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馆幽话3:梦川璃歌(上)(畅销七年,横扫东南亚图书榜单!一部区别于日本妖怪文化,纯正中国风妖怪小说!执念太深的人,是会变成妖怪的!)(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2 01:5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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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瞌睡鱼游走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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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馆幽话3:梦川璃歌(上)(畅销七年,横扫东南亚图书榜单!一部区别于日本妖怪文化,纯正中国风妖怪小说!执念太深的人,是会变成妖怪的!)

鱼馆幽话3:梦川璃歌(上)(畅销七年,横扫东南亚图书榜单!一部区别于日本妖怪文化,纯正中国风妖怪小说!执念太深的人,是会变成妖怪的!)试读:

楔子

大宋政和八年。

七月十五,中元。

中元俗称鬼节,传说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鬼门关大开,各路阴魂游鬼游历人间。有家有户的得孝子贤孙点灯引路,归家享用祭品香火;纵然是游魂野鬼,也可托得这个机缘,出入民间的道场佛会,寻求施舍与超度。一年一度,风雨不改,所以中元节之前几日,市井中卖冥器靴鞋、幞头帽子、金犀假带、五彩衣服等物事的商贩便早早摆出了行头,远远望去,汴京街头便是琳琅满目,好不热闹。

入夜之后,人们要么是聚在汴河之畔放灯祝祷,要么是在家中焚香祭祖,当然,也有不少好事的人,在城外城隍庙前搭起彩戏台子,所演的剧目通常是《目连救母》。

往年这个时候,鱼姬也会暂时歇业一天,和明颜三皮一道去城隍庙前听戏凑凑热闹,只是这一次却颇为例外。

明颜瞅着店外的人群游走,心早就飞去了城外的戏台边,然而见鱼姬仍在不紧不慢地拨着算盘,半点要出门的意思也没有,不由得几分躁

动,在鱼馆柜台边转来转去,好半天终于忍不住腆着脸上去开口言道:“掌柜的,这会子也没有什么人上门了,不如……” 鱼姬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不如什么?”

明颜眨巴眨巴眼睛:“听说今个摆台子的戏班子是‘喜相逢’,午间便听得酒客们言语,说今天要连唱三场《目连救母》,这会儿大概该上第二场了……”“嗯,那又如何?……”鱼姬依旧埋头算账,只急得明颜在一边抓耳挠腮:“那个……班子里的红伶萧玉郎又有俏目连之称,最擅扮目连僧,真个庄严宝相,不去看看,可惜了。”

话音刚落,一个异常爽朗的笑声传来:“看萧玉郎还不如看洒家。”而后两道飞扬的眉毛映入明颜眼帘之中,却是常来这酒馆中光顾的京城第一名捕龙涯。龙涯倚在柜台面,瞅着鱼姬满眼俱是笑意,笑得好像八月间的石榴。

明颜见得他这般神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习惯性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心想这家伙果真是越来越露骨了。“是了是了,龙捕头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也无怪如此自负。”鱼姬掩口一笑嗔道,可美得你!”“不是我自负,”龙涯叹了口气道,“只是你们现在去,也只看得到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萧玉郎。刚刚听得小的们通报,说城隍庙那边被人捣乱,戏台都让砸得稀烂,而那个以俊俏见称的萧玉郎,估计得修养三五月才可以出来见人了。所以……还不如留在这里看洒家,岂不来得更为清爽适宜?”说罢,两道眉毛又扬了扬,倒把鱼姬、明颜逗得同时笑出声来。

鱼姬极力忍住笑,开口问道:“‘喜相逢’名声在外,怎会惹来这等横祸?”

龙涯摇摇头:“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只听说砸场子的是个年轻女子。《目连救母》刚开锣,萧玉郎才出来唱了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就被那女子一拂袖子掀下台去摔得头破血流,而后十几个武生上去,都如风卷残花一般摔将下来,最后连台子都塌掉了,那女子也不知所踪,在场之人皆道是今晚鬼门关开,‘喜相逢’不知冲撞了何方恶煞,才遇上这等倒霉事。”

鱼姬闻言微微思量,而后言道:“还真是无妄之灾。不过事已至此,咱们也不用去那边了,今个中元节便在鱼馆饮酒作乐,岂不更好?”说罢扬声吩咐明颜将龙涯引到酒座边,一面转入厨房亲自准备杯盏酒菜。

龙涯一边坐下,一边四下张望却不见三皮,于是叫住明颜问道:“怎么不见三皮那小子?”

明颜“嘘”了一声,朝着厨房努努嘴,而后手指朝后院指了指,一脸的无可奈何。

龙涯心念一动面露促狭之色,悄声道:“那小子不会还吊在那里吧?”说罢起身穿过酒廊直奔后院而去,不多时便听得后院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异常爽朗。

原来龙涯一到后院,便见得三皮被鱼姬的捆龙索五花大绑,倒悬在后院的老榆树上。原本俊俏白皙的脸憋得通红,好似灌了十坛八坛离喉烧。看到这厮哼哼唧唧,眼泪涟涟的可怜模样,龙涯不由得捧腹大笑,许久方才勉强止住笑,直起腰身来说道:“被倒吊一天一夜的滋味如何?” 三皮有气无力地哼哼道:“没义气的东西!你也来试试就知道了。” 龙涯啧啧咂舌,围着三皮转了一圈:“那也是你活该,谁叫你嘴馋偷吃,惹恼了鱼姬姑娘。”

三皮咧咧嘴哼哼道:“谁知道她那么小气,不就是个破糖人吗?缺胳膊断腿的,还巴巴地拿个无比光鲜的盒子装了小心收藏,我便以为又是什么吃了大有裨益的宝贝……也不知道是不是放久了不新鲜,搞得我肚子也隐隐作痛。”

明颜转了出来伸手在三皮头上拍了一记:“你还敢咋咋忽忽,想多吊两晚不成?”

龙涯叹了口气,自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你也别说做兄弟的不管你死活,今个我去东水门城根下寻着专做糖宜娘的唐记,给倒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你便拿去好好地给你家掌柜的赔个不是。”说罢展开手里的布包,只见里面裹了一个四寸高的糖人,手工精妙,剔透的糖色甚是温润。

三皮哼哼道:“想想这些年来被她这般折腾,稍不如意就要捆要吊,分明是故意针对,我很怀疑这糖人管不管用,哎哎……有总比没有强……”

话音刚落就听得前厅里鱼姬的声音:“咦,人呢?”言语之间已经朝后院走来。

三皮忙使眼色,龙涯识相地将糖人收好藏回袖中,转过身来笑道: “咱们都在这里。鱼姬姑娘,三皮再有不是,也已经吃了苦头知道错了,不如把他先放下来,也多个人跑腿招呼啊。”

鱼姬见龙涯为三皮求情,又见得三皮一副要死不活的可怜模样,也不好再硬着心肠,手里捏了个‘松’字诀,那捆龙索已然倏地一声放松开来,钻进她的衣袖。

三皮的身子顿时失了依凭,朝地上撞去。好在龙涯眼明手快顺手接了去,不然三皮头上少不得再多一个大包。

三皮脚一落地,就觉得双腿发软,忙一把勾住龙涯的肩膀哼哼道:“吊了那么久,两条腿子怕是不中用了……哥……哥……再扶兄弟一把……”

龙涯最烦这泼皮狐狸毫不忌讳地贴上身来,只是将肩膀一斜,三皮顿时搭了个空,啊呀一声扑倒在地上,一双碧眼似有千般委屈,斜斜上挑望向龙涯:“你……你好狠心啊……”

鱼姬瞄了瞄三皮,如何不知他又在作怪,于是干咳一声:“先去将那红泥酒炉生好。一炷香时间做不好,就自己把自己吊回去吧。”

此言一出,三皮顿时脚步如飞,身形闪动,快手快脚地自柴房搬出木炭、炉子之类的杂物,双手架着炉子,头上顶着个装满木炭的簸箕,一步三晃玩杂耍一般朝厅堂里挪。他很清楚鱼姬说的不是玩笑话,就从刚才耍宝那一段都没逗出鱼姬的笑脸来看,糖人的事儿还没完。

明颜摇了摇头,正要跟去帮三皮,却被鱼姬叫住:“那点活计倒是难不倒那小泼皮,明颜,酒廊上最下面一层有一只青石瓮,等炉子生好便煨上。”

明颜不解道:“这大热的天儿,还喝热酒不成?再说了,烫烫就好,也不必直接上炉煮啊,酒气不是全跑光了吗?”

