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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4 11:4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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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蒲松龄

出版社:浙江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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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聊斋志异试读:

聊斋志异(清)蒲松龄浙江古籍出版社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聊斋志异/(清)蒲松龄著.—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8(2018.7重印)(古典文库)

ISBN 978-7-5540-0669-6

Ⅰ.①聊… Ⅱ.①蒲… Ⅲ.①笔记小说-中国-清代 Ⅳ.①I242.1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5)第205073号聊斋志异(清)蒲松龄 著出版发行 浙江古籍出版社(杭州体育场路347号 电话:0571-85176986)网  址 www.zjguji.com责任编辑 徐晓玲责任校对 余 宏装帧设计 刘 欣责任印务 楼浩凯照  排 杭州立飞图文制作有限公司印  刷 浙江新华印刷技术有限公司开  本 880×1230 1/32印  张 16.875字  数 588千字版  次 2015年9月第1版印  次 2018年7月第3次印刷书  号 ISBN 978-7-5540-0669-6定  价 28.00元如发现印装质量问题,影响阅读,请与本社市场营销部联系调换。出版说明《聊斋志异》是成书于清朝初年的一部文言短篇小说集。作者蒲松龄,字留仙,号剑臣,别号柳泉居士;因室名聊斋,世称聊斋先生。生于明崇祯十三年(1640),卒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山东淄川(今淄博市淄川区)蒲家庄人。其远祖曾为元代总管。在明代,蒲家尚科甲相继,虽不显贵,也算是书香门第。到蒲松龄的父辈,已家道式微,其父蒲槃不得不弃读经商。蒲松龄自幼由父教读,学习八股文。十九岁应童子试,以县、府、道第一的成绩补博士弟子员入泮。三十一岁应乡试受挫后,应扬州府宝应县知县孙蕙之邀充当幕宾,出游江淮,次年即辞幕回乡。回乡后他主要是在本地缙绅人家做塾师,一边教书,一边应科举试。康熙十八年(1679)他四十岁时,在同邑西铺毕际有家设馆,直到七十岁时才撤帐归里。毕家藏书甚富,有“万卷楼”,这为蒲松龄的读书写作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康熙四十九年(1710),蒲松龄七十一岁,总算补了个岁贡生。康熙五十四年(1715),这位怀才不遇、穷愁孤寂的读书人辞世而去,享年七十六岁。

蒲松龄从青年时代就开始了《聊斋志异》的创作,但最后写完,他已年逾花甲,前后达四十余年。书写成后,蒲松龄无力刊行,只是由友人传抄。直到其辞世后半个世纪,才有一部手抄本在浙江睦州刊行,这就是青柯亭本。在随后的二百年间,通行的都是青柯亭本。近四十年来,继《聊斋志异》半部手稿本的发现,又先后发现三种重要的早期抄本:一是康熙抄本,一是乾隆间铸雪斋抄本,一是乾隆间二十四卷抄本。20世纪60年代初,张友鹤先生取所见诸本会校会评会注,整理出“三会本”,堪称善本。但整理者未能见到康熙抄本和二十四卷抄本,所以综合诸本之长,整理出一个更完善的本子,很有必要。

我社组织整理的这个本子,以光绪二十年(1894)同文书局刊行的《聊斋志异图咏》为底本,对校铸雪斋抄本、二十四卷抄本,参校“三会本”,除校勘文字之外,在篇目方面也作了梳理。《图咏》本未收而见诸他本的《于子游》等60余篇,作为“补遗”收入,故本书是目前所收篇目比较完备、编排亦较合理的一个本子。对于整理出版工作中的不当之处,诚望专家与读者不吝赐教。目 录第一卷

