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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9 08: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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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纨纸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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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宋慈

法医宋慈试读:

法医宋慈(上)

楔子 鬼嫁

  雾很浓,浓得几乎遮住了月色。

  龛上两支红烛,灯影摇动,那烛泪顺着大红描金的烛身缓缓滑落,似是某个多情少女的眼泪,醉了人心,也碎了长夜。

  他一身喜服,坐在铺着锦缎的绣床上。

  今晚,是他的新婚之夜。

  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床前停着一口棺材,用得是上好的乌木,棺身雕刻着暗纹,无不彰显出做工的精美以及质料的上乘。

  然那棺材里躺着的,就是他的新娘。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已经活不过今晚。

  三天前的夜里,他收到了一封婚书。

  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这婚书上的内容是通知他三日后要与这位棺材里的方小姐完婚。

  方小姐的闺名叫方玉婷,她本是镇上最有钱的富商,方老爷家的千金,但是十年前,她被个负心汉所骗,用三尺白绫了断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这种事虽然可怜,但是每一天都在发生,所以被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了一阵子后,很快便被遗忘了。

  谁又能想到,十年后,这方玉婷竟然从坟地里冒了出来,从一个被人欺骗、抛弃的弱女子,变成了呼风唤雨,掌控人生死的鬼嫁娘。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先后嫁了三人。

  而他,就是她嫁的第四个丈夫。

  之前的三个,都在新婚第二天死了。每个人都死得很惨,被人开膛破肚,连心,都被挖了去。

  所以,当他收到婚书后,家里人便开始帮他准备身后事了。

  烛影摇动,周围死一般的静寂。

  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根本听不到其它任何的声音。

  夜色愈发深沉,转眼已经到了三更。

  恐惧最终化作了愤怒,他还年轻,他不甘心,就算真的要死,他也不想这么沉默的等下去了。

  然而,就在他站起身的一刹那,那棺材板却“吱扭”一声,被人轻轻地从里面推开了一个缝隙。

  他呆愣在那里,仿似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结。他不敢想象自己会看到什么?一个无形的鬼魂,还是一副森森的白骨……

  接着,他看到了一只手。

  一只涂着丹蔻,白皙修长,柔弱无骨的手。

  那手推开棺盖,一个鲜红的身影从棺材里面站了起来。

  大红的嫁衣,头上还戴着一方描摹着金凤凰的红盖头。

  “官人。”

  那声音缥缥缈渺,身影袅袅婷婷,仿似睡梦中才有的仙女一般。

  微风拂过,扬起了盖头的一角,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只是那白皙如玉的肌肤和似火的红唇,已经激发起了他内心最原始的欲望。

  这无疑是个令男人疯狂的女子,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看看那张脸,那张至少已经令三个男人丧命的脸。

  “我、我……”

  他看着她,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干渴,却连一个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

  而她却笑了。

  红袖轻抬,自袖口探出纤弱的指尖,朝他微微一扬。

  那红烛突地灭了,不留一丝光亮,只有青烟渺渺,随风而逝。月光照进窗棂,洗去薄雾,他鼓足勇气,揭下她脸上的盖头。

  月色中,他看到一张脸,一张美得令他愿意付出生命的脸。

  “官人,”朱唇轻启,她柔柔一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莫要辜负了春宵啊……”

  

第一章:故梦

  湖南邵阳,长乐乡。

  每年的七月,安家四郎的心情都不会太好,他讨厌下雨,尤其是南方的梅雨季节,那种湿湿腻腻的感觉,总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浸在个大水缸里,根本见不得天日。

  他的本名叫安盛平,意指安居乐业,盛世太平。这安盛平的父亲是当朝开国郡公,因他在家中排行老四,故此才有了安四郎这个称呼。

  此刻,他正斜倚在花厅正中的圆桌旁,望着窗外屋檐下的雨水发呆。

  “公子,今次已经是第四个了!”

  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着一袭黑衣,面色深沉的汉子忍不住道。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年纪,一双剑眉,眼神锐利,只是不知为何,与那安盛平的随意不同,他似乎显得十分焦躁,蹙着眉,背着手,不停地踱着步。

  而距离两人不远的窗棂旁,却还站着另一个人。

  那人长身玉立,披着件玄色的袈裟,一副宽肩,只是背影,看不清面目,也让人觉得挺拔俊逸,似乎有种说不出的神圣感。

  安盛平嘴角勾起笑,他本就生得一张俊脸,笑起来,就仿似那夜色中升起的第一束星光,明明熠熠生辉,眼神却又深邃似海,看不清究竟有多深,也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只等着你去探索,去发现,去带给你无数的惊喜……

  然他此刻却望着站在窗边的那僧人,抛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问:“释空大师,您说那女鬼干嘛把人心挖出来啊?她是想看看那群男人心里有没有她,还是饿了,想要吃点宵夜,打打牙祭?”

  释空回过头,他人如其名,丰神俊朗,不带一丝的烟火之气,样貌竟然与那安四郎不相上下,只是年龄略长一些,是个年约三十左右的俊美青年。

  “我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微微一揖,手腕上还挂着一串佛珠,“贫僧早已遁入空门,从此世间种种,再与释空无关。”

  安盛平又笑了,只是这一次,他的笑容之中却带着几分不屑,就连那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

  如果说他刚刚的眼神还深似无边的海水,现在却仿佛刮过冬风,凝成了一块寒冰,令人刺骨。

  “都说我佛慈悲,可依我看,郎心如铁才是真。”

  他话里有话,释空自然明白,但他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今天不管这安盛平如何质问,他都不打算再多解释一个字。

  这却苦了那唯一蒙在鼓里的黑衣男子,他名叫徐延朔,今年四十有一,乃当今圣上亲封的金刀名捕。

  他隶属刑部多年,与安盛平的父亲,开国郡公安德山是旧相识,今次便是受了友人之托,来帮忙调查这长乐乡女鬼挖心一案。

  只是不知为何,那安盛平放着案子不查,却请了一位当地有名的高僧释空前来问话。

  对于安四郎这不知轻重缓急的性子,他很是不喜,但毕竟是郡公之子,再加上早年安德山对自己也有提携之情,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好当面冲突。

  三人俱都沉默不语,只是,除了那不明真相的徐延朔外,其余两个人则摆明是着在装糊涂。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那释空沉不住气,率先道:“安公子,释空能帮的不多,要是几位受害的家庭需要做法事,超度亡魂,释空随时愿意帮忙。但您今天要是还想问别的,就恕贫僧不奉陪了。”

  他说完轻轻拂袖,居然就这样走了出去。

  安盛平没拦他,徐延朔自然也不会去拦,所以,他就真的这样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雨还没有停,雨水打在他的肩头,在那玄色的袈裟上晕染开一朵朵暗红的水花。但是他却毫不在意,就这样,消失在雨中。

  待他走后,那安盛平终于坐直了身子,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这下,徐延朔更是不明白了。

  见他心有疑惑,安盛平终于解释起了自己此番叫释空前来的原因。

  “徐大人,你入职多年,出了名的过目不忘,我少时也听家父提起过,说你只要见了疑犯的画像,或是听了别人的名字,就会一直记得,终生不忘。不知,你对那十年前在殿试时舌战文武百官,出尽了风头的状元郎有何印象?”

