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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2 14: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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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弗朗西丝·霍奇森·伯内特(著),梅静(译)

出版社:云南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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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

小公主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小公主作者:(美)弗朗西丝·霍奇森·伯内特[著];梅静[译]排版:skip出版社: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8-01ISBN:9787548932420本书由杭州果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CHAPTER 01萨拉

一个阴暗的冬日,伦敦的大街小巷都笼罩在浓重而昏黄的雾气中。人们像在晚上一样点亮街灯,商店橱窗里也闪耀着煤气灯的光芒。一个神情古怪的小女孩跟爸爸坐在出租马车里,缓缓驶过街道。

她蜷着腿倚在爸爸怀里,一双大眼睛盯着窗外往来的行人,目光异常老成,透着股若有所思的味道。

这么小的孩子,脸上可不该出现这种神情。这模样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也太过老气,何况萨拉·克鲁才七岁。事实上,她总是在幻想和琢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大人的事情和世界。她还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好久好久。

此时此刻,她正在回忆跟爸爸克鲁上尉从孟买一起来这儿的旅程。她想起了那艘大船、船上默默忙碌的印度水手、在炙热甲板上嬉戏的孩子们,还有那几位年轻军官的太太——她们老是逗她说话,听她说话后又笑个没完。

生活真奇妙呀:前一刻还在烈日炎炎的印度,转眼就到了茫茫大海,接着又坐进这辆陌生的马车,穿行在白天也如黑夜般幽暗的陌生大街上。她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不由向爸爸靠得更紧了些。“爸爸,”她用神秘的语气轻声唤道,“爸爸。”“怎么了,宝贝?”克鲁上尉低头看着女儿的脸,把她搂得更紧了,“萨拉在想什么呢?”“这儿就是那个地方吗?”萨拉喃喃着,又朝爸爸怀里钻了钻,“是吗,爸爸?”“是的,小萨拉,就是这儿。我们终于到了。”尽管只有七岁,她也感觉得到爸爸说这话时的伤感。

萨拉向来把这里称作“那个地方”。在她看来,很多年前,爸爸便开始让她做好来这儿的思想准备。妈妈在她出生时就去世了,她不熟悉,也从不想念妈妈。年轻英俊、慈爱富有的爸爸,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父女俩总在一起玩耍,彼此感情非常深厚。她听别人说过爸爸很富有,那些人当时以为她没在听,还说她长大后也会很富有。虽然不知道富有意味着什么,但她一直住在漂亮的孟加拉式平房里,常常看见很多仆人对她行额手礼,称她“尊贵的小姐”,对她百依百顺。她有玩具和宠物,还有一个对她毕恭毕敬的印度奶妈。她渐渐明白,富人们才会拥有这些东西。不过,她对富裕的全部理解,也仅此而已。

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唯一烦心的事,就是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被送到“那个地方”去。印度的气候并不适合孩子,因此,大人都会尽快将他们送走——通常是送到英国去上学。萨拉见过其他孩子离开,也听过那些孩子的父母谈起他们的来信。她知道,自己以后肯定也会被送走。虽然有时候爸爸的航海故事和新的国度令她神往,但一想到爸爸不会留下来陪她,她就十分苦恼。“爸爸,你不能跟我一起去‘那个地方’吗?”五岁时,她就问过这个问题,“你不能也去上学吗?我会帮你做功课的。”“小萨拉,你不会在那待太久的,”他总是这样说,“你将去一座很漂亮的房子。那有很多小女孩。你就跟她们一起玩吧。我会寄很多书给你。你很快便长大了,估计要不了一年,就聪明得可以回来照顾爸爸啦。”

她喜欢想象这样的场景:终有一天,她可以替爸爸照看房子;跟他一起策马奔驰;爸爸在家中举办晚宴时,她就坐在首位;她还要陪他聊天,跟他一起读书。这世上她最爱的事,就是跟爸爸一起读书!如果实现这一切必须要离开这儿,去英国的“那个地方”,那她就下定决心去吧。是否有其他女孩做伴,她倒不是很在乎。只要有很多书,她便能自得其乐。她爱书胜过其他的一切。其实,她一直都在创作美丽的故事,讲给自己听。有时,她还会讲给爸爸听。和她一样,爸爸也非常喜欢这些故事。“好吧,爸爸,”她轻声说,“既然都到这儿了,我们就只能听天由命啦。”

她这老气横秋的话顿时把爸爸逗乐了。他吻了吻她,心想自己可不是那种会听天由命的人。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得保守这个秘密。稀奇古怪的萨拉一直是他的好伙伴,等他回到印度,走进平房,却见不到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人儿出来迎接自己,该有多孤独呀。想到这儿,他不由紧紧搂住了女儿。马车驶进一座宽大阴暗的广场。广场上的那座房子,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巨大而阴森的砖砌房屋,和旁边的两排房子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座房子的前门上有块闪亮的铜牌,牌子上刻着几个黑色大字:明钦小姐优等女子学校“萨拉,我们到了。”克鲁上尉尽量快活地说。他将她抱下马车。两人登上台阶,按响门铃。后来,萨拉常常想,这座房子简直跟明钦小姐一个样儿。虽然相当气派,陈设得当,里面的一切却十分丑陋。就连那些扶手椅,似乎也在身体里藏了一把硬骨头。大厅里的每样东西都坚硬锃亮——甚至角落里那座高大时钟圆月般的红脸,也是一副严肃表情。他们被领进客厅。地上铺着方格图案的地毯,椅子也是方方正正的。笨重的大理石壁炉架上,搁着一座同样笨重的大理石钟。

萨拉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桃花心木椅上,敏锐地四下扫了一眼。“爸爸,我不喜欢这儿。”她说,“我敢说,最勇敢的士兵也不是真的喜欢上战场。”

克鲁上尉立刻开怀大笑起来。他年轻又风趣,对萨拉这些稀奇古怪的言论总是百听不厌。“噢,小萨拉,”他说,“要是没人再跟我说这些正经八百的事,我该怎么办呀?再没有人,能像你这么一本正经了。”“可正经八百的事,怎么会让你笑成这样?”萨拉问。“因为你说那些话时的模样,实在太好笑啦。”他回答,笑得更欢了。接着,他突然止住笑,一把搂过她,十分用力地吻了吻,眼里似乎也涌上了泪水。

就在这时,明钦小姐走进了房间。萨拉觉得,她跟这座房子很像:高大呆板,气派却很丑陋。她的眼睛又大又冷,活像鱼眼。脸上的笑容也阴冷夸张,十分僵硬。一看见萨拉和克鲁上尉,她那呆滞的笑容顿时就扯得更大了。一位夫人向上尉推荐了这所学校。明钦小姐早已从这位夫人那儿,打听到很多关于这个年轻军人的事。其中之一便是,他是个十分富裕的爸爸,非常乐意为自己的女儿大把大把地花钱。“克鲁上尉,能照料一个如此美丽,又前途无量的孩子,真是莫大的荣幸。”她拉起萨拉的手,轻轻抚摸着说,“梅雷迪思夫人已经跟我说过她有多么聪明。一个聪慧的孩子,对于我们这样的学校来说,真是无价之宝啊。”