考城隍

瞳人语

画壁

种梨

劳山道士

长清僧

狐嫁女

娇娜

妖术

叶生

成仙

王成

青凤

画皮

贾儿

董生

陆判第二卷

婴宁

聂小倩

水莽草

凤阳士人

珠儿

小官人

胡四姐

祝翁

侠女

酒友

莲香

阿宝

阿宝附则

任秀

张诚

巧娘

伏狐

三仙

蛙曲

鼠戏

赵城虎

小人

梁彦第三卷

红玉

林四娘

鲁公女

道士

胡氏

王者

陈云栖

织成

竹青

乐仲

香玉

大男

石清虚

曾友于

嘉平公子

嘉平公子附则

苗生

姊妹易嫁

番僧

李司鉴

保住

水灾

诸城某甲

戏缢第四卷

阿纤

瑞云

龙飞相公

珊瑚

五通

申氏

恒娘

葛巾

黄英

书痴

齐天大圣

青蛙神

晚霞

白秋练

金和尚

丐僧

蛰龙

小髻

霍生第五卷

狐谐

续黄粱

小猎犬

辛十四娘

白莲教

胡四相公

仇大娘

李伯言

黄九郎

金陵女子

连琐

白于玉

夜叉国

老饕

姬生

大力将军第六卷

刘海石

犬灯

连城

汪士秀

小二

庚娘

宫梦弼

狐妾

雷曹

赌符

阿霞

毛狐

青梅

田七郎

罗刹海市

公孙九娘

狐联第七卷

翩翩

促织

向杲

鸽异

江城

八大王

邵女

巩仙

梅女

郭秀才

阿英

牛成章

青娥

鸦头

余德第八卷

封三娘

狐梦

章阿端

花姑子

西湖主

伍秋月

莲花公主

绿衣女

荷花三娘子

金生色

彭海秋

新郎

仙人岛

胡四娘

僧术

柳生

聂政

二商

禄数第九卷

云萝公主

甄后

宦娘

阿绣

小翠

细柳

钟生

梦狼

梦狼附则一

梦狼附则二

天宫

冤狱

刘夫人

神女

湘裙

罗祖

橘树

木雕美人

金永年

孝子

狮子

梓潼令第十卷

贾奉雉

三生

长亭

席方平

素秋

乔女

马介甫

云翠仙

颜氏

小谢秋容

蕙芳

萧七

顾生

周克昌

鄱阳神

钱流

杨疤眼

龙戏蛛

役鬼

三朝元老

夜明

鸟语第十一卷

菱角

邢子仪

陆押官

陈锡九

于去恶

凤仙

佟客

爱奴

小梅

绩女

张鸿渐

嫦娥

褚生

霍女

布商

彭二挣

跳神

铁布衫法

美人首

山神

厍将军第十二卷

司文郎

吕无病

崔猛

安期岛

薛慰娘

田子成

王桂庵

寄生附

褚遂良

公孙夏

纫针

桓侯

粉蝶

锦瑟

房文淑

豢蛇

狂生

孙必振

张不量

红毛毡

负尸

鞫药如

盗户第十三卷

偷桃

口技

王兰

海公子

丁前溪

义鼠

尸变

喷水

山魈

荞中怪

王六郎

蛇人

雹神

僧孽

耿十八

宅妖

四十千

九山王

潍水狐

陕右某公

司札吏

司训

段氏

狐女

王大

男妾

汪可受

王十

二班

募缘

冯木匠

乩仙

泥书生

蹇偿债

驱怪

秦生

局诈

曹操冢

骂鸭

人妖

韦公子

杜小雷

古瓶

秦桧第十四卷

胭脂

雨钱

双灯

妾击贼

捉狐射鬼

鬼作筵

阎罗

寒月芙蓉

阳武侯

酒狂

武技

鸲鹆

商三官

西僧

泥鬼

梦别

苏仙

单道士

五羖大夫

黑兽

酆都御史

大人

柳秀才

董公子

冷生

狐惩淫

山市

孙生

沂水秀才

死僧

牛飞

镜听牛

周三

刘姓

库官

金姑夫

酒虫

义犬

岳神

鹰虎神

龁石

庙鬼

地震

张老相公

造畜

快刀

汾州狐

江中

戏术

某甲

衢州三怪

拆楼人

大蝎

黑鬼

车夫

棋鬼

头滚

果报

龙肉第十五卷

念秧

武孝廉

阎王

布客

农人

长治女子

土偶

黎氏

柳氏子

上仙

侯静山

郭生

邵士梅

邵临淄

单父宰

阎罗薨

颠道人

鬼令

阎罗宴

画马

放蝶

鬼妻

医术

夏雪二则

何仙

潞令

河间生

杜翁

林氏

大鼠

胡大姑

药僧

太医

农妇

郭安

查牙山洞

杨大洪

张贡士

丐仙

耳中人

咬鬼

捉狐

斫蟒

野狗

狐入瓶

于江

真定女

焦螟

灵官第十六卷

细侯

真生

汤公

王货郎

堪舆

窦氏

刘亮采

饿鬼

考弊司

李生

蒋太史

邑人

于中丞

王子安

牧竖

金陵乙

折狱

禽侠

鸿

紫花和尚

某乙

丑狐

钱卜巫

姚安

采薇翁

诗谳

毛大福

李八缸

老龙船户

元少先生

周生

刘全

韩方

太原狱

新郑狱

浙东生

博兴女

一员官

花神补遗

蛇癖

猪婆龙

犬奸

魁星

遵化署狐

吴门画工

化男

吴令

雷公

赤字

鬼津

谕鬼

土地夫人

鹿衔草

小棺

澂俗

辽阳军

元宝

砚石

武夷

富翁

王司马

乱离二则

皂隶

抽肠

沅俗

陵县狐

金世成

土化兔

鬼隶

外国人

蝎客

鸟使

李象先

张氏妇

于子游

青城妇

鸮鸟

刁姓

罢龙

牛同人

杨千总

瓜异

产龙

龙无目

龙取水

螳螂捕蛇

馎饦媪

缢鬼

商妇

男生子

黄将军

藏虱

蚰蜒

牛犊

李檀斯

蛰蛇

爱才

晋人

猪嘴道人

张牧

波斯人《马介甫》附录第一卷考城隍

予姊夫之祖宋公,讳焘,邑廪生。一日,病卧,见吏人持牒,牵白颠马来,云:“请赴试。”公言:“文宗未临,何遽得考?”吏不言,但敦促之。公力疾乘马从去,路甚生疏,至一城郭,如王者都。移时入府廨,宫室壮丽,上坐十余官,都不知何人,惟关壮缪可识。檐下设几、墩各二,先有一秀才坐其末,公便与连肩。几上各有笔札。俄题纸飞下,视之,有八字云:“一人二人,有心无心。”二公文成,呈殿上。公文中有云:“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诸神传赞不已。召公上,谕曰:“河南缺一城隍,君称其职。”公方悟,顿首泣曰:“辱膺宠命,何敢多辞?但老母七旬,奉养无人,请得终其天年,惟听录用。”上一帝王像者,即令稽母寿籍。有长须吏捧册翻阅一过,白:“有阳算九年。”共踌躇间,关帝曰:“不妨,令张生摄篆九年,瓜代可也。”乃谓公:“应即赴任。今推仁孝之心,给假九年,及期当复相召。”又勉励秀才数语。二公稽首并下。秀才握手送诸郊野,自言长山张某,以诗赠别,都忘其词,中有“有花有酒春常在,无月无灯夜自明”之句。公既骑,乃别而去。及抵里,豁然梦寤。时卒已三日。母闻棺中呻吟,扶出,半日始能语。问之长山,果有张生于是日死矣。后九年,母果卒。营葬既毕,浣濯入室而没。其岳家居城中西门里,忽见公镂膺朱,舆马甚众,登其堂,一拜而行。相共惊疑,不知其为神。奔询乡中,则已殁矣。公有自记小传,惜乱后无存,此其略耳。瞳人语

长安士方栋,颇有才名,而佻脱不持仪节;每陌上见游女,辄轻薄尾缀之。清明前一日,偶步郊郭,见一小车,朱茀绣幰,青衣数辈款段以从,内一婢,乘小驷,容色绝美。稍稍近觇之,见车幔洞开,内坐二八女郎,红妆艳丽,尤生平所未睹,目炫神夺,瞻恋弗舍。或先或后,从驰数里,忽闻女郎呼婢近车侧,曰:“为我垂帘下。何处风狂儿郎,频来窥瞻?”婢乃下帘,怒顾生曰:“此芙蓉城七郎子新妇归宁,非同田舍娘子,放教秀才胡觑!”言已,掬辙土飏生。生眯目不可开,才一拭视,而车马已渺。惊疑而返,觉目终不快。倩人启睑拨视,则睛上生小翳;经宿益剧,泪簌簌不得止;翳渐大,数日厚如钱;右睛起旋螺,百药无效,懊闷欲绝,颇思自忏悔。闻《光明经》能解厄,持一卷浼人教诵。初犹烦躁,久渐自安。旦晚无事,惟趺坐捻珠。持之一年,万缘俱静,忽闻右目中小语如蝇,曰:“黑漆似,叵耐杀人!”左目中应曰:“可同小遨游,出此闷气。”渐觉两鼻中蠕蠕作痒,似有物出,离孔而去;久之乃返,复自鼻入眶中,又言曰:“许时不窥园亭,珍珠兰遽枯瘠死!”生素喜香兰,园中多种植,日常自灌溉;自失明,久置不问。忽闻此言,遽问妻:“兰花何使憔悴死?”妻诘其所自知,因告之故。妻趋验之,花果槁矣。大异之,静匿房中,见有小人自生鼻内出,大不及豆,荧荧然竟出门去。渐远,遂迷所在。俄连臂归飞上面,如蜂蚁之投穴者。如此二三日,又闻左言曰:“隧道迂,还往甚非所便,不如自启门。”右应曰:“我壁子厚,大不易。”左曰:“我试辟,得与尔俱。”遂觉左眶内隐似抓裂,有顷,开视,豁见几物。喜告妻,妻审之,则脂膜破小窍,黑睛荧荧,才如破椒。越一宿,障尽消。细视,竟重瞳也,但右目旋螺如故,乃知两瞳人合居一眶矣。生虽一目眇,而较之双目者殊更了了。由是益自检束,乡中称盛德焉。异史氏曰:“乡有士人,偕二友于途中,遥见少妇控驴出其

前,戏而吟曰:‘有美人兮!’顾二友曰:‘驱之!’相与笑骋。

俄追及,乃其子妇,心赧气丧,默不复语。友伪为不知也者,评

骘殊亵。士人忸怩,吃吃而言曰:‘此长男妇也。’各隐笑而

罢。轻薄者往往自侮,良可笑也。至于眯目失明,又鬼神之惨报

矣。芙蓉城主,不知何神,岂菩萨现身耶?然小郎君生辟门户,

鬼神虽恶,亦何尝不许人自新哉。”画壁

江西孟龙潭与朱孝廉客都中,偶涉一兰若,殿宇禅舍,俱不甚弘敞,惟一老僧挂褡其中。见客入,肃衣出迓,导与随喜。殿中塑志公像。两壁图绘精妙,人物如生。东壁画散花天女,内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朱注目久,不觉神摇意夺,恍然凝想,身忽飘飘如驾云雾,已到壁上。

见殿阁重重,非复人世。一老僧说法座上,偏袒绕视者甚众,朱亦杂立其中。少间,似有人暗牵其裾。回顾,则垂髫儿冁然竟去,履迹从之,过曲栏,入一小舍,朱趑趄不敢前。女回首摇手中花,遥遥作招状,乃趋之。舍内寂无人,遽拥之,亦不甚拒,遂与狎好。既而闭户去,嘱朱勿咳,夜乃复至。如此二日,女伴觉之,共搜得生,戏谓女曰:“腹内小郎已许大,尚发蓬蓬学处子耶?”共捧簪珥,促令上鬟,女含羞不语。一女曰:“妹妹姊姊,吾等勿久住,恐人不欢。”群笑而去。生观女,髻云高簇,鬟凤低垂,比垂髫时尤艳绝也。四顾无人,渐入猥亵,兰麝熏心,乐方未艾。忽闻吉莫靴铿铿甚厉,缧锁锵然;旋有纷嚣腾辨之声。女惊起,与朱窃窥,则见一金甲使者,黑面如漆,绾锁挈槌,众女环绕之。使者曰:“全未?”答言:“已全。”使者曰:“如有藏匿下界人,即共出首,勿贻伊戚。”又同声言:“无。”使者反身鹗顾,似将搜匿。女大惧,面如死灰,张皇谓朱曰:“可急匿榻下。”乃启壁上小扉,猝遁去。朱伏,不敢少息。俄闻靴声至房内,复出。未几,烦喧渐远,心稍安;然户外辄有往来语论者。朱局蹐既久,觉耳际蝉鸣,目中火出,景状殆不可忍,惟静听以待女归,竟不复忆身之何自来也。时孟龙潭在殿中,转瞬不见朱,疑以问僧。僧笑曰:“往听说法去矣。”问:“何处?”曰:“不远。”少时,以指弹壁而呼曰:“朱檀越何久游不归?”旋见壁间画有朱像,倾耳伫立,若有听察。僧又呼曰:“游侣久待矣。”遂飘忽自壁而下,灰心木立,目瞪足耍。孟大骇,从容问之,盖方伏榻下,闻扣声如雷,故出房窥听也。共视拈花人,螺髻翘然,不复垂髫矣。朱惊拜老僧而问其故。僧笑曰:“幻由人生,老僧何能解?”朱气结而不扬,孟心骇而无主。即起,历阶而出。异史氏曰:“幻由人生,此言类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亵