  徐延朔蹙眉,虽然他不在朝野,但不代表他不关心朝廷,何况十年前那件事,着实叫人觉得匪夷所思,所以又怎么可能忘记。

  “我记得,那年的状元叫江鸣赫,他文采风流,颇受圣上赏识,原想委以重任,甚至有传言,太后想将长公主许配于他,可谁知道,那江鸣赫却突然回了家乡,过了没多久就辞去了官职……”

  他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睁大了双眼,快走两步,一脚踏出花厅大门,指着那释空离开的方向道:“难道是他!”

  安盛平微微一笑,“没错,那江鸣赫本就祖籍长乐乡,他辞了官,回了家乡,又不顾父母亲朋的反对,在人生最鼎盛的时期剃度出家,当了一名僧人。”

  “可……”徐延朔仍旧不解,“这和女鬼挖心一案又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那女鬼姓氏名谁,到底是何来历?”

  “我查过了,婚书上写着那女鬼生前名叫方玉婷,按照县志记载,她是城西那绸缎庄方老板的独生女儿,她死的时候只有十七岁,是自缢而亡。”

  安盛平点点头,“那你又知不知道,这江鸣赫与那方玉婷有什么关系?”

  “关系?我只听闻那方家小姐是被个负心人骗了,悲愤交加,一时想不开才寻了短见,难道说那江鸣赫就是欺骗她的负心人?”

  “正相反。”

  安盛平站起身,走到门边,站到徐延朔的对面。

  他也转过头,看着释空刚刚离去的那道拱门,雨水滴落,溅起一片云雾,凝上安盛平紧锁的眉头。

  他似是带着几分感慨道:“这方玉婷与江鸣赫,一个出生在商贾之家,是长乐乡出了名的富户,一个书香门第,既有才学又有名望。这文人的才气与富人的财气,自古就喜欢结合在一起,所以他们的父母早就为他二人定下了婚约。原本江鸣赫金榜题名之时,便是他们共结百年之日,可谁曾想,他人在临安城,未婚妻却在家乡上了吊,所以连官都辞了,想不开,出了家,当起了和尚。”

  听他这么一解释,徐延朔突然对那释空有些肃然起敬起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自己大富大贵之时,抛下一切,为心爱的女子遁入空门。何况,既然他对那方玉婷真心以待,俩人又有婚约,所以这种种迹象都说明,伤了方玉婷那“负心人”绝不是他!

  相反,是那方玉婷在有婚约的情况下爱上了别人,辜负了江鸣赫的一片真心,凭什么她走了以后,要让江鸣赫来承受世间一切痛苦。

  而这世上最痛的又是什么?回忆、思念,亦或永无止境的寂寞……

  漫漫长夜,青灯烛影,那“释空”是不是真的能如同他的法号一样,对过去的一切释然、放空?

  他的爱,他的恨,他的自责、无奈和不解。还有他在尘世的一切荣华富贵,是不是也都真的成了过眼的烟云,化作了前世的一场梦?

第二章:君自远方来

  没有人知道他这十年是如何度过的,正如再没有人知道那方玉婷又是怎么从那坟地里又冒出来一样。

  释空自然也不能了解,而且就算能,他也不想去了解。

  曾经的方玉婷,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同样也是这长乐乡出了名的美人。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会爱上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容颜,更多的,还是她的才华和她的修养。

  她是他见过最有文采的女子,虽然定亲多年,但俩人见面的次数却并不多,只有屈指可数的四次。可每一次,他都会折服于这个女子的智慧与美貌。

  他能在金銮殿上舌战文武百官,却在初相识时,面对方玉婷的笑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而也就是这四次,却改写了他一生的轨迹。

  也许,这就是他命定的缘分。

  同样,也是他命定的劫数。

  “要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了解方玉婷,那必然就是释空。”安盛平道,“那方玉婷死后,她的父母伤心欲绝,早就搬离了此地,不知所踪。至于那伤了她的负心人,则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甚至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也是一个谜。所以……”

  “所以,江鸣赫是这长乐乡里,唯一一个知道方玉婷过去的人!”

  徐延朔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他的话,继续道。

  “没错!”安盛平点点头,他早就知道徐延朔是个聪明人,如果没有聪明的头脑,只靠一身武功,他也不可能会被圣上钦点,赐他一个什么“金刀名捕”的称号。

  只是,那已经遁入空门的江鸣赫却不肯配合,他不说,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强迫他,所以现在这条线索也断了。

  徐延朔的性子有些急躁,搓着手,突然指了指释空离开的方向,“既然如此,公子你就这么放他走了么!要不要我把他抓回来,我就不信他什么都不说!”

  “罢了,”安盛平摇了摇头,默默地叹了口气,“他是什么人,徐大人难道还看不出么?一个为了心爱的女子,连荣华富贵都可以不要,圣命都能违抗,父母亲朋都能抛下之人,又怎么会屈服在你我面前?”

  “那……那现在要怎么办?都第四个了,保不齐还有第五个、第六个!”

  见他那急切的样子,安盛平却笑了。

  他抬头望望屋檐外,雨势渐渐小了起来,虽然不知何时才会彻底停歇,但雨过之后,总会再看到朗朗晴空。

  “无妨,纵然你我没有办法,但有个人,却一定可以找出这件事的真相。”

  “公子说得这人是谁?”

  “他是我的一位故人,早年我们曾一起拜读在太学博士真先生的门下。他这个人一向机敏过人,能察常人所看不到之处,所以这个案子,倘使世间只有一人能破,那这个人,无疑就是他了。”

  听他说得这么笃定,徐延朔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既是早年曾和安盛平一起拜在那位真德秀先生门下,那这个人想来也有些来头,不知有没有耳闻。

  “公子说得究竟是谁?”

  “他是广州节度推官宋巩之子,”安盛平背负双手,微微一笑,恰在这时,那屋外的雨水也停了,天边的云朵似是裂开了一道缝,描摹着金色的边缘,泛起微微的光亮,他抬头望向天空,悠然道出那人的名字,“宋慈。”

  天刚刚下过雨,路上行人不多,原本在街边做买卖的小贩见雨停了,也纷纷从屋檐下、巷子里走出来,开始摆弄自家的摊位。

  一辆马车由巷口驶入,停在了望月楼的门口。

  那车棚还挂着雨水,赶车的师傅还穿着蓑衣,就连那拉着车的红枣马,也是一副被淋得湿哒哒的狼狈样。但车上门帘轻轻掀起,却从那车厢里跳出个穿了身桃红衣衫的,看起来七八岁光景的小丫头,仿佛一下给这雨后的长街注入了一团活力,添上了一抹明亮的色彩。

  “娘,雨停了,不用遮伞了!”

