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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6 00:4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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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

出版社:哈尔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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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远行

一个人的远行试读:

冬日漫步

风儿时而细语呢喃,透过百叶窗;时而柔若羽毛,轻拂窗棂;间或发出几声叹息,宛如夏日轻风抚过细叶,缠绵于无边的长夜。田鼠在草地温暖舒适的洞穴里睡得正香,猫头鹰悄无声息地蹲伏在沼泽深处的枯树虬枝上,兔子、松鼠和狐狸蜷缩在窝里一声不响。看门狗静静地卧在灶台旁,牛群默默地伫立在牛栏里。万籁俱寂,大地都酣然入睡,仿佛这是它初次熟睡,但并非长眠。大街上不知道哪块路牌还是谁家的木门吱呀轻响,抚慰着孤寂的大自然。这是回荡在金星和火星之间的唯一天籁,对凡夫俗子而言,这声音寂寥凄冷得让人难以承受, 而它却唤醒了我们灵魂深处的暖意、神圣的欢愉和友爱,这是诸神际会的境界。大地酣睡的时节,漫天飞舞的雪花可不曾停歇,它1们飘飘洒洒,从天而降,仿佛北方的克瑞斯女神驾临,将银色的谷物撒遍田野。

我们在冬夜沉睡,在寂静清冷的早晨醒来。茫茫大地,银装素裹,松软的积雪仿佛蓬松暖和的棉絮,在窗台上铺了厚厚一层。宽大的窗格,结满霜花的玻璃,让透进来的光线显得昏暗而私密,居室内越发让人感觉温暖适意。冬日清晨的静寂动人心弦。轻移脚步,脚下的地板咯吱作响,临窗眺望远处开阔的田野:房顶上堆起了皑皑白雪,屋檐下、栅栏旁垂着钟乳石般的雪挂;院子里不知名的果核埋在积雪下,鼓成一根根石笋;树木和灌木将满身琼枝碎玉伸向天空;白雪覆盖下,往日的山墙和篱笆变成奇异的模样,映衬着朦胧的远景,仿佛在雀跃嬉戏。大自然一夜间把鲜活的图案撒向田野,成为人类艺术临摹的样板。

轻轻拨开门闩,雪花打着旋儿扑进来。我们迈出门槛,凛冽的寒风迎面袭来。此时,闪烁的星光已经渐渐隐去,铅灰色的浓雾笼罩着地平线。东方天际亮起一抹耀眼的古铜色光芒, 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西方依然光影朦胧、寂寥无声,仿佛裹在地狱阴森的幽光之中,宛如影影绰绰的冥域。凌晨的喧嚣在你耳畔响起:公鸡打鸣,狗在狂吠,谁家正忙着劈柴,牛儿哞哞叫唤,这些声响仿佛来自冥王普鲁托那冥河畔的谷场,并非是这些声音充满忧郁和哀伤,而是由于拂晓中的喧闹对这俗世而言太神秘、太肃穆。院子里,狐狸和水獭新近留下的足迹让我们不禁怀想:寂静冬夜每一刻都不曾停歇,大自然一直在辛勤劳作,瞧,它在雪地留下了串串足印。推开大门,我们沿着人迹罕至的村路欢快地踏雪而行,踩在干燥松脆的积雪上, 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早起的农夫驾着雪橇赶往远方的市场,一路上留下清晰刺耳的声响。那雪橇在农夫的门口闲置了一夏,躺在木屑残渣里长梦不醒。此时我们透过纷纷扬扬的飞雪和沾满雪沫的窗户远远望去,农夫房舍里,晨起时点燃的蜡烛散发着寂寥的光芒,仿佛摇曳着晨祷的肃穆。林间雪地上, 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1 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和丰收女神。

深谷里缓缓升起袅袅青烟, 凛冽的寒风吹着它在晨曦里盘旋。 它不想那么快和白昼碰面, 于是不紧不慢地兜着圈, 迟迟不肯直上青天。 它漫无目的,动作缓慢, 如同炉火旁的主人,仍在半梦半醒间, 神思恍惚,心绪怅然。

