上帝,海水可真够冷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但他狠狠地吸了几口手中的香烟,再将肺里的烟从微张的双唇间缓缓地吐了出来。“我穿了一件救生衣,觉得自己就像是浮在海上的一个木塞子。浪很大,我被冲得上上下下,就像条荡妇的内裤。还算走运,救生筏包就在我眼前。我拉开线绳,它很快就充满了气。但我进不去。我没力气从水里爬上去。我当时弄不清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一条胳膊脱了臼,手腕骨折,还断了三条肋骨。所以我只能待在那儿,等着冻死。”

迪格比记得,自己曾一度认为巴特才是他们两兄弟中幸运的那个。“琼斯和克罗夫特终于出现了。直到飞机沉下去为止,他们一直抓着机尾。这两个伙计都不会游泳,救生衣救了他们的命。他们俩爬上了救生筏,然后把我拉了上去。”他又点了一根烟,“我再没见过皮克林,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不过我估计他应该是沉到海底了。”

巴特沉默了。迪格比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巴特没有提到。“第五个人呢?”“约翰・罗利,他是我们的轰炸瞄准手。他本来还活着,我们听见他在喊我们。我当时头是昏的,但是琼斯和克罗夫一直在试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划。”他绝望地摇了摇头,“你想象不到那有多难。浪差不多有三四英尺高,火光差不多熄了,我们基本上什么也看不清,风声就像是该死的女妖在嚎叫。琼斯一直在喊,他的声音最大。罗利也在喊,可是救生筏在浪上颠来颠去,而且还不停地转,所以他每次喊,声音都好像来自不同的方向。我不知道这样子过了多久。罗利没放弃,可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应该是因为太冷的缘故吧。”巴特的表情僵住了,“他有点儿绝望了,开始哭天喊地。最后就再没有声音了。”

迪格比发现自己一直在屏着呼吸,生怕自己的喘息声会打断这个悲惨的故事。“黎明的时候,一艘巡逻艇的驱逐舰发现了我们。他们放下来一艘小艇把我们拉了上去。”巴特望着窗外,却对眼前赫特福德郡的一片碧绿视若无睹,他眼中完全是另一番世界,一个遥远的世界,“够他妈幸运,真的。”他说。

他们沉默了良久,然后巴特说:“这次突袭成功了吗?还没人跟我说过有多少人回来了。”“损失惨重。”迪格比说。“我们中队呢?”“詹金中士和他的队伍安全返航了。”迪格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还有阿拉萨拉特南少尉。他是哪里人?”“锡兰。”“赖利中士的飞机挨了一炮,但他还是安全回来了。”“爱尔兰人真有运气,”巴特说,“其他人呢?”

迪格比摇了摇头。“但这次突袭我们中队出了六架飞机啊!”巴特叫道。“我知道。我们和你们一样。另外两架飞机被击落了。目前没发现幸存者。”“也就是说克莱顿-史密斯已经死了?还有比利・肖?还有……哦,上帝。”他转过头去。“真抱歉。”

巴特的情绪从绝望转变为恼怒。“抱歉有什么用,”他说,“他们是派我们去送死的!”“我知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迪格比,你就在那个见鬼的政府工作。”“是的,我为首相工作。”丘吉尔热衷于将那些私营企业中的佼佼者笼络到政府里来,而迪格比在战前就是一名优秀的飞机设计师,因此也就成了他的顾问。“所以这也是你的错。你不应该在这儿浪费时间,赶紧走开做点儿正事!”“我正在做正事,”迪格比冷静地说,“上头让我查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在这次突袭中损失过半。”“我怀疑是高层变节。或者是哪个蠢货中将在俱乐部吹嘘明天的突袭,被酒桶后面的纳粹酒保听到了。”“这也算是一种可能性。”

巴特叹了口气。“对不起,迪格斯。”这是迪格比儿时的爱称,“这不是你的错。我太生气了。”“说真的,你觉得这次任务为什么会败得这么惨?你们都是执行了十几次任务的老兵了。你有什么想法?”

巴特陷入了沉思。“我说有间谍并不是开玩笑。我们到德国的时候,他们已经等在那儿了。他们知道我们正在飞来。”“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们的飞机已经升空了,就在天上等着我们。你知道把握时间对防卫队伍来讲有多难。战斗机中队必须准确地掌握起飞时间,他们必须要及时到达他们认为我们会飞到的区域,而且还要升到我们上方。就算这些都做到了,他们还得在月光里找到我们。整个过程需要很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完全有可能飞过去扔下炮弹再离开。可结果却相反。”

迪格比点了点头。巴特的叙述与他问询过的其他几个飞行员一致。他正要开口,巴特却抬起头来,越过他的肩膀冲他身后笑了笑。迪格比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名穿着空军少校制服的黑人。和巴特一样,他也是位年轻有为的军人,在打了胜仗之后得到了自动晋升——十二次突围后即可晋升为皇家空军上尉,十五次之后便会晋升为少校。

巴特招呼道:“嗨,查尔斯。”“你让我们担心坏了,巴特利特。你怎么样?”这位新客人的加勒比海口音中带着些名校毕业生慢声慢气的调调。“他们说我还死不了。”

查尔斯用手指尖轻戳了一下巴特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背。这个动作够亲密,迪格比想道。“那我就放心了。”查尔斯说。“查尔斯,这是我哥哥迪格比。迪格比,这是查尔斯・福特。我们以前都在三一学院上学,然后又加入了空军。”“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躲过考试。”查尔斯边说边与迪格比握了握手。

巴特说:“非洲人对你怎么样?”

查尔斯笑着朝迪格比解释:“我们那边有一支中队都是罗德西亚人,一等一的飞行员,不过他们还不能接受我这种肤色的长官。他们不太乐意被我们叫作非洲人。我实在不懂为什么。”

迪格比说:“不过显然你并没有灰心。”“我相信只要有耐心,这些人还是可以教化的,虽然现在他们比较落后。”查尔斯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但迪格比依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怒气。“我正在问巴特,为什么我们这次损失了这么多轰炸机,”迪格比说,“你有什么看法?”“我没参加这次任务,”查尔斯说,“应该说我很幸运能躲过去。但事实上,最近的行动都很不顺利。我感觉德国空军好像能在云里跟踪我们似的。他们难不成研究出了什么新设备,即使看不到我们都可以进行定位?”