  她声音如银铃般悦耳,笑靥如花,朝着车厢内挥了挥手。

  “婉儿,莫要胡闹!”

  那话语虽是带着些严厉,但这说话的声音却温柔如水,全然听不出半点责备。接着,一只手从那车帘子里探出来,虽是只露了三个指尖,但却肤若凝脂,那双手未涂丹蔻,却又自带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待到车帘掀起,从里面走出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妇人,她上穿织金短衫,下面配了条黄罗银泥长裙,华贵又不失典雅。一头乌发高高盘起,挽了个云髻,发间还别着根金簪,上面镶了颗珠钿,更衬得她花容月貌,端庄大方。

  “娘,您快些,听说这望月楼的芙蓉莲子糕可是限量的,我怕去得晚了,就没咱们的份儿了!”

  那小姑娘笑着迎上去,接了车夫递来的脚凳,放在马车边,然后一伸手,搀扶着那美妇人下了车。

  “无妨,今日有雨,街上人不多,那莲子糕怕是还有富余,少不了你那口的!”妇人温柔一笑,轻轻刮了刮女儿的鼻子。

  虽然不用打伞,但毕竟刚下过雨,地上仍旧有些湿滑,俩人互相搀扶着,朝那望月楼的大门口走去。

  步上台阶,待到刚要进门,却从那店内走出个身着一身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正与她们打了个照面。

  母女俩赶紧往旁边躲了躲,熟料那男子却先她们一步,侧了身,站到了门旁。

  “请。”

  虽然他只说了一个字,但那嗓音清澈之中带着儒雅,引得那名叫婉儿的女孩儿忍不住抬起头来,注视着他。

  他大约二十来岁,个子很高,身材纤瘦,虽没有一般男子那样魁梧。但眉宇间却透着股灵动,并不像同龄之人显得那样刻板。

  “多谢公子。”

  那妇人道了声谢,挽着女儿,走进店里。

  待到她们进了屋,青衫男子才出了门,他原本想要撑伞,但抬头看看天,这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老板,来一斤芙蓉莲子糕!”

  “哎呦,这位小姐,您来晚了!”

  柜台后的老板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颇为精明,再加上常年从事餐饮买卖,说起话来,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

  婉儿眉头一蹙,“什么意思?”

  那老板笑着从柜台后走出来,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对不住您了,这最后两斤芙蓉莲子糕,刚刚都被人买走了。”

  “最后两斤!”婉儿嘟着嘴,转头朝她娘亲抱怨道,“娘,肯定就是刚才那人,他怎么这样!买一斤还不够,两斤都要了,怎么这么没规矩!我、我找他去!”

  说完,也不顾阻挠,甩开她娘亲的手,朝大门外跑去。

  待到出了门,左右观望,便见那男子已经走出去一大段距离了。

  只是,他身旁却还多了个穿着身粗布麻衣的小厮,那小厮手里牵着头毛色发亮,看起来颇为精神的小毛驴。男子与那小厮有说有笑,信步朝前走着,他左手提着两个用麻绳拴好的油纸包,右手则执着一把油纸伞。虽然有些单薄,但身材挺拔,一副宽肩,雨后着着青衫,更衬得儒雅飘逸,俊朗不凡。

  “喂!”

  婉儿冲着他的背影大叫一声,那男子回过头,看着她。

  本是不经意的一眼,但他眼中噙着笑意,伴着还未散尽的雨雾,如诗如画般定格在那泛着泥土芬芳的青石路上。直看得婉儿傻了眼,竟是把刚刚打算教训他的话都忘了。

  男子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她认错了人或是自己会错了意,又抬头望了望天,将手中的油纸伞轻轻一甩,雨水洒了一地。

  他这才扬起笑,转身走了。

  婉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咬着唇,轻轻跺了跺脚。

  “娘,芙蓉莲子糕买不到,咱们买斤白玉金沙饼吧!”

  

第三章:南城疑案(上)

  南城内,一民居。

  刚刚下过雨,天色还有些阴沉,因是郊外,路上也满是泥泞。空气中泛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屋檐上,还断断续续地掉落着水滴。

  虽是城内,但由于靠近城门口,所以这里居住的,多是些在城外有产业的农户。

  篱笆墙外围满了人,对于这些村民来说,每日的生活就是下田务农,回家烧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其一生,平凡至极。

  但今日,这小小的平淡却被打破了。是以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激动,不好奇?

  “怎么回事,我听说死人了啊!”

  “可不,死得是老李头儿家那小闺女!”

  “啊?那姑娘不是才十六,下个月好像就要出嫁了吧?”

  “可不是吗,年纪轻轻的,唉。”

  “怎么死的?”

  “不清楚,不过官府都来人了,怕不是好死吧……”

  正说着,几个衙役打扮的人走了过来,他们分开左右围观的群众,护送着一位提着个木头匣子,双手戴着长手套的白发老翁走进了院子。

  与屋外一片嘈杂不同,这屋里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对老夫妇站在大门口相拥而泣,两人衣着朴素,许是刚刚淋了雨,衣衫都是湿的。

  一个穿着官服,看起来约五十岁左右年纪的官员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个身着赭色衣衫,正弯腰不知查看着什么的中年男子身后。

  那官员姓唐,单名一个松字,正是这长乐乡的县令。

  而他面前那男子背对着众人,看不清容貌,但身形魁梧,且身上还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派,是以即便穿了便服,仍旧让人觉得不敢轻易靠近。

  “徐大人,仵作到了。”

  “好,让他过来吧。”

  如此说着,那人这才回过头来,没想到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那徐延朔。他今日原本是受了安盛平之托,来城门口接他那位“故人”。可没曾想人还未接到,却又遇上了一起人命案。

  待到他闪身到了一旁,那提着木匣子的老人才快步走上前,先是对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才去处理那具躺在地上的女尸。

  那女尸年约十六七,面容姣好,应是死了不久,尸身尚未僵硬。她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尤其是上半身,几近赤裸,就连那肚兜的搭绳也断了。

  而使她送命的,无疑便是脖子上的伤痕,她脖颈呈现出明显的红色,有淤血的痕迹,显然是被人勒住颈部,活活掐死的。

  仵作接了命令,蹲下身,当着众人的面开始验尸。

  待他撩起那女尸裙摆时,看到女儿死后还要受辱,那站在门口的老夫妻哭得更加厉害了。

  徐延朔蹙了蹙眉,他虽孑然一身,无儿无女,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他也是理解的。于是有些不忍地摆了摆手,示意手下的官员将那两位老人请出了房间。然后自己站在了大门口,希望能挡住他们的视线,让他们不要再看到这痛心的场面。

  大概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仵作终于检验完毕,这才摘了手套,收了工具,他走到门口,准备向两位大人汇报。

  

第四章:南城疑案(中)

  “回大人的话,这位姑娘是被人用手勒住脖颈而死,她生前曾经与人搏斗,但所幸保住了青白。”

  一旁的唐县令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些你就算不说,我们也看得出来,能不能说些我们看不出的!”