尚未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风儿开始飘向远处。 砍柴人径直迈开脚步, 他要挥舞黎明里的利斧, 朦胧的曙色中,他最先派出他早起的哨兵、他的密探,燃起袅袅炊烟。 最早的朝圣者从屋顶越飞越远, 感受空气的严寒,播报一天的阴晴冷暖; 主人还蹲在炉火畔, 未曾鼓起勇气拨开门闩, 而那缕炊烟早已驾驭轻风探入幽谷深涧, 肆无忌惮地席卷平原; 它飞凌树顶,徘徊在山巅, 温暖了晨鸟的翅尖。

它直上九霄云天, 偶尔低头俯瞰世间, 迎着低矮农舍边主人的视线, 如那高天上的云霞般灿烂。

农舍门前传出嘭嘭的砍柴声,大地冰封,远处的犬吠声和鸡鸣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稀薄寒冷的空气只把最动听的声音送入我们的耳中,它们短促而甜美,因为声波在最纯洁、最轻盈的雪地上平息得最快,而那些粗糙的构成部分将迅速沉入雪底。它们就像从远处地平线上传来的清脆铃声,似乎冬日没有夏天那么多灰尘杂质,把它们变得含混不清。走在雪地里, 就像踩在风干的木头上,脚下訇然作响。此时,就连乡村最普通的声音都成了美妙的天籁,树梢的冰凌在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轻响。空气十分干爽,水分或是风干了,或是凝成了冰霜,极其稀薄而富有弹性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天空努力往后绷,把自己拉成了弧形的苍穹,抬头仰望,仿佛置身于教堂的走廊中,空气洗尽铅华,仿佛点点冰晶漂浮其中。格陵兰的岛民告诉我们,万里冰封的时节,“海上就会如同大火燎原一般,雾气蒸腾弥漫,俗称‘冰雾’”,这种冰雾“通常会把人的手和脸冻出水疱,对健康危害极大”。然而我们这里刺骨清冷的严寒不同于冰雾,它更像结了冰晶的仲夏薄雾,经过酷寒的涤荡和净化,对肺部的健康大有裨益。

太阳终于从远处的丛林里冉冉升起,仿佛伴着铙钹的锵锵之声,空气里的冰晶开始在朝阳下融化。晨光流转,顷刻间就给西方的远山镀上了一层金边。我们在雪沫中步履匆匆,心潮越来越澎湃,内心的暖意让我们感觉到阳春三月般的和煦。如果我们的生活更顺应自然,我们就不必抵御酷暑严寒,犹如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那般,发现自然是不离不弃地哺育我们、照料我们的乳母和益友。假如我们不再吃刺激性的热食,到了冬季,身体便不会如牧场上凋敝的枝叶那般萧瑟,而会像生机盎然的参天大树,觉得就连寒冬都是勃发的时节。

冬季的大自然纯洁无瑕,这是最令人心向往的。无论是腐烂的树桩、苔藓斑斑的砾石和栅栏,还是秋日凋零的颓枝枯叶,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犹如遮上了一方洁白的餐巾。田野空旷,丛林里风声萧瑟,而美好的事物一目了然。在最严寒、最荒芜的地方,最温暖的悲悯仍旧眷顾世间。凛冽的寒风将瘴气病菌一扫而光,但凡能在寒风中屹立不倒的,都蕴含着芳馨美德。因此,在酷寒荒芜之地,如群山之巅,举目四望,凡收入眼底者皆令人肃然起敬,因其蕴含着清教徒般的贞洁和坚韧。 就在万物寻求庇护之际,尚能傲雪挺立者必定是禀宇宙之灵气而浑然天成,如天神下凡般勇冠寰宇。新鲜而清冽的空气吸进去顿觉神清气爽;精致而纯粹的雪景犹如一场视觉盛宴,令人更加流连忘返。寒风呼啸,如同横扫光秃秃的树林一般,吹透了我们单薄的身体,迫使我们适应冬之凛冽――仿佛我们希望借此向大自然讨得些许纯粹而恒久的美德,让我们安然度过春夏秋冬的更迭。