迪格比摇了摇头。“我们检测过了所有被击落的敌军飞机,但是并没有找到你说的这种装置。事实上我们也在努力研发这种技术,当然敌方也是一样,但我们离成功还很远,而且我们也相信他们的技术还不如我们。所以我不认为是这个原因。”“但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巴特说。“有趣。”迪格比站起身来,“我得回白厅了。谢谢你们的意见,我会和上面反馈。”他再次和查尔斯握了握手,然后又紧握了一下巴特没受伤的那个肩膀,“多休息,早点儿好起来。”“他们说我几周之后就能飞了。”“这对我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迪格比转身要走,查尔斯突然说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当然。”“像这样的一次突袭,我们要替换失去的飞机所需。”“毫无疑问。”“那么,”查尔斯做了一个不解的姿势,“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轰炸的作用是什么呢?”“是啊,”巴特说,“我也想知道。”“我们还能怎样呢?”迪格比说,“纳粹控制了欧洲——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荷兰、比利时、法国、丹麦、挪威。意大利是他们的【1】同盟,西班牙也表示支持,瑞典中立,他们还和苏联签订了条约。我们在欧洲大陆没有任何军队。除了回击我们没别的办法。”

查尔斯点了点头。“所以你们只有我们。”“正是如此。”迪格比说,“如果轰炸停止,战争便结束了——希特勒也就赢了。”

首相正在看《马耳他之鹰》。海军部刚刚建了这座私人影院。影院中有五六十张长绒棉座椅,荧幕前还挂着天鹅绒的帷幕,但这里通常只是播放轰炸突袭类的影片,或者是预先播放一些即将公映的政治宣传片。

深夜,在所有的计划事项都已经完成——电报发完、报告批好、会议记录签过之后,丘吉尔如果因为焦虑或是气愤无法入睡,便会到这里来,坐进前排的一张大VIP软椅里,喝上一杯白兰地,让自己沉浸在最新的好莱坞影片中。【2】

迪格比走进来的时候,亨弗莱・鲍嘉正在向玛丽・阿斯特解释说如果一个人的搭档被杀了,这个人就应该做点儿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雾。丘吉尔示意让他坐下。迪格比坐下来看了几分钟电影。当那只黑鹰小雕像上面盖上了字幕时,迪格比告诉他的上司德军好像提早得到了轰炸机行动的消息。

丘吉尔依然盯着屏幕,好像想知道扮演布莱恩的是谁。他平时常常魅力十足的,笑容中充满了感染力,蓝眼睛里闪耀着光芒。可是今【3】晚,他却非常阴郁。良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RAF怎么想?”“他们说是编队的问题。理论上讲,如果轰炸机采取密集队形,他们的火力就可以覆盖整个天空,这样我们就会被马上击落。”“你觉得呢?”“简直是胡扯,编队轰炸从来就没起过作用。应该是另有原因。”“同意。不过你指的是什么?”“我弟弟认为有间谍。”“我们抓到的间谍都很业余——不过当然,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会被抓到。有可能那些高手都逃脱了。”“或许德国在技术上有新突破。”“秘密情报局告诉我,敌军在无线电探测方面远远不如我们。”“您相信他们吗?”“不。”屋顶上的灯亮了。迪格比这才看到丘吉尔正穿着睡衣。他一直都是个衣冠整洁的男人。但此刻的他却形容疲惫。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电报纸,“线索在这儿。”他边说边把那张纸递给了迪格比。

迪格比看了看纸上的内容。那应该是对德军无线电信号的破解,既有德语也有英语。上面说德国空军的暗夜拦截战略获得了伟大的突破,这要感谢“芙蕾雅”传来的重要信息。迪格比读了一遍英文,又读了一遍德文。然而“芙蕾雅”却既非英语词也非德语词。“这是什么意思?”他问。“这正是我想让你去查的。”丘吉尔站起身,把夹克披在肩上。“陪我走回去吧,”他说,然后又高声喊了一句,“谢谢!”

放映间里传出了一声回应:“很荣幸,长官。”

他们走进楼道后,另外两个人跟了上来:伦敦警察厅的汤普森督查以及丘吉尔的私人护卫。他们来到阅兵场,经过了一支操控阻塞气【4】球的队伍,之后穿过铁丝网的大门,来到了大街上。此刻的伦敦已是一片漆黑,不过天空中的一弯新月依然可以为他们指引方向。

他们并肩而行,沿着骑兵卫队阅兵场走了没多久,就到达了斯托里门大街1号。本来位于唐宁街10号的首相府刚刚被炸掉了,因此丘吉尔只能住在附近的内阁战时办公室里。房间的入口处建了防爆墙,一支机关枪的枪筒就隐藏在墙上的洞中。

迪格比告别道:“晚安,长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丘吉尔说,“以这样的速度,轰炸机部队圣诞前就会被消灭掉。我要知道‘芙蕾雅’到底是什么。”“我会查出来的。”“要尽可能地快。”“是,长官。”“晚安。”首相走了进去。

第一部

1

1941年5月的最后一天,丹麦西海岸莫兰德市的大街上出现了一辆奇怪的车子。

那是一辆丹麦制造的光轮挎斗摩托车。在这里出现摩托车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因为除了医生和警察——当然还有占领这个国家的德国兵——之外,没人能搞得到汽油。这辆车的四缸汽油发动机被换成了一个废弃摩托艇的蒸汽发动机。挎斗里的座椅也被移走了,换成了锅炉、燃烧室和烟囱。因为这个发动机替代品动力太低,所以摩托车的最高时速也只能达到每小时22英里,开起来并没有平常那种呼啸而去的架势,只有温和的冒气声。不过,缓慢的速度和诡异的安静反倒让这车子增加了些庄重感。

座椅上的高个子年轻人名叫哈罗德・奥鲁夫森,今年十八岁,皮肤白皙,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露出了高高的额头。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身穿校服的维京人。为了买这辆价值六百克朗的光轮,他攒了整整一年的钱。可就在他买下它的第二天,德国人就颁布了限油令。

哈罗德当时气疯了。他们有什么权利这样做?但无论如何,他是个不喜欢抱怨而更喜欢行动的人。

改装这辆车又花了他一年的时间。除了上学和准备大学入学考试之外,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捣鼓这架光轮摩托。就好比今天——他所在的寄宿学校正在放圣灵降临节假——在复习了一个上午的物理方程式以后,哈罗德利用下午的时间在车子的后轮上安了一个废弃割草机上的齿轮。现在,车子一切正常。他准备到酒吧去听听爵士乐,顺便看看能不能遇到什么女孩。

哈罗德热爱爵士乐,那恐怕是除物理之外最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了。当然,最棒的爵士乐手在美国,但就算是他们丹麦本土的模仿者也绝对是值得一听的。在莫兰德,你有时候就能听到相当好的爵士乐,或许因为那儿是国际港口,充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水手。

但当哈罗德开到位于码头区中心的热度酒吧时,却发现那里居然门窗紧闭。

这有点儿奇怪。现在是周六晚上八点钟,而这里又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段。酒吧都应该人满为患才对。