  “这……”

  仵作语塞,他的工作只是验尸,该说的他都说了,还有什么好让他讲得呢?就算县太爷想在这位京里派来的大官面前邀功,也不用拿自己开刀吧!

  徐延朔也明白这仵作有些为难,因此并没有埋怨他,只是询问道:“你且说说,这女子大概是什么时辰遇害的?”

  “回大人,死者身体尚未出现僵硬,也无尸斑,应是刚死没多久,至多不超过一个时辰。”

  “既然如此,”徐延朔回头看了看死者的父母,即便心有不忍,但为了尽早破案,还这女子一个公道,他也只能硬着心肠问道,“虽然两位今日不在家,但可否知晓,今日有没有什么人曾在你们外出期间来过家中?”

  那妇人难过得说不出话,于是死者的父亲回答道:“听邻居说,那黄泼皮来过家里。”

  “黄泼皮?”

  见他不解,一旁一位跟着伺候的小吏赶忙上前解释道:“大人您有所不知,那黄泼皮本名叫黄三川,是咱们长乐乡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平日里靠着发放高利贷和收取保护费为生,他横行霸道多年,都没人敢去招惹他。”

  “既是泼皮无赖,怎么就没人管管吗?”

  “这……”

  那小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了头,退到一旁。

  而那县令似乎是为了转移视线,赶紧避重就轻,“既然如此,那八成就是这黄泼皮干得了,好端端的,他跑来你家干什么?莫不是,你们欠了他钱!”

  夫妻俩对视一眼,又是一把辛酸泪。

  “是,”那老翁回道,“我们是欠了他一笔钱,本打算借来做些小买卖的,谁想到竟然亏了本,连本金都赔进去了!原本,我们家小莲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她嫁人之后,我们自然能用聘礼还上这笔钱,可、可谁知道……”

  话未说完,那唐县令先炸了毛,其实他平时并没有这样积极,但是今天为了在徐延朔面前表现自己,是以总是摆出一副风风火火的架势,“来人啊!速速把那黄泼皮带来,本官倒要亲自审审他!”

  “是,大人!”

  “你们说死者生前订了亲,下个月就要出嫁?”与唐县令不同,徐延朔却抓住了那老翁言语间的另一个重点,“既然如此,那你们这未来女婿有没有可能到你家来拜访?”

  “这……”

  死者的父母对视一眼,然后,那妇人小声嘀咕道:“应该不会吧,赵先生可不是那么没规矩的人。”

  “此话怎讲?”

  徐延朔不解,好奇问道。也许是他声音有些洪亮,导致那妇人吓得慌忙低了头,再不敢说话了。

  于是,死者的父亲赶紧点点头,希望他能多多包涵,然后才解释道:“回大人,我们这未来女婿是个教书先生,他原先娶过一次妻,年前,他那娘子病死了。我们看他平时知书达理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家,所以才答应了这门亲,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徐延朔点点头,听这老翁的意思,那姓赵的教书先生是不会在未成亲之前随意到未婚妻家走动了?不过这话也不能说得太死,况且这位李小莲姑娘既然已经遇害了,总要通知那未婚夫一下吧。

  “不论怎样,还是也请那位赵先生来问问吧。”他转头,朝唐县令示意道,“人死了,总要有个交代。”

  唐松赶紧弯腰应承,“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于是,那赵先生与那黄泼皮,一前一后地被带进了发生命案的这间小院。

  黄泼皮今年三十有四,但是为人不修边幅,邋里邋遢,所以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他倒是人如其名,一看就是个泼皮无赖,即便是被捕快抓了来,也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

  至于那姓赵的教书先生,他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样貌端正,仪表堂堂,倒真的是个读书人该有的模样。

  死者的父母似乎断定自家女儿是死在了那黄三川的手里,一见他就扑了过去,又是打又是哭的,说让他偿命。熟料那黄泼皮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气得直接把那李家老翁打倒在地。

  “反了反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县太爷气得直跺脚,指着那黄三川的鼻子骂道:“当着本官的面都敢打人,行了凶,你还有理了不成!”

  那黄三川蔑视地一笑,“小人没读过书,只知道,欠人家钱就该还的道理,这不还钱还打人,我还不能还手了?”

  “你、你……”

  唐县令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他气得厥过去,好在后面的小吏扶了一把,这才把他稳住。

  徐延朔没说话,指了指里屋,示意将他二人带进去看看尸体。

  两人跟着官差进了屋,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维持原样不动的,已经死了多时的李小莲。

  黄三川皱起眉,倒吸了一口气,用手拍着脑门,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回事!我今天来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啊,只是说得了伤风,身体不舒服,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死了!”

  而那赵先生似乎很怕见到死人,他脸色苍白,蹙着眉,惊慌地用衣袖遮住视线,只瞅了一眼就退到了一旁。直到听那黄三川说完,这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声泪俱下道:“好你个黄泼皮!定是你今天来催债,看小莲姑娘一个人在家,起了歹心,逼奸不遂,所以才把她杀了,是不是!”

  他就是个读书人,哪里是那黄泼皮的对手,对方直接甩开他的手,狠狠推了一把,直推得他后退了好几步,靠着门板才勉强撑住,没有摔倒。

  “你胡说什么!我黄三川是那样的人么!真是好心没好报,我看她病了,还说再宽限几日,让她跟她爹娘说,先拿钱去看病,结果现在倒赖到我的头上了!”

  说完,也不顾自己还被一群官差围着,推开众人,迈步就往外走。

  他这么一走,反而更显得是心里有鬼了,于是马上便又被团团围住,几个捕快快步上前,试图将他拿下。

  可谁都没想到这黄泼皮虽然平日总是个恶霸地痞的模样,身手却出奇的好,几下就把围着自己的四五个衙役打翻在地。

  他一个过肩摔,又撂倒个捕快后,瞪着眼,朝着大门的方向跑过来。

  徐延朔和唐县令都站在离大门不远的位置,见他凶神恶煞一般,唐松吓得一边叫一边往后躲,生怕他会伤了自己。谁知那黄三川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直直朝着大门的方向过去。

  徐延朔就站在大门口,正直对着他,见他冲过来,也不闪躲,反而背起手,一副坦然的样子。

  “让开!”

  那黄三川不知道他是个比县太爷还大的官员,只当他是这草包县令的跟班,因此也不客气,直接挥起拳头,朝着他迎面打了过去。

  “大人小心啊!”