境。人有亵心,是生怖境。菩萨点化愚蒙,千幻并作,皆人心所

自动耳。老婆心切,惜不闻其言下大悟,披发入山也。”种梨

有乡人货梨于市,颇甘芳,价腾贵。有道士破巾絮衣,丐于车前。乡人咄之亦不去;乡人怒,加以叱骂。道士曰:“一车数百颗,老衲止丐其一,于居士亦无大损,何怒为?”观者劝置劣者一枚令去,乡人执不肯。肆中佣保者见喋聒不堪,遂出钱市一枚付道士。道士拜谢,谓众曰:“出家人不解吝惜。我有佳梨,请出供客。”或曰:“既有之,何不自食?”曰:“我特需此核作种。”于是掬梨啖且尽,把核于手,解肩上镵,坎地深数寸纳之,而覆以土,向市人索汤沃灌。好事者于临路店索得沸沈,道士接浸坎处,万目攒视,见有勾萌出,渐大;俄成树,枝叶扶苏;倏而花,倏而实,硕大芳馥,累累满树。道士乃即树头摘赐观者,顷刻向尽。已,乃以镵伐树,丁丁良久乃断;带叶荷肩头,从容徐步而去。初,道士作法时,乡人亦杂立众中,引领注目,竟忘其业。道士既去,始顾车中,则梨已空矣,方悟适所俵散皆己物也;又细视车上一耙亡,是新凿断者,心大愤恨。急迹之,转墙隅,则断耙弃垣下,始知所伐梨本即是物也。道士不知所在,一市粲然。异史氏曰:“乡人愦愦,憨状可掬,其见笑于市人有以哉。

每见乡中称素封者,良朋乞米,则怫然,且计曰:‘是数日之资

也。’或劝济一危难,饭一茕独,则又忿然,计曰:‘此十人、

五人之食也。’甚而父子兄弟,较尽锱铢。及至淫博迷心,则倾

囊不吝;刀锯临颈,则赎命不遑。诸如此类,正不胜道,蠢尔乡

人,又何足怪!”劳山道士

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劳山多仙人,负笈往游。登一顶,有观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颈,而神观爽迈;叩而与语,理甚玄妙。请师之,道士曰:“恐娇惰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毕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凌晨,道士呼王去,授一斧,使随众采樵。王谨受教,过月余,手足重茧,不堪其苦,阴有归志。一夕归,见二人与师共酌,日已暮,尚无灯烛;师乃剪纸如镜,粘壁间。俄顷,月明辉室,光鉴毫芒,诸门人环听奔走。一客曰:“良宵胜乐,不可不同。”乃于案上取壶酒,分赉诸徒,且嘱尽醉。王自思:七八人,壶酒何能遍给?遂各觅盎盂,竞饮先釂,惟恐樽尽;而往复挹注,竟不少减,心奇之。俄一客曰:“蒙赐月明之照,乃尔寂饮。何不呼嫦娥来?”乃以箸掷月中,见一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其声清越,烈如箫管。歌毕,盘旋而起,跃登几上。惊顾之间,已复为箸。三人大笑。又一客曰:“今宵最乐,然不胜酒力矣,其饯我于月宫可乎?”三人移席,渐入月中。众视三人,坐月中饮,须眉毕见,如影之在镜中。移时,月渐暗;门人燃烛来,则道士独坐,而客杳矣;几上肴核尚存;壁上月,纸圆如镜而已。道士问众:“饮足乎?”曰:“足矣!”“足,宜早寝,勿误樵苏。”众诺而退。王窃欣慕,归念遂息。

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此苦。”道士笑曰:“吾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当遣汝行。”王曰:“弟子操作多日,师略授小技,此来为不负也。”道士问:“何术之求?”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但得此法足矣。”道士笑而允之。乃传一诀,令自咒毕,呼曰:“入之!”王面墙不敢入。又曰:“试入之。”王果从容入,及墙而阻。道士曰:“俯首骤入,勿逡巡。”王果去墙数步,奔而入。及墙,虚若无物;回视,果在墙外矣。大喜,入谢。道士曰:“归宜洁持,否则不验。”遂资斧遣之归。

抵家,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踣。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妻揶揄之。王惭忿,骂老道士无良而已。异史氏曰:“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

复不少。今有伧父,喜疢毒而畏药石,遂有舐痈吮痔者,进宣威

逞暴之术以迎其旨,绐之曰:‘执此术也以往,可以横行而无

碍。’初试,未尝不少效,遂谓天下之大,举可以如是行矣,势

不至触硬壁而颠蹶不止也。”长清僧

长清僧某,道行高洁,年八十余犹健。一日,颠仆不起;寺僧奔救,已圆寂矣。僧不自知死,魂飘去,至河南界。河南有故绅子,率十余骑,按鹰猎兔;马逸,坠毙,魂适相值,翕然而合,遂渐苏。厮仆环问之。张目曰:“胡至此?”众扶归。入门,则粉白黛绿者,纷集顾问,大骇曰:“我僧也,胡至此?”家人以为妄,共提耳悟之。僧亦不自申解,但闭目不复有言。饷以脱粟则食,酒肉则拒;夜独宿,不受妻妾奉。数日后,忽思少步;众皆喜。既出,少定,即有诸仆纷来,钱簿谷籍,杂请会计。公子托以病倦,悉谢绝之;惟问:“山东长清县,知之否?”共答:“知之。”曰:“我郁无聊赖,欲往游瞩,宜即治任。”众谓:“新瘳,未应远涉。”不听。翼日遂发。抵长清,视风物如故。无烦问途,竟至兰若。弟子见贵客至,伏谒甚恭。乃问:“老僧焉往?”答云:“吾师曩已物化。”问墓所,群导引以往,则三尺孤坟,荒草犹未合也,众僧不知何意。既而戒马欲归,嘱曰:“汝师戒行之僧,所遗手泽,宜恪守,勿俾损坏。”众唯唯,乃行。既归,灰心木坐,了不勾当家务。居数月,出门自遁,直抵旧寺。谓弟子:“我即汝师。”众疑其谬,相视而笑。乃述返魂之由;又言生平所为,悉符,众乃信。居以故榻,事之如平日。后,公子家屡以舆马宋,哀请之。略不顾瞻。又年余,夫人遣纪纲至,多所馈遗,金帛皆却之,唯受布袍一袭而已。友人或至其乡,敬造之。见其人默然诚笃;年仅而立,而辄道其八十余年事。异史氏曰:“人死则魂散。其千里而不散者,性定故耳。余