他盯着那栋沉寂的建筑,一个过路人停下来看了看他的摩托车。“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蒸汽发动的光轮。你知道这间酒吧是怎么回事吗?”“酒吧是我开的。这车用什么作燃料?”“只要是能够燃烧的东西就行了。我用的是泥炭。”他指了指车子的挎斗。“泥炭?”那男人笑了。“为什么关门了?”“纳粹关的。”

哈罗德心中顿时一阵反感。“为什么?”“因为我雇了黑人乐手。”

哈罗德从来没亲眼见过黑人乐手,但他听过他们的唱片,知道他们是最棒的。“纳粹是无知的蠢猪。”他生气地说。一个挺好的夜晚就这么毁了。

酒吧的主人很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以确保没人听到哈罗德刚刚的话。虽然德军占领者对丹麦的管制还算宽松,但依然没什么人会公开得罪纳粹。还好,目所能及之处一个人都没有。他又把目光转回到那辆光轮上。“这样能开吗?”“当然能。”“谁帮你改装的?”“我自己。”

那人眼中的好奇一下子转变成了钦佩。“聪明。”“谢谢。”哈罗德打开了向发动机输送蒸汽的阀门,“真遗憾你的酒吧关了。”“我希望几个星期之内他们能批准我开门。可是我必须要保证只雇用白人乐手。”“没有黑人的爵士乐?”哈罗德生气地摇了摇头,“这就好比是禁止餐厅雇法国厨师。”他的脚松开了刹车,摩托车缓缓地开动了。

他想了一下是不是要去市中心,看看在广场旁边的咖啡馆或是酒吧里能不能撞到自己认识的朋友,可爵士吧的事让他突然没了兴致,无心再逗留了。他决定回港口去。

哈罗德的父亲是桑德岛上的牧师——那是个离岸只有几英里的小岛。往返于桑德的渡船已经靠了岸。他直接把车开了上去。船上挤满了乘客,大部分他都认识:一群渔民刚刚看过一场足球赛,之后又喝了几杯;两个戴着帽子和手套的富家女人牵着小马,还提着一堆购物袋;另有一家五口人刚去城里串了亲戚;还有一对他并不认识的情侣可能是要去岛上的一家高级酒店吃晚餐。他的摩托车几乎引起了每个人的注意,他不得不再解释一遍蒸汽发动机的工作原理。

在船开动前的最后一分钟,一辆德国制造的福特小轿车开上了船。哈罗德知道,这是阿克塞尔・弗莱明的车。阿克塞尔・弗莱明是岛上那间酒店的主人。弗莱明家和哈罗德家是宿敌。无论是阿克塞尔・弗莱明还是奥鲁夫森牧师都认为自己才是岛上当仁不让的领导者。两位家长之间的对立情绪波及了整个两个家庭的关系。哈罗德不知道弗莱明从哪里弄来了汽油。或许金钱真是万能的。

海上的浪很大。厚厚的乌云盖住了西边的天空。暴雨要来了,不过渔民倒是说他们应该赶得及在下雨前到家。哈罗德拿出了那份在城里人家塞给他的报纸。报纸叫《事实》,免费派发,是一份对抗占领国的非法出版物。丹麦警察并没想打压这份报纸的流通,而德国人也没把它当成什么大事,在哥本哈根,人们可以在火车或是公车上公开阅读它。不过这儿的人比较谨慎,哈罗德把报纸的标题部分折了起来。今天的消息中有一份关于黄油短缺的报道。丹麦每年都会生产上百万磅的黄油,但现在几乎全部的黄油都会被运去德国,而丹麦人自己却吃不到。这样的消息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那些会被审查的合法刊物中。

那个熟悉的岛屿越来越近了。桑德是一座十二英里长、一英里宽的小岛,岛的两端各有一个村庄。渔民的村舍、教堂及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生活在岛南端年代较久远的村子里,另外,这边还有一间荒废了多年的航海学校,德国人占领这里之后,把这间学校变成了他们的军事基地。酒店和大些的房子都坐落在北端。岛的中间覆盖着沙丘与灌木丛,还有一小片树林,没有山川,海边则是一片十英里长的美丽海滩。

船在岛北边靠岸时,有几滴雨落在了哈罗德身上。酒店的马车在那里等待着富贵的客人们。渔民中一个人的妻子驾了马车来接他们。哈罗德决定穿过厚厚的沙滩骑回家——事实上在那儿曾经进行过赛车的速度测试。

在从码头到酒店的途中,他的车子没蒸汽了。

他一直用油箱当水箱,可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个水箱恐怕小了点儿。他真应该配一个五加仑的油桶放在挎斗里。眼下他必须要找些水来,否则是回不了家了。

不幸的是,他目所能及的唯一住户就是阿克塞尔・弗莱明的宅子。虽然长年不和,但奥鲁夫森家和弗莱明家倒并没有糟糕到完全不讲话的程度:弗莱明一家人依然会每周日到教堂做礼拜,并且还会坐在第一排。事实上,阿克塞尔还是教堂的执事。但无论如何,哈罗德依然不想向弗莱明家求助。他考虑着要不要推着车走上个四五百米到下一户人家去讨些水,可转念一想这好像太蠢了。他叹了口气,把车停在了路边。

哈罗德没有敲前门,而是绕到了房子侧面的马厩前。有个男仆正在那儿帮他的主人泊车。“嗨,冈纳,”哈罗德招呼道,“我能要点儿水吗?”

那人很是友善。“随便拿,”他说,“院子里有个水龙头。”

哈罗德在水龙头旁找了一个木桶,接好水拎回路旁,倒进车子的水箱里。看来他成功地避开了弗莱明家的人。可是当他回去还木桶的时候,彼得・弗莱明出现了。

彼得是阿克塞尔的儿子,今年三十岁,高大挺拔,身穿米灰色粗花呢套装。在两家闹翻之前,他和哈罗德的哥哥亚恩是最好的朋友,这两个人十几岁的时候都是有名的少女杀手:亚恩靠的是自己带些邪气的魅力;彼得则是凭自己成熟稳重的气质。彼得平时住在哥本哈根,哈罗德猜他今天应该是回家来度周末的。

彼得手上拿着一份《事实》。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哈罗德。“你在这儿干什么?”他问。“嗨,彼得,我来要点儿水。”“我猜这报纸是你的吧?”

哈罗德摸了摸口袋,心中一惊。他一定是在刚刚接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报纸掉在地上了。彼得已经得到了答案。“显然是了,”他说,“你知道这会让你坐牢吗?”