  徐延朔今天出门没带随从,身边跟得都是那县令府上的人,因此根本算不上忠心。此时他们都全心全意护着自家大人,哪有人分神去管他。待到他们注意到徐延朔落了单,被那黄三川迎面打过去时,也早就晚了。除了大叫几声,谁也来不及扑过去帮忙了。

  然而,就在黄三川那一拳打出,即将碰到徐延朔时,却见他轻轻往左一闪,躲开了黄三川的拳头,然后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右手一把扣住他的腕子。黄三川一个错神间,他横扫一腿,直接将他撂倒在地。

  待到再想起身,那徐延朔又是猛地一拉他的手腕。

  便听“咔吧”一声,竟然将他那腕子震脱了臼,疼得他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嘴唇,这才没叫出声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再看那徐延朔,他直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依旧背着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众人皆惊出一身冷汗,心道:乖乖,他这“金刀名捕”的封号还真不是浪得虚名,身手这么厉害!难怪一个人穿着便服,溜溜达达的就出了门,身边连个侍卫都不带。

  “还不快!快把这个恶徒给我拿下!”过了好一会儿,唐县令才反应过来,在众人的搀扶下,指着那黄三川喊道。

  “是!”

  几个衙役听令,赶紧上去将受了伤,没有抵抗能力的黄三川从地上拽了起来,并火速带上镣铐,要将他逮捕回衙门。

  “且慢,”徐延朔突然抬起手,“人命关天,他还没认罪,怎么可以这么轻易下结论?”

  “大人,您看他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是他还能有谁!再说了,他刚刚不是都想畏罪潜逃了么?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放屁!”黄三川打断唐县令,嚷嚷道,“老子行的端,坐的正!我说没杀人就是没杀人,你们就是想冤枉我,让我当替罪羊!”

  “你、你放肆!”

  “我放你妈的臭狗屁!”

  “你……”

  就在那黄泼皮和唐县令你一言我一语对骂的时候,门外突然一阵骚动。

  接着,不等叫人去查看,便有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后生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东张西望地,似乎在找什么,表情十分的紧张,而当他看到里屋李小莲的尸体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双手握拳,冲了进去,一下就跪倒在了那尸体的旁边。

  “莲妹、莲妹……”

  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接着又伸出手,仿佛想要摸摸她的脸颊。

  但此时的李小莲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毕竟生死殊途,所以他的手几乎要碰到她的脸时,又颤抖地收了回来。

  “莲妹!我对不起你啊!”

  他喊着,突然用手捶着地面,号啕痛哭起来。

  

第五章:南城疑案(下)

  徐延朔蹙起了眉,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而就在他分神的时候,那唐县令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衙役们立刻心领神会地押着那黄泼皮出了门。

  “冤枉啊!屈打成招啊!”

  黄三川发挥他的泼皮本性,扯着脖子大声叫嚷起来。

  院子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大家又不是聋子,自然听得到他说的那些话。

  但官字两个口,谁又敢说什么?况且他本来就有嫌疑,也没有人会那么不开眼,为这么个泼皮无赖打抱不平。

  可偏偏,还就是有那不开眼的人。

  “哎呦呦,公子您听,怎么这青天白日的,还真有草菅人命的事儿啊!”

  “阿乐,人家的事,你莫要管,要是管好了还行,管不好,就惹到你头上了。”

  那俩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其中一个软软的,听起来还有些福建口音,似乎说话的还是个少年郎。

  另一个声线清冷,倒是一听就让人觉得舒服。只是他那话里话外,充满了讽刺,好像是在劝人,但仔细听,根本就是在骂人才对。

  而且,他骂的不是别人,正是院里这些吃俸禄的官差和老爷。

  徐延朔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他迈出屋子,一眼就看到个穿着灰袍灰褂,头上挽着个发髻,手上还牵着头小毛驴的少年正在和一个青色衣衫,束着发,一手拿着把油纸伞,一手提着两个油纸包的青年对话。

  那青年面容清秀,眉梢嘴角似乎都带着笑意,看起来就像这雨后的晴空,带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和爽朗。

  只是不知为何,这笑容看在徐延朔的眼里,却觉得有些刺目。

  他们刚刚,说他“草菅人命”?

  “诸位,案件尚未查清,鄙人在此保证,我们绝不会冤枉好人,更不会放过行凶者!”

  “奇怪,这事儿不是应该县令管么?”那少年呵呵一笑,看似小声嘀咕,实则很有煽动力地往那被他称作“公子”的青年身边挪了挪,轻声道,“公子,这人比县令官儿大?”

  那青衫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徐延朔,“应该是了。”

  “可是,他穿得是便服,您是怎么看出他也是个官儿的?”

  听着俩人的对话,一旁的围观群众也不禁好奇起来,有人忍不住问道。

  “你看,他虽是穿着便服,但袍子下面却是官靴。而且……”男子微微一笑,解释道,“就连县令大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自然是他的官阶比较大了。”

  “比县令还大的官儿?那不能啊!咱们长乐乡,再没比唐县令更大的了!”

  男子笑笑,突然转过头,直视着徐延朔,“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京里派来的金刀名捕,徐延朔徐大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一片哗然,他们早就听闻当今圣上极其重视这次的“女鬼挖心”一案,可这位所谓的大人,他们连见都没见过,只听了个名号,又怎么可能认得出?

  “这人倒是听过,说是上面派来查女鬼那案子的!可你怎么就肯定是他?”

  “这位大哥您别不信,我们公子看人可准了!”那灰衣小哥说着,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他要说是,那就绝对是!”

  “哦?”

  徐延朔也不生气,信步走到那青年面前,隔着篱笆围栏,同样直视着他。

  这男子虽然清瘦,但颇有些高度,再加上一副宽肩,与徐延朔平视起来,倒也有股不输给他的气派。

  “那倒是请这位公子说说看,你是怎么看出本官的身份的?”

  这“本官”二字出口,无疑是默认了他的猜想。

  身旁的群众见状,赶紧噤了声,再不敢喧哗吵闹。

  男子微微一揖,这才毕恭毕敬道:“大人右手虎口处有旧伤,想来是多年用刀所造成的,而且我注意到您几次将右手插在腰间,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放在佩刀上,但是今日却并没有佩戴,所以只能放在腰间。试问,有哪位平时惯用佩刀,最近来了长乐乡,官阶又可以让县令大人都毕恭毕敬的武官呢?这样一推算,那应该,就只剩下圣上钦点,派来这长乐乡查案的徐大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徐延朔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会习惯性的喜欢在思考时用手握住刀柄,只是今日出来迎接远方的客人,所以才没穿官服,也没带佩刀,以免显得太过招摇。

  只是,他百密一疏,还是漏了这平时穿惯的官靴。

  想不到,也正是这些小细节,却出卖了他的身份。

  “放肆!”

  那姓唐的县令此时也跟着走了出来,结果一出门就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那男子道:“哪里来的刁民!怎么敢和大人这么说话!”