于僧,不异之乎其再生,而异之乎其入纷华靡丽之乡,而能绝人

以逃世也。若眼睛一闪,而兰麝熏心,有求死不得者矣,况僧乎

哉!”狐嫁女

历城殷天官,少贫,有胆略。邑有故家之第,广数十亩,楼宇连亘,常见怪异,以故废无居人;久之,蓬蒿渐满,白昼亦无敢入者。会公与诸生饮,或戏云:“有能寄此一宿者,共醵为筵。”公跃起曰:“是亦何难!”携一席往,众送诸门,戏曰:“吾等暂候之,如有所见,当急号。”公笑云:“有鬼狐,当捉证耳。”遂入。见长莎蔽径,蒿艾如麻。时值上弦,新月色昏黄,门户可辨。摩挲数进,始抵后楼,登月台,光洁可爱,遂止焉。西望月明,惟衔山一线耳。坐良久,更无少异,窃笑传言之讹。席地枕石,卧看牛女。一更向尽,恍惚欲寐,楼下有履声,籍籍而上。假寐睨之,见一青衣人,挑莲灯,猝见公,惊而却退,语后人曰:“有生人在。”下问:“谁也?”答云:“不识。”俄一老翁上,就公谛视曰:“此殷尚书,其睡已酣,但办吾事,相公倜傥,或不叱怪。”乃相率入楼,楼门尽辟。移时,往来者益众,楼上灯辉如昼。公稍稍转侧,作嚏咳。翁闻公醒,乃出,跪而言曰:“小人有箕帚女,今夜于归。不意有触贵人,望勿深罪。”公起,曳之曰:“不知今夕嘉礼,惭无以贺。”翁曰:“贵人光临,压除凶煞,幸矣。即烦陪坐,倍益光宠。”公喜应之。入视楼中,陈设芳丽。遂有妇人出拜,年可四十余。翁曰:“此拙荆。”公揖之。

俄闻笙乐聒耳,有奔而上者曰:“至矣。”翁趋迎。公亦立俟。少选,笼纱一簇,导新郎入,年可十七八,丰采韶秀。翁命先与贵客为礼。少年目公。公若为傧,执半主礼。次,翁婿交拜,已,乃即席。少间,粉黛云从,酒胾雾霈,玉碗金瓯,光映几案。酒数行,翁唤女奴请小姐来。女奴诺而入,良久不出。翁自起,搴帏促之。俄,婢媪数辈拥新人出。环珮璆然,麝兰散馥。翁命向上拜,起,即坐母侧。微目之:翠凤明珰,容华绝世。既而酌以金爵,大容数斗。公思此物可以持验同人,阴纳袖中;伪醉隐几,颓然而寐。皆曰:“相公醉矣。”居无何,闻新郎告行,笙乐暴作,纷纷下楼而去。已而,主人敛酒具,少一爵,冥搜不得。或窃议卧客,翁急戒“勿语”,惟恐公闻。移时,内外俱寂,公始起。暗无灯火,惟脂香酒气,盈溢四堵。视东方既白,乃从容出。探袖中,金爵犹在。及门,则诸生先俟,疑其夜出而早入者。公出爵示之,众骇问,因以状告。共思此物非寒士所有,乃信之。

后,举进士,任于肥丘。有世家朱姓宴公,命取巨觥;久之不至。有细奴掩口与主人语。主人有怒色。俄奉金爵劝客饮。谛视之,款式雕文,与狐物更无殊别,大疑,问所从制。答云:“爵凡八只,大人为京卿时,觅良工监制。此传物,什袭已久。缘明府辱临,适取诸箱簏,仅存其七。疑家人所窃取;而十年尘封如故,殊不可解。”公笑曰:“金杯羽化矣。然世守之珍不可失。仆有一具,颇近似之,当以奉赠。”终筵归署,拣爵驰送之。主人审视,骇绝;亲诣谢公,诘所自来。公乃历陈颠末。始知千里之物,狐能摄致,而不敢终留也。娇娜

孔生雪笠,圣裔也。为人蕴藉,工诗。有执友令天台,寄函招之。生往,令适卒。落拓不得归;寓菩陀寺,佣为寺僧抄录。寺西百余步,有单先生第。先生故,公子以大讼萧条,眷口寡,移而乡居,宅遂旷焉。一日,大雪崩腾,寂无行旅。偶过其门,一少年出,丰采甚都;见生,趋与为礼,略致慰问,即屈降临。生爱悦之,慨然从入。屋宇都不甚广,处处悉悬锦幕,壁上多古人书画。案头书一册,签云《琅嬛琐记》。翻阅一过,俱目所未睹。生以居单第,意为第主,即亦不审官阀。少年细诘行踪,意怜之,劝设帐授徒。生叹曰:“羁旅之人,谁作曹丘者?”少年曰:“倘不以驽骀见斥,愿拜门墙。”生喜,不敢当师,请为友。便问:“宅何久锢?”答曰:“此为单府,曩以公子乡居,是宅久旷。仆皇甫氏,祖居陕,以家宅焚于野火,暂借安顿。”生始知非单。当晚,谈笑甚欢,即留共榻。昧爽,即有童子炽炭火于室。少年先起,入内,生尚拥被坐。僮入白:“太翁来。”生惊起。一叟入,鬓发皤然,向生殷谢曰:“先生不弃顽儿,遂肯赐教。小子初学涂鸦,勿以友故,行辈视之也。”已,乃进锦衣一袭,貂帽、袜履各一事。视生盥栉已,乃呼酒进馔。几榻、裙衣,不知何名,光彩射目。酒数行,叟兴辞,曳杖而去。餐讫,公子呈课艺,类皆古文词,并无时艺。问之,笑云:“仆不求进取也。”抵暮,更酌曰:“今夕尽欢,明日便不许矣。”呼僮曰:“视太公寝未?已寝,可暗唤香奴来。”僮去,先以绣囊将琵琶至。少顷,一婢入,红妆艳绝。公于命弹《湘妃曲》。婢以牙拨勾动,激扬哀烈,节拍不类夙闻。又命以巨觞行酒,三更始罢。次日,早起共读。公子最慧,过目成咏;二三月后,命笔惊绝。相约五日一饮,每饮必招香奴。一夕,酒酣气热,目注之。公子已会其意,曰:“此婢为老父所豢养。兄旷邈无家,我夙夜代筹久矣。行当为君谋一佳偶。”生曰:“如果惠好,必如香奴者。”公子笑曰:“君诚‘少所见而多所怪’者矣。以此为佳,君愿亦易足也。”

居半载,生欲翱翔郊郭;至门,则双扉外扃。问之,公子曰:“家君恐交游纷意念,故谢客耳。”生亦安之。时盛暑溽热,移斋园亭。生胸间肿起如桃,一夜如碗,痛楚呻吟。公子朝夕省视,眠食俱废。又数日,创剧,益绝食饮。太翁亦至,相对太息。公子曰:“儿前夜思先生清恙,娇娜妹子能疗之。遣人于外祖母处,呼令归,何久不至?”俄僮入曰:“娜姑至。姨与松姑同来。”父子疾趋入内。少间,引妹来视生。年约十三四,娇波流慧,细柳生姿。生望见颜色,呻顿忘,精神为之一爽。公子便言:“此兄良友,不啻同胞也,妹子好医之。”女乃敛羞容,揄长袖,就榻诊视。把握之间,觉芳气胜兰。女笑曰:“宜有是疾,心脉动矣。然症虽危,可治。但肤块已盈,非伐皮削肉不可。”乃脱臂上金钏安患处。徐徐按下之,创突起寸许,高出钏外,而根际余肿,尽束在内,不似前如碗阔矣。乃一手启罗衿,解佩刀,刃薄于纸,把钏握刃,轻轻附根而割。紫血流溢,沾染床席。生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未几,割断;腐肉团团然,如树上削下之瘿。又呼水来,为洗割处。口吐红丸如弹大,着肉上按令旋转:才一周,觉热火蒸腾;再周,习习作痒;三周,已遍体清凉,沁入骨髓。女收丸入咽曰:“愈矣。”趋步出。生跃起走谢,沉痼若失。而悬想容辉,苦不自已。自是废卷痴坐,无复聊赖。公子已窥之,曰:“弟为兄物色得一佳偶。”问:“何人?”曰:“亦弟眷属。”生凝思良久,但云:“勿须。”面壁吟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公子会其旨,曰:“家君仰慕鸿才,常欲附为婚姻。但止一少妹,齿太稚。有姨女阿松,年十七矣,颇不粗陋。如不见信,松姊日涉园亭,伺前厢可望见之。”生如其教,果见娇娜偕丽人来:画黛弯娥,莲钩蹴凤,与娇娜相伯仲也。生大悦,请公子作伐。翼日公子自内出,贺曰:“谐矣。”乃除别院,为生成礼。是夕,鼓吹阗咽,尘落漫飞;似望中仙人,忽同衾幄,遂疑广寒宫殿未必在云霄矣。合卺之后,甚惬心怀。一夕,公子谓生曰:“切磋之惠,无日可以忘之。近单公子解讼归,索宅甚急。意将弃此而西。势难复聚,因而离绪萦怀。”生愿从之而去,公子劝还乡里。生难之。公子曰:“勿虑,可即送君行。”无何,太翁引松娘至,以黄金百两赠生。公子以左右手与生夫妇相把握,嘱闭眸勿视,飘然履空,但觉耳际风鸣,久之,曰:“至矣。”启目,果见故里,始知公子非人。喜扣家门。母出非望,又睹美妇,方共欣慰。及回顾,公子逝矣。松娘事姑孝,艳色贤名,声闻遐迩。