自然中蛰伏着一种静静燃烧的地火,它永不熄灭,任何严寒都拿它无可奈何,而它最终将消融千里冰雪。每年一月和七月,它都潜伏在或深或浅的地表之下,待到严寒时节,它便缓缓流淌,所及之处,树坑的积雪就会融化。深秋发芽的这片冬麦田里,冰雪正在迅速消融,这里的地火非常浅。这幅景象让我们觉得暖意融融。在冷冽的冬季,温暖代表着一切美德,而我们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潺潺流淌的小溪,溪里的秃石在阳光下光芒夺目;还有丛林里的几泓温泉,野兔和知更鸟正迫不及待地畅饮甘露;沼泽和池塘热气蒸腾,亲切得如同自家冒着热气的水壶。但又有什么火焰能比得上冬日的暖阳那么和煦?每当冬阳照耀大地,田鼠便从墙根下探出头来,山雀在丛林的枝头叽叽喳喳,欢叫不停。夏季的高温来自大地的辐射,而冬日的和煦则来自阳光的普照。当我们深入林间冰雪覆盖的谷底, 暖融融的阳光照在我们背上,一路追逐我们的脚步来到如此偏远幽僻的地方,这特殊的恩赐令我们受宠若惊,并深深赞颂这冬日的暖阳。

每个人心中都矗立着一座为地火而设的圣坛,因为在最寒冷的时节,于最荒芜的山林,在旅人的心目中,他层层斗篷裹着的那团火比任何炉火都暖和。当然,身心健康的人心怀四季,即使在凛冽寒冬,夏日也常驻他心中。他的心里有个南方,将所有的鸟虫都包容进来;几泓温泉旁,知更鸟和百灵汇聚一堂。

终于,我们来到丛林边,把寻欢作乐的城镇远远抛在后面。丛林边有一座农舍,房前屋后都拥着厚厚的积雪。我们穿堂而过,跨过门槛,走进森林深处。森林悄然无声,却温暖而惬意,即使在寒冬腊月,也像夏日那般亲切而愉悦。我们站在日光斑驳的松林中央,感觉那光影交错的小路仿佛通往扑朔迷离的去处,不禁怀疑镇上的人是否听说过这片林子的传说。在我们看来,尽管科学每天都在揭示世界奇观的奥秘,却没有旅者曾探寻过这里,否则,谁不想听听它们的历史传奇?平原上那些粗鄙的村庄,少不了它们的贡献。我们从树林里借来遮风挡雨的木板,借来生火取暖的木柴。常青树对冬天而言是多么举足轻重啊!在它们身上,夏日的痕迹不会褪去,它们四季常绿,永不凋零!正是这些低海拔植物的存在,地表才那么精彩纷呈。倘若没有森林,没有这些大自然的巍峨“城镇”,人类怎样生活?站在群山之巅俯瞰,它们就像修剪得平平整整的草坪, 然而,除了这片草坪似的森林,我们还能到哪里漫步散心?

瞧这片常年生长着灌木的林间空地,银色的雪粉将所有的颓枝败叶遮盖起来。它们已奢侈地沉淀成各种形状,似乎决意用无比繁杂的变化来弥补色彩的不足。瞧每株树的树根旁,都布满了老鼠细小的爪痕和兔子三角形的爪印。纯净无瑕、富有弹性的天空笼罩着丛林,仿佛夏日晴空经过冬季酷寒的精炼提纯后筛去杂质,变得清澈澄明。

自然淡化了冬与夏的区别。天空似乎离大地更近了,冬夏元素的区别并不明朗。水凝成了冰,雨变成了雪。白昼不过是斯堪的纳维亚的夜晚,而我们的严冬正是北极的盛夏。

大自然的万物充满了勃勃生机,那些毛皮动物熬过凛冽刺骨的冬夜,站在冰雪覆盖的田野和林间,遥望朝阳喷薄而出――

食物匮乏的荒野, 涌现出众多褐色的栖居者。

僻远的深谷里,即使在寒冷的星期五早晨,灰松鼠和野兔也在欢快地追逐嬉戏。这就是我们的拉普兰地区和拉布拉多地区,对我们的因纽特人、克里族人、多格里布族人、新地岛居民和斯匹茨卑尔根人1来说,难道还能少了凿冰工具、斧头、 狐狸、麝鼠和水貂?