  “无妨,”徐延朔正想找个机会向这长乐乡的百姓介绍介绍自己,于是双手抱拳,对着屋外围观的众人行了个礼,“各位百姓,本官徐延朔,奉当今圣上之命,来调查日前在长乐乡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今日刚好有事,经过此地,没想到就遇上了这样一起命案,所谓案无大小,人命观天,诸位有住在附近的,不知可否提供些线索,也方便我们找出凶手,还李家姑娘一个公道!”

  熟料他话音刚落,还不等有人回答,那青衫男子身边的小厮却又笑了,“大人,您与其问他们,倒不如去问问我家公子,您要是能让他进去看看,那李小姐自己就把谁是凶手告诉您了!”

  徐延朔这回是真的有些不悦了,这少年还没搞清楚状况么?那李小莲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向她询问!要是死人能说话,那还调查个什么劲儿!

  正待他即将发作时,刚刚负责验尸的仵作正巧提了箱子出来。他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篱笆墙外的那对主仆,也将他们刚刚的话全都听进了耳里。

  刚刚那唐县令还埋怨自己只会说些任谁都看得出来的情况,在那位京里来的大官面前害自己吃了憋,那现在正好,既然这男子如此猖狂,倒不如让他进去试试,也让大家知道知道,这验尸一事,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这位公子,您要真有这个本事,不妨进去看看,也好帮我们尽早破案!”

  他年纪比那男子大上两三轮都不止,却对他用了“您”这样的称呼,显然是有些讽刺的意思。再加上他话说得虽然得体,但语气却明显不善,是以任谁都能听出他言语中带着的,挑衅的意味。

  熟料,那青衫男子和他身边的小厮却偏像没听出来一样,居然真的接了他的话头,真想进去掺和一脚。

  只见那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灰衣小厮,在他耳边低低嘱咐了几句,便撩了下摆,绕开人群,推开栅栏门,走进了满是官差的小院。

  老仵作刚刚之所以说那番话,纯属是为了激他,却不曾想,他还真有这个胆色,真的敢这样进来!见他进了院子,老仵作心里也是吃了一惊,待楞了一会儿后,这才看了看那男子,又回头看看屋内,突地放下手中的木箱,向前几步朝徐延朔行了个礼,“大人,既然这位高人愿意帮忙,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刚刚明明还称他为公子,此刻却又刻意改成了高人,此中意思,不言明也罢。

  “你说他?”不等徐延朔回应,唐县令却先是不屑一顾地撇撇嘴,“一个平头百姓,他能有什么本事!”

  “徐大人,”那青衣男子全然不理会仵作和县令脸上不屑的表情,相反,而是直直地盯着徐延朔,朝他微微一笑,很是恭敬地弯下腰,朝他揖道,“晚生不才,没什么本事,但还是请您让我看看尸体,也好还死者一个公道。”

  徐延朔看着他的双眼,那眼睛里带着自信和睿智,他突然觉得,这男子似乎不是在说大话。

  “来人啊!”

  “是。”

  “请这位公子进来,本官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和死人说话的!”

  那青衫男子也不怵头,微微一揖,表示感谢,然后朝着自己的小厮摇了摇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示意他在此等候,便转身接了老仵作递过来的木箱,小心翼翼地进了屋。

  令人不解的是,他进屋后,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查看尸体,而是先站在原地,把外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直看到那唐县令有些不耐烦,几乎又要开口骂人时,这才嘴角扬着笑,迈步进了里屋。

  和那老仵作不同,这男子走到尸体旁边,先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观察了一阵儿,他时而蹙眉,时而微笑,谁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待到他观察完毕,这才向前几步,蹲在尸体身侧,将死者的衣物翻看了一遍,接着又执起死者的双手,不知在看些什么?待到这些都检查完毕,这才开始验尸的工作。

  其实徐延朔听那小厮说他可以和尸体对话,便大概猜出了他要做些什么。可既然连这经验丰富的老仵作都查不到,他一个小字辈居然敢放下大话,着实让人有些生气。

  但倘若他真能帮忙把这案子破了,倒也算他有些真本事!

  

第六章:初露锋芒

  “大人,我看的差不多了,”此时,那青衫男子已经验过尸体,他站起身,朝着徐延朔行了个礼,“不知您可否听听我的看法?”

  “但说无妨。”

  “好!”

  他唇角牵起笑容,踱步到了刚刚一起被押进来的,黄三川的面前。

  “我先想请问一下这位……大哥,”他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您绑起来?”

  黄三川冷哼一声,“哼,就因为我今日来过这里,和这位小莲姑娘打过照面!”

  “哦?那您过来得时候,这位小莲姑娘可还活着?”

  “当然活着!只是说得了伤风,身体有些不适,可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

  “那您因何事而来,来的时辰可还记得?”

  “为了要债,她老爹欠了我些银钱,催了几次也不还,着实可恨!至于我来的时间吗……”黄三川努力回忆了一下,道,“应是未时。”

  “您可记清了?”

  “当然,刚吃过晌午饭没多久。”

  “那又是几时离开的?”

  “就呆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爹娘不在,我留这里干嘛?再说了,我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今天出门又没带伞,肯定不会久留的。”

  “原来如此……”男子笑笑,朝他轻轻一揖,“多谢大哥了。”

  待问完这些,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屋里的人。然后走到死者父母的面前,“请问二老,今日除了这位大哥外,可还有什么人来过您家?”

  老翁摇摇头,“应该是没有了。”

  说完,又想起之前那位徐大人曾问过他家的未来女婿有没有来,后来那赵先生被带到以后,因着被黄泼皮那么一闹,也忘记问了。于是,又马上指了指此时正站在墙角的赵先生。

  “那是我女婿,不知他今天来过没?”

  男子回头,看着赵先生,眼神里带着询问。

  赵生慌忙摆手,“不曾来过的,今日小生忙着为学生批改课业,并未曾出门!”

  “哦!”

  男子点点头,微微一笑,一副了然的模样。这时,他又注意到了刚刚那个莫名其妙冲进来,对着受害者尸体痛哭不已的年轻后生。

  “不知这位是……”

  “公子!”出人意料的是,那后生居然直接跪倒在地,对着他声泪俱下起来,“公子您可要给莲妹伸冤啊!她死得太惨了,请一定要抓住那个畜生!”

  青衫男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紧过去想把他搀扶起来。

  怎奈,他说什么也不肯起身。

  “公子,公子您一定帮莲妹啊!”

  “好了好了,这位兄弟,我知道了,您要是信得过我,我一定会还她一个公道的。”

  好说歹说地,终于把那后生扶了起来。待到询问过后才知道,原来这后生名叫张阿福,他和这被杀的李小莲是青梅竹马,原本也是两情相悦的,奈何他家中贫困,没钱给他娶妻,只好忍痛与李家断了往来。但是今天却听到了小莲遇害的消息,这才哭着跑了来,想要见心上人最后一面。

  据他所说,他今日也不曾来过李家。

  “一个是未时来的,另外两个说没来过。”那男子双手抱肩,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道,“今日这雨是申时下的,下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停。”

  见他自言自语,一旁的唐县令有些不耐烦,“下不下雨,和这命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男子说着,回过神,走到尸体旁,给众人解释道。

  “大家请看,这女尸上身衣物干爽,下身裙摆和裤脚、鞋子却都是湿的,而且鞋底还沾了泥巴,这证明她今日出去过,而且就是在申时,也就是下雨的时候出去的!”