后,生举进士,授延安司李。携家之任,母以道远不行。松娘举一男,名小宦。生以忤直指罢官,罣碍不得归。偶猎郊野,逢一美少年,跨骊驹,频频瞻视。细看,则皇甫公子也。揽辔停骖,悲喜交至。邀生去,至一村,树木浓昏,荫翳天日。入其家,则金沤浮钉,宛然世家。问妹子已嫁,岳母已亡,深相感悼。经宿别去,偕妻同返。娇娜亦至,抱生子掇提而弄曰:“姊姊乱吾种矣。”生拜谢曩德。笑曰:“姊夫贵矣。创口已合,未忘痛耶?”妹夫吴郎亦来拜谒,信馆乃去。一日,公子有忧色,谓生曰:“天降凶殃,能相救否?”生不知何事,但锐自任。公子趋出,招一家人俱入,罗拜堂上。生大骇,亟问。公子曰:“余非人类,狐也。今有雷霆之劫。君肯一身赴难,一门可望生全。不然,请抱子而行,无相累。”生矢共生死。乃使仗剑于门,嘱曰:“雷霆轰击,勿动也。”生如所教。果见阴云昼暝,昏黑如磬。回视旧居,无复闬闳,惟见高冢岿然,巨穴无底。方错愕间,霹雳一声,摆簸山岳;急雨狂风,老树为拔。生目眩耳聋,屹不少动。忽于繁烟黑絮之中,见一鬼物,利喙长爪,自穴攫一人出,随烟直上。瞥睹衣履,念似娇娜。乃急跃离地,以剑击之,随手坠落。忽而崩雷暴裂,生仆遂毙。少间,晴霁,娇娜已能自苏,见生死于旁,大哭曰:“孔郎为我而死,我何生矣!”松娘亦出,共舁生归。娇娜使松娘捧其首,先以金簪拨其齿;自乃撮其颐,以舌度红丸入,又接吻而呵之。红丸随气入喉,格格作响。移时,醒然而苏;见眷口满前,恍如梦寤。于是一门团,惊定而喜。生以幽圹不可久居,议同旋里;满堂交赞,惟娇娜不乐。生请与吴郎俱,又虑翁媪不肯离幼子,终日议不果。忽吴家一小奴汗流气促而至。惊致研诘,则吴郎家亦同日遭劫,一门俱没。娇娜顿足悲伤,涕不可止。共慰劝之,而同归之计遂决。生入城勾当数日,遂连夜趋装。既归,以闲园寓公子,恒返关之;生及松娘至,始发扃。生与公子兄妹棋酒、谈宴若一家然。小宦长成,貌韶秀,有狐意。出游都市,共知为狐儿也。异史氏曰:“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

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

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妖术

于公者,少任侠,喜拳勇,力能持二壶高作旋风舞。崇祯间,殿试在都,仆疫不起,患之。会市上有善卜者,能决人生死,将代问之。既至,未言。卜者曰:“君莫欲问仆病乎?”公骇,应之。曰:“病者无害,君可危。”公乃自卜。卜者起卦,愕然曰:“君三日当死。”公惊诧良久。卜者从容曰:“鄙人有小术,报我十金,当代禳之。”公自念:生死已定,术岂能解。不应而起,欲出。卜者曰:“惜此小费,勿悔勿悔!”爱公者皆为公惧,劝罄橐以哀之。公不听。倏忽至三日,公端坐旅舍,静以觇之,终日无恙。至夜,阖户挑灯,倚剑危坐。一漏向尽,更无死法。意欲就枕,忽闻窗隙窸窣有声。急视之,一小人荷戈入;及地,则高如人。公捉剑起,急击之,飘忽未中。遂遽小,复寻窗隙,意欲遁去。公疾斫之,应手而倒。烛之,则纸人已腰断矣。公不敢卧,又坐待之。逾时,一物穿窗入,怪狞如鬼。才及地,急击之,断而为两,皆蠕动。恐其复起,又连击之,剑剑皆中,其声不耎。审视,则土偶,片片已碎。于是移坐窗下,目注隙中。久之,闻窗外如牛喘,有物推窗棂,房壁震摇,其势欲倾。公惧覆压,计不如出而避之,遂砉然脱扃,奔而出。见一鬼,高与檐齐;昏月中,见其面黑如煤,眼闪烁有黄光;上无衣,下无履,手弓而腰矢。公方骇,鬼则弯矢。公以剑拨矢,矢堕;欲击之,则又弯矢。公急跃避,矢贯于壁,战战有声。鬼怒甚,拔佩刀,挥如风,望公力劈。公猱进,刀中庭石,石立断。公出其股间,削鬼中踝,铿然有声。鬼益怒,吼如雷,转身复剁。公又伏身入。刀落,断公裙。公已及胁下,猛斫之,亦铿然有声,鬼仆而僵。公乱击之,声硬如柝。烛之,则一木偶:高大如人,弓矢尚缠腰际;刻画狰狞,剑击处皆有血。公因秉烛待旦,方悟鬼物皆卜人遣之,欲致人于死,以神其术也。次日,遍告知交,与共诣卜所。卜人遥见公,瞥不可见。或曰:“皆翳形术也,犬血可破。”公如其言,戒备而往。卜人又匿如前。急以犬血沃立处,但见卜人头面,皆为犬血模糊,目灼灼如鬼立,乃执付有司而杀之。异史氏曰:“尝谓买卜为一痴,世之讲此道而不爽于生死者

几人?卜之而爽,犹不卜也。且即明明告我以死期之至,将复如

何?况有借人命以神其术者,其可畏不尤甚耶!”叶生

淮阳叶生者,失其名字。文章词赋,冠绝当时;而所如不偶,困于名场。会关东丁乘鹤来令是邑,见其文,奇之。召与语,大悦,使即官署,受灯火;时赐钱谷恤其家。值科试,公游扬于学使,遂领冠军。公期望綦切,闱后,索文读之,击节称叹。不意时数限人,文章憎命,榜既放,依然铩羽。生嗒丧而归,愧负知己,形销骨立,痴若木偶。公闻,召之来而慰之。生零涕不已,公怜之,相期考满入都,携与俱北。生甚感佩,辞而归,杜门不出。无何,寝疾。公遗问不绝;而服药百裹,殊罔所效。公适以忤上官免,将解任去,函致生,其略云:“仆东归有日,所以迟迟者,待足下耳。足下朝至,则仆夕发矣。”传之卧榻,生持书啜泣,寄语来使:“疾革难遽瘥,请先发。”使人返白。公不忍去,徐待之。逾数日,门者忽通叶生至。公喜,逆而问之。生曰:“以犬马病,劳夫子久待,万虑不宁,今幸可从杖履。”公乃束装戒旦。抵里,命子师事生,夙夜与俱。公子名在昌,时年十六,尚不能文;然绝慧,凡文艺三两过,辄无遗忘。居之期岁,便能落笔成文。益之公力,遂入邑痒。生以生平所拟举业,悉录授读。闱中七题,并无脱漏,中亚魁。公一日谓生曰:“君山馀绪,遂使孺子成名。然黄钟长弃奈何!”生曰:“是殆有命。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愿亦足矣。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何必抛却白纻,乃谓之利市哉!”公以其久客,恐误岁试,劝令归省,惨然不乐。公不忍强,嘱公子至都为之纳粟,公子又捷南宫,授部中主政。携主赴监,与共晨夕。逾岁,生入北闱,竟领乡荐。会公子差南河典务,因谓生曰:“此去离贵乡不远,先生奋迹云霄,锦还为快。”生亦喜。择吉就道,抵淮阳界,命仆马送生归。见门户萧条,意甚悲侧。逡巡至庭中。妻携簸具以出,见生,掷具骇走。生凄然曰:“我今贵矣,三四年不觌,何遂顿不相识?”妻遥谓曰:“君死已久,何复言贵?所以久淹君柩者,以家贫子幼耳。今阿大亦已成立,将卜窀穸,勿作怪异吓生人。”生闻,怃然惆怅。逡巡入室,见灵柩,扑地而灭。妻惊视之,衣冠履舄如脱委焉;大恸,抱衣悲哭。子自塾中归,见结驷于门,审所自来,骇奔告母。母挥涕告诉。又细询从者,始得颠末。从者返,公子闻之,涕坠垂膺,即命驾哭诸其室;出橐营葬,葬以孝廉礼。又厚遗其子,为延师教读。言于学使,逾年游泮。异史氏曰:“魂从知己,竟忘死耶?闻者疑之,余深信焉。