鱼姬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学了些门道。不错,我便是要让酒气消散一些,免得饮来太过相冲,反而不美。对了,就直接摆门外烹煮吧,免得热气恼人。” 龙涯笑笑轻声言道:“看来掌柜的定是另有一番用意了。”

鱼姬笑而不言,只是将龙涯引到前厅,只见堂中龙涯常坐的座头上已然摆上了杯盏和几色菜肴,还有一瓶龙涯最为喜好的离喉烧。两人入座,鱼姬添酒相敬,和龙涯对饮了三杯。

三皮早将炉子生好,搬去大门外,明颜也取出酒瓮放在炉上,扯过一把蒲扇,卖力地扇着酒炉中的炉火。不多时,那青石瓮中的酒水已然

微微作响,紧窄的翁口冒出些许白色的水汽,带出一股馥郁的香气,顿时弥漫于街市之中,唯独不朝鱼馆里飘。说也奇怪,街市之中本有不少夜游的人,闻到这等香气无不面露微笑,行路蹒跚,不多时居然一一醉倒在地酣然睡去,只是那轻松释然的微笑神情依然浮现在面目之上,似乎一个个都沉醉在美梦之中一般。

龙涯微微一笑:“这青石瓮中的佳酿果然与众不同,不知道又是什么门道?”

鱼姬抬头看看那荦荦水汽四下弥漫,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龙涯笑道:“这酒名叫‘浮生若梦’。其实也是用五谷蒸酿所得,只不过用的水不同。”“啊?”明颜耳朵甚是灵便,听得鱼姬言语,好奇心顿起,将扇子塞在杵在一旁的三皮手里,人早凑将过来,“掌柜的,这水有什么不同?”

鱼姬淡淡一笑正要言语,只见得街市上一阵风起,将街角处人们焚香化帛留下的纸钱灰卷得不停打旋!

三皮眼明手快,早取过盖子盖住青石瓮的翁口,却不想被飞灰迷了眼睛,好不容易揉去眼中的灰尘睁开眼来,却发现面前三步以外出现了一名年轻女子。

那女子容貌甚是标致,只是眉目之间带几分落寞,似乎心事重重,神情抑郁。她头顶高髻簪花,高腰襦裙随风飘荡,一段雪白的脖颈上挂了一把玉锁,半露酥胸,看其打扮形容甚是考究,颇有昔日隋唐风韵,绝非时下宋人女子的拘谨打扮。

三皮先是一呆,鼻子微微抽动嗅了嗅,忽然号的一声蹿起身来奔进鱼馆:“点子扎手,风紧扯呼!”“闭嘴!少给大伙儿丢人!”见得他这般慌乱神情,明颜早已看不

下去,手里的酒勺一抡,已经重重地落在三皮的头上,顿时将他敲得晕了过去,馆里立刻清净了下来。而后被明颜一路拖拽,扔在酒廊之上。

龙涯哭笑不得,心想这猫丫头下手当真没轻重,也亏得三皮这小泼皮皮糙肉厚扛得住。

那女子似乎对鱼馆里的一切置若罔闻,只是呆呆立于酒炉边,看着从翁口和盖子的缝隙中飘出的白色水汽,似乎心有所系,直到鱼姬起身扬声招呼,方才回过神来。

鱼姬见状只是再次重复了一声:“客官里面请。”

那女子上上下下将鱼姬打量了一番,最后把目光放在鱼姬脸上,许久方才徐步走进鱼馆,就着门边的座头坐下。鱼姬早已吩咐明颜取过酒炉之上的青石瓮,为那女子浅浅地斟了一杯。

那女子转眼看看明颜,再看看一旁的龙涯:“你这店中当真是品流复杂,妖也有,人也有。”而后对鱼姬说道,“适才想必就是你故意引我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鱼姬微微一笑,侧身坐下:“客官何出此言?小店打开门做生意,来的自然都是客人,客人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皆是随心所欲,客官现在坐在这里也是你自己决定,又何来的企图?”

那女子不由哑然,而后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杯酒中:“这梦川之水,你如何得来?”

鱼姬掩口一笑:“客人倒是识货,不过却是十分的不通世务,想这酒水酿造的诀窍,原料的采集皆是不传之密,如何可以随便宣之于口?若是让同行剽窃了去,岂不是无妄之灾?便如那平白挨了顿打,玉郎变猪头的伶人一般,情何以堪啊?”

龙涯、明颜闻言对望一眼,心想原来砸了戏台,打伤伶人的便是这个美貌女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女子眉峰一皱,忽而却又舒展开来,面露几分讥讽之色:“怎么,你这算是来劝戒于我不成?”“不敢,就事论事而已。”鱼姬淡淡一笑,倒是没有把那女子的言语神情往心里去,“客人来我这鱼馆,只为饮酒作乐,于我等而言有进账即可,其他的也没人想理会。这瓮‘浮生若梦’须得万金,客人若是喜欢,大可独享。”

那女子讥诮一笑,自怀中摸出一枚拇指肚般大小的夜明珠扔在桌子上:“够了吗?”“够了。”鱼姬伸手捏住夜明珠,起身回到龙涯桌边,扬声吩咐明颜为那女子备上菜肴,而后便与明颜、龙涯谈笑饮酒,把玩那颗珠子,也不再去看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倒是颇为意外,只是犹豫地端起杯子轻轻嗅了嗅,确认无任何异状,方才浅浅地酌了一口,酒水入喉甘醇无比,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萦绕不去,不知不觉,早湿了双眼。举杯凝望杯中之物,神情甚是茫然。

宁静的街角此刻徐徐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击之声,到了近处,却是一个佝偻的布衣老者,手持一支细拄杖,双目紧闭干涸,眉心皱纹纠结,另一只手里执了一张旗幡,上写“摸骨神算”四个大字,是一个看似很寻常的走江湖摸骨算命的瞎眼老汉。

说也奇怪,满街的人都闻到酒香熟睡入梦,那老汉却无任何异状,非但如此,还径直朝倾城鱼馆而来,沙哑苍老的嗓音犹在吆喝:“瞎子摸骨,铁口神算!”