  “这还用你说,刚刚仵作不是已经验过了,他也说这女尸死了不到一个时辰。”

  男子轻轻一笑,眼里绽放出自信的光芒,“但是请大人注意我刚才的话,我说她下半身有被雨水淋湿的痕迹,可是上半身却没有,这说明她在下雨时外出过,而且,是打了伞的。”

  县令“啧啧”一声,鄙夷道:“下雨天,谁出门还不打个伞啊?”

  “正是,既然下雨,那出门时必然会打伞,可是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外屋?我刚刚看了,门口挂着两件蓑衣,还放了一把伞,但是蓑衣和那伞却都是干的,并没有淋过雨的痕迹。”

  说完,他带领着众人走到外屋,将那挂在门边的,李家的雨伞打开。

  果然,那伞面干爽,根本不像刚刚使用过的样子。

  接着,他又指了指死者的父母,“两位老人衣衫浸透,既然今日出了门,想必是没有带雨具,所以才会被淋湿吧?”

  “是,出门时不知今日有雨,所以我们老两口都没带伞。”

  “那请问二老,您家是不是只有这一把伞?”

  “是了,原本是两把,后来有一把借给了隔壁的董大娘,所以现在家里就剩下这两件蓑衣和一把伞了。”

  他这话说完,徐延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如果这位李小莲姑娘在下雨天外出,但下半身湿了,上半身却没事,那肯定是打了伞的。可既然她家的雨伞没有湿,那也就是说,是有人遮了伞,送她回来的。

  那黄三川声称自己是未时来的,下雨前就已经离开了,而且他也没有带伞,那也就是说,在他离开后,李小莲又出了门,而且遇到了什么人,把她送回了家?

  然而那县令却不太明白,根本绕不过味儿来,正待开口问他,却见他又转了身,来到那黄三川的跟前。

  “这位大哥,你说你下雨前就离开了,是直接回了家,还是又去了哪里?”

  黄三川虽然是个粗人,却一直欣赏读书人,这男子对他的态度和那些官差不同,客气得很,是以他自然也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我去了南市的良记茶水铺,他家老板也欠了我两吊钱,今日正好出了门,索性一次收了。结果我刚拿了钱要出去,天就下起了雨,我干脆在良记坐到雨停,反正也有茶和点心,不吃白不吃!”

  男子被他的回答逗笑了,“那也就是说,那良记的老板可以证明您刚刚一直都在他的铺子里了?”

  “那是自然,他和他婆娘,还有个小伙计,都能证明!”

  听到这里,那唐县令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本来是想抓了这黄泼皮,赶紧把案子结了,也省的京里来的大官为难自己,谁曾想,这厮明明就有不在场的证明,却又非要闹这么一出!

  徐延朔摇了摇头,示意旁边押着黄三川的衙役赶紧将镣铐给他打开。

  其实黄三川的手腕刚刚被扭脱了臼,此时已经肿起了一个包,但是他一直咬着牙,倔强地不肯喊疼。

  徐延朔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于心不忍,刚想过去问问他的伤势,却见那青衫男子上前一步,拉起了黄三川的手腕。

  “大哥,您这手是怎么了?”

  明明疼得倒抽了一口气,那黄三川却还是有骨气地回了一句,“没事,刚被……”

  话音未落,那男子突然使劲一掰,疼得黄三川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哎!疼!”

  喊完就本能地抬起拳头,想要反击,他此时已经没了镣铐,得了自由,若是要想揍人,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可那男子却不动不躲,按了他一下后,反而背起双手,朝着他微微一笑。

  也就在这时,黄三川才发现,他那脱臼的腕子竟然被这位公子给治好了。

  “神了,一点儿也不疼了!”

  他挥着手腕,左右摇了摇。那文质彬彬的公子不仅治好了他的手,还还了他清白,弄得他居然有了种久违的,感动的心情。

  但是那个“谢”字还没出口,男子已经踱回了里屋。

  他蹲在那女尸跟前,举起她的右手,然后转头看向徐延朔。

  “大人,这位小莲姑娘是因为被人逼奸不遂,才被杀害的。她临死前,曾与凶徒有过搏斗,您看她的双手就知道了。”

  说着,将女尸的手举起,示意徐延朔走近观看。

  果然,那女尸手腕有被人勒过的痕迹,看来定是那强迫他的人在纠缠中,试图掐住她的双手,迫使她就范。

  然而,令徐延朔眼前一亮的是,那女尸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里,居然有些鲜红,似乎是……

  “是血迹和皮肉!大人,”男子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这就是小莲姑娘要说的话,她死前曾和那个害死她的凶手搏斗,并且抓伤了他!”

  他说这些话时,突然回过头,观察着那赵生和张阿福的表情。

  张阿福自打进门就一直在哭,此时好不容易停了,却仍是红着眼眶,一副伤心欲绝又义愤填膺的样子。而那身为李小莲未婚夫的赵生从一开始就没接近过尸体,此刻听那少年这么说,他也惊得退了一步,眼神闪烁,根本不敢往这边看。

  而且,他还下意识地握住了左边的手臂。

  男子微微一笑,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第七章:真相大白

  他几步走到两人面前,回头看看徐延朔,示意他跟过来,近距离观看。

  待到徐延朔走近,这才又回过头,对着二人道:“两位一个是小莲姑娘的未婚夫,一位是她的青梅竹马,俱都与她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今日既然都说未曾到过李家,那可否也和刚刚那位大哥一样,有人为证?”

  两人原本就是情敌,但现在李小莲已死,便谈不上有什么关系了。况且现在两人同病相怜,都痛失所爱,因此那张阿福心里反而生出一丝怜悯之意。

  只不过,那赵生是不是也这么想,他就不得而知了。

  张阿福苦笑着摇摇头,“没有人证,我今天虽然一直在田里忙活,却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可能因为下雨吧,往常田埂边上还能见些人,今天却一个也没瞅见。开始时雨不大,我还没放在心上,后来下得大了,我也没回家,就在路边一棵大树下站了站。”

  说到这里,又戳起了他的伤心处,眉头拧在一起,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好不容易等雨停了,我刚说回去换换衣裳,走到这附近,就见到好些个人围在外面,一打听,才知道是莲妹出了事!”

  男子点头,目光转向赵生,“那这位先生呢?”