萨拉静静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钦小姐的脸。和往常一样,她脑子里又转起稀奇古怪的念头来。“她为什么说我是个漂亮的孩子?”她想,“我一点儿也不漂亮呀。格兰奇上校的小女儿伊索贝尔才叫漂亮!她有一头长长的金发,玫瑰色的脸颊上还长了对小酒窝。我却只有短短的黑发和一双绿眼睛,还这么瘦,一点儿也不漂亮。我见过的那么多孩子中,就数我最难看。她肯定在瞎说。”

不过,认为自己是个丑女孩,这点她真是想错了。虽然一点儿不像团里的伊索贝尔·格兰奇美人,但她却有份独特的魅力。以她的年龄来说,她的个头算是相当高的。萨拉不仅纤柔高挑,还有张热切而迷人的小脸蛋。她的头发乌黑浓密,只在发梢处微微卷起。眼睛虽然的确是灰绿色,却又大又漂亮,睫毛也又长又黑。尽管她自己不喜欢这双眼睛的颜色,其他很多人却十分喜欢。不过,她仍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丑陋的小女孩,所以听见明钦小姐的恭维话,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我要是说她漂亮,那就是在撒谎,”萨拉想,“那样的话,我一定知道自己在撒谎。我应该跟她一样丑,只是丑的方式不一样罢了。所以,她为何还要那么说呢?”

认识明钦小姐一段时间后,萨拉终于知道她为何要那么说。她发现,对每个把孩子送来这所学校的爸爸妈妈,明钦小姐都是这套说辞。

萨拉站在爸爸身边,听他和明钦小姐说话。原来,因为梅雷迪思夫人的两个小女儿都在这儿上过学,而克鲁上尉非常看重这位夫人的经验,所以才把她送了过来。萨拉将成为一名“特别寄宿生”,享受比一般特别寄宿生更大的特权。她会拥有一间漂亮的卧室和一间客厅,会有一匹小马和一辆马车,还会有一个保姆,代替印度奶妈来照顾她。“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她的学习,”克鲁上尉拍着萨拉的手,快活地说,“要防止她学得太快、太多,才是件难事。她总是坐在那,埋头钻进书本里。明钦小姐,她那不是在读书,而是在吃书,简直跟匹饥饿的小狼一样,完全不是个小女孩。她总是如饥似渴地寻找新书,还老是要读大人的书。那些又厚又重的大部头,历史啦、传记啦、诗集啦,各种各样的书。而且,无论是法语的、德语的,还是英语的,她全都看。看书看得太久时,请一定让她去街上骑骑马,或出去逛逛,买个新洋娃娃。她应该多玩玩洋娃娃。”“爸爸,”萨拉说,“你瞧,我要是隔几天便买个新洋娃娃,那我的洋娃娃就多得喜欢不过来啦。洋娃娃应该是知心朋友。埃米莉就要成为我的知心朋友了。”

克鲁上尉和明钦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是埃米莉?”她问。“告诉她吧,萨拉。”克鲁上尉笑着说。

萨拉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露出郑重又温柔的神色。“它是我还没有买到的洋娃娃,”萨拉回答,“它是爸爸打算买给我的洋娃娃。我们正准备出去找它呢。我已经给它取好名字,就叫埃米莉。爸爸走后,它会成为我的朋友。我要跟它讲爸爸的事。”

明钦小姐那副夸张又呆板的笑容变得更加谄媚了。“真是个有创意的孩子!”她说,“多可爱的小家伙呀!”“是啊。”克鲁上尉把女儿拉得更近了些,“她的确是个可爱的小家伙。明钦小姐,请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萨拉跟爸爸在旅馆住了几天,直到他坐船返回印度。他们一起逛了许多大商店,买了很多东西。事实上,他们买的东西已经大大超出萨拉的需要。但克鲁上尉是个冒失又单纯的年轻人,小女孩称赞的每样东西和他喜欢的每样东西,都被一件不落地买了回来,整整装了一衣橱。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着实太过奢侈。他们买了镶有昂贵皮毛的天鹅绒裙、带花边的裙子和绣花裙,饰有大片柔软鸵鸟羽毛的帽子,貂皮大衣、貂皮暖手筒,还买了好多盒小手套、小手帕和丝袜。数量之多,让柜台后年轻有礼的小姐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她们说:这女孩真奇怪,那双大眼睛多严肃啊!她至少是位外国公主吧?说不定,还是某个印度王公的小女儿呢。

他们跑了好多家玩具店,看了无数个洋娃娃后,才终于找到埃米莉。“我希望,她能看上去不像个洋娃娃,”萨拉说,“我说话时,我希望她看起来,能像真的在聆听。爸爸,很多洋娃娃都有个缺点——”萨拉脑袋一歪,想了一会儿才说,“那就是,它们好像从来不用心听别人讲话。”于是,父女俩看了大洋娃娃,又看小洋娃娃;看了黑眼睛的,又看蓝眼睛的;看了棕色鬈发的,又看梳金色麻花辫的;看了穿衣服的,又看没穿衣服的。“你瞧,”两人仔细查看一个没穿衣服的洋娃娃时,萨拉说,“如果我们找到的埃米莉没穿裙子,我们就把它带到裁缝那,给它做一套吧!试穿过的衣服,肯定更合身。”

失望了很多次后,父女俩决定下车步行,一边走,一边浏览商店橱窗,让马车在后面跟着。有两三家店,他们甚至连门都没进。走到一家不算太大的店时,萨拉突然一惊,紧紧抱住爸爸的胳膊。“噢,爸爸!”她喊道,“埃米莉在那儿!”

她的脸涨得通红,那双灰绿色眼眸流露出的神情,仿佛刚刚认出某位亲爱的密友一般。“它真的在等我们呢!”萨拉说,“我们快进去找它吧!”“哎呀,”克鲁上尉说,“是不是该找人向它介绍介绍我们呀。”“你介绍我,然后我再向它介绍你,”萨拉说,“不过,一看到它,我就认出它啦。所以,它或许也认识我。”

说不定,这个洋娃娃真的认识萨拉。萨拉把它搂进怀里时,它眼中的确有种非常机灵的神情。虽然是个大娃娃,但它还没大到不好抱的程度。一头金褐色鬈发斗篷般披散下来,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清澈深邃,柔软浓密的睫毛完全是真的,绝不是画上去的线条。“没错,”萨拉把娃娃抱在膝上,看着它的脸说,“爸爸,绝对没错,这就是埃米莉!”