这并非仅仅是吓唬他:彼得是个警察。哈罗德说:“城里每个人都在看。”他尽可能想显得大胆些,可事实上他确实有点儿害怕:彼得性格残忍,他完全有可能逮捕他。“这里不是哥本哈根。”彼得一字一顿地说。

哈罗德明白,彼得愿意抓住每一个侮辱奥鲁夫森家的机会。但他这次却有点儿犹豫。哈罗德知道原因。“你要是为了这么一件半个城的人都在做的事而逮捕一个桑德岛上的学生,恐怕别人都会把你当成傻瓜,尤其如果大家知道你和我父亲不和,你的脸上恐怕也不会好看。”

让哈罗德受辱的欲望和怕被他人耻笑的担忧,显然让彼得矛盾不已。“没人有在资格犯法。”他说。“谁的法律?我们的,还是德国人的?”“法律就是法律。”

哈罗德感到更自信了。彼得如果想要逮捕他,就不会跟他这样吵下去了。“你这么说就是因为你爸爸在酒店里招待纳粹。”

这一招直击重点。弗莱明家的酒店是德国军官的至爱,他们可比丹麦人阔气多了。彼得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那也好过你老子在教堂里煽动民心。”他回击道。这也是事实:牧师一直在宣传反对纳粹的理念,他的宗旨是“耶稣是犹太人”。彼得继续道:“他知道如果人们闹起来,会引来多少麻烦吗?”“我相信他知道。基督教的创立者本身恐怕也是个爱找麻烦的人。”“别跟我谈什么宗教。我管的是地上的秩序。”“什么狗屁秩序,我们已经被占领了!”哈罗德整晚的抑郁情绪在此刻终于爆发了,“纳粹有什么权利告诉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们应该把他们踢出我们的国家!”“你不应该恨德国人——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彼得自以为是的语气让哈罗德更生气了。“我不恨德国人,你这个蠢蛋。我的表亲就是德国人。”二十年代的时候,牧师的妹妹遇到了一个从汉堡到这里来旅行的年轻有为的牙医,后来便嫁给了他。他们的女儿莫妮卡是哈罗德吻过的第一个女孩。“纳粹对他们比对我们还糟百倍。”哈罗德又加了一句。乔基姆叔叔是犹太人,虽然他已经受了洗,还是教会的长老,但纳粹却命令他只能给犹太人看病,这等于是毁了他的工作。一年前,他因为“囤积金子”而被逮捕,后来被送去了位于德国达豪一个巴伐利亚村庄中的特殊监狱,某个集中营。“那些人是自找麻烦,”彼得世故地说,“你父亲就不该让自己的妹妹嫁给犹太人。”他把报纸扔到了地上,走开了。

哈罗德怒不可遏。他弯腰捡起了报纸,对着彼得的背影说道:“你的口气活像个纳粹。”

彼得没理他,打开厨房门走了进去。

哈罗德感到自己输掉了这一仗,这实在令人愤怒,彼得刚刚的话完全令人无法容忍。

雨越下越大。哈罗德回到车子旁才发现,锅炉下面的火灭了。

他试着重新打火。他把《事实》团成一团,想用它点火,他口袋里还有一盒没有淋湿的火柴,可是他没带下午点火时用的风箱。他在雨里对着那个锅炉研究了二十多分钟,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他只能走回家了。

他竖起了风衣的领子。

他把车子推到了半里地之外的酒店,找了一个小停车场,把车留在了那里,然后便朝着海滩走去。夏至刚过去三周时间,斯堪的纳维亚的天色应该到十一点才会入夜,但今晚乌云密布,雨水阻挡了他的视线。哈罗德沿着小沙丘的边缘朝前走,用脚试探着路面,右耳边回荡着一阵阵海浪声。他就算是游回家恐怕和现在也差不多了。

他本来体质极好,就像只灵缇一样结实,但这样在雨中走了两个小时之后,他感到又累又冷,狼狈不堪。眼前是德国人建的新基地。这个位置其实离他家只有几百码的距离了,但如果沿着基地的边缘走,就要绕上两英里的路。

如果是退潮的时候,他可以继续沿着沙滩往前走,虽然基地外的沙滩地区也是禁止进入的,但在这种天气里,守卫应该注意不到他。可现在正赶上涨潮,围网插到了水里。他想了一下是否要游过去,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和渔村里的每个人一样,哈罗德对大海有着天生的敬畏,况且以他现在的体力在雨天里游泳,实在有些冒险。

但他至少有力气翻过围网。

雨小了,月亮从云层间探出了一个小角,偶尔洒下些光。哈罗德看到眼前的铁丝网栅栏大概有六英尺高,上面还竖着两排钢尖。虽然看上去吓人,但只要有力气也有决心,就不成问题。离这里五十码开外的网边有一片灌木。从那里翻进去应该最容易。

哈罗德了解围网另一边的情况。去年夏天,他曾经在那里边工作过。那时候他完全没想到这儿会变成一个军事基地。当时的建筑商是一家哥本哈根的公司,他们告诉大家这里将建成一个海岸警卫站。如果说出实话,他们恐怕很难招到工作人员——首先哈罗德就不可能为德国人工作。可大楼建好了,围网围好了,丹麦人却被遣散了,德国人进入基地开始安装设备。不过哈罗德至少知道建筑物的布局。废弃了的航海学校被粉刷一新,基地的两端建起了两座新楼。好在所有的建筑都在远离沙滩的一侧,这样哈罗德穿过基地的时候不用冒险靠近它们。而且基地里有很多灌木,方便他藏身。只要小心躲开守卫巡逻就行了。

他走到那片灌木旁,爬上了铁丝网,小心跨过上面的钢尖,轻身一跃,落在了另一边的灌木丛中。他环视四周,昏暗的天色中只见树影绰绰,雨雾里连建筑物的轮廓都看不到,只听到楼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音乐和偶尔响起的笑声。这是周六的晚上,士兵们可能想趁长官在阿克塞尔・弗莱明的酒店寻欢作乐的时候,自己也小酌上两杯。

在若隐若现的月光中,他谨慎而迅速地直接横穿基地,身子尽可能地紧贴着灌木丛,用右边的海浪声和左边的音乐声来确认前行的方向。他经过了一栋很高的建筑物,昏暗中,他认出那应该就是探照灯灯塔。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整个区域都会瞬间灯火通明,不过通常这里都是一片黑暗。

突然左边传来一阵响动,哈罗德一惊,马上弯下身去,心跳倏然加速。他朝那几栋楼的方向望去。一扇门开了,一个士兵出来了,快步跑到另一幢楼前,打开门走了进去。

哈罗德的心跳逐渐平静了下来。

经过一片针叶林后,他顺着下坡走到了一片凹地中间。在黑暗中,一个巨大的家伙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看不清它的具体形状,但在他印象里,这个位置之前绝对没有这样的东西。再走近一点儿,他看到了一堵和他差不多高的环形水泥墙,墙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发出了低沉的嗡嘤声,听上去像是电动机的声音。