在北极的白昼中,我们依然能够追寻到夏日的寓所,并与某种同时代生物产生共鸣。冰雪覆盖的草地中央,有几条小溪,弯腰俯视,你会看到毛翅目幼虫石蚕在水下筑造的“小屋”。它们用菖蒲、细枝、杂草、枯叶、贝壳和鹅卵石,裹着自己的身体,造了一个圆柱形的“小房子”。从形状和颜色看,那些小房子就像散落在水底的遇难船只的残骸。它们有的沿着铺满鹅卵石的河底自在漂流;有的在细小的漩涡里打着旋儿,而后随着陡直的瀑布跌落下去;有的伴着激流横冲直撞;有的在草叶和草根之间回溯往复。不久之后,这些石蚕将离开那些浸在水中的居所,它们或沿着植物的根茎爬上来,或像小昆虫那样浮上水面,自此后正式蜕变成飞蛾,这些飞蛾或鼓动双翼在水面上徜徉,或扑向夜色中的烛火,结束短暂的一生。 远处幽深的小峡谷里,灌木丛被压得垂下了枝条,红色接骨木的果实映着洁白的积雪,煞是好看。雪地上留下了无数动物出没时留下的足印。太阳从这样的幽谷中傲然升起,与塞纳河谷和台伯河谷的朝阳相比毫不逊色,这里似乎有一种它们从未见识过的勇气,这种勇气纯粹而自立,它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这座山谷处处都是远古时代的质朴和纯粹,是远离城镇喧嚣的健康和希望。独自静静地伫立在森林深处,看着风儿摇落枝头的积雪,看着身后的串串脚印,我们陷入天马行空的遐想,思绪比在红尘俗世时更丰富。山雀和五子雀比那些政治家和哲学家更能启迪你的灵感,而我们终将回到红尘俗世,与凡夫俗子为伴。在这个幽僻的峡谷里,小溪奔流而下,光彩夺目的冰块间泛起阵阵涟漪,云杉和铁杉分立小溪两侧,溪流中生长着灯芯草和枯萎的野燕麦,我们的生活宁谧安详,不禁令人神思悠远。1 都是生活在严寒地区的民族。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暖融融地照在山坡上,我们仿佛听到了一丝天籁,那是小溪冲破了冰层的枷锁,开始汩汩流淌,那是树上的冰挂开始融化,那是五子雀和鹧鸪在婉转啁啾。时至中午,南风吹融了积雪,光秃秃的地面露出枯草败叶,它们散发出的芬芳让我们精神振奋,仿佛嗅到美味佳肴的扑鼻香气。

那边有一间樵夫弃用的小屋,我们进去看看他是怎样熬过漫长的冬夜的,又是如何度过漫天风雪的短暂白昼的。这片南山坡下因为住过人,倒算是深谷里的一处人类文明所在。我们站在这里感触良多,12就像旅人参观巴尔米拉或赫卡顿比勒废墟那般思绪万千。闲花野草喜欢追逐人类的脚步,这里既然有人烟,也就有鸟语花香。铁杉的枝叶在他头上簌簌细语,山核桃木是他的柴火,松脂的根茎供他点火,尽管他已经远离了这里,但山谷那边雾霭缭绕的小溪仍像旧时那样源源不断地冒着薄薄的蒸汽,那曾经是他的水源。小屋里垒着一个台子,上面铺着铁杉的树枝和稻草,那曾经是他的床铺。屋里还有一个碟子,看来是他曾经用来喝水的。不过,这个冬季他应该还没来过这里,因为搁板上还有东菲比霸鹟去年夏季搭的窝。我看到他烘烤豆子的余烬,恍惚觉得他已经来了,只是刚刚出门去了。灰烬里有一支没有柄的烟斗。如果他刚好有个同伴,到了傍晚,他就吸着烟斗和唯一的同伴天南海北地聊着。门外大雪纷飞,他们讨论到了明天早晨积雪会有多厚;不时还传来一声刺耳的锐响,他们就打赌到底是猫头鹰在尖叫,还是大雪压折了枝丫,或只是他们的错觉。寒冬的深夜里,他曾经躺在干草上,顺着粗大的烟囱仰望夜空,研究暴风雨是否即将来临。若是看到仙后座群星明亮,他便会放下心来,心满意足地进入甜美的梦乡。1 巴尔米拉是叙利亚沙漠上的一片绿洲,巴尔米拉废墟再现了一个宫殿昔日的富丽堂皇,它交融了东西方的艺术智慧,凝聚了古人对神灵的信仰和崇拜。2 曾是亚洲西部古国帕提亚的首都。