于是,他们买下埃米莉,还真的把它带到一家童装店,量身定做了一批衣服,每一件都跟萨拉的衣服一样豪华。它也有带花边的裙子,有天鹅绒裙和麦斯林纱裙,还有帽子、外套、镶花边的漂亮内衣、手套、手帕和皮毛制品。“我希望,它看上去始终像有个好妈妈的孩子,”萨拉说,“我就是它的妈妈。不过,我也要让它成为我的好伙伴。”

克鲁上尉本来可以尽情享受这次购物,但离别的愁思却一直撕扯着他的心。一切都表明,他马上就要跟自己这个心爱又奇特的小伙伴分开了。

半夜,上尉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萨拉跟前,俯身看着熟睡的她。女孩怀里抱着埃米莉,她的黑发散在枕头上,与埃米莉金褐色的头发纠缠在一起。两个小家伙都穿着带蕾丝褶边的睡裙,长长的睫毛都微微弯起,伏在脸颊上。埃米莉看上去很像一个真娃娃。克鲁上尉想,有它陪着萨拉真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捻捻八字须,露出一副孩子般的神情。“嗨,小萨拉!”上尉自言自语道,“我想,你肯定不知道爸爸会有多想你。”

第二天,他把女儿带到明钦小姐的学校,把她留在了那里。第二天一早,他便要乘船离开。上尉对明钦小姐说,他的律师——巴罗和基斯普沃斯先生将处理他在英国的各项事务。明钦小姐若有需要,可以向他们征询任何意见。至于萨拉在学校的开支,她只需寄送账单,他们就会支付。上尉每周都会给萨拉写两封信。除此之外,他也希望女儿的每个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她是个懂事的小家伙,从不会要不安全的东西。”他说。

然后,他跟萨拉一起去她的小客厅。两人在那道别。萨拉坐在爸爸膝头,两只小手抓着他的外套翻领,久久凝望着他的脸。“你要把我记在心里吗,小萨拉?”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不,”萨拉回答,“我心里早有你了,你就在我心里。”他们互相拥抱亲吻,仿佛永远不愿松开对方似的。

出租马车驶出大门时,萨拉正坐在她那间客厅的地板上,双手托腮,眼睛一直跟着马车,直到它转过广场拐角。埃米莉坐在她身边,也目送马车离开。明钦小姐派妹妹阿梅莉亚小姐去查看萨拉在做什么,后者却发现她的房门打不开了。“我把门锁上了,”一个礼貌又奇怪的声音在屋里小声说,“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待着。”

阿梅莉亚小姐又矮又胖,对姐姐很是敬畏。两姐妹中,她的脾气的确要好一些。不过,她从来不敢违抗明钦小姐。于是,她带着一脸几乎算得上惊恐的表情,回到楼下。“姐姐,我真是从没见过这么老派又有趣的孩子,”她说,“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总比有些孩子又踢又闹的好吧,”明钦小姐回答,“我还以为,她会像被宠坏的孩子那样,把整座房子都闹翻天呢。她可是个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孩子。”“我打开她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收好,”阿梅莉亚小姐说,“我真是从没见过那样的东西——带黑貂皮和白貂皮的大衣、内衣缀着货真价实的法国瓦朗谢讷花边。你也见过一些她的衣服,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那些衣服简直荒唐透顶,”明钦小姐尖刻地回答,“不过,礼拜天带孩子们上教堂时,让她穿着这样的衣服走在队伍前面,看起来应该很不错。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她简直就像位小公主。”

楼上锁着的那个房间里,萨拉和埃米莉坐在地板上,呆呆地凝望着马车消失在转角。克鲁上尉一直回过头,不停地挥手,送上飞吻,仿佛一旦停下,就再也受不了了。CHAPTER 02一堂法语课

第二天早晨,萨拉走进教室时,每个人都睁大了眼,好奇地看着她。此时,几乎所有孩子——从快到十三岁,却觉得自己已经长大的拉维尼娅·赫伯特,到全校最小,只有四岁的洛蒂·利——都听说了很多关于萨拉的事。大家非常肯定,她不仅是明钦小姐的“示范生”,还会成为整所学校的荣耀。有一两个学生还瞥见了头天晚上抵达这里的法国女仆马里耶特。萨拉开着房门时,拉维尼娅故意从前面走过,刚好看见马里耶特打开一口箱子。箱子是从一条船上送来的,到得稍微晚了些。“里面全是带花边的衬裙,好多好多花边。”拉维尼娅一边装着埋头看地理书,一边悄悄对好友杰茜说,“我看见她抖开裙子,还听见明钦小姐对阿梅莉亚小姐说那些衣服太奢华,穿在一个孩子身上实在太荒唐。我妈妈说,小孩子应该穿得简单朴素。她现在就穿着其中的一条衬裙呢。她坐下时,我看见啦!”“她还穿了长筒丝袜!”杰茜也俯身凑向地理书,小声道:“那双脚真小呀!我还没见过这么小的脚呢。”“噢,”拉维尼娅不屑地嗤道,“那得归功于她那双鞋。我妈妈说,要是找到一名灵巧的鞋匠,再大的脚,都能显得很小。我一点儿不觉得她漂亮。那双眼睛的颜色真奇怪。”“她的确不像其他美人那么漂亮,”杰茜偷偷扫了教室一眼,说,“但就是能让你忍不住看了又看。她的睫毛真长呀,可那双眼睛几乎是绿色的。”

萨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着别人告诉她该做什么。她的位置就在明钦小姐的讲桌边。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没觉得不安,反而饶有兴致地默默回望那些孩子。她们喜欢明钦小姐吗?喜欢这些功课吗?她们中,有没有人的爸爸,也像她爸爸那么好呢?那天早上,她跟埃米莉讲了很久关于爸爸的事。“埃米莉,他这时候正在海上呢,”萨拉说,“我们一定要做好朋友,把心事都说给对方听。埃米莉,看着我。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但我真希望你能说话。”

萨拉是个充满奇思妙想的孩子。她的幻想之一便是,假装埃米莉是个活生生的娃娃,真的能听见并理解她说的话。这么想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安慰。马里耶特替她穿上深蓝色校服裙,又用深蓝色缎带束起她的头发后,她走到坐在自己椅子上的埃米莉跟前,递给它一本书。“我去楼下时,你可以读读书。”她说。见马里耶特诧异地盯着自己,她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我相信,洋娃娃能做很多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说不定,埃米莉真的会看书、说话和走路。只不过,它要等房间里没人时才会做这些事。那是它的秘密。你瞧,人们要是知道洋娃娃能做事,肯定会让它们干活儿的。所以,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它们才彼此约定,要守住这个秘密。你如果待在屋里,埃米莉便只会坐在那干瞪眼;但你要是出去了,它就会看起书来,说不定还会走到窗边,朝外张望。然后,它若听见我们中的任何一个走进,就会立刻跑回原位,跳上它的椅子,装出一副始终都在那的样子。”“它可真有意思!”马里耶特自言自语道。不过,她已经开始喜欢这个古怪的小女孩。这孩子有张多么聪慧的小脸呀!而且,礼仪举止方面,她也无可挑剔。马里耶特从没照顾过这么懂礼貌的孩子。萨拉是个很有教养的小孩,说起话来温文尔雅,满含感激之意,比如:“劳驾,马里耶特”“谢谢,马里耶特”,听得人多舒心呀。马里耶特告诉领班女仆,说萨拉向她表达感谢时,简直像在跟一位贵妇人道谢。“她真有公主气质,简直就是位小公主。”她说。事实上,她非常满意自己这位新主人,也很喜欢这份新差事。

萨拉在教室里坐下,被其他学生看了好一会儿后,明钦小姐才威严地敲了敲桌子。“姑娘们,”她说,“我想给你们介绍一位新同学。”女孩全体起立,萨拉也站了起来。“希望大家跟克鲁小姐相处愉快。她刚刚从印度远道而来。下课后,你们就互相认识认识吧。”