同心倩女,至离枕上之魂;千里良朋,犹识梦中之路。而况茧丝

蝇迹,吐学士之心肝;流水高山,通我曹之性命者哉!嗟乎!遇

合难期,遭逢不偶。行踪落落,对影长愁;傲骨嶙嶙,搔首自爱。

叹面目之酸涩,来鬼物之揶揄。频居康了之中,则须发之条条可

丑;一落孙山之外,则文章之处处皆疵。古今痛哭之人,卞和惟

尔;颠倒逸群之物,伯乐伊谁?抱刺于怀,三年灭字;侧身以望,

四海无家。人生世上,只须合眼放步,以听造物之低昂而已。天

下之昂藏沦落,如叶生者,亦复不少,顾安得令威复来,而生死

从之也哉?噫!”成仙

文登周生,与成生少共笔砚,遂订为杵臼交。而成贫,故终岁常依周。以齿,则周为长,呼周妻以嫂,节序登堂,如一家焉。周妻生子,产后暴卒。继聘王氏。成以少故,未尝请见之也。一日,王氏弟来省姊,宴于内寝。成适至。家人通白,周命邀之。成不入,辞去。周移席外舍,追之而还。甫坐,即有人白“别业之仆,为邑宰重笞者”。先是黄吏部家牧佣,牛蹊周田,以是相诟。牧佣奔告主,捉仆送官,遂被笞责。周诘得其故,大怒曰:“黄家牧猪奴,何敢尔!其先世为大父服役;促得志,乃无人耶!”气填吭臆,忿而起,欲往寻黄。成捺而止之曰:“强梁世界,原无皂白。况今日官宰半强寇,有不操矛弧者耶!”周不听。成谏止再三,至泣下,周乃止。怒终不释,转侧达旦。谓家人曰:“黄家欺我,我仇也,姑置之。邑令为朝廷官,非势家官,纵有互争,亦须两造,何至如狗之随嗾者!我亦呈治其佣,视彼将何处分。”家人悉怂恿之,计遂决。具状赴宰,宰裂而掷之。周怒,语侵宰。宰惭恚,因逮系之。辰后,成往访周,始知入城讼理。急奔劝止,则已在囹圄矣,顿足无所为汁。时获海寇三名,宰与黄赂嘱之,使捏周同党。据词申黜顶衣,搒掠酷惨。成入狱,相顾凄酸,谋叩阙。周曰:“身系重犴,如鸟在笼;虽有弱弟,止足供囚饭耳。”成锐身自任曰:“是予责也。难而不急,乌用友也!”乃行。周弟赆之,则去已久矣。至都,无门入控。相传驾将出猎,成预隐木市中。俄驾过,伏舞哀号,遂得准。驿送而下,着部院审奏。时阅十月余,周已诬服论辟。院接御批,大骇,复提躬谳。黄亦骇,谋杀周。因赂监者绝其食饮;弟来馈问,苦禁拒之。成又为赴院声屈,始蒙提问。业已饥饿不起。院台怒,杖毙监者。黄大怖,纳数千金,嘱为营脱,以是得蒙眬题免。宰以枉法拟流。周放归,益肝胆成。成自经讼系,世情尽灰,招周偕隐。周溺少妇,辄迂笑之。成虽不言,而意甚决,别后,数日不至。周使探诸其家,家人方疑其在周所,两无所见。始疑。周心知其异,遣人踪迹之,寺观壑谷,物色殆遍,时以金帛恤其子。

又八九年,成忽自至,黄巾氅服,岸然道貌。周大喜,把臂曰:“君何往?使我寻欲遍。”笑曰:“孤云野鹤,栖无定所。别后幸复顽健。”周命置酒,略道间阔,欲为变易道装。成笑,不语。周曰:“愚哉!何弃妻孥犹敝屣也?”成笑曰:“不然。人将弃予,其何人之能弃!”问所栖止,答在劳山之上清官。既而抵足寝,梦成裸伏身上,气不得息。讶问何为,殊不答。忽惊而寤,呼成,不应;坐而索之,杳然不知所往。定移时,始觉在成榻,骇曰:“昨不醉,何颠倒至此耶?”乃呼家人。家人火之,俨然成也。周固多髭,以手自捋,则疏无几茎。取镜自照,讶曰:“成生在此,我何往也?”已而大悟,知成以幻术招隐。意欲归内,弟以其貌异,禁不听前,周亦无以自明。即命仆马往寻成。

数日,入劳山;马行疾,仆不能及。休止树下,见羽客往来甚众。内一道人目周,周因以成问。道士笑曰:“耳其名矣。似在上清。”言已,径去。周目送之,见一矢之外,又与一人语,亦不数言而去。与语者渐至,乃同社生。见周,愕曰:“数年不晤,人以君学道名山,今尚游戏人间耶?”周述其异。生惊曰:“我适遇之,而以为君也;去无几时,或亦不远。”周大异曰:“怪哉!何自己面目,而不之识?”仆寻至,急驰之,竟无踪兆。一望寥阔,进退难以自主。自念无家可归,遂决意穷追。而怪险不复可骑,遂以马付仆归,迤逦自往。遥见一僮独坐,趋近问程,且告以故。童自言为成弟子,代荷衣粮,导与俱行。星饭露宿,逴行殊远。三日始至,又非世之所谓上清。时十月中,山花满路,不类初冬。童入报,成即遽出,始认己形。执手入,置酒宴语。见异彩之禽,驯人不惊;声如笙簧,时来鸣于坐上,心甚异之。然尘俗念切,无意留连。地下有蒲团二,曳与并坐。至二更后,万虑俱寂。忽似瞥然一盹,身觉与成易位。疑之,自捋颔下,则于思者如故矣。既曙,浩然思返,成固留之。越三日,乃曰:“乞少寐息,早送君行。”甫交睫,闻成呼曰:“行装已具矣。”遂起从之。所行殊非旧途,觉无几时,里居在望中。成坐候路侧,俾自归。周强之不得,因踽踽至家门。叩不能应,思欲越墙,觉身飘似叶,一跃已过。凡逾数重垣,始抵卧室:灯烛荧然,内人未寝,哝哝与人语。舐窗以窥,则妻与一厮仆同杯饮,状甚狎亵。于是怒火如焚,计将掩执,又恐孤力难胜,遂潜身脱扃而出。奔告成,乞为助。成慨然从之,直抵内寝,周举石挝门。内张皇甚。擂愈急,门闭益坚。成拨以剑,划然顿辟。周奔入,仆冲户而走;成在门外,以剑击之,断其肩臂。周执妻拷讯,乃知被收时即与仆私。周借剑决其首,罥肠庭树间。乃从成出,寻途而返。蓦然忽醒,则身在卧榻,惊而言曰:“怪梦参差,使人骇惧!”成笑曰:“梦者,兄以为真;真者,乃以为梦。”周愕而问之。成出剑示之,溅血犹存。周惊惧欲绝,窃疑成诪张为幻。成知其意,乃促装送之归。荏苒至里门,乃曰:“畴昔之夜,倚剑而相待者,非此处耶?吾厌见恶浊,请还待君于此。如过晡不来,予自去。”周至家,门户萧索,似无居人,还入弟家。弟见兄,双泪交坠,曰:“兄去后,盗夜杀嫂,刳肠去,酷惨可悼,于今官捕未获。”周如梦醒,因以情告,戒勿究。弟错愕良久。周问其子,乃命老妪抱至。周曰:“此襁褓物,宗绪所关,弟好视之,兄欲辞人世矣。”遂起,径去。弟涕泗追挽,笑行不顾。至野外,见成,与俱行;遥回顾曰:“忍事最乐。”弟欲有言,成阔袖一举,即不可见。怅立移时,痛哭而返。周弟朴拙,不善治家人生产,居数年,家益贫。周子渐长,不能延师,因自教读。一日,早至斋,见案头有函书,缄封甚固,签题“仲氏启”。审之,为兄迹;开视,则虚无所有,只见爪甲一枚,长二指许,心怪之。以甲置砚上,出问家人所自来,并无知者。回视,则砚石粲粲,化为黄金。大惊。以试铜铁,皆然。由此大富,以千金赐成氏子,因相传两家有点金术云。王成