  赵生看看他,又看看徐延朔,回答的话语倒是与刚刚所说相差无疑,“学生今日在家批改课业,一直到大人命人来我家,我才知道小莲姑娘出了事。我一个人,哪有什么人证……”

  因他距离那青衫男子较近,是以呼吸间带出一股淡淡的酒气。只是这气息很淡,若不仔细,根本察觉不出。

  而且,他虽然并没有淋雨,衣服也是干的,但那青衫男子却注意到,这赵生挽起的发髻中,发丝似乎有些湿。

  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无论是张阿福还是赵生,两个人都没有人证,虽然他们自己做了回答,但至于是否属实,却无人能解。

  所以徐延朔也不知他俩究竟有没有嫌疑,毕竟,他们一个是那李小莲的未婚夫,一个是她曾经的情郎,两个人都有杀人的动机。

  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疑惑,那青衫男子微微一笑,先是用手指了指张阿福,“大人,这位小哥没有说谎,他确是刚刚从田里回来。”

  “哦?”徐延朔挑眉,“明明就没有人证,你又从何而知?”

  “大人请看。”他说着,用眼光扫过张阿福的裤子,虽然那裤腿儿有一些泥点,但却并不多,只能看出是刚刚从下过雨的地方走过,却看不出别的。而且这张阿福的鞋子也比较干净,并不像在满是泥泞的田地里走过。

  就在徐延朔半信半疑之时,那青衫男子却弯了腰,一把拽起了张阿福的裤腿儿,向上卷了起来。

  这裤子从外面看虽然干净,但卷起来,却可以明显的发现裤管里有些泥水的痕迹,而且张阿福的小腿也比想象中脏,乍看好像是清洗过,但却洗得不够仔细,有几处还挂着已经干透的泥点。

  “他下田时,卷起裤子,脱了鞋袜,因此从外表看起来,还算干净。但是卷起的边缘,难免会蹭上一些泥土,而他没有带雨具,故而头发和身上都是淋湿状,虽然后来找了大树避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狼狈,但他却没有时间回家梳洗,所以这小腿上的泥泞也来不及完全清洗干净。”

  徐延朔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回大人,这位小哥的衣着朴素,可见并不富裕,但是这双鞋子却尤为干净,看起来也很新,似乎很是宝贝。再说,我虽然没有参与过劳作,但是这样的情景也曾经见过,为了不让鞋子扎在泥里拔不出来,所以下田时,很多人都是先把鞋子脱下,放到田埂上。裤腿儿和袖子也会提前卷起来,及至膝盖处和手肘,以免弄脏衣裤。”

  他说这些话时,那张阿福连连点头,“是啊,这鞋子是莲妹帮我做的,我一直都舍不得穿,要是早知今日有雨,我说什么也不会穿出门的!下田时,脚脏了,我也是在水洼里洗过,擦干了,这才敢穿上。”

  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唐县令白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这腿你怎么没好好洗洗?上面还挂着泥点子,这是留给谁看呢!”

  “回大人,那水洼太浅,水不够啊!况且这裤子脏就脏了,回家洗洗便是,不用那么宝贝的。”

  不过不论怎样,这张阿福的不在场证明算是落实了,如果他是刚刚从那田里回来的,那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来过李家,也没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见过李小莲。

  既然他的嫌疑已经排除,那就只剩下那和李家有婚约的赵生了。

  其实从刚刚开始,徐延朔就觉得他这个人有些言辞闪烁,而且他一直不敢直视李小莲的尸体,若不是胆子太小,就是心里有鬼。

  可他偏偏和那李小莲有着婚约,而且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试问,如果很快就能娶她过门,又何须急于一时,非要将那李小莲掐死,落个行凶杀人的罪名呢?

  见众人排除了张阿福的嫌疑,都把目光盯向了自己,那赵生连连后退几步,躬下身子,朝着两位大人行礼,“还请两位大人为草民亡妻伸冤啊!”

  他刚刚一直都用“小莲”来称呼自己的未婚妻,此时却突然换上了“亡妻”这个词,显然是为了彰显自己与那死者的关系,借以逃脱嫌疑,但偏偏他这举动在徐延朔眼中看来,却是此地无银了。

  他猛然想起死者指甲里的血肉,所以若是将嫌疑人验身,谁身上有新抓的伤口,那谁就是真凶才对。

  正想着,却见那青衫男子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注意到,那赵生行过礼,便放下双手,站立不动,但却下意识地握住了左边的手臂,且从刚刚开始,他一直将双手藏于袖中,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徐延朔眼中容不得沙子,自然不肯放过他,二话不说地走过去,一把拉住赵生的手臂,猛然将他的袖子拽了上去。

  因他这举动太过突然,是以那赵生根本来不及闪躲,况且金刀名捕亲自动手,他就算想要遮掩,也不可能是那个对手。

  左边袖口被人掀起,撸到手肘的位置,手臂外侧,赫然有两条清晰可见的抓痕。

  徐延朔眼睛一亮,证据确凿,不容他狡辩已经真相大白了。

  “来人啊!”他大喝一声,“把凶犯抓起来!”

  原来,那赵生虽然与李小莲有婚约,但却全是凭着父母之命,小莲和那张阿福情投意合,若不是因为张阿福家境贫寒,父母又急着将小莲嫁出去,用嫁妆填补那笔欠黄三川的旧账,她也不会答应另嫁他人。

  但既然事已至此,她和张阿福也认了命,打算各自安好,再不往来。

  熟料随着婚期将近,那赵生却不知从谁嘴里听了她和张阿福的那些往事,早就憋着火,怀疑她不是完璧,可他是个读书人,好面子,又不好直接退婚,直到今日……

  “今天你喝了些酒,越想越觉得心里愤愤不平,想要找那李小莲问个清楚!”青衫男子看着被人扣押,跪倒在地的赵生,从容道,“熟料你刚到李家不远,就见那小莲姑娘出了门,这时又正好下起了雨,你便打伞将她送了回来。”

  见赵生不说话,他又接着道:“你俩本就有婚约,那李小莲也不防着你,让你进了屋,进屋后,你追问她是否与他人有苟且,她自然不会回答你,于是你恼羞成怒,借着酒劲儿对她施暴,她奋力挣扎,你便将她活生生掐死!待到杀了人,你这才怕了,慌慌张张地逃回了家,又赶紧洗了澡,换了衣服,可你却忘了,李小莲抓伤你手臂的事,就是你杀了她最好的证据!”

  证据面前,赵生对自己杀人一事供认不讳,门口的李家夫妇万万没想到杀死女儿的,就是自己千挑万选的女婿,老两口气得恨不得将那赵生千刀万剐,抓着他又哭又打,而赵生原本在附近也是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一时间,一片哗然。

  待到那赵生一脸狼狈的被几个官差押走,看着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李家老两口,还有那跪在青衫男子面前不住叩头感激的张阿福,徐延朔这才摆了摆手。

  唐县令看到,赶忙迎了过去,“下官在,大人有何吩咐?”

  “知不知道这位公子什么来头?”

  唐县令回头,看看身后伺候的小吏,与那原本一脸不服气,此刻却哑口无言的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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