龙涯也觉蹊跷,但好奇心却更重,于是扬声吆喝道:“先生这边请。” 那盲眼老者听得言语,已然缓缓行来。明颜见他年老眼盲,心生怜

悯,伸手将他扶到桌边坐定。搀扶之间,那老者突然握住明颜手臂,上下摸索一番,而后喃喃叹息道:“姑娘的骨相甚是奇怪,绝非常人之骨相,柔韧轻灵,乃是人间异相!”明颜被他这么一说,慌忙抽出手来,退到一边,心想这瞎子倒是有点本事,居然随手一握便知底细。

龙涯哈哈大笑,早明白了几分,只是伸出手来言道:“先生不妨帮洒家看看。”

那盲眼老者伸手握住龙涯手掌,来回摸索至肩臂,而后开口言道: “这位爷台骨骼方正内含刚毅,应是公门中人,秉性刚直,前半生仕途通达扶摇直上,唯独是在三十六岁本命之年有一波折,吉凶参半,而之后的命数却是瞎子无法算到的。”

龙涯闻言心中一凛,心想这瞎子却有几分手段,倒非寻常信口开河之辈,只是如果真如其言,而今已然三十有四,那波折想来不远,却不知是何境遇。而后忽而释然,心想既然祸福早定,那也无需耿耿于怀,继而哈哈大笑:“先生所言未免太过空泛,其实洒家最想知道的是何时可以成家立室。”虽说是在向盲眼老者发问,但目光灼灼,却是带着询问的神情看着鱼姬。鱼姬莞尔一笑,却不言语。

明颜听得此言早笑得东倒西歪:“龙捕头,你这不是为难人家吗?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叫人家怎么说呢?” 那盲眼老者神情肃然,摇了摇头:“既然官爷三六本命之后的命数瞎子算不出来,那自然也不得而知。”

龙涯闻言颇为意兴阑珊,转眼看看鱼姬,而后笑道:“既然洒家和明颜妹子都算过了,掌柜的不如也来算上一算,也就图个乐子。”

鱼姬摇头笑道:“既然命数天定,提前预知也无补于事,我也就不必算了。” 那盲眼老者苦笑一声:“瞎子眼瞎但心不瞎,有骨尚可摸骨直判,

亏得姑娘不算,否则瞎子的招牌只怕不保……”

鱼姬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又听得那盲眼老者言道,“瞎子向来算无遗漏,从不厚此薄彼,算不出的且不论,这厅堂里还有一人未尝算过。” 先前那年轻女子原本一直坐在一边不言不语,听得此言不由得面露讥诮之色冷笑道:“既然你话说得这样满,不妨也替我算上一算。” 那盲眼老者闻言早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循着声音来到桌边扶着条凳坐定,伸手在桌面摸索,直到触碰到那年轻女子的手掌,方才细细摩挲,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掌相来看,姑娘只身漂泊在外,父母缘浅,但从骨相来看,却是贵不可言,姑娘,你出身帝王家……”

那年轻女子闻言目光蓦然一寒,早将手掌抽了出去,而后冷笑道:“好个鹰隼,这些年倒是学会装神弄鬼了!”

那盲眼老者苦笑一声,已然颤颤巍巍地起身拜伏于地:“想不到帝姬还识得鹰隼,当真是鹰隼之大幸。”

龙涯、明颜对望一眼,心想那老者既然尊称其为帝姬,地位尊崇想必不假,只是不知是何方的帝姬。唯独鱼姬冷眼旁观,依旧是不言不语,只是顺手为桌上空出的几只酒杯斟上酒浆。

那年轻女子扫了那瞎眼老者一眼,而后冷声说道:“什么帝姬不帝姬,休要再提。你不好好留在梦川侍奉你的帝王,跑到这人间来弄成这等形容,究竟意欲何为?”

鹰隼神色凝重,许久之后方才涩声道:“寐庄大帝已然病入膏肓,鹰隼来这人间道乃是奉旨寻觅帝姬回梦川接掌帝位……”

那年轻女子目光猛然一缩,眼神之中悲戚惊讶交织,难以言喻,但很快又是一副全然事不关己的神情:“生死有命,盛极必衰。更何况梦川早有储君,你身为军机重臣,自当尽力辅佐才是,为何还要托词跑来这人世厮混?”

鹰隼摇摇头,满头白发凌乱无状,脸色颇为抑郁,而后沉声道: “昔日储君魇桀谋反作乱,已遭格毙……鹰隼这番人世之行,确实是寐庄大帝密令,访寻帝姬踪迹。”

那年轻女子闻言一呆,继而哈哈大笑,只是满眼神色悲愤:“我还当他只是对我这女儿无情,想不到便是对他最为疼惜的紫金帝嗣魇桀,也同样下手无情。看来只是将我流放下界三百年,也算颇具父女情分了!”

鹰隼见她神情激愤,自是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于是开口言道: “帝姬切莫心存怨怼,当年形势所定,寐庄大帝也是迫不得已。而今能掌梦川社稷的仅余帝姬一人,梦川乃至于天道存亡全在帝姬一念之间……”“闭嘴!”那年轻女子心中恨极,面如严霜,噌的一声站将起来: “倘若你那寐庄大帝当真顾念亲情,也不会如此待我。你们在梦川是逍遥自在,可曾想过这三百年我是如何打熬过来的?当年错入饿鬼道之时,便一早将前事抛下,你梦川之事再与我无关。我只是魇璃,再不是什么帝姬!”

龙涯听得此言,心想这就难怪,那戏班子唱的《目连救母》原是宣扬孝道,这叫做魇璃的帝姬对父亲心怀怨恨,暴戾之气上来,砸了场子也不奇怪。只可怜了那伶人,无端端挨了顿打。

这个时候,一直默默无语的鱼姬突然开了口:“好端端的节气,就这么干坐着喝酒也未免有些煞风景,不如循例来说说故事,也好打发时间。” 明颜拍手笑道:“好也,好也,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龙涯听得鱼姬所言,心中已有计较,只是微微一笑:“不知道鱼姬姑娘打算说个什么样的故事?”

他们三人的对话无疑是冲淡了鹰隼和魇璃之间极不和谐的气氛,魇璃虽心中气愤难平,这个时候却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只见得鱼姬淡淡一笑,接着柔声说道:“这是一个关于天道的故事……从哪里开始呢?……就从四百年前风郡的瑸晖宫说起吧。”

魇璃闻言心头一颤,眼前桌上那一瓮酒水的香气却愈见浓郁起来,心思浮沉之间,仿佛被那无形的酒气带回四百年前的岁月,天界纪年一千六百年,那一年,她将满一千二百岁。第一话天狱怨宫囚“魇璃,魇璃,天族凡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无数个无情且带嘲讽的声音在不停地重复着这十六个字,有的声音苍老,有的声音稚嫩,间或带起一片讥讽的笑声,声声刺耳。

幽暗之中,眼前似乎黑影幢幢,有无数无形的影子在摇晃着双手,一如失控的火焰般招摇。她尖叫着逃避、躲闪,却偏偏避无可避!

远处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透出巴掌大小的一片明媚阳光,晃耀着湛蓝色的波光。“梦川……梦川……”她如同趋光的飞蛾,挣扎着甩开那些不断扑上来的没有实体的影子的纠缠,朝那片迷人的波光奔跑。离通道口越近,那片光线就越亮,越大。她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整片蔚蓝的大洋、围合大洋的晶莹剔透的冰山。遥远的,背靠雪山,悬浮于远洋中,奢华而壮观的白色宫殿。还有那密密麻麻散在岸边,规矩整列的无数雪白营帐。一只硕大无朋的白色圆帐驻扎在无数营帐中央,高高的营帐顶端竖

立着那面写着“北冥”两个字的白色大旗,字间是一尾银紫色的鲲鹏军徽。大旗随着远洋拂过的带着一丝咸味的清风缓缓地招展,似乎已然近在咫尺!