王成,平原故家子,性最懒,生涯日落,惟剩破屋数间,与妻卧牛衣中,交谪不堪。时盛夏燠热,村外故有周氏园,墙宇尽倾,惟存一亭;村人多寄宿其中,王亦在焉。既晓,睡者尽去。红日三竿,王始起,逡巡欲归。见草际金钗一股,拾视之,镌有细字云“仪宾府造”。王祖为衡府仪宾,家中故物,多此款式。因把钗筹蹰,歘一妪来寻钗。王虽故贫,然性介,遽出授之。妪喜,极赞盛德,曰:“钗值几何!先夫之遗泽也。”问:“夫君伊谁?”答云:“故仪宾王柬之也。”王惊曰:“吾祖也。何以相遇?”妪亦惊曰:“汝即王柬之之孙耶?我乃狐仙,百年前与君祖缱绻。君祖没,老身遂隐。过此遗钗,适入子手,非天数耶!”王亦曾闻祖有狐妻,信其言,便邀临顾。妪从之。王呼妻出见,敝衣蓬首,菜色黯焉。妪叹曰:“嘻!王柬之之孙,乃一贫至此哉!又顾败灶无烟,曰:“家计若此,何以聊生?”妻因细述贫状,呜咽饮泣。妪以钗授妇,使姑质钱市米,三日后请复相见。王挽留之,妪曰:“汝一妻不能自存活;我在,仰屋而居,复何裨益?”遂径去。王为妻言其故,妻大怖。王诵其义,使姑事之。妻诺。逾三日,果至。出数金,籴粟麦各一石。夜与妇共短榻。妇初惧之,然察其意殊拳拳,遂不之疑。

翌日,谓王曰:“孙勿惰,宜操小生业;坐食,乌可长也?”王告以无资。曰:“汝祖在时,金帛凭所取;我以世外人无需是物,故未尝多取。积花粉之金四十两,至今犹存。贮亦无所用,可将去,悉以市葛,刻日赴都,可得微息。”王从之,购五十余端以归。妪命趋装,计六七日可达燕都。嘱曰:“宜勤勿懒,宜急勿缓,迟之一日,悔之已晚。”王敬诺,囊货就路。中途遇雨,衣履浸濡。王生平未历风霜,委顿不堪,因暂休旅舍。不意淙淙彻暮,檐雨如绳,过宿,泞益甚。见往来行人践淖没胫,心畏苦之。待至停午,始渐燥,而阴云复合,雨又大作,信宿乃行。将近京,传闻葛价翔贵,心窃喜。入都解装,客店主人深惜其晚。先是,南道初通,葛至绝少。京中巨室购者颇多,价甚昂,较常可三倍。前一日货葛云集,价顿贬,后来者,皆失望。主人以故告王,王郁郁不得志。越门,葛至愈多,价益下。王以无利,不肯售。迟十余日,计食耗繁多,倍益忧闷。主人劝令贱鬻,改而他图。从之。亏资十余两,悉脱去。早起,将作归计,启视囊中,则金亡矣。惊告主人。主人无所为计。或劝鸣官,责主人偿。王叹曰:“此我数也,于主人何尤?”主人闻而德之,赠金五两,慰之使归。

自念无以见祖母,蹀踱内外,进退维谷。适见斗鹑者,一赌辄数千;每市一鹑,恒百千不止。意忽动,计囊中资,仅足贩鹑;以商主人,主人亟怂恿之;且约假寓饮食不取其值。王喜遂行。购鹑盈担,复入都。主人喜,贺其速售。至夜,大雨彻曙。天明,衢水如河,淋零犹未休也。居以待晴,连绵数日,更无休止。起视笼中,鹑渐死。王大惧,不知计之所出。越日,死愈多,仅余数头,并一笼饲之;经宿往窥,则一鹑仅存。因告主人,不觉涕堕。主人亦为扼腕。王自度金尽罔归,但欲觅死。主人劝慰之。共往视鹑,审谛之曰:“此似英物,诸鹑之死,未必非此之斗杀之也。君暇亦无所事,请把之;如其良也,赌亦可以谋生。”王如其教,既驯,主人令持向街头赌酒肉食。鹑健甚,辄赢。主人喜,以金授王,使复与子弟决赌,三战三胜。半年许,积二十金,心益慰,视鹑如命。先是,有某王者好鹑,每值上元,辄放民间把鹑者入邸相角。主人谓王曰:“今大富宜可立致;所不可知者,在子之命矣。”因告以故,导与俱往。嘱曰:“脱败则丧气出耳;倘有万分一,鹑斗胜,王必欲市之,君勿应;如固强之,惟予首是瞻,待首旨而后应之。”王曰:“诺。”

至邸,则鹑人肩摩于墀下。顷之,王出御殿。左右宣言:“有愿斗者上!”即有一人把鹑,趋而进。王命放鹑,客亦放。略一腾踔,客鹑已败。王大笑。王命把鹑者再进。俄顷登而败者数人。主人曰:“可矣。”相将俱登。王相之曰:“睛有怒脉,此健羽也,不可轻敌。”命取铁喙者当之。一再腾跃,而王鹑铩羽。更选其良,再易再败。王急命取宫中玉鹑。片时把出,素羽如鹭,神骏不凡。王成意馁,跪而求罢曰:“大王之鹑,神物也,恐伤吾禽、丧吾业矣。”王笑曰:“纵之,脱斗而死,当厚尔赏。”成乃纵之。王鹑直奔之。而玉鹑方来,则伏如怒鸡以待之;玉鹑健喙,则起如翔鹤以击之。进退颉颃,相持约一伏时,玉鹑渐懈;而其怒益烈,其斗益急。未几,雪毛摧落,垂羽而逃。观者千人,罔不叹羡。王乃索取而亲把之。自喙至爪,审周一过,问成曰:“鹑可货否?”答曰:“小人无恒产,与相依为命,不愿售也。”王曰:“赐尔重直,中人之产可致,颇愿之乎?”成俯思良久曰:“本不乐置,顾大王既爱好之,苟使小人得衣食业,又何求?”王请直,答以千金。王笑曰:“痴男子,此何珍宝而千金直也?”成曰:“大王不以为宝,臣以为连城之璧不过也。”王曰:“如何?”曰:“小人把向市中,日得数金,易升斗粟,一家十余食指无冻馁忧,是何宝如之?”王言:“予不相亏,便与二百金。”成摇首。又增百数。成目视主人,主人色不动,乃曰:“承大王命,请减百价。”王曰:“休矣!谁肯以九百金易一鹑者?”成囊鹑欲行。王呼曰:“鹑人来!实给六百。肯则售,否则已耳!”成又目主人,主人仍自若。成心愿盈溢,惟恐失时,曰:“以此数售,心实怏怏。但交而不成,则获戾滋大。无已,即如王命。”王喜,即称付之。成囊金,拜赐而出。主人怼曰:“我言如何?子乃急自鬻也。再少靳之,八百金在掌中矣。”

成归,掷金案上,请主人自取之,主人不受。又固让之,乃盘计饭直而受之。王治装归。到家,历述所为,出金相庆。妪命治良田三百亩,起屋作器,居然世家。早起,使成督耕,妇督织,稍惰,辄呵之。夫妇相安,不敢有怨词。过三年,家益富。妪辞欲去,夫妇共挽之,至泣下。妪亦随止。旭旦候之,已杳矣。异史氏曰:“富皆得于勤,此独得于惰,亦创闻也。不知一