这家伙一定是丹麦人撤走之后,由德国人建的。可之前怎么没看到呢?他转念一想:有这么多的灌木遮挡在中间,而且这装置又建在低洼处,恐怕站在任何位置都很难注意得到——或许也只有从隔离区外的沙滩上才可能看见,而那里又是禁区。

他抬起头来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儿,可雨水却打在了他的脸上,迷住了他的眼睛。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恰好现在有点月光。他眯着眼睛再次抬起了头。环形的围墙上方是一张大铁丝网,就像是一个超大的床垫。整个装置仿佛是游乐场中的旋转木马,几秒钟就能转一圈。

哈罗德惊呆了。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机器,这可激起了他工程师的好奇心。它是干什么的呢?为什么会旋转呢?单凭它发出的声音很难做出判断——那只是推动整个装置运作的马达声。这肯定不是枪,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枪,因为没有枪筒。它很可能和无线电有关。

不远的地方有人咳嗽了几声。

哈罗德本能地用双手抓住墙头,撑了上去,然后马上趴低了身子。他在窄窄的墙头上等了片刻。这样太容易暴露了。想到这儿,他一跃而下,跳到了围墙的里面。他担心自己的脚会碰到那个旋转的机器。但无论如何,总该有一条道可以让工程人员走到这个装置的核心区域。他蹑手蹑脚地试探着,终于踏在了水泥地上。马达声更大了,他闻到了机油的味道,简直连舌尖都感到了静电。

刚刚是谁在咳嗽?可能是路过的警卫。风雨声太大,哈罗德没能听见脚步声。也正是因为有风雨声,才盖住了他翻墙时的动静。但那个警卫会看到他吗?

他紧贴着那堵墙,急促地喘着气,想象着手电筒照到他身上那一刻。他不知道如果被抓到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德国人在村里还算是友好的,很少有德国兵会摆出一副征服者的姿态来,相反,他们甚至会因为自己入侵者的地位而感到有些尴尬。他们可能会将他交给丹麦警方。他不知道会由哪个部门来接手这样的案件。如果彼得・弗莱明负责当地的事务,那他一定会让哈罗德死得很惨,好在他在哥本哈根当差。事实上,哈罗德最怕的不是警察局的惩罚,而是父亲的怒火。他仿佛已经听到牧师充满挖苦的责问:“你翻到围网里面去了?你闯进了秘密军事基地?在夜里?就为了能少走点路?就因为在下雨?”

但没有手电筒照到他。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盯着眼前那个在黑暗中运转的机器。金属网下面的边沿上好像连接着沉重的缆线,缆线的另一端消失在了远处的夜色中。这应该就是他们发送或是传输无线电信号的方法了。

几分钟过去了,守卫看来是走远了。哈罗德再次回到了墙头上,希望能再看看清楚。装置的远端,好像还有两个深色的物体,个头要比这个大家伙小一点,而且没有旋转。哈罗德想,这三台机器应该是一体的。他四周望了望,发现并没有警卫的影子,便趁机跳到墙外,接着往前走。

月亮又藏到了乌云后面。在黑暗中哈罗德撞到了一堵木墙。他又惊又怕,低声骂了一句。定下神之后,他意识到这应该是之前那座航海学校的船库。船库早就废弃了,德国人也没重修,显然它对他们没什么用处。哈罗德在那儿停了片刻,想听一听有没有什么响动,却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决定继续赶路。

很快地,他来到了围网的另一端,翻过铁丝网,直接朝家走去。

路上,他经过了父亲的教堂。灯光从那排小方窗中透过来。这个时间怎么还会有人?他走到窗前朝里面看了看。

教堂的形状狭长,屋顶低矮。在特殊的日子里,这座教堂可以容纳岛上的四百多个居民,不过也只能装这么多了。成排的座椅对面是一个木制的读经台。这里没有祭坛。墙上除了挂着一些镶了木框的经文之外,什么都没有。

丹麦人对宗教并没有那么教条化,大部分的国民都信奉福音派教义。可到了大约一百年前,桑德岛上的渔民开始转向一些更为严苛的信条。最近三十年来,哈罗德的父亲一直用自己清教徒式的生活作范本,尽己所能地用每周的布道督促人们恪守自己的信仰。在那双充满神圣之光的蓝眼睛的注视下,每个旧习难改的人恐怕都难以遁形。不过牧师的信仰虽是坚若磐石,但他的儿子却并不是信徒。哈罗德在家的时候虽会去教堂帮忙——主要是怕伤父亲的心——但心里却存着异议。他对宗教本身的概念还不清楚,不过至少他知道自己并不相信有一个所谓的上帝,会定下那么琐碎的规则和那些报复性的惩罚手段。

他趴在窗户上往里看的时候,听到教堂里面传出了音乐声。他的哥哥亚恩正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一曲轻柔的爵士乐。哈罗德很开心。亚恩休假回家了。亚恩诙谐风趣,有他在,家里会增添很多乐趣。

哈罗德走了进去。亚恩没有回头,然而原来的爵士乐却不落痕迹地转成了一首圣歌。哈罗德笑了。一定是亚恩听到了门响,以为是他们的父亲进来了,就转了调。牧师不喜欢爵士乐,所以当然不会允许他们在教堂里弹奏。“是我。”哈罗德说。

亚恩转过头来。他穿着一身棕色的军装。亚恩长哈罗德十岁,现在正在陆军航空兵部队教授飞行课程,他所在的飞行学校离哥本哈根不远。德国人禁止了丹麦的一切军事行动,因此飞机大部分时间都停在地面上。不过飞行教官依然可以驾驶滑翔机授课。“我用余光瞥了一眼,以为你是老爸呢。”亚恩满眼喜悦地把哈罗德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真是越来越像他了。”“是说我会秃顶吗?”“很有可能。”“你呢?”“我估计不会。我像妈妈。”

这倒是真的。亚恩遗传了母亲的黑头发和棕眼睛;哈罗德则更俊秀些,继承了父亲那双让信众无限敬畏的蓝眼睛。另外,哈罗德和父亲都出奇的高,把五英尺九英寸高的亚恩比成了个小矮人。“我有首曲子给你听听。”哈罗德说。亚恩从琴凳上站起身来,把位置让给了哈罗德。“这是我从学校的同学那里听来的。你知道麦兹・柯克吗?”“我同事保罗的表弟。”“对。他发现了一个美国的钢琴家,叫克莱伦斯・佩恩托普・史密斯。”哈罗德突然犹豫了一下,“爸爸现在在干什么?”“写明天的布道词。”“太好了。”他们家离这儿有五十码,应该听不到琴声,而且牧师没理由中断自己的写作,跑到这里来遛一圈,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哈罗德开始弹《佩恩托普的布基伍基》,教堂里顿时充满了属于美国南部的性感旋律。他是一个热情的演奏者,母亲总说他的手太重了。坐着弹琴实在不够畅快。他索性站起来,把琴凳踢到了钢琴下面,弯下身子站着弹了起来。虽然这种姿势更容易弹错音,但对于这令人着迷的韵律来说,音符的对错已经无所谓了。结尾时,他果断而高调地奏出了最后的和弦,然后用英语说道:“这就是我所说的!”和佩恩托普在唱片中的语气一模一样。