然而,身后那些阴暗的影子却更加不依不饶地扑了上来,撕扯着她的头发,纠缠着她的四肢,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再向前一步。“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嘶声呼喊着,却只能立于光线之外的阴影中,无法前进一步。迫切张开的手指根本无法触及那一片她无数次魂萦梦牵的故土。

忽然间,一切加诸在身的阻碍瞬间烟消云散。她重重地摔跌在那片带着阳光温度的地上,而后一阵紧密而冷冽的簌簌声铺天盖地而来!无数闪着幽幽蓝光的锋利弩箭从她背后洞穿而过……“啊!”魇璃凄厉地尖叫着撑起身来,却见眼前高床软枕,纱幕低垂,幕外那个硕大的圆形水池依旧是幽幽地反射着波光,而在水池另一边的房门口立着的两只半人高的奢华琉璃灯也提醒了她,刚才的一切只是再次重复了那个七百年来每晚都会做的噩梦。

虽然只是梦,但梦醒之后,却感到身体乏力,冷汗涔涔而下,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得困难起来,就像一条因为离水而窒息的鱼。这跟梦没关系,只是身体在提醒她又到体力衰竭的时候。她吃力地站起身来,走到房中间那个偌大的圆池边,将身一跃跳入池中。微温的池水瞬间没过她的头顶,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贪婪地吸收着水汽,之前气竭乏力的身体也随之缓和,慢慢恢复过来。

石头雕刻的龙形浮雕围合着整个圆池,龙口里汩汩地流淌着清冽的泉水,温吞却又永不停息。魇璃伸展双臂在水中缓缓划过,就像一条游鱼,从水池这一边灵动地滑向另一边,最后靠在龙头下的池壁上,仰起头任由泉水顺着脸庞发丝流淌。是的,这七百年来,她跟一条豢养于华

美鱼缸里的鱼没有分别,一样依赖于这个突兀的占据了寝宫一半面积的水池,一样没有自由。

因为质子是没有自由的,无论是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度,甚至是在六道之中福报最大的天道,也是一样。

这里不是她那充斥着水之灵气的故乡梦川,而是风的国度——风郡。

梦川与风郡同属天道六部,与其余的忘渊、藤州、赤邺、沙幕等四部一道,围合着广袤无垠的六部戮原,从而构成天道的主体。天道六部属性不同,梦川属水,风郡属风,忘渊属金,藤州属木,赤邺属火,沙幕属土,由各部的皇室执掌,各有所主。然而六部疆域毗邻,参差纠结,难免会有利益之争,为避免不必要的刀兵之祸,历来就有互派帝裔为人质,彼此牵制,避免战事的惯例。

六部的帝裔与寻常天人不同,皇室血脉并不仅仅意味着他们拥有强大灵力和尊贵的身份,也意味着他们在天道之中所受的约束力更大。除了在天道中央的六部戮原和自己的国度,帝裔们的灵力总会因为不同程度的受到所在地结界的压制,而衰减消磨。不幸的是,这种消磨对于魇璃而言,却有可能造成生命危险。“天族凡裔……”魇璃甩了甩头,将印在心头的那一抹悲愤强行抛到一边,闭着双眼在水下的石壁上摸索,感知着那些隐在水下的浅浅划痕,心中默数着:“一、二、三……”一直数到十五,才缓缓移开,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痕,双手按着水池边将身一纵,稳稳地落在池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上一次进池中续命已然是十五天前的事,也就是说她已经可以在异族的领地上离水半月还可行动自如。比起七百年前离开梦川故土,初来到这风郡瑸晖宫中为质子时,已然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出水之后,那种无形的重量又突兀地附上身来,那是风郡结界的力量。当她体力充沛的时候,受到的制约更大,当年初到此地的时候,不

谙其道,曾经被这无形的结界压得动弹不得。

魇璃缓缓地吸了口气移动步子,走到靠近窗户的妆台边,伸手推开那扇交叠着金丝银线攒绣着花鸟的纱窗,从开启的那一线的空隙审视着这座名为上宾之所,实为樊笼的奢华宫殿——瑸晖宫。这是风郡皇城内最西面的宫苑,处于低洼之地,形似一朵怒放的五瓣桃花,每一片花瓣的位置便是一座雅致的小院,由中间的硕大的圆形花园维系,这里是其余五部之中委派而来的皇子帝女所居之处。

院中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时时都晕染着沁人心脾的幽香。住在这里的人也和风郡的皇室子弟一样供养丰厚,生活安逸,只是进得这华美宫苑的人,都如同金丝鸟笼中的雀鸟一般。高高的宫墙阻断了外面的世界,墙上一圈密集林立的箭阵倾斜向下,直指宫苑,无数淬过剧毒的箭头闪着幽幽的蓝光。在那之上是高高矗立的瞭望塔,侍卫们居高临下监视着宫苑的一切,如果有需要,只待一声令下,瑸晖宫中的一切,便被万箭齐发的箭头射得支离破碎。这是她噩梦的由来,没有任何人能在致命的毒箭环伺之下还能无动于衷。

唯一可以出入这座囚宫的通道是那条硕长的门廊。门廊连通瑸晖宫中央的御花园。无论是瑸晖宫高高宫墙外的重重守军,还是游走在庭院内的宫娥,一张张貌似谦卑的笑脸背后,也还闪烁着一双双窥视的眼睛,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不时会向谋臣们汇报异族皇子帝女的动向,用以揣度其他几部可能采取的策略和可能的动向。

她的居所只是五座小院的其中之一,名唤梦川别院。其余的四所别院依次为藤州别院、忘渊别院、沙幕别院和赤邺别院。不过赤邺、沙幕两座别苑荒废已久,只剩暗夜之中的两处毫无半点光亮的所在,透过精雕细琢的镂空花窗可以看到苑内杂草丛生。传说一千七百年前的六道浩劫致使火灵尊炎啻与土灵尊雱笙身亡,连带造成火灵近侍赤邺和土灵

近侍沙幕两部的覆灭,这两座别苑便空了起来,任由岁月侵蚀荒芜。剩下的两座别院里分别囚居着藤州的帝女沅萝和忘渊的小皇子铘。此时此刻,夜深人静,那两座别院笼罩在柔和静谧的光线中,是魇璃目光所及之处的两个带着温暖的所在。

夜间的宫苑很是宁静,影壁外的硕大宫门紧闭,将那条唯一联系外界的长廊一分为二,透过花园密集的树丛花枝,依稀可以看到外面长廊的灯火从影壁外射进来。只有在夜幕之下,囚居瑸晖宫里的人们身边才没有那么多眼线贴身监视。

这倒不是风郡皇室的疏忽或仁慈,而是对风郡中人而言,这所华美宫苑一入夜就会透出几分不祥的意味。风传是昔日暴毙于赤邺和沙幕两座别院的帝裔亡灵作祟,几百年来但凡有夜间滞留宫苑且落单的侍卫宫娥,均会遭致亡灵的报复,起初只是惊吓晕倒,到近百年来更是愈演愈烈,多是横死园中。风郡皇室曾数次搜查,却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久而久之,这宫中已然形成了条不成文的规矩,宫娥与侍卫都留守长廊等待召唤,偌大的宫苑内只剩魇璃、沅萝和铘三人,总算可得一丝自由。

在确认没有人窥视之后,魇璃合上了窗扇,坐在妆台旁边对着那面铜镜,摘下悬在脖颈的挂链。那是五颗浑圆的明珠并排串成挂坠,红如蔻丹珠光流转。下一刻她的左手的指甲已经划开了右手的手腕,在一股熟悉的疼痛袭来的同时,雪白皓腕上一缕殷红的血痕缓缓下滴,落在那串血红的珠子上。一瞬间,那五颗珠子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一样,发出丝丝的轻响,腾起一团血色雾气包裹那些滴落在珠子上的鲜血。下一刻,那股黏稠的血液很快地融入那五颗珠子,毫无障碍地渗透,继而揉合成一股血色光华在几颗珠子里缓缓流淌,就像曾经在她的血管里流淌一样。