他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我们可以借此猜度他昔日的生活。我们可以从那个树桩看出他斧头的锋利程度;可以从砍削的坡度猜出他当时站在哪边抡斧,还可以猜出他有没有绕着树转圈,砍的时候有没有换过手;可以从木屑的弯曲程度推断出大树从哪个方向訇然倒下。这个小小的碎片铭记着樵夫所有的往事,以及彼时世界的样子。在森林里,一根原木上丢着一张残破的报纸,他可能曾经用它包糖或裹盐,或用来做猎枪的填料。我们饶有兴趣地浏览报纸上那些关于城市的各类信息,包括高街和百老汇大街上闲置的大房子的招租广告。这座小屋的房顶十分简陋,朝南的屋檐淅淅沥沥地滴着水,山雀在松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和煦的暖阳照在屋门旁,平添了些许善意和温情。

历经秋冬两季风霜雪雨的洗礼,这栋简陋的茅舍与森林渐渐融为一体。鸟儿飞来飞去,早就在这里修筑了巢穴,门前可以看到不少走兽出没的痕迹。就这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自然都不曾注意到人类对它的亵渎和侵袭。丛林还在欢快且毫无芥蒂地回荡着斧头落下的声响。这偶尔回响的声音十分稀疏,反而衬托出大森林的荒凉,森林万物竭尽全力将那声音融入大自然。

脚下的小路缓缓通向山巅,我们站在险峻的南麓举目四望,广袤的旷野中森林、牧场、河流尽收眼底,远处冰雪覆盖的巍峨群山依稀可见。一缕轻烟从林间看不见的农舍屋顶袅袅升起,仿佛谁家房前屋后竖起的一面旗子。丛林上方云雾缭绕,原来是一处温泉热气氤氲,想必山下有个地方特别温暖而迷人。站在山巅远远眺望林间薄雾的旅人与坐在山下的居者之间,有着怎样微妙的关系!那道袅袅的炊烟如同林间缥缈的薄雾那样静默而自然,又如同灶台边的主妇那般忙着给自己戴上花环。它演绎了人类生活的“象形文字”,似乎暗示着比一壶沸腾的开水更私密、更重要的东西。那道轻盈的烟柱从林间缓缓升起,仿佛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而人类就是这样将生命根植其中的――罗马文明的诞生、各类艺术的萌生、各代帝国的开创,莫不如是,无论是北美的大草原还是亚洲的西伯利亚大草原,一律概莫能外。

现在,我们转身下山,直奔林地湖泊的边缘。这湖泊坐落在山谷腹地,仿佛是周围山峦用每年浸在水中的树叶榨出的琼浆。世人固然看不出湖水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但它终究有自己的历史。那水波的流逝、岸边的鹅卵石以及沿岸的松树就记载着它的过往。它看似凝滞不动,却并未蹉跎岁月,它也曾悄然蒸发为云霞,远游天涯。正如阿布・穆萨对世人的教导: “静居家中,是为天道;出行在外,是为世道。”炎炎夏日, 它是地球清澈的双眸,是镶嵌在大自然胸膛的明镜,涤荡森林里的一切罪恶。瞧,那丛林围着它形成一个大剧场,就是在这个剧场上,大自然充分展示了它的友善亲切。所有的树木无不引着旅人来到湖畔,所有的路径无不指向湖面,鸟儿展翅飞来,走兽飞奔而至,就连地面都向它倾斜。这里是大自然的会客厅,它在这里安静地梳妆打扮。它娴静节俭,却不失素雅。 每天早晨,旭日都挟着氤氲的水汽,拭去湖面的灰尘,大自然便露出全新的娇容。寒来暑往,不管这里积聚了多少杂质,到了春天,湖水就会再次变得清澈澄明。盛夏时节,湖面上会似有若无地飘扬着轻柔曼妙的乐声。然而时至寒冬,皑皑白雪将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有偶尔风卷残雪,露出光滑的冰层,落叶随着疾风从这边到那边兜兜转转打着旋儿,你才得以窥探它的模样。一片山毛榉的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一头撞在岸边的鹅卵石上,可它还在不停地抖动着身子,似乎马上又要随风飘走。我想,既然它是从大树的枝丫上凋落的,精于计算的工程师应该可以推算出它的轨迹,因为推算所需的元素全都有,包括叶片当前的位置、风向和湖面高度。枯叶边缘和脉络的累累瘢痕记载着它的航行日志。