亚恩哈哈大笑。“不赖嘛!”“你应该听听原声。”“到外面来站会儿吧,我想抽根烟。”

哈罗德直起了身子。“爸看到会气死的。”“我二十八岁了,”亚恩说,“我可不是听爸爸话的小毛头。”“我同意——可他呢?”“你怕他吗?”“当然。妈都怕他。岛上没人不怕他——也包括你。”

亚恩咧嘴笑了。“好吧,可能有一点点。”

他们兄弟二人站在教堂的门外,雨水打在门廊上。不远处牧师家的轮廓隐约可见。厨房门上那扇菱形窗户后面透出了昏黄的灯光。亚恩拿出了一根香烟。“有赫米娅的消息吗?”哈罗德问道。这个英国女人是亚恩的未婚妻,可自从德国攻占了丹麦之后,亚恩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收到她的任何音信了。

亚恩摇了摇头。“我想给她写信。我找到了英国使馆在哥德堡的地址。”丹麦人可以向中立国瑞典寄信,“我在信封上只写了那里的地址,但没写英国使馆。我以为自己挺聪明,可显然审查员也没那么笨。信被退回了我上司那儿。他告诉我如果我再这么干,就得上军事法庭。”

哈罗德很喜欢赫米娅。亚恩曾经和一些金发美女交往过,她们却都胸大无脑。赫米娅很不同,她聪明又有胆识。第一次见她时会觉得她有点可怕:头发眉毛都像墨一样黑,说话也直率得过火。但她像对待一个男子汉一样对待哈罗德,而不是只把他当成是某人的小弟弟。当然,她穿着泳衣的时候简直性感极了。“你还想娶她吗?”“上帝,当然——如果她还活着。她可能已经死在伦敦的哪次轰炸中了。”“你一定很难受,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亚恩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呢?有什么新行动吗?”

哈罗德耸了耸肩:“和我同龄的女孩子都不喜欢小男生。”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可其实他是在掩盖内心深处的伤感。他已经被拒绝了好几次了。“我猜她们更希望找个能在她们身上花钱的人。”“没错。可比我小的女生……我复活节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孩,叫布丽吉特・克劳森。”“克劳森?莫兰德的那个造船商?”“对。她挺漂亮,但才十六岁。而且和她聊天很没意思。”“他们家信天主教。老爸不会同意的。所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我知道。”哈罗德皱了皱眉,“他真是个怪人。复活节的时候他还讲到了宽容。”【5】“他要是宽容,弗拉德公爵都能算是宽容了。”亚恩扔掉了手中没吸完的香烟,“走吧,去和那个老暴君聊一聊。”“等等……”“怎么了?”“部队里面怎么样了?”“糟透了。我们连自己的国家都保卫不了。而且大部分时间我都不能飞。”“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谁知道?可能永远都要这样了。纳粹走到哪儿都能打胜仗。除了英国,已经没有国家在抵抗了。而且现在英国也是命悬一线。”

哈罗德压低了声音,虽然旁边一个人都没有:“哥本哈根应该会有抵抗行动吧?”

亚恩耸了耸肩。“就算我知道有,也不能告诉你,对吧?”哈罗德还没来得及接话,亚恩就踏进了雨雾里,向远处那一点光亮走去。

2

赫米娅・芒特沮丧地盯着自己的午餐——两根煎香肠,一团稀糊糊的土豆泥,还有几片煮过了头的白菜——她真想念哥本哈根海边那间酒吧,那儿光鲱鱼就有三种做法,还有美味的色拉、腌黄瓜、热乎乎的面包和贮藏啤酒。

她是在丹麦长大的。她的父亲是一位英国外交官,几乎一直在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工作。赫米娅在哥本哈根的英国使馆工作,一开始只是做秘书,后来成了一名海军大使随员的助理,这位随员事实上是军情六处秘密情报机构的成员。父亲去世以后,她的母亲就搬回了伦敦,然而赫米娅却留了下来:一方面是出于工作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和丹麦飞行员亚恩订婚了。

1940年4月9日,希特勒进攻丹麦。度过了心惊胆战的四天之后,赫米娅和一组英国官员乘着一辆外交官专列穿过了德国,到达了荷兰边境,再从中立国荷兰回到了英国。

如今,三十岁的赫米娅已经是MI6丹麦分部的情报分析负责人。她和大部分的工作人员从白金汉宫附近位于百老汇街54号的伦敦总部撤离到了布莱切利园——首都北部五十英里处的一幢乡郊大宅。

这里很快就建起了一栋半圆形的建筑,成了这些工作人员的餐厅。赫米娅很庆幸自己能够躲过那次突袭,但她同时也希望能有个神秘的力量把伦敦街头的某间意大利或法国餐馆也搬到这里来,这样她就能有东西吃了。她用叉子挑起了一点土豆泥放进了嘴里,勉为其难地咽了下去。

为了让自己能忘了食物的味道,赫米娅打开了餐盘旁边那份《每日快讯》。英国刚刚痛失了地中海上的克里特岛。《快讯》希望能够鼓舞士气,报道说希特勒在克里特一战中失去了一万八千多人。但事实就是事实:纳粹又赢了。

无意间一瞥,赫米娅发现有个矮个子男人向她这边走来,那人大概也是三十岁左右,手里端了一杯茶,步子很快,不过依然看得出他有些跛脚。“我能坐这儿吗?”他的语调轻快,没等她回答就已经坐在了对面,“我是迪格比・霍尔。我知道你是谁。”

她挑了挑眉毛,说:“请自便,不用客气。”

她略带讽刺的语气显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回答说:“谢谢。”

她见过他一两次。他虽然腿有残疾,但精力旺盛。当然,他不算是个美男子,头发乌黑而蓬乱,不过蓝蓝的眼睛却魅力逼人,粗犷的五官带着些亨弗莱・鲍嘉的味道。她问道:“你在哪个部门?”“我在伦敦。”

这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推开了餐盘。

他问:“不喜欢吃?”“你喜欢吗?”“我之前和两个曾经在法国上空被击落、后来回到英国的空军士兵聊过天。我们以为这里的生活已经很苦了,可其实我们不知道什么叫苦。法国人已经快饿死了。听了他们的话之后,我吃什么都觉得很香。”“资源匮乏不是厨艺糟糕的借口。”赫米娅朗声说道。

他咧嘴笑了。“他们告诉过我,你脾气不太好。”“他们还跟你说什么了?”“说你既会说英语,也会说丹麦语——我猜这应该就是他们选你做丹麦分部负责人的原因吧。”“你错了。原因是打仗。之前,在MI6,女人不可能得到秘书助理以上的职位。我们恐怕更适合收拾家务和带孩子。但战争一来,女人的脑子突然变得好使了,我们突然可以担任那些只有男人的智慧才能胜任的高职了。”

他完全不介意她的挖苦。“我也注意到了,”他说,“这确实有趣。”“你为什么要调查我?”“两个原因。首先,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这次他没有笑。

她有些错愕。男人从来不会夸她美。潇洒大方倒是有可能;引人注目,有时候;威风,这应该是最多的评价。她的脸型长圆而端正,可头发却太黑,眼皮有些厚重,鼻子又太大。她想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反驳,便接着问:“第二呢?”