女孩们郑重地鞠躬,萨拉回了个屈膝礼。然后大家坐下来,又彼此对视了几眼。“萨拉,”明钦小姐拿出老师的派头,说,“到我这儿来。”

她从桌上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萨拉彬彬有礼地走到她跟前。“既然你爸爸替你请了位法国女仆,”她开口道,“我想,他肯定特别希望你学好法语。”

萨拉觉得有些尴尬。“明钦小姐,我想,爸爸之所以雇用她,”萨拉说,“是因为他——他以为我会喜欢她。”“恐怕,”明钦小姐的笑容已经带上一丝不悦,“因为你已经被宠坏了,所以才会以为凡事都是为了讨你喜欢。我觉得,你爸爸是希望你学好法语。”

萨拉要是再稍微大一些,或不那么拘泥于礼貌待人的原则,只需几句话,她就能把自己的意思解释清楚。但事实上,她觉得血液正涌上脸颊。明钦小姐是个非常严厉的人,习惯了颐指气使。她似乎认定萨拉根本不懂法语,所以觉得萨拉试图纠正她的做法简直近乎粗鲁。其实,萨拉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法语的。还是个小婴儿时,爸爸便常常跟她说法语。她妈妈是法国人。克鲁上尉非常喜爱妻子的母语,所以萨拉经常听见这门语言,渐渐便对它非常熟悉了。“我——我从没真正学过法语,但是——但是——”她腼腆地开口了,试图把自己的意思解释清楚。

明钦小姐最大的烦恼之一,便是不会说法语。她总想竭力隐瞒这让她恼怒的事实,所以一点儿也不想继续讨论此事,以免这个新学生天真的问话把她给问住。“够了,”她礼貌而尖刻地说,“要是没学过,你现在就得开始学。法语老师杜法奇先生再过几分钟就来了。这书你拿去。趁他还没来,你先看看。”

萨拉觉得脸颊发烫。她回到座位,打开那本书,一本正经地翻开第一页。她知道,如果露出笑容是不礼貌的,一定不能失礼。但这页书上写着“le père”是“爸爸”,“la mère”是“妈妈”,发现自己竟要学习这样的内容,她感觉真是怪极了。

明钦小姐审视地瞥了她一眼。“萨拉,你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她说,“真遗憾,你不喜欢学法语。”“我喜欢,”萨拉回答,以为自己又有了解释的机会,“但是——”“既然已经告诉过你该做什么事,就不准再说‘但是’,”明钦小姐说,“继续看你的书吧。”

萨拉顺从地照做了,即便发现书上写着“le fils”是“儿子”,“le frère”是“兄弟”时,也没有笑。“等杜法奇先生来了,”她想,“我就能让他明白了。”

杜法奇先生不一会儿就到了。他是位谦和睿智的中年法国人。看见萨拉盯着那本词汇书,努力做出一副专注又有礼的模样时,杜法奇先生不禁来了兴趣。“夫人,这是我的新学生吗?”他对明钦小姐说。“但愿我运气不错。”“她爸爸克鲁上尉非常希望她能开始学习这门语言。但我觉得,她恐怕对法语有种幼稚的偏见,似乎并不想学。”明钦小姐说。“这可太遗憾了,小姐,”他温和地对萨拉说,“或许我们开始一起学习后,我能让你明白这是一门非常迷人的语言。”

小萨拉从座位上站起来。她开始感到绝望,仿佛就快受到羞辱一般。她抬起头,那双灰绿色的大眼睛看着杜法奇先生的脸,流露出十分天真的祈求之色。她知道,自己一开口,他就会明白。于是,她用流利漂亮的法语,简洁地解释起来。她说,虽然的确没有从课本上学过法语,但爸爸和其他人总是跟她说法语,所以她能用法语阅读和写作,就跟用英语一样。爸爸很喜欢法语,所以她也喜欢。她那因难产逝世的挚爱母亲,就是法国人。她很乐意学习先生教授的所有东西,她只是想向明钦小姐解释这本书里的词汇她都懂了。说到这,她把书递了过去。

萨拉刚开口,明钦小姐就大吃了一惊。接着,她几近愤怒地坐在那,一直从眼镜上方瞪着她,直到她说完。杜法奇先生露出微笑,而且是最快乐的那种笑。听到一个悦耳又稚气的声音说起自己的母语,而且还说得如此朴素迷人,几乎让他有了回到故乡之感。在阴暗多雾的伦敦生活,家乡有时真像是远在天边呢。萨拉说完后,他从她手里接过词汇书,流露出近乎疼爱的目光。不过,他还是对明钦小姐说:“啊,夫人,我真没什么可以教她的了。她的确没学过法语,但她就是法国人。她的语音优雅极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明钦小姐倍感羞辱地转向萨拉,大声说道。“我——我是想告诉你,”萨拉说,“可——可能我没开好头。”

明钦小姐知道她的确试图解释,没机会说下去,并不是她的错。但看到所有学生都竖起耳朵听,拉维尼娅和杰茜还躲在法语语法书后“咯咯”直笑,明钦小姐就气不打一处来。“安静,姑娘们!”她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厉声喝道,“立刻给我安静下来!”

从这一刻起,她便对自己这位示范生怀恨在心了。CHAPTER 03埃芒加德

那天早上,萨拉坐在明钦小姐旁边,发现全教室的人都在观察自己时,她很快察觉到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小女孩,睁着一双有些晦暗的浅蓝色眼睛,使劲盯着她。那女孩胖胖的,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机灵,但那张噘起的嘴,却显得很敦厚。她亚麻色的头发编成了一条紧紧的发辫,用一根缎带系住。她把辫子从脖子后面拉过来,咬着辫尾的缎带,手肘撑在桌子上,好奇地盯着这位新来的学生。看到杜法奇先生开始跟萨拉说话,她微微吃了一惊。而萨拉走上前,用天真又祈求的目光看着先生,毫无预警地就开始用法语应答时,这个胖胖的小女孩吓得险些跳起来。她又惊讶,又叹服,脸都涨红了。虽然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但为了记住“la mère”是“妈妈”,“le père”是“爸爸”,她已经绝望地抹了好几个星期眼泪。此时,突然听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似乎不仅很熟悉这些单词,还显然知道很多其他词汇,并能轻松自如地用动词将它们串联起来,真是让她好不难受。

她看得那么专注,咬辫尾缎带的动作又那么快,结果引起了明钦小姐的注意。此刻,后者正怒火中烧,便立刻把气都撒到了她头上。“圣·约翰小姐!”她厉声喝道,“你这动作是什么意思?马上把手肘放下去!不准咬缎带!立刻坐正!”