我们想象自己置身于一栋偌大的房子里。湖面就是我们的松木桌或铺上沙子的地板。树丛在湖边突兀竖起,像农舍的墙壁。渔民把渔线垂到冰层下捕捉小鱼,就仿佛在操办一场盛大的宴席。站在皑皑白雪上的人们,看上去像大森林的家具。他们站在半英里外的冰天雪地里捕鱼的情景带给我们的震撼,不亚于我们翻阅史书看到亚历山大的丰功伟绩时的感受。这些情景与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其重要性不亚于对各个王国的征服。

我们拾步丛林,穿行在枝丫构筑的穹顶下,走到丛林边缘时,听到远处河湾传来冰块裂开的轰轰声,仿佛那些冰块被某种比大海波涛更轻柔的潮汐推动着前行。在我听来,那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家乡气息,仿佛某位高贵的远亲在说话,令人心潮澎湃。和煦的阳光照耀着1森林和湖泊,方圆几十竿只看见一片绿叶,而大自然仿佛拥有一种安详的魔力,每一缕声音都充满了神奇的健康气息,即便是在一月,寒风吹过树梢的嘎吱声,听上去也仿佛七月的飒飒柔风。1 长度单位,一竿等于16.5英尺,约5米。

当冬天用奇妙的花环, 给每根树枝缀上穗边, 给枝丫下的叶片, 盖上缄默的印鉴; 当高处溪流潺潺, 欢快地飞奔向前, 地穴里的田鼠, 啃咬着牧场的草; 我想,夏日从未走远, 只是悄然蛰伏在下面, 就像那只田鼠, 舒适地藏身于往年的荒原。 或许山雀偶然轻声鸣啭, 雪成了夏的华伞, 夏静静地躲在下面。

娇艳的鲜花装点着欣喜的树干,累累的果实令人眼花缭乱。 北风抵御着刺骨的冰寒, 如夏日微风般轻叹。 当我全神贯注地侧耳聆听, 风声里仿佛听到喜讯频传, 那是一种永恒的安然, 无须惧怕冬日的严寒。 外面寂静的湖面、 躁动不安的冰层瞬间崩裂成一片片, 湖中嬉戏的精灵, 在喧闹的拦鱼网架上开心地撒着欢。 仿佛听到大自然的召唤, 我赶忙奔赴溪谷山间, 去参加大自然的盛宴, 那可是不容错过的盛典。 我在邻近的冰上嬉闹, 感受着它的震颤, 每道新裂开的纹快如闪电, 顷刻间奔过欢快的湖面。 有人揣着泥土下的蟋蟀,和那炉灶旁的薪柴, 沿着森林小径走来, 偶尔响起的叫声多么熟稔可爱。

趁着夜色还没有降临,我们要在这条蜿蜒的河流上溜着冰,参观一番。对整个冬季都围坐在村舍炉火边的人来说,这番体验充满了新奇感,就仿佛是在极地的冰层上,跟随帕里船长或富兰克林船长去探险。我们循着弯弯曲曲的溪流一路向前,这条小溪曾穿过群山,漫过宽阔美丽的草地,在遮天蔽日的松树和铁杉脚下,形成无数的沟壑小湾。这条河流经几个小镇,让我们得以从全新的、更野性的视角来看待万物。河畔的田野和花园那么率真,不带一丝做作矫情,这跟公路两侧的它们大相径庭。这里独立于尘世之外,是尘世的边缘地带,巨大的反差对比十分鲜明,但我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农舍栅栏的横杆是一根粗大的柳树枝,它的枝条在风中摇曳,看上去还十分新鲜。滑到栅栏的尽头,前方已经没有岔路口,我们不用再翻山越岭,只要沿着这条最幽静、最平坦的大路滑下去,就可以进入乡间腹地,滑上高处的草地。潺潺流淌的小河,病人散步的小径和落着橡果壳的公路,无一不在优雅地诠释着对自然法则的遵从。那偶尔出现在眼前的轻盈瀑布,即使断崖也并未改变周围的景观,只是它飞流而下时溅起的薄雾和水花,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游客。它来自遥远的内陆,时而水阔平缓,时而随着斜坡倾泻而下,一路奔腾入海。就这样,它随着崎岖的地势不断调整自己的姿态,确保自己能顺畅地抵达目的地。