他转头望了望旁边那两个和他们在同一张餐桌用餐的妇女。虽然她们一直在聊天,但应该也能听到迪格比和赫米娅的谈话。“我一会儿告诉你。”他说,“想和我约会吗?”

他再次让她吃了一惊。“什么?”“你愿意和我约会吗?”“当然不。”

他先是有些迷惑,然后又咧开嘴笑了:“没有糖衣,直接是炮弹啊。”

她笑了。“我们可以去看看电影,”他还在坚持,“或者去酒吧玩。或者先看电影,再去酒吧。”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她的语气很坚决。“哦。”他一下泄了气。

他会不会觉得我介意他残疾呢?赫米娅马上又解释道:“我订婚了。”她伸出了左手。“我没有注意到。”“男人永远都注意不到。”“那个幸运的伙计是谁?”“丹麦的一个飞行员。”“我想他现在应该还在丹麦吧?”“据我所知是的。我已经有一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那两个女人离开了。他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声音低沉而焦急。“看看这个。”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她。

她之前在布莱切利园看到过这样的纸。正如她所料,这是敌方无线电信号的解码。“我想我没必要再强调这事有多紧急了。”迪格比说。“不用。”“我相信你的德语应该和丹麦语一样好。”

她点了点头。“在丹麦,所有的学生都要学德语,当然还有英语和拉丁语。”她看了看那张解码纸,“‘芙蕾雅传来的重要信息’?”“这也是我们的问题所在。‘芙蕾雅’既不是德语,也不是英语,所以我猜它可能是某个斯堪的纳维亚国家的单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应该算是,”她说,“芙蕾雅是挪威的女神——事实上她应该算是维京人的爱神维纳斯。”“啊!”迪格比若有所思,“看来确实有这个词,但这对我们来说好像也没什么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的轰炸机损失太惨重了。”

赫米娅皱起了眉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上次突袭的事——可报上说那是一次重大的胜利啊。”

迪格比没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她。“我明白了,”她说,“你们没有跟他们说实话。”

他继续保持沉默。“原来我所知道的轰炸战役都是媒体宣传,”她继续道,“事实上我们糟透了。”他居然没有和她争辩,“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到底损失了多少飞机?”“一半。”“上帝!”赫米娅转开脸去。很多飞行员恐怕也都有未婚妻吧,她想道,“但如果再这么下去……”“是的。”

她又看了看那张解码单。“‘芙蕾雅’是间谍吗?”“这正是我想要搞清楚的。”“那我能做些什么?”“跟我讲讲这个女神。”

赫米娅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在学校的时候,她曾经学过关于挪威女神的知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芙蕾雅有一条非常珍贵的金项链。那是四个矮人送给她的。那条项链由一个神的守卫看守……好像叫海姆达尔。”“守卫。听上去有点关联。”“‘芙蕾雅’可能是一个可以获得空袭情报的间谍。”“也可能是一个可以在发现敌机以前就能探测到对方信号的机器。”“我听说我们有这样的机器,但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运作的。”“有三种可能性:红外线、激光雷达和无线电雷达。红外线探测装置可以探测到飞机引擎温度升高后发出的射线,或者是它排出的废气;激光雷达指的是由探测设备发出的光脉冲射到飞机上之后,再返回给接收器;无线电雷达就是无线电脉冲。”“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海姆达尔是个千里眼。”“那它就更可能是部机器了。”“我也这么想。”

迪格比喝完了杯中的茶,站起身来。“如果你再想到什么的话,会告诉我吧?”“当然。我要到哪儿去找你?”“唐宁街10号。”“哦!”她心中肃然起敬。“再见。”“再见。”

她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儿。这是一次有趣的对话。迪格比・霍尔显然位高权重,首相本人一定很担心轰炸的失败。“芙蕾雅”这个代码会不会只是巧合?还是它确实源自斯堪的纳维亚?

迪格比约她这件事让她感到开心。虽然她并没想要和别的男人约会,但被人欣赏总是好事。

可一看眼前的食物,她的心情又一下子低落了下来。她端起托盘,把剩下的食物倒进了垃圾桶,然后便向洗手间走去。

走进厕格之后,她听到洗手池那边有一群年轻女人在聊天,好像谈得还很热闹。她刚想出去,就听到其中一个人说道:“迪格比・霍尔可不会浪费时间——他真是直入主题啊。”

赫米娅僵住了,一只手紧握着门把手。“我看到他想要追求芒特小姐,”一个老一点的声音说,“估计他是那种喜欢大胸女的男人。”

其他人坏笑了起来。厕格里,赫米娅皱了皱眉。“不过我估计她肯定是没让他好看。”刚刚那个女孩说。“要是你呢?我肯定不会喜欢有条木头腿的男人。”

另一个带着苏格兰口音的女孩说话了:“不知道他在做爱的时候要不要把腿取下来。”其他人全笑了。

赫米娅听不下去了。她打开门走了出去:“等我知道了就告诉你们。”

那三个女人瞬间闭了嘴。没等她们缓过神,赫米娅便离开了。

她走出了那座木房子。之前原本宽敞的草坪,还有草坪上的雪松和天鹅池,都被为来自伦敦的员工搭建的临时宿舍弄得面目全非了。她穿过公园,来到了那栋华丽的维多利亚式红砖建筑前。

穿过门廊,她径直走进了自己那间L形办公室。这个房间在曾经的佣人区,面积极小,恐怕之前只是放鞋子的地方。房间里仅有一扇小窗,而且非常高,根本没办法看到外面的风景。办公桌上有一部电话,旁边的小桌上摆着打字机。她的前任有自己的秘书,但上级显然认为女人可以自己打字。此刻,一个来自哥本哈根的邮包出现在了赫米娅的办公桌上。