这声呵斥把圣·约翰小姐又吓了一跳。听到拉维尼娅和杰茜吃吃的笑声,她的脸更红了——真是通红通红的。而且,那双可怜兮兮、有些晦暗的天真眼眸,仿佛都快流出泪来了。萨拉看在眼里,不仅替她难过,还有些喜欢上她了,想跟她做朋友。萨拉向来都是这样,不管看到谁在争斗中受委屈或伤了心,都想立刻冲上去帮忙。“萨拉要是个生活在几世纪前的男孩,”过去,她爸爸常常说,“肯定会仗剑走天涯,四处打抱不平,救人于危难之中。无论何时,只要看见有人遇到麻烦,她肯定都会挺身而出。”

于是,萨拉突然喜欢上了这个有些迟钝的胖丫头,整个早上,都不住地瞥向圣·约翰小姐。萨拉发现,这些课程她学得似乎有些吃力。而且,她也永远不会有被当作示范生,从而被宠坏的危险。她上法语课的情形真是惨不忍睹,发音让杜法奇先生都忍俊不禁。而拉维尼娅、杰茜和其他较为幸运的孩子,不是“咯咯”直笑,就是诧异又鄙夷地看着她。但萨拉没有笑。听到圣·约翰小姐把“新鲜面包”念成“鲜鲜面包”时,萨拉甚至努力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萨拉也有些无伤大雅的火爆小脾气,所以听到那些窃笑声,看见那可怜孩子一脸傻气的痛苦表情,她就觉得非常生气。“这有什么好笑的,”萨拉埋头书本,咬着牙说,“她们不应该笑。”

课后,孩子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时,萨拉就开始找起圣·约翰小姐来。发现她悲伤地蜷缩在窗台上,萨拉便走过去跟她说话。两人讲的无非是小女孩们初次见面时,结识彼此的一些客套话。但萨拉身上自有某种友好的特质,让人想忽视都难。“你叫什么名字呀?”萨拉问。

要解释圣·约翰小姐的惊奇,我们首先得明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名新生,多少也算是一个琢磨不透的新事物。更何况,头天晚上全学校都在讨论这名新生。大家聊着各种兴奋又矛盾的传闻,一直聊到筋疲力尽地睡着为止。这名从印度远道而来的新生有马车、小马和女仆,能跟她做朋友,绝不是件寻常事。“我叫埃芒加德·圣·约翰。”她答道。“我叫萨拉·克鲁,”萨拉说,“你的名字真美,听起来就像故事书里的名字。”“你喜欢吗?”埃芒加德迫切地问,“我——我也喜欢你的名字。”

圣·约翰小姐生活中最主要的麻烦就是她有位聪明的爸爸。有时,这对她而言还成了一种可怕的灾难。你要是有个无所不知,会说七八门语言,博览群书还过目不忘的爸爸,他自然总是希望你至少能熟悉课本里的内容。而且,他若觉得你应该再记住一些历史大事,会做法语练习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对圣·约翰先生来说,埃芒加德真是一项严峻考验。他简直无法理解,他的孩子怎么会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无论哪方面都不出彩。“天哪!”他不止一次地瞪着女儿说,“有时候,我真觉得她跟她姑姑伊丽莎一样蠢!”

如果说她姑姑伊丽莎学什么都慢,还转眼就把刚学会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那埃芒加德跟她还真是很像。不可否认,埃芒加德是全校闻名的笨学生。“必须逼着她学。”她爸爸对明钦小姐说。

于是,埃芒加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屈辱或眼泪中度过。她不是学了东西立刻忘掉,就是即便记住了,也不理解。因此,能与萨拉做朋友,她当然会坐在那,无限崇拜地盯着她。“你会说法语,是吗?”她恭敬地问。

萨拉也爬上又大又宽的窗台,蜷起脚,两手抱住膝盖。“因为我从小到大都在听,所以才会说。”萨拉答道,“你要是一直听别人说,肯定也会说。”“噢,不,我不行,”埃芒加德说,“我永远也学不会法语!”“为什么?”萨拉好奇地问。

埃芒加德摇摇头,她的辫子也跟着晃动起来。“你刚才也听到了,”她说,“我总是那样,念不准那些词。它们真是太奇怪了!”

她顿了顿,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还带了丝敬畏:“你很聪明,对吗?”

萨拉望了望窗外昏暗的广场。湿漉漉的铁栏杆和被煤烟熏黑的树枝上,有几只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麻雀。她想了一会儿。她经常听见有人夸她“聪明”。她想,自己真的聪明吗?如果是,那她是如何变聪明的呢?“我不知道,”她说,“我也说不准。”然后,看见那张圆圆胖胖的小脸露出悲伤的神情,她微微一笑,赶紧换了个话题。“你想见见埃米莉吗?”她问。“埃米莉是谁?”埃芒加德问,那神情简直跟明钦小姐之前一样。“到我房间里去看看吧。”萨拉边说,边伸出了手。

两人一起跳下窗台,上楼去了。“你真的……真的有间独立的游戏室吗?”穿过大厅时,埃芒加德悄声问道。“嗯。”萨拉回答,“爸爸请明钦小姐给我一间,因为……呃,因为我玩的时候,喜欢编故事讲给自己听,不想让别人听见。我觉得,要是被别人听见,故事就毁了。”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通往萨拉房间的那条走廊。埃芒加德突然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瞪着她,连呼吸都忘了。“你编故事!”她喘着气问,“你编故事的本事,跟讲法语一样好,是吗?”

萨拉却只是惊讶地看着她。“怎么?谁都会编故事呀,”她说,“你从来没尝试过吗?”

她警觉地把手按在埃芒加德的手上。“我们悄悄走到门口,”她轻声说,“然后,我再一下子把门打开。那样的话,我们或许就能抓她个正着。”

萨拉虽是半开玩笑,但她眼里那丝神秘的希望让埃芒加德着迷不已。不过,埃芒加德一点儿也不明白萨拉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她想“抓到谁”,或者为何要这么做。无论她指的是谁,埃芒加德都相信,这一定是件愉快又刺激的事。她满心期待,兴奋得浑身颤抖,跟在萨拉身后,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萨拉突然转动门把手,猛地推开门。屋里整洁宁静,壁炉里跳动着柔和的火苗,一个十分漂亮的洋娃娃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显然正在看书。“唉,没抓着,它已经回到座位上啦!”萨拉解释道,“当然,它们总是这样,动作快得跟闪电一样。”

埃芒加德看看萨拉,又看看洋娃娃。“它会——走路?”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嗯,”萨拉回答,“至少,我相信它会。至少,我假装相信它会。这样,就能让它看起来像是真的一样了。你从没假装过什么吗?”“没有,”埃芒加德说,“从来没有。我——跟我讲讲这是怎么回事吧。”

她真是对这个奇怪的新伙伴着了迷,所以一直盯着萨拉,而不是埃米莉。尽管埃米莉是她见过最漂亮的洋娃娃。“我们坐下吧,”萨拉说,“听我慢慢讲。这事容易得很,而且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啦。你会一直编下去,永永远远地编下去,可美妙了。埃米莉,听好啦,这是埃芒加德·圣·约翰小姐。埃芒加德,这是埃米莉。你想抱抱她吗?”“噢,我可以吗?”埃芒加德问,“我真的可以吗?它真漂亮!”于是,埃米莉被放进她的怀里。

圣·约翰小姐短暂而枯燥的人生里,做梦也没想过竟能跟这位奇怪的新同学,度过如此美妙的一小时。终于,午餐铃响起,她们得下楼去了。

萨拉坐在壁炉前的毯子上,跟她讲各种稀奇古怪的事。萨拉蜷着身子,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脸颊也红扑扑的。她讲了航海的故事,又讲印度的故事。但让埃芒加德最着迷的,还是洋娃娃的故事。萨拉说,洋娃娃不仅会说话、会走路、还会在房间里没人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它们必须要把这种能力藏起来,一听到人们返回房间,就得“闪电般”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这事我们可办不到,”萨拉严肃地说,“你知道吗,这是一种魔法。”

讲到寻找埃米莉的故事时,埃芒加德发现,萨拉的脸色突然变了,仿佛一片阴云掠过她的脸颊,把眼中的光彩都遮住了。她抽气的动作太过急促,竟低低地发出一种滑稽又哀伤的声音。接着,她闭紧双唇,紧得好像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做某事,或不做某事似的。埃芒加德觉得,她若跟其他小女孩一样,或许已经突然哽咽出声,或号啕大哭了。然而,她没有。“你——你很疼吗?”埃芒加德壮起胆子问道。“嗯。”沉默了一会儿后,萨拉才回答,“但这并不是身体上的疼痛。”然后,为了保持冷静,她压低声音,又补充了一句,“你有没有爱你的爸爸,胜过爱世上的一切?”