魇璃任由鲜血不停地融入那红得有些妖异的挂坠,就好像一个悭吝的穷鬼在积攒手里的每一个铜子儿,直到开始发晕方才将挂坠移开滴血的手腕,而后注视着手腕上残留的血迹如同有生命的物事一样缓缓移回创口,继而创口生肌很快愈合,就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只要没有危及性命,都能迅速愈合创口,这是梦川皇室血脉的本能。可能只有在这种本能出现的时候,她才更像一个梦川帝裔。

魇璃看着镜中的自己悲哀地笑笑,将挂链挂回脖颈之上,尝试着站起身来。虽然大量失血带来的头晕和轻微的作呕感,但比起刚才,结界的压制力无疑是化解了不少。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平衡。当她虚弱的时候,可以少受结界的压制,但若是虚弱过头,却有可能没命。好在这七百年的反复试验,已经让她学会如何掌握这个度,如何在那跗骨之蛆一样的结界下获得最大的活动能力。

待到魇璃适应了这样微微眩晕又有些轻飘飘的状态,便稍稍曲了曲膝盖,开始调动内息,缓缓移动步伐。她虽少小之时便去国离家来风郡为质子,但无论如何艰难,也不曾停止过自身修持。随着步伐的加快,一股热力也自她百骸之中缓缓溢出,进而融会贯通,先前的那种无力感已然削减不少。她的身影越来越快,寝宫之中低垂的纱帘也随着她的行动带起的劲风而猛烈的鼓噪,就连那一池温汤也随之汹涌激荡,虽锢于池中,却翻腾不休,犹如惊涛拍岸!无数水花飞溅,一旦触及她身畔一丈之内,便瞬间化为细小的冰渣激射开去,只听得一串细密的咄咄声,寝宫顶部的华丽藻顶上又新添了无数芝麻大小的坑洞。虽然数量不可计量,但因为藻顶高深且背光,加上坑洞细密,如不细看,也无人知晓那华美雕饰密布的藻顶早已经千疮百孔。

魇璃的身形戛然而止,将身一纵已然稳稳当当地落在那张卧榻之上

盘膝而坐,细细吐纳片刻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因为她听到了一个声音,从遥远的西面呼啸而来,就好似无数狂暴的野兽同时高声咆哮怒吼。这样的声音这七百年来每到月末那晚的亥时就会听到,持续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这是位于风郡西面的藤州传来的声音。

魇璃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踱到门口打开了寝宫的门扉。外面夜凉如水,花影婆娑之中传来一阵细微而仓皇的脚步声,不久,一个纤弱的身影出现在前来梦川别院的青石径上,浅绿色的丝质睡袍下露出一双纤巧瘦削的美足。披散的长发,苍白羸弱的娟丽面庞上一双妙目含泪将落未落,眼中尽是惊恐凄苦之色,就如同一头被猎人围猎的小鹿。当她看到魇璃立在开启的寝宫门边,不由得一呆,停下了疾奔而来的步伐,就这么怔怔地立在那里,原本挂在眼眶的珠泪终究还是滚滚而下……“傻瓜,还不快进来暖暖,赤脚立在寒地儿,明儿怕是又要咳嗽了。”魇璃低声言道,走上前去伸手拉住她的手掌将她引进房中,顺手掩上房门。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藤州的帝女沅萝。

这七百年来,同囚此地,朝夕相处,情同姐妹,沅萝知道魇璃的心结,而魇璃也明白沅萝的惶恐悲伤。

痛莫过于国破家亡。

自六道浩劫之后,天道损失最为惨重。天道六部只剩其四,沙幕早成不祥的无人之境,除了万里黄沙之外,再无其他事物在此间停留。更在位于沙幕和藤州之间的境地产生了一片被称作异域的土地。但凡陷入异域的事物皆变得异常凶险邪恶,不时滋扰周边。昔日守护藤州的木灵敷和发下宏愿,散去自身灵气归于六道,以维系六道生机,不在其位,自然无法及时镇住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蚕食藤州的异域。所以藤州日渐没落,也终于在天道纪元九百年被异域同化覆灭。藤州皇族尽数蒙难,藤州名存实亡,残余部众就已经流亡分散在梦川、风郡和忘渊三地,已

无立国之地。天道的平衡再一次被打乱,可以维持天道不至于倾覆便只剩下风郡、梦川和忘渊三部皇室中人与生俱来的灵力,从此鼎足而立,缺一不可。

沅萝是天道纪元四百年入风郡为质子,一千二百年来都被囚居风郡,因此逃过大劫。但一个亡国的帝女,早已无所依凭,便是自身安危也得仰仗他人的心情。昔日山清水秀的藤州也成为可怕的异域魔境。无数魔藤自地面蜿蜒而出,覆盖整个藤州大地,但凡有人或动物不慎闯入,就会被紧紧缠住,吸尽每一滴鲜血……

为了防止异域再度扩张,其时已然掌控三界六道的风灵提桓自封天君,用玄天弓射出穿山石定住异化的藤州,并埋下御风的神器,每月定时净化异域。这七百年来,沅萝那片被异化的故土一次又一次的被天君的御风轮净化,原本蔓延而出的可怕魔藤被飓风摧毁,那片土地再度一片狼藉,寸草不生。当然,这样的状态不会维持很久,因为魔藤会在飓风过后再度生长出来,覆盖整个藤州大地……

虽然这已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但那里到底是沅萝的故土,每到月末的亥时,远方传来那种恐怖的咆哮的时候,沅萝总是不可避免的心悸惊醒,这种无法压抑的痛,就好比把原本已经结痂的创口再扒开一次一样残酷。

听得魇璃的言语,沅萝心头的悲切就如同开闸的洪流一样汹涌而出,伸臂揽住魇璃的肩膀,埋首抽泣,也顾不得魇璃身上那件软甲上的棱刺如何冷硬扎人。

魇璃伸手在沅萝背心轻拍:“又做噩梦了?”

沅萝微微颔首,抬起泪眼:“不是……我根本就睡不着……璃儿,我很害怕……”“这样的境地,谁都会觉得害怕。”魇璃叹了口气,尝试着掰开沅

萝紧紧纠缠的手臂:“抱那么紧,我的软甲会刺伤你的。”随后牵着沅萝的手绕过寝宫中央的水池走到那纱幕低垂的榻边:“今晚就在这边睡吧,有我在,好好安歇吧。”

沅萝低低地嗯了一声,蜷着身子伏在榻上,只是纤细的手指还是无助地抓着魇璃的手掌,就好像一个快淹死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魇璃放低身体,侧躺在沅萝身边,与其相对而卧。只见沅萝极力地闭合双目,但手中传来的力道却有增无减。魇璃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喃喃言道:“这样不是办法……”

沅萝缓缓地睁开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知道……只是…… 我控制不住。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我会落得如同昔日囚居在那两所废院里的人一样的下场,就不由得不寒而栗。”说到此处,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魇璃叹了口气,她能理解沅萝的恐惧,虽然沅萝只比她大三百五十岁,但在这樊笼中受煎熬的时间却足足一千二百年之久。当恐惧成为一种惯性的时候,没有人能去指责随之共生的软弱。她伸手拭去沅萝眼角的泪痕,柔声道:“不会的,总有一天,我们会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沅萝怔怔地看着魇璃近在咫尺的面容,挤出一丝苦笑:“你跟我不一样,像我这样一无是处一无所有的废人,希望早就是奢侈品了。”“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魇璃低声叹道。