贫彻骨,而至性不移,此天所以始弃之而终怜之也。懒中岂果有

富贵乎哉!”青凤

太原耿氏故大家,第宅宏阔。后凌夷,楼舍连亘,半旷废之,因生怪异。堂门辄自关掩,家人恒中夜骇哗。耿患之,移居别墅,留老翁门焉,由此荒落益甚,或闻笑语歌吹声。耿有从子去病,狂放不羁,嘱翁有所闻见,奔告之。至夜,见楼上灯光明灭,走报生。生欲入觇其异,止之,不听。门户素所习识,竟拨蒿蓬,曲折而入。登楼,殊无少异;穿楼而过,闻人语切切。潜窥之,见巨烛双烧,其明如昼,一叟儒冠南面坐,一妪相对,俱年四十余。东向一少年,可二十许;右一女郎,才及笄耳。酒胾满案,团坐笑语。生突入,笑呼曰:“有不速之客一人来!”群惊奔匿。独叟出,叱问:“谁何入人闺闼?”生曰:“此我家也,君占之。旨酒自饮,不一邀主人,毋乃太吝?”叟审睇曰:“非主人也。”生曰:“我狂生耿去病,主人之从子耳。”叟致敬曰:“久仰山斗!”乃揖生入,便呼家人易馔。生止之。叟乃酌客。生曰:“吾辈通家,坐客无容见避,还祈招饮。”叟呼:“孝儿!”俄少年自外入。叟曰:“此豚儿也。”揖而坐,略审门阀,叟自言:“义君姓胡。”生素豪,谈议风生,孝儿亦倜傥;倾吐间,雅相爱悦。生二十一,长孝儿二岁,因弟之。叟曰:“闻君祖纂《涂山外传》,知之乎?”答:“知之。”叟曰:“我涂山氏之苗裔也。唐以后,谱系犹能忆之,五代而上无传焉。幸公子一垂教也。”生略述涂山女佐禹之功,粉饰多词,妙绪泉涌。叟大喜,谓子曰:“今幸得闻所未闻,公子亦非他人,可请阿母及青凤来共听之,亦令知我祖德也。”孝儿入帏中,少时,媪偕女郎出。审顾之,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叟指妇云:“此为老荆。”又指女郎:“此名青凤,鄙人之犹女也,颇慧,所闻见,辄记不忘,故唤令听之。”生谈竟而饮,瞻顾女郎,停睇不转。女觉之,辄俯其首。生隐蹑莲钩,女急敛足,亦无愠怒。生神志飞扬,不能自主,拍案曰:“得妇如此,南面王不易也!”媪见生渐醉益狂,与女俱起,遽帏去。生失望,乃辞叟出。而心萦萦不能忘情于青凤也。至夜,复往,则兰麝犹芳,凝待终宵,寂无声咳。

归与妻谋,欲携家而居之,冀得一遇。妻不从,生乃自往,读于楼下。夜凭几,一鬼披发入,面黑如漆,张目视生。生笑,染指研墨自涂,灼灼然相与对视,鬼惭而去。次夜更既深,灭烛欲寝,闻楼后发扃,辟之然。急起窥觇,则扉半启。俄闻履声细碎,有烛光自房中出。视之,则青凤也。骤见生,骇而却走,遽阖双扉。生长跪而致词曰:“小生不避险恶,实以卿故,幸无他人,得一握手为笑,死不憾耳。”女遥语曰:“倦倦深情,妾岂不知?但吾叔闺训严,不敢奉命。”生固哀之云:“亦不敢望肌肤之亲,但一见颜色足矣。”女似肯可,启关出,捉其臂而曳之。生狂喜,相将入楼下,拥而加诸膝。女曰:“幸有夙分,过此一夕,即相思无用矣。”问:“何故?”曰:“阿叔畏君狂,故化厉鬼以相吓,而君不动也。今已卜居他所,一家皆移,什物赴新居,而妾留守,明日即发矣。”言已,欲去,云:“恐叔归。”生强止之,欲与为欢。方持论间,叟掩入。女羞惧无以自容,俯首依床,拈带不语。叟怒曰:“贱婢辱我门户!不速去,鞭挞且从其后!”女低头急去,叟亦出,生尾而听之,呵诟万端,闻青凤嘤嘤啜泣。生心意如割,大声曰:“罪在小生,于青凤何与?倘宥青凤也,刀锯铁钺,小生愿身受之!”良久寂然,生乃寝。自此第内绝不复声息矣。

生叔闻而奇之,愿售以居,不较值。生喜,携家口而迁焉。意甚适而未尝须臾忘青凤也。会清明上墓归,见小狐二,为犬逼逐。其一投荒窜去,一则皇急道上。望见生,依依哀啼,耳辑首,似乞其援。生怜之,启裳衿,提抱以归。闭门,置床上,则青凤也。大喜,慰问。女曰:“适与婢子戏,遘此大厄。脱非郎君,必葬犬腹。望无以非类见憎。”生曰:“日切怀思,系于魂梦。见卿如获异宝,何憎之云!”女曰:“此天数也,不因颠覆,何得相从?然幸矣,婢子必以妾为已死,可与君坚永约耳。”生喜,另舍舍之。

积二年余,生方夜读,孝儿忽入。生辍读,讶诘所来。孝儿伏地,怆然曰:“家君有横难,非君莫拯。将自诣恳,恐不见纳,故以某来。”问:“何事?”曰:“公子识莫三郎否?”曰:“此吾年家子也。”孝儿曰:“明日将过,倘携有猎狐,望君留之也。”生曰:“楼下之羞,耿耿在念,他事不敢预闻。必欲仆效绵薄,非青凤来不可。”孝儿零涕曰:“凤妹已野死三年矣。”生拂衣曰:“既尔,则恨滋深耳!”执卷高吟,殊不顾瞻。孝儿起,哭失声,掩面而去。生如青凤所,告以故。女失色曰:“果救之否?”曰:“救则救之。适不之诺者,亦聊以报前横耳。”女乃喜曰:“妾少孤,依叔成立。昔虽获罪,乃家范应尔。”生曰:“诚然,但使人不能无介介耳。卿果死,定不相援。”女笑曰:“忍哉!”次日,莫三郎果至,镂膺虎,仆从甚赫。生门逆之。见获禽甚多,中一黑狐,血殷毛革;抚之,皮肉犹温。便托裘敝,乞得补缀。莫慨然解赠。生即付青凤,乃与客饮。客既去,女抱狐于怀,三日而苏,展转复化为叟。举目见凤,疑非人间。女历言其情。叟乃下拜,惭谢前愆。喜顾女曰:“我固谓汝不死,今果然矣。”女谓生曰:“君如念妾,还祈以楼宅相假,使妾得以申返哺之私。”生诺之。叟赧然谢别而去。入夜,果举家来。由此如家人父子,无复猜忌矣。生斋居,孝儿时共谈宴。生嫡出子渐长,遂使傅之;盖循循善教,有师范焉。画皮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襆独行,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心相爱乐,问:“何夙夜踽踽而独?”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生曰:“卿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女黯然曰:“父母贪赂,鬻妾朱门。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将远遁耳。”问:“何之?”曰:“在亡之人,乌有定所。”生言:“敝庐不远,即烦枉顾。”女喜从之。生代携襆物,导与同归。女顾室无人,问:“君何无家口?”答云:“斋耳。”女曰:“此所良佳。如怜妾而活之,须秘密勿泄。”生诺之,乃与寝合。使匿密室,过数日而人不知也。

生微告妻。妻陈,疑为大家媵妾,劝遣之。生不听。偶适市,遇一道士,顾生而愕,问:“何所遇?”答言:“无之。”道士曰:“君身邪气萦绕,何言无?”生又力白,道士乃去,曰:“惑哉!世固有死将临而不悟者。”生以其言异,颇疑女;转思明明丽人,何至为妖,意道士借魇禳以猎食者。无何,至斋门,门内杜,不得入。心疑所作,乃逾垝垣,则室门已闭。蹑迹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然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画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睹此状,大惧,兽伏而出,急追道士,不知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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