埃芒加德微微张了张嘴。她想说,她从未想过可以爱爸爸。事实上,为了少跟他待十分钟,她愿意做任何事。但她知道,作为一名体面的优等女子学校学生,实在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所以,她真是窘迫极了。“我——我几乎见不到他,”她结结巴巴地说,“他总是待在书房里——读书。”“我对爸爸的爱,是对这世间其他所有事物的十倍。”萨拉说,“但他却不在这儿,这就是我的痛苦。”

她默默垂下头,靠在蜷起的膝盖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几分钟。“她马上就要放声大哭了。”埃芒加德担心地想。

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黑色短发散落在耳旁。接着,她头也不抬地又开口了。“我答应过他要忍耐下去,”她说,“我会的。人就得学会忍耐。想想军人们要忍耐的事!爸爸就是一名军人。如果发生战争,他就得忍住行军的辛苦和饥渴,说不定还会身受重伤。但他绝不会发出一句怨言,一句都不会。”

埃芒加德虽然只能盯着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崇拜她了。她真了不起呀,还这般与众不同。

过了一会儿,萨拉抬起脸,将黑发甩到脑后,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如果我不停地讲啊,讲啊,”她说,“一直跟你讲如何假装的事,我就能忍耐得更好。虽然不会忘记,但这会让人更好地忍耐下去。”

不知怎的,埃芒加德觉得喉咙里仿佛卡了一团东西,眼泪似乎也开始在眼中打转。“拉维尼娅和杰茜是‘最好的朋友,’”她声音沙哑地说,“我希望,我们也能做‘最好的朋友。’你愿意让我做你的好朋友吗?你很聪明,我却是学校里最笨的学生。但我——噢,我真喜欢你!”“当然愿意,”萨拉说,“有人喜欢,总是件让人感恩的事。嗯,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而且,我还要说——”萨拉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光彩,“我能帮你学习法语。”CHAPTER 04洛蒂

萨拉如果是另一种性格的孩子,那接下来的十年里,明钦优等女子学校的生活就完全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在这里,她更像一位尊贵的客人,而不只是个小女孩。她如果是个固执己见、盛气凌人的孩子,经过这般骄纵和奉承,恐怕早已让人讨厌、难以忍受了。她如果是个懒惰的孩子,就会什么也学不到。明钦小姐私下并不喜欢萨拉,但作为一个精于世故的女人,她当然不会对这样一个求之不得的学生做出任何不当举动,或说出不妥的话,令其产生离开这所学校的念头。明钦小姐非常清楚,萨拉要是写信给爸爸,说自己待得不舒服或不开心,克鲁上尉肯定会立刻替她转校。明钦小姐认为,只要不断表扬这个孩子,并任她随心所欲地做事,她肯定会喜欢上这个地方。因此,萨拉经常受到各种表扬,比如:在课堂上反应敏捷、举止优雅、对同学亲切友善。还因为她慷慨大方,舍得从鼓鼓的小钱包里掏出六便士施舍乞丐。她做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被当成美德大加赞赏。要是没有良好的品性和聪明的头脑,她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得意忘形的孩子,但她那聪明的小脑瓜总能明辨是非,了解周围的真实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还时不时跟埃芒加德说起这些事。“人们碰到的很多事,其实都是凑巧,”她总是说,“我就碰巧遇到很多好事。我碰巧喜欢看书学习,并能记住学过的东西。我碰巧生来就有个英俊、和善又聪明的爸爸,能给我喜欢的每样东西。或许,我的脾气可能根本就不好,但一个想要什么便有什么,还能让大家善待的人,脾气能不好吗?我不知道……”萨拉一脸严肃,“如何才能知道我到底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说不定,我是个非常可恶的小孩,但我从未经历任何考验,所以没人知道真相。”“拉维尼娅也没经历过考验,”埃芒加德冷冷地说,“可她就很讨厌。”

萨拉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小鼻尖,仔细思考起这件事来。“呃,”最后,她终于开口道,“或许……或许是因为拉维尼娅正在长大吧。”

曾听阿梅莉亚小姐说拉维尼娅发育得太快,很可能会影响她的健康和脾气,所以萨拉才得出这么个善意的结论。

事实上,拉维尼娅非常恶毒,无比嫉妒萨拉。萨拉来这所学校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全校的老大。她总有办法刁难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不仅欺负比自己小的孩子,在同龄的孩子面前,也要摆出颐指气使的高傲架势。她很漂亮,女校里的学生排成两人一排的队伍外出时,她总是衣着最讲究的学生。可是,萨拉出现了,穿着天鹅绒外套,笼着黑貂皮暖手筒,戴着垂下鸵鸟羽毛的帽子,在明钦小姐的带领下,走在队伍最前面。对拉维尼娅来说,这事一开始就够难受的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越来越清楚地发现,萨拉成了全校的领袖,不是因为她会欺负人,而是因为她从来不这么做。“萨拉·克鲁有个特点。”杰茜的实话惹怒了她这位“最好的朋友”,“她从来不摆‘颐指气使’的高傲架子。拉维,你知道的,她完全可以摆架子。我要是有那么多好东西,还被这样夸奖,我多半忍不住……至少会稍微摆点儿架子吧。不过,家长来访时,明钦小姐拿她显摆的那副样子,可真够恶心的。”“亲爱的萨拉,你可得到客厅来,给马斯格雷夫太太讲讲印度的事,”拉维尼娅惟妙惟肖地学着明钦小姐的口吻,“‘亲爱的萨拉,跟皮特金夫人讲话,你可一定要用法语。这孩子的发音棒极了。’不管怎样,她的法语又不是在这儿学的。即便会说,也不见得有多聪明。她自己都说了,压根没学过法语。因为总是听她爸爸说法语,才自然而然地会了。至于她爸爸,一个印度军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杰茜慢悠悠地说,“他可打死过老虎呢!萨拉房里的那张虎皮,就来自他打死的那头老虎。所以她才那么喜欢,老躺在上面摸虎头,还跟它说话,仿佛那是只小猫似的。”“她总干蠢事,”拉维尼娅突然尖着嗓子说,“我妈妈说,她老是假装这个,假装那个,真是蠢透了。妈妈还说,她长大后一定是个怪人。”