大自然的领地并非任何时候都任由人类涉足,而我们此时正在靠近鱼类的王国。我们的双足在未知深浅的小河上轻盈地滑过。夏天,我们曾在这里抛下钓线,诱惑那大头鱼和鲈鱼上钩,威风凛凛的梭鱼则潜伏在芦苇丛的长廊里。那难以穿越的沼泽深处,常常有苍鹭涉水,麻鸭蜷伏,此时的沼泽对我们的冰鞋来说犹如坦途,仿佛上面修筑了千条铁路,一路行来畅通无阻。我们一时兴起,滑向最早安家在此地的麝鼠的小屋,只见它在透明的冰层下飞窜而去,逃进河岸边的洞里,仿佛一条长着软毛的鱼。我们飞快地滑过一片片草地,穿过蓝草与蔓越橘混生的冰冻地带。最近,草地上的割草人正在“磨刀霍霍”。我们越来越近,看到乌鸫、东菲比霸鹟和美洲食蜂鸟的巢穴高悬在水面上空,看到沼泽的枫树上大黄蜂修筑的窝。有多少欢快的莺鸟正追逐着阳光,在白桦树上和蓟草丛里的巢穴中放声歌唱!沼泽的外缘地势较高,我们滑不上去。沼泽旁的村庄仿佛一架海上飞机。旁边有一棵空心大树,林鸳鸯在此处哺育它的雏鸟,因此每天都要游到沼泽那边去觅食。

冬季的大自然堪称奇珍异宝的陈列室,干燥后的标本按照它们天生的次序和生长的位置摆放得井然有序。其中,草地和森林是一间“植物标本室”,在空气的压力下,树叶和野草无须经过固定或涂胶处理,就变成了完美的标本;鸟把巢筑在哪儿就挂在哪儿,而不是悬挂在人造的假树枝上。我们去肥沃的沼泽参观夏日留下的作品,看那桤木、柳树和枫树长得多么茁壮,看它们沐浴过多少雨露和阳光,看它们粗壮的树枝在奢华的夏日伸出了多远――不久,那些休眠的嫩芽就会冒出头来, 奋力向上伸展。我们这次参观连鞋子都不曾打湿。

我们间或艰难地走过莽莽雪原,几十竿长的河流被覆盖在雪原下,它常常出乎我们的意料,突然重现在我们左侧或右侧。潜藏于雪原下的河水依旧汩汩流淌,发出轻微的隆隆声, 好似在打鼾,就像熊和旱獭那样,也进入了冬眠。我们追随着它夏日留下的隐约踪迹往前走,直到发现它完全被冰雪覆盖。 起初,我们还以为河水到了隆冬时节要么会干涸,要么会被冻成结结实实的大冰块,等到来年春天才会冰雪消融。其实,河水的流量并没有减少,只是表层的寒冷冻结了河面而已。千百条山泉依旧在汇入湖泊和溪流。地面上几条上了冻的山泉渗入地下,充盈着大地深处的水库。大自然的水井就藏在冰霜下。 夏季河水丰沛,融雪并非唯一的水源,割草人用来解渴的也未必是融化的冰雪。春天冰雪消融,水面便会涨高,因为大自然的工作耽搁了一冬,河水变成了冰雪,冰雪颗粒既不平滑又没有可塑性,无法形成相应的水平面,也就无法得知水面的高低。