沅萝神情黯然:“自己什么状况自己清楚。自小就体弱多病,习不得藤州皇室中人的修行法门,比之寻常天人尚且不如。原本被送来此处总算可为藤州做点事,谁料浩劫骤生,连藤州都灭亡了,如何不是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魇璃摇了摇头:“如果堂堂藤州帝裔是一无是处,那我呢?我只知道你有的东西,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那

里除了一头缎子一样柔滑的发丝外,空无一物。

沅萝如何不明白她的介怀,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梳理魇璃披散的发丝:“既是无法改变的,你又何必如此自寻烦恼?”“是自寻烦恼吧……那些已经注定的东西。”魇璃淡淡一笑,“你呢?又何尝不是?虽然咱们现在身陷虎口,命悬一线,但只要他们还没对咱们下毒手,咱们就是安全的。既然战战兢兢是一天,轻轻松松也是一天,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点呢?”

沅萝沉默许久方才言道:“还是你豁达。可能我在这个鬼地方待得太久,除了惶恐不安,已经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魇璃笑了笑:“不是我豁达,而是我知道,如果不存着一份希望,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等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七百年前,在离开梦川边境的时候,我和他约好了,他一定会来接我回家。所以,无论几百年也好,几千年也好,我都会怀着希望等待下去,绝对不让自己沉沦于绝望之中。”“他?”沅萝心念一动,随即会意,“又是你那位英明神武、丰神俊朗的大皇兄魇暝吗?”她不止一次听过魇璃说起过这个约定,每次看到魇璃流露出那样崇敬的神情,总不由自主地浮起几分自怜自伤。她也曾是被诸位皇兄疼爱的小妹,然而国破家亡之后,那些温暖都不复存在。“是啊,暝哥哥。”魇璃嘴角露出几分微笑,“虽然非一母所出,但手足情深。以往他答应我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沅萝淡淡一笑,每每说起魇暝,魇璃就像一个孩子。尽管在她看来,七百年前的一个约定兴许不能代表什么。能被送到敌国为质子的,也有被当做弃子的觉悟。她是如此,魇璃也不例外。想到此处,沅萝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留意到沅萝的神情,魇璃轻轻握住沅萝的手悄声道:“明天……明天兴许会有点新的消息也不一定。”

沅萝一呆:“明天?”

魇璃点点头:“你忘了,明个又是立春。每年这个时候,总有梦川使臣前来风郡朝见风郡国君……”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得到允许,在大批风郡侍卫和宫娥的簇拥下前去风郡皇宫的大殿,出席风郡帝王为梦川来使所设的盛宴,从来使与风郡皇室晦涩圆滑的外交辞令中捕捉来自故土的信息。

沅萝忽然抖了一下,眼中满是恐惧之色:“明天,你……又要出去吗?”

魇璃如何不知沅萝在怕些什么,而今见得她面孔发白嘴唇微颤早已心中不忍:“我只去一小会儿,很快就回来。”

然而这句话并没能安抚沅萝的忐忑不安,她只是咬着下唇,伸出手臂抱住魇璃,闭上双眼,把又将蔓延而出的泪水关在微微颤抖的眼皮下……

魇璃轻轻叹了口气,也伸臂拥住沅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宽慰沅萝,或者,对于一个极度不安恐惧的人而言,一个拥抱比任何言语都来得安心。就如同七百年前,自己初到此地之时思乡情切,又虚弱不堪差点死去时一样。那时的沅萝也曾这般温暖相拥,对她说着归国的希望。两个弱小的孩子相互依靠,在这冰冷险恶的虎口樊笼中相互取暖。异梦

这时候,门外传来几声轻微的敲门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门外怯怯

地响起:“璃姐姐……你睡了吗……”

魇璃的思绪从昔日的记忆中抽离,笑着对沅萝说道:“看来铘也来了。”

沅萝起初被敲门声吓了一跳,而后释然,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柔声道:“那孩子……怕也是被那风声吓醒了。”

魇璃轻轻地嗯了一声,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半扇,一个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抱着个小绣枕,披散着一头细细的黑色发辫,粉妆玉琢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圆眼还带着惊慌的神情,正是忘渊的小皇子铘。“这孩子。”魇璃伸手揉了一把铘的头,“慌慌张张的,怕啥呢?”这孩子和她一样小小年纪就去国离乡来此险地,同命相怜,早就当他是自己的亲弟一般。

铘进了屋定定神,低声道:“我……我怕废园里的……亡灵……” 沅萝也走了过来,闻言心中一宽,而后抬眼看了看魇璃,见她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把先前的不安抛了开去,躬身轻轻捏了捏铘的脸蛋柔声道:“铘不用怕,那些……亡灵……只会对付外面那些坏人,不会来惊扰你的。”

魇璃会意一笑,的确,亡灵之说自那两座院子荒废之日就有,但谁也没有见过。而近几百年来暴毙于这座囚宫里的宫娥卫士的死因,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铘毕竟只是个不甚懂事的孩童,自然不明白魇璃和沅萝关于此事的默契,只是抱着枕头有些扭捏:“我不想独个儿待在忘渊别院……” 魇璃宠溺地用手指刮了刮铘的鼻子:“胆子这么小,将来怎么做忘渊的帝王?”

铘是忘渊新王钺帝的长子,虽说而今陷在此处为质子,如无意外,也是日后继承大统的首选。然而孩子终究是孩子,听到魇璃这句揶揄,

铘嘟嘟嘴:“等我长大了,胆子就大了。”“是了,是了,”沅萝笑道,“日后铘必定是个有为的帝王……现在,铘帝陛下,该就寝了。”

这几句话儿铘很受用,挺挺小身板,极力作出一副威严的神情,大摇大摆地踱了两步,然后又一溜烟跑到魇璃身边,伸出小手拉了拉魇璃软甲的下摆:“铘要挨着璃姐姐睡。”“小毛孩。”魇璃笑了笑,“挨着我可以,但不准睡到半夜尿床,否则就一脚踢你出去。”

铘红着脸争辩道:“哪有?”

魇璃哈哈大笑:“若是没有,前天宫女在忘渊别院里晾的被褥是谁的?”

这话一出,铘的脸更红了,又羞又臊的没了言语。

魇璃冷不丁地将铘拎了起来,一边朝床榻去,一边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么晚也该休息了。”

此时远处传来的风声已经渐渐消停,沅萝长长地舒了口气,心头也放松许多,回到榻边挨着魇璃睡下,偌大一张床榻,三人相依也不过只占去了一半的位置。尽管还有很多宽裕,但她们依旧是挨得很近很近,似乎靠得越近,彼此的心就更安定。

铘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小手还紧紧地搂着魇璃的手臂。而沅萝就靠在魇璃的身侧,轻柔的呼吸随着舒缓的心跳,也没了之前的不安惶恐,至少在此刻的梦中,她是安全的……

折腾了大半夜,魇璃也有些困乏,远处门边的琉璃灯也开始渐渐暗淡。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就好像幽暗的水潭中浮现的涟漪,明明静谧,却又显得突兀。她猛地睁开眼,只觉得眼前一片幽暗,而这时候,那阵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她的耳边!