萨拉的确从不“摆架子”。她是个友善的小家伙,总是慷慨地与他人分享自己的特权和物品。那些被十到十二岁的女孩呼来喝去惯了的小孩,从未被大家最羡慕的萨拉惹哭过。萨拉年纪虽小,却很有母爱,见到有人摔倒、擦破膝盖,她都会立刻跑过去把她们扶起来,拍拍她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夹心糖或别的什么东西,哄她们开心。她从不会把挡了自己路的孩子推开,不会嘲笑她们年纪小,也不会因为性格上的小毛病羞辱她们。

有一次,拉维尼娅扇了洛蒂一个耳光,还骂她“臭小孩”。这事想赖可是赖不掉的。当时,萨拉严厉地对拉维尼娅说:“她的确只有四岁,但明年就五岁,后年就六岁了。”萨拉瞪大眼睛,责备地瞪着拉维尼娅:“只需要再过十六年,她就二十岁了!”“天哪,”拉维尼娅说,“我们怎么算得了那么远!”没错,十六加四的确是二十。但即便最大胆的孩子,也不敢想象二十岁是什么样子。

小家伙们都很崇拜萨拉。大家都知道,她不止一次邀请那些被人瞧不起的孩子去她房间参加茶会。埃米莉也跟她们一起玩。她还有一套印着蓝色小花的专用茶具,里面盛着加了很多糖的淡茶。以前,谁都没见过如此逼真的洋娃娃专用茶具。那天下午后,幼儿班的孩子们简直把萨拉当成女神和皇后了。

萨拉如果不是充满母爱的孩子,肯定会烦死那个无比崇拜她的洛蒂·利。洛蒂的爸爸是个没什么责任心的年轻人,除了把她送到学校,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洛蒂年轻的妈妈已经去世,这孩子打出生起,就被当成宝贝洋娃娃、有人溺爱的猴子或哈巴狗一样养着,结果成了个让人非常头疼的小家伙。不管是想要什么,或不想要什么,她都会大哭大闹。此外,洛蒂还总想要那些不可能给她的东西。那些对她最有好处的,她却偏偏不要。人们总能在房子的这头或那头,听见她尖利细小的声音变成刺耳的哭号。

洛蒂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掌握了一项杀手锏。她发现,自幼丧母的孩子理应得到同情和宠溺。这话或许是早年妈妈去世时,她从某个大人那听来的。于是,充分利用这点便成了她的习惯。

萨拉是从一天早上开始照顾洛蒂的。当时,她刚好经过一间客厅,听见明钦小姐和阿梅莉亚小姐正在努力安抚一个孩子,让她从愤怒的哭号中平静下来。可那孩子显然不愿善罢甘休,拼命反抗,害得明钦小姐也只得严厉地大喊大叫,压下她的哭声。“她到底在哭什么?”明钦小姐几乎要吼起来了。“噢!噢!噢!”萨拉听见洛蒂的哭喊声,“我没有妈……妈了!”“哦,洛蒂!”阿梅莉亚小姐尖声喊道,“别哭了,亲爱的!别哭了!求求你!”“噢!噢!噢!”洛蒂反而哭喊得更加厉害,“没……没有妈妈了!”“应该打她一顿,”明钦小姐宣布,“你这淘气的家伙,就该好好挨顿打!”

洛蒂哭得更凶了。阿梅莉亚小姐也哭了起来。明钦小姐提高嗓门,直到声音大得几近雷鸣。她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冲出房间,丢下阿梅莉亚小姐一人面对这个烂摊子。

萨拉在走廊上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她最近刚刚跟洛蒂交上朋友,相处得还不错,觉得自己或许能让她安静下来。明钦小姐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了萨拉。知道自己刚才的声音既不端庄、又不亲切,她显得很懊恼。“噢,萨拉!”她大声叫道,努力想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我站在这,”萨拉解释道,“听到里面那人是洛蒂。我想,或许……只是或许,我能让她安静下来。明钦小姐,能让我试试吗?”“你要是能行,就是个聪明的孩子。”说到这,明钦小姐突然住了嘴。想到自己的粗鲁似乎让萨拉有些扫兴,她连忙转变态度,赞许地说:“你的确在各方面都挺聪明的。我敢说,你一定安抚得了她。进去吧。”说完,她便走了。

萨拉走进房间时,洛蒂躺在地板上放声尖叫,使劲扑腾着两条小胖腿。阿梅莉亚小姐正弯着腰,惊慌而绝望看着她,急得脸颊通红,满头大汗。还在家里的育儿室生活时,洛蒂就发现只要这样尖叫踢打一阵,为了让她安静下来,大人们总会想方设法满足她的要求。可怜那胖胖的阿梅莉亚小姐试了一种又一种方法,却一直不见效。“可怜的宝贝儿,”她一会儿说,“我知道你没了妈妈,真可怜……”然后又换了种口气,“洛蒂,你要是再不停下,我可要打你了。可怜的小天使!好啦!你这个可恶又讨厌的坏孩子,我可要扇你巴掌啦!我真的要打你了!”

萨拉不声不响地走到她们身边。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她心里隐约觉得,最好别如此激动地说这些毫无作用的话。“阿梅莉亚小姐,”萨拉小声地开口道,“明钦小姐说让我试试能不能让她安静下来……可以让我试试吗?”

阿梅莉亚小姐转过身,绝望地看着萨拉,气喘吁吁地问:“噢,你觉得你有办法?”“我也不知道行不行,”萨拉仍旧小声说,“但我可以试试。”

阿梅莉亚小姐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会儿,洛蒂的小胖腿踢得还跟之前一样厉害。“你悄悄溜出去就好,”萨拉说,“我来陪她。”“噢,萨拉!”阿梅莉亚小姐都快哭出来了,“我们从没遇到过如此可怕的小孩。我想,我们没法让她留下来了。”

阿梅莉亚小姐悄悄溜出了房间。终于找到一个脱身的借口,让她大大松了口气。

小女孩仍在号啕大哭,撒泼耍赖。萨拉在她身旁站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低头看着她,然后一屁股坐到地板上,静静地等待着。除了洛蒂愤怒的尖叫声,房间里相当安静。洛蒂小姐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习惯了放声尖叫时,周围的人轮番上演抗议、哀求、命令或哄诱的戏码。此刻,她躺在地上又踢又叫,身旁仅有的那个人却满不在乎,这反而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睁开原本紧紧闭着、泪流不止的双眼,想看看这人究竟是谁。原来,也是一个小女孩。不过,却是那个拥有埃米莉和所有好东西的女孩。对方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停下几秒弄清是怎么回事后,洛蒂觉得自己必须重新开始哭号。然而,房间里的寂静和萨拉那张古怪又充满关切的脸,让她的第一声哭号,就显得有些三心二意。“我……我没有妈……妈妈了!”她又号开了,声音却不如刚才有劲。

萨拉更加平静地看着她,眼里流露出理解的神色。“我也没有。”她说。

这话太出人意料,洛蒂大吃一惊,竟然真的放下腿,扭了扭身子,瞪着眼睛,躺着不动了。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一个新念头真的能让一个哭闹的孩子住嘴。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洛蒂不喜欢脾气暴躁的明钦小姐和只会愚蠢纵容他人的阿梅莉亚小姐,却非常喜欢并不怎么熟悉的萨拉。洛蒂不想就此罢休,可注意力已经被分散。她又扭了扭身子,生气地呜咽了一声后,问道:“她去哪儿了?”