希特勒入侵波兰之后,她在丹麦建立了一个小间谍圈。这个圈子的领头人就是她未婚夫的朋友保罗・柯克。保罗组建了一个名为“守夜人”的组织,里面集合了一些年轻人,他们认为丹麦终将受到强大邻国的蹂躏,并且相信争取自由的唯一出路就是与英国合作。保罗声明,“守夜人”绝不是破坏者或杀手的团体,只负责把军队的信息传递给英国情报机构。赫米娅的这一成就——对一个女性来说这实属不易——让她得到了丹麦分部负责人的位置。

邮包里装着她的胜利果实。密码组已经破译了里面的几份德国在丹麦的军事部署的报告,包括在菲英岛的军事基地,丹麦与瑞典之间的卡特加特海峡的海上交通情况,以及驻哥本哈根的德国高级将领的名字。

除此之外,邮包里还有一份题为《事实》的哥本哈根报纸。到目前为止,这份地下报纸可以说是丹麦抵抗纳粹的唯一行动了。

她通读了一遍这份报纸,看到一篇饱含愤怒的文章,指责德国人造成了丹麦的黄油短缺。

邮包是通过一个在瑞典的中间人传递过来的,他把包裹交给了斯德哥尔摩英国使馆的MI6成员。那个中间人还随件附了一条消息:他给斯德哥尔摩的路透社也寄了一份《事实》。赫米娅皱了皱眉,她不赞同这种做法。表面上看,将德国统治下的丹麦的真实情况公之于众好像是件好事,但她并不希望中间人将间谍工作与其他事混在一起。抵抗行动可能会引起当权者对间谍的注意,而如果不这样节外生枝,这个间谍可能可以持续工作很多年。

想到“守夜人”,她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亚恩并不在这个组织里。他的性格完全不适合情报工作。她喜欢他带来的无拘无束和生活之乐。他让她感到放松,尤其是在床上。然而他绝不是做间谍的料。坦率地讲,她怀疑他是否有足够的勇气。玩的时候他确实什么都不怕——他们就是在挪威的一座山上滑雪时认识的,而亚恩是唯一一个比赫米娅还要棒的滑雪手——但她不知道在面对地下工作者所要面临的危险时,亚恩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她想过让“守夜人”给她捎个信。保罗・柯克就在飞行学校工作,如果亚恩还在那里,那么他们两个几乎天天都可以见面。但利用间谍网络办私事实在太不专业了。不过这并不是阻挡她的根本原因。她会被查出来,这毫无疑问,解码组会看到她的信息,但这也不是问题。她考虑到的是亚恩的安全。秘报有可能会落到敌方手中。MI6用的是和平年代遗留下来的诗歌码,很容易就能破译。如果亚恩的名字出现在英国情报机构发给丹麦间谍的信息中,恐怕他一定会没命。赫米娅对他的询问有可能会成为他的死亡通牒。因此她只能坐在这间放鞋子的办公室里,任由自己心急如焚。

她写了一条信息,交待中间人远离宣传战,踏踏实实地履行自己作为信使的职责。然后她又总结了邮件中的所有信息,写成报告交给了她的老板,并将副本转给了其他部门。

四点钟时她离开了。事实上她还有很多工作没完成,今晚恐怕要回到这里加班。但现在她要和母亲去喝茶了。

玛格丽特・芒特住在切尔西的一栋小房子里。赫米娅的父亲四十多岁的时候患癌症去世了。自那以后,她母亲就和自己还单身的同学伊丽莎白组建了一个家。她们互称麦格和贝齐——那是她们年幼时的外号。今天,她们两个要搭火车到布莱切利来“视察”赫米娅的住所。

她快步穿过村庄,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中。麦格和贝齐正在客厅与房东贝文夫人聊天。赫米娅的母亲穿着救护车司机的制服,戴着帽子。贝齐是个漂亮的五十岁妇人,穿了一件短袖花裙子。赫米娅和母亲拥抱了一下,又吻了吻贝齐的脸颊。她和贝齐从来都不是很亲近,而且她甚至觉得贝齐有些嫉妒她和她母亲之间的亲近关系。

赫米娅把她们请上了楼。贝齐对这个小房间和里面的单人床不以为然,而赫米娅的母亲却兴高采烈地说:“对于战争时期来讲,也不算差了。”“我在这里的时间也不多。”赫米娅撒了个小谎。事实上她经常会在这个房间里看书和听广播。

她烧上了一壶茶,又切了几块蛋糕——这是特别为访客准备的。

麦格说:“我猜你应该还没有亚恩的消息吧?”“没有。我之前写信给斯德哥尔摩的英国使馆,请他们转发,但后来就再没有音信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哦,上帝。”

贝齐说:“真希望我也能见见他。他什么样?”

和亚恩相爱就像是滑下一座雪山,赫米娅想道,只需要一点点的推力,便一发不可收拾,在她还没准备好之前,心中的激情就已经爆发了。但原因呢?“他的样子像电影明星,身材健硕,像个运动员,他有一种爱尔兰人的魅力。但这不是重点,”赫米娅说,“和他在一起你会非常轻松。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只是一笑了之。我有时候会发脾气——当然不是冲他——但他却会笑着说:‘你简直独一无二,赫米娅,我发誓。’哦,上帝啊,我真的很想他。”她使劲忍住了泪水。

她母亲马上说:“喜欢你的男人不少,但能受得了你的可不多。”麦格的谈话方式和赫米娅一样,坦率直接,“你只要有机会,就应该把他的脚钉在地板上。”

赫米娅换了个话题,询问她们空袭的情况。贝齐每次都会躲在厨房的餐桌下面,而麦格则会开着救护车直奔轰炸现场。赫米娅的母亲一直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对于一个外交官的太太来说,她有些太过直接而粗犷了。不过战争让她进一步释放了自己的力量和勇气,就像是情报部门缺乏男性后正好让赫米娅有了大施拳脚的机会一样。“德国不可能一直这样轰炸下去,”麦格说,“他们的飞行员和轰炸机也是有限的。如果我们一直袭击他们的基础设施,早晚会看到成效。”

贝齐说:“但同时会有很多德国的女人小孩和我们一样受罪。”“我知道,但这就是战争。”麦格回答道。

赫米娅想起了之前和迪格比・霍尔的对话。麦格和贝齐这样的普通市民都认为英国的轰炸在削弱纳粹的实力。他们完全不知道,英军半数的轰炸机已经被击落。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他们了解了事实,恐怕就会彻底放弃了。

麦格开始讲她从一栋着火的大楼里营救一只小狗的故事,赫米娅一边听她讲,一边想着迪格比跟她讲的事。如果“芙蕾雅”是一台机器,那么它很可能就在丹麦。她有没有可能去查一下呢?迪格比说这种机器可以发出某种光束,可能是光脉冲,也可能是无线电波。这应该是可以探测得到的。或许她的“守夜人”可以做点事。

她越想越激动。她可以给“守夜人”发一条消息。但首先她还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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