魇璃暗自心惊,想要坐起身来,然而此时此刻,身体却半点不受控制。从未试过如此的感受,似乎冥冥之中,有股强大的似曾相识的力量悄然而至,远比她每日都会感知的风郡结界之力更来得巨大。

魇璃惊诧地睁圆了双眼,却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是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双缀着白色绒球的小绣鞋停在了她的旁边。然后她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还有一个月……你准备好了吗?”声音清脆稚嫩,但语气很沉稳,最恐怖的是,这声音既像是从耳边传来,又像是在她脑中回荡,虚虚实实早已分不清究竟。

魇璃心头狂跳,她虽不明白对方所指,但这重兵把守、固若金汤的囚宫,外面的人不可能轻易进得来。莫非……她心头忽然浮起那个无稽的关于废园亡灵的传说。

但很快,这个疑虑打消了,因为那个声音已经很简短地回答了她无法出口的疑问:“不是。你不必胡思乱想,我不会害你,只是想你知道你这七百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事,目前已经有了契机。但希望只给有准备的人,你准备好了吗?”

魇璃错愕地睁着眼睛,她心心念念的事便是如何逃离这樊笼囚宫,回到梦川,回到大皇兄主事的北冥大营。这个不知是亡魂还是什么的女孩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她究竟是谁?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这种熟悉的威慑感是什么?

一系列疑问在魇璃脑海中涌动,起初的惊骇早已当然无存。很简单,如果对方带着恶意,此刻自己早已成了这囚宫中的又一条亡魂。

那个女孩轻轻地笑了一声:“果然聪明,看来我没看错人。”说罢已然径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缓缓地朝着门的方向而去,一边言道,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将来……咱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一定还你个明白。”

魇璃看着那还未长成身形的白色身影飘然远去,最后消失在幽暗之中,忽而抽了口气,发现那种无形的压制力已然荡然无存。她忙撑起身来追将出去,却不知脚下绊着什么东西,猛地摔在地上。然而,却发现眼前大亮,却是纱幕围合的床顶在纱窗外透进的晨曦里微微发亮。

铘和沅萝依旧一左一右卧在她身边熟睡未醒,很明显,她根本就没有起过床,那神秘莫测的一切都只是梦。

魇璃皱了皱眉头,那种太真实的感觉不像梦,而且那种感觉,更是隐隐有些印象,她不记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过那个白衣女孩,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女孩一定和自己颇有渊源。尤其是她说的那些话,似乎颇有深意。既然如此,那么……莫非真的有契机?

天已经亮了,花园外的门廊处传来砰砰的闷响,那是通往外界的宫门开启的声音。这意味着这一夜的自由又一次到了尽头。很快,一连串轻巧又有序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惊起园中早起的飞禽,洒落一地婉转清啼。那是这囚宫的执事宫娥们端着洗漱用的兰汤、面巾、早点之类的物事鱼贯而入,到了园中,有序地分为三队,分别朝梦川、藤州和忘渊三座别院而来。

魇璃静静地听着那些连串的轻盈脚步到了门外,而后一切又静了下来。而后又是两队宫娥从远处的滕州、忘渊两所别院朝这边移动,想来是已经发现沅萝与铘都不在自个儿房中。不过脚步声到了门口,又很是默契地停了下来。

魇璃冷冷一笑,她知道外面的人在忌惮什么,整座囚宫只有她的梦川别院是外面那一群看似谦卑,其实奸诈世故的眼线们不敢自出自入的所在。不仅仅是因为现今残存的风郡、梦川和忘渊这三部中,风郡和梦川国力不相伯仲,而她这个梦川帝女既不似铘一般年幼可欺,也不似已然孑然一身的沅萝一般无所依凭。有了这份底气,平素里已然刻意地在

这囚宫里肃立威严,此刻就算她倒头再睡个日上三竿,那班奸险的奴才也只得端着洗漱的物事在外候着,而不敢越雷池半步。

只不过,今天却不是时候。魇璃还记得今日要前去大殿会见使臣,于是轻轻推醒沅萝与铘,而后扬声喝道:“来人啊!”

那两扇门扉应声而开,一群身着鹅黄宫装,头梳双环髻的宫女们娉婷而入,各自捧着手里的物事并列三行,躬身齐声道:“恭请魇璃帝女金安!”

魇璃冷哼一声:“这里的帝裔只有本宫一个吗?”

那群宫女也都是些伶俐人,眼见魇璃脸色不善,只怕是顷刻之间便要发难,连忙又躬身道:“恭请沅萝帝女、皇子铘金安。”

铘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又将身一倒卧在榻上翻身继续睡,而沅萝倒不好如此托大,只是伸手轻轻拉了拉魇璃的手,低声道:“算了……”

魇璃双眼犹如两道冷电,在眼前的宫女们脸上一一扫过,见得她们一个个面色发白,额头微微起汗,方才冷冷地挥挥手:“罢了。若非本宫还要前去大殿接见来使,今个便代尔等的主子教教你们,何为待客之道!”说罢起身走到妆台边坐下,“还愣着作甚?莫不是连怎么伺候人也要本宫提点?”

那些宫娥们听得此言如蒙大赦,早已各自行动,已有人过来伺候魇璃洗漱。负责伺候沅萝的还算好过,而专职照料铘的,却只有等他自己起来才能上前伺候,于是一个个呆若木鸡地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魇璃淡淡一笑,心想让铘为难一下这班小人也好,也懒得去搭理那一列候着的宫女,只是站起身来展开双臂,等待宫女为自己套上那一身专为朝见风郡国君而准备的华美朝服。

那袭朝服垂展于床榻后面的衣架之上,由两名宫女抬到魇璃面前,上品雪蚕丝织就,靛蓝底色,绣满了白色云纹。反复交叠八重,再配上同样品色的披肩,缀上无数晶莹剔透的晶石。虽华贵,却显得累赘。这朝服从造型到品色都不是梦川的款式,也非风郡的朝服,而是风郡专为质子而造。

魇璃很讨厌这样一身可笑的衣服,穿上之后就好比一个包裹得很精致的木偶,会让她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人拿捏在手里。然而,却不能不穿。

不过,嫌恶的情绪很快被打断,因为一个负责更衣的宫女将手放在了她身上穿戴的软甲的腰带上,想要卸下这身软甲。

魇璃将身一侧,眉头一沉:“你是新来的?”

那宫女收手不及被魇璃软甲的棱刺扎了一记,顾不得疼痛,早拜服于地:“奴婢不识好歹,冲撞了帝女,请帝女息怒。”

旁边的宫女忙躬身道:“帝女息怒,她确是新拨来的,不知道帝女的习惯。”而后转头对拜服在地的那个宫女说道,“帝女这身软甲除沐浴之外从不离身,你只需将朝服穿戴在外就好。”

魇璃冷哼一声:“够了,你家主子只是让你们来试探本宫的底线,可没让你们来做这蹩脚戏。他想知道的,本宫也不怕让他知道,就算再困本宫七百年,也休想磨灭本宫的意志。一日甲在身,一日心不灭。卸甲臣服?哈哈,就凭他?”