萨拉沉默了一会儿。别人告诉她,妈妈在天堂。这事她想了很久,却得出了与别人不太一样的解释。“她去了天堂,”萨拉说,“但我觉得,她有时候会来看我,尽管我看不见。你妈妈也一样。说不定,她们这会儿正看着我们,就在这个房间里。”

洛蒂腾地坐直身子,四下看了看。她是个漂亮的小家伙,有一头可爱的鬈发,圆圆的眼睛就像含着露珠的勿忘我。不过,刚才的那半小时里,妈妈若是看着她,恐怕不会将她归于“天使宝宝”的行列。

萨拉还在说。有些人或许会认为她在讲童话故事,可在她脑中,一切都是那样真实,洛蒂不由自主地听了起来。有人曾告诉她,她的妈妈有一对翅膀,头上还戴着花冠。人们还给她看过身穿漂亮白袍的女子画像,说她们都是天使。不过,萨拉说得好像一切都是真的,她们就住在一个可爱的国度里。“那儿漫山遍野都开满鲜花,”她又像往常一样,忘我地讲起故事来,犹如置身梦中,“成片成片的百合花。微风拂过,空中便弥漫着花儿的香气。大家总能闻到花香,因为一直都有柔柔的风。孩子们在百合花丛里跑来跑去,采了一大捧花儿,欢笑着编成一个个小花环。那里的街道都是亮闪闪的,人们无论走多远,都不会觉得累。只要愿意,他们随时都能飞起来。城墙不高,全是用珍珠和黄金砌成。人们可以爬上去,也能靠在上面,微笑着俯瞰地面,送来美好的讯息。”

其实,不管萨拉讲什么故事,只要一开始,洛蒂肯定都会停止哭闹,马上听入迷。但不可否认,这个故事比其他大多数故事更美丽动听。她一点点凑近萨拉,仔细聆听每一个字,直到故事结束。不过,它结束得太快了,听到最后,洛蒂觉得意犹未尽,又噘起了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我想去那儿!”她哭喊起来,“我……我在这所学校里没有妈妈。”

萨拉一看不妙,连忙从梦境中回过神来,抓住洛蒂胖乎乎的小手,把她拉到身边,微笑着哄她。“我可以做你的妈妈,”萨拉说,“我们一起玩,你就是我的小女儿,埃米莉是你的姐姐。”

洛蒂脸上顿时露出一对小酒窝。“埃米莉愿意吗?”她问。“嗯。”萨拉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们去告诉她吧。然后,我替你洗脸梳头。”

洛蒂立刻开心地答应下来,蹦蹦跳跳地走出房间,跟着萨拉上楼。她完全忘了,刚才那整整一个小时的悲剧事件,就是因为她不肯在午饭前梳洗,惹来明钦小姐一通说教的结果。

从那以后,萨拉便当上了养母。CHAPTER 05贝基

显然,萨拉身上最大的魅力是她善于讲故事。无论她讲什么,听起来都能像故事一样生动。这种魅力不仅比她的华服美饰和“示范生”身份更吸引追随者,也是拉维尼娅和其他几个女孩最嫉妒,也最着迷的地方。

学校里有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大家都明白这种神奇的本领意味着什么。无论这个人走到哪儿,都会有一大群人围在周围,低声恳求他/她讲个传奇故事。听众越围越多,那些待在外圈的人自然想挤进核心圈,听得更清楚些。萨拉擅长并喜欢讲故事,坐在或站在人群中央,开始编织那些奇妙的故事时,她那双绿色的眼睛就会变得又大又亮,双颊也变得绯红。她还会不知不觉地表演起来,为了使故事更加动人,她的声音抑扬顿挫,修长苗条的身子时而弯曲,时而左右摇摆,双手生动地做着各种手势。她完全忘了自己是给正在聆听的孩子们讲故事,还以为真的看见了童话里的国王、皇后和美丽的夫人,并与他们生活在一起,讲述他们的传奇故事。有时,故事讲完后,她还兴奋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手放在快速起伏的瘦小胸膛上微微一笑,仿佛在自嘲似的。“我讲故事时,”她说,“根本不觉得它是编出来的,反而认为它比你们和这间教室更真实。我觉得,自己就是故事里的各种人物,先是这个,再是那个,多奇怪呀!”

萨拉已经在明钦小姐优等女子学校待了两年。一个雾蒙蒙的冬日下午,萨拉从马车上下来,身上裹着自己最暖和、最舒适的那件天鹅绒毛皮大衣。那副模样,比她以为的更加雍容华贵。穿过人行道时,她看见一个邋遢的小家伙站在地下室外的台阶上,睁大眼睛,透过栏杆使劲朝她张望。那脏兮兮的脸上流露出渴望又胆怯的神情,萨拉不禁微笑着朝那边看了一眼。看向他人时,萨拉总是面带微笑。

然而,那个一脸脏污,眼睛睁得老大的小家伙显然害怕了。担心有人抓住自己偷窥尊贵的学生,她像玩具匣里的弹簧玩偶般,匆匆溜回厨房,转眼便不见了踪影。要不是因为她孤独可怜,如此快的速度,萨拉一定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当天晚上,萨拉坐在教室一角,给一群孩子讲故事时,这个小家伙抬着一箱煤,怯生生地走了进来。对她来说,那箱煤显然太重了。她跪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往炉子里添煤,并清扫煤灰。

虽然比下午在地下室栏杆外偷窥时干净不少,但她还是一样惊恐,不敢看其他孩子,也害怕被发现正在偷听。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拿起煤,一块一块地放进壁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清理火炉用具时,动作也十分轻柔。不到两分钟,萨拉看出她对自己正在讲的故事非常感兴趣,干活速度很慢是希望能听到只言片语。明白这点后,萨拉提高嗓门,吐字更清晰了。“晶莹的绿色海水里,美人鱼们轻柔地游来游去,身后拖着一张深海珍珠编织成的渔网。”萨拉说道,“公主坐在白色的礁石上看着她们。”

这是一位公主爱上人鱼王子的奇妙故事。最后,公主去了闪闪发光的海底洞穴,跟王子生活在一起。

炉栅前的小苦工把壁炉扫完一遍,又扫了一遍。扫完第二遍,又开始扫第三遍。扫着扫着,她简直听入了迷,仿佛被施了魔法般,完全忘了自己没有听故事的权利,也忘了周遭的一切。她原本跪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后来渐渐坐到后脚跟上,手指漫不经心地夹着刷子。讲故事的人还在继续,那声音把她带入了海底蜿蜒曲折的洞穴。那里闪耀着清澈柔和的蓝光,地上铺着纯金色的沙子。海底的奇花异草在她周围摇曳,远方回荡着隐隐约约的歌声和音乐声。

接着,炉刷从那只不停劳作变得粗糙的手中掉了下来,拉维尼娅·赫伯特回过头来。“那丫头一直在偷听呢。”她说。

小罪犯急忙捡起刷子,一骨碌爬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抓起装煤的箱子,飞快跑出教室。

萨拉很生气。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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