那一班宫女被魇璃说破,早已惊得面无人色,一个个退后两步,齐齐拜伏在地,不敢言语。

沅萝已然收拾停当,见得此景,也不由得一惊,心想私下璃儿性情本不是如此暴戾,然而一旦有风郡之人在前,就活脱脱变了一个人,阴晴不定,就好比那一点就着的炮仗。想到此处忙快步上前,自衣架上取

下那身朝服,低声对魇璃道:“璃儿,这里到底是风郡的地盘,何必把事情闹大?若是激怒了那……”话到此处,却停下话头改口道,“你不是还要前去接见使臣吗,再不装扮,可就误了正事。”“放心吧,误不了。”魇璃接过那身华丽朝服一展披上身,转眼对那一班跪在地上的宫女言道,“也跪够了,都起来吧,若是误了时辰,今个本宫在大殿上当着使节的面挑剔一二,想来风郡国君的脸面也挂不住。”

此言一出,宫女们慌忙起身围了过来,战战兢兢地为魇璃整理穿戴,梳妆打扮,最后将一顶缀满五彩晶石的华冠罩在魇璃的高髻之上。

魇璃微微眯缝双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这身穿戴华贵绚丽、光耀夺目,却又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就好像在无时无刻提醒她质子的身份,厌恶,却又完全无法摆脱……这就是风郡定制这身服饰的用意。她曾观摩过风郡驯养的战象,那样的庞然大物看似凶猛无匹,但仅仅一条细绳,一根木桩就可以拴住它们,只是因为在它们年幼之时便习惯了那样的束缚,所以就算现在有能力将绳索扯断,木桩撞倒,也一样只会乖乖的任由束缚。

此刻沅萝就立在她的身后,欲言又止的表情也浮现在她眼前的镜中,纠结而揪心。魇璃不愿想太多,是怕不知不觉间被那种无力感吞噬,就好像现在的沅萝一样。她缓缓地吐了口气,转过身对沅萝道:“我这就要去了。”

沅萝肩膀微微一颤,低低地言道:“去吧……早去早回,我…… 哎,没事,你放心。”

魇璃点点头,走到榻边把还在赖床的铘拎了起来:“别睡了。”“嗯……”铘揉揉惺忪睡眼,却见魇璃一脸的严肃神情,不由得吓了一跳:“璃姐姐……”

魇璃躬身扶住铘的肩膀沉声道:“铘,璃姐姐要出去一阵子,这段时间你可得好好保护你的萝姐姐,一步都不要离开!”

铘转眼看看沅萝,见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唇,瞬间泪如泉涌的模样,虽然不明白为何如此,也郑重地拍拍胸膛:“璃姐姐放心,铘是男孩子,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萝姐姐!”

魇璃伸手赞许地揉揉铘的头,起身对随侍沅萝和铘的宫女们厉声喝道:“尔等且好生伺候皇子铘与沅萝帝女,若有闪失,本宫眼中可揉不得半颗沙子!”说罢手一扬,指间飞出一物,就如同强弓硬弩激射而出的箭矢一般,自列队而立的一排宫娥耳际呼啸而过,“哆”的一声钉入远在数丈之外的门扇之上,却是一粒五彩晶石,乃是自那一身累赘的华服之上揪下来的。就在同时,十余粒玉珠齐齐落地,滚落一片清脆之声,而那一排宫娥右耳的耳环全都没了坠子,只觉得耳际犹如被利刃划过一般,瞬间泛起一股寒意,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恐惧的低呼。而后那一干宫娥皆点头如捣蒜,只盼早早送走眼前这个混世魔王,免得再吃苦头。

魇璃威慑众人之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那一队专司伺候魇璃的宫女只得战战兢兢地尾随其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那雅致幽静的皇家园林,洒下一串连贯整齐的脚步声,无形中带着股萧杀之气,就连立于宫墙之上的卫兵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目送这囚宫中行进的人群。朝堂

宫门咂咂开启,门外的长廊左右已经各自排列着手执钺斧,身着

铠甲金翎的禁卫军,一个个矫健肃然,头盔上的面罩放下,全然看不见脸。这是风郡皇城中最精锐的部队金翎卫,直接受命于风郡太子时羁。

魇璃仰着头自队列中央的走廊穿行而过,眼角的余光扫过两旁如雕塑般矗立的金翎卫,这样的阵势,每次出宫之时都是如此,只是人数似乎比往年增加了一倍!

为何会如此反常?难道……

魇璃心念一动,很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使得风郡加派了看守囚宫的人手,想来今日应是不虚此行。就在她心中盘算之时,背后一个张狂又带着三分戏虐的声音说道:“看看这是谁来了?如此光耀夺目,莫不是梦川飞来的蓝凤凰?”

魇璃心头蓦然腾起一股怒火,但很快压下来回过头去。她知道那是谁。

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抄手而立,金冠耸立,宝甲鎏光,一袭大麾加身,腰悬三尺宝剑,即使藏于那镂金剑鞘之中,也掩饰不住那剑的凛冽杀气。或者,这杀气更多的来自佩这把剑的人。这人的容貌很是俊俏,只是眉目之间弥漫着着一股暴戾张狂之气,暴戾来自久历沙场,真正见过血的人独有的沉淀;而张狂却是写在他眼中的每一个浮光之中的。就算是坐拥风郡天下的国君,也不曾有这样的眼神。

这就是金翎卫的主人,风郡的太子时羁。

时羁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看着脸上隐隐浮动着怒气的魇璃,就好像一个顽劣的恶童在注视着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关在笼子里的鸟越气急败坏,也就越好玩。若只是瑟瑟发抖,反而索然无味。

魇璃身边的宫娥们纷纷躬身行礼,面对这么一个暴戾张狂的主子,稍有不慎就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魇璃冷冷一笑:“原来是太子殿下,贵国太重礼数了,竟然偏劳太

子殿下专程前来。”

时羁打了个哈哈:“这是必然的,越是珍禽异兽,就越不放心假手于人,若是不小心伤到那身漂亮羽毛,岂不可惜?”

魇璃叹了口气:“事事亲为是好,但若不慎让鸟儿啄瞎了眼睛,也只能叹一句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声音虽不大,但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子傲气。“有意思……”时羁微微眯缝眼睛,眼前的这个梦川帝女是唯一一个胆敢和他针锋相对的宫囚。似乎在这个女子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害怕这两个字。何况她的狂傲并非只是逞口舌之快,在过去的数百年的多次冲突中,已经用她的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不计后果以卵击石。虽然次次败北,但很快又会卷土重来,骨子里的执拗就像是一柄折不断的剑,有着华丽精致的剑鞘,也有着犀利冰冷的剑锋。

魇璃不无嘲弄意味地露出三分笑意:“是吗?太子殿下,本宫不介意在此耽搁,只是让贵国国君久候,兴许也不是那么有意思。”

时羁瞳孔猛地一缩,伸手重重地扣住魇璃的手腕,沉声道:“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拿国君来压本座的人有什么样的下场?”

魇璃手腕吃痛,却半点也不挣扎,只是冷冷笑道:“太子殿下的太傅为此丢了一截舌头。怎么?莫非太子殿下也想割掉本宫的舌头吗?” 时羁顿时气结,对于不驯的质子虽可惩戒,却不可有大的损伤,否则风郡被派去梦川的质子势必难逃报复的厄运,不巧的是那个质子正是他同母所出的弟弟,风郡的二皇子翱。虽然他的父皇膝下有不少皇子,但与他同脉连枝的,就只有翱一个。很明显,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很懂得拿捏他的这块软肋。

时羁目光灼灼盯着魇璃清冷的双眼,又是恼怒又是莫名兴奋,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就这么僵持许久,时羁松开了手

掌,扬声喝道:“都愣着作甚?送魇璃帝女去正德宝殿!”

周围的宫娥们如梦初醒,纷纷簇拥魇璃沿长廊行进。而时羁与其近身的一队金翎卫紧随其后,一致的步伐使得盔甲的磨砺声铮铮作响,整齐划一。

魇璃虽不曾回头,却也能感知身后那两道含怒而专注的目光。虽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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