远处冰面上,铁杉林与白雪覆盖的山岭中间,伫立着一位垂钓梭鱼的渔夫。他像芬兰人那样,把渔线安放在某个僻静的山坳,双臂插进厚呢大衣的口袋,默默地站在那里,满脑子想的不是冰雪就是鱼,仿佛他自己就是一条没有鳍的鱼,与几英寸的同类隔冰相望。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岸上的松树,任由云雪弥漫,将他包裹在其中。在这荒凉的野外,人们或静立不动,或小心翼翼地挪上几步,步履也十分缓慢,此情此景, 令人们一扫城市的浮躁和喧闹,回归大自然的沉寂和内敛。即使他站在那里,雪原的荒凉也分毫未减。他就像松鸡和麝鼠那样,已经与旷野的荒凉融为一体。早期的航海家在航行日志1中描述努特卡湾和美洲西北海岸那些全身裹着皮毛的土著时写道:“若非用铁器诱惑他们,他们将一直缄默不语。”这位渔夫是大自然家族的一员,他深深地扎根于大自然,比起镇上的居民,他与大自然的渊源更深。如果你走上前去,问他今天运气如何,你就会发现他也是未知世界的崇拜者。他比画着手势,无比虔诚地谈论着湖里的梭鱼,那种原始而完美的鱼类其实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一根渔线仿佛把他与静默的湖岸连为一体,而且他还会告诉你,以前他在结冰的湖面上垂钓的时节, 家中菜园的豌豆也在拔节长高。1 太平洋的一个小海湾,位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温哥华岛的西海岸。

就在我们悠闲地四处消磨时光的时候,乌云再次聚拢,几朵稀疏的雪花飘扬而下。不多时,雪越来越大,渐渐地模糊了远处的景物。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每一片树林和田野上,填埋了每一条沟壑。河畔、湖面、山丘和溪谷都湮没在漫天的飞雪中。大地一片寂静,走兽躲进了洞穴,禽鸟栖息在树上。风和日丽的时候,都不及此时万籁俱寂,渐渐地,每道山坡、灰墙和篱笆都披上了银装,光滑的冰层和裸露的颓枝败叶都被大雪无声地掩盖,人类和野兽的踪迹也都消失在雪地里。大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重申了它的法则,将人类的痕迹一笔抹去。来听听荷马是如何描述的:“冬日,大雪纷飞,铺天盖地。风声渐歇而雪飘不止。海浪汹涌,飞雪入海,顷刻融化。”大雪夷平万物,将它们深深拥入怀抱,就好像在漫长的夏日,藤蔓爬上城堡的角楼和教堂的廊柱,彰显着大自然的魅力胜过人类艺术。

暴戾的晚风呼啸着刮过丛林,警告我们赶紧折返。太阳悄然消失在暴风雪后,鸟儿寻觅着栖身的树枝,牛群也回到畜栏里。

筋疲力尽的耕牛, 浑身覆盖着积雪,站在那里索求它辛勤劳作的报酬。

尽管一年中的冬天总是一副耄耋者的模样,在漫天风雪中紧紧裹着大衣。我们却觉得它更像一个快乐的樵夫、一位热情的青年,和夏天一样轻松愉悦。暴风雪那神秘莫测的壮丽景象令旅人备感振奋。它没有嘲弄我们,而是亲切真诚地对待我们。冬天,我们更趋于探索自己的内心世界。我们的内心温暖而欢悦,犹如飞雪下的农舍:门窗半掩,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风雪封门,平添了家里的温馨。在最寒冷的日子里,我们惬意地坐在火炉旁,透过窗户遥望天空,在温暖的一隅,安享宁静祥和的生活。大街上传来牛群的低哞声,漫长的午后,远处的谷仓传来断断续续的打谷声,我们安静地倾听着,感受着自己的脉搏律动。毋庸置疑,医术高明的医生一定可以通过观察这些简朴而自然的声响对我们的影响,来判断我们的身体状况。当下我们围坐在火炉旁,无所事事地看那尘埃微粒在阳光下翩然起舞,这种惬意的生活不是东方式的恬淡,而是北方式的闲适。

有时,我们的命运过于平常,过于严肃,缺乏跌宕起伏。 想想看,人类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都裹着皮毛大衣。天降瑞雪,让人欢欣,反而希伯来人的《圣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莫非温带和寒带不信仰宗教?新英格兰的冬夜,诸神仁慈地把洁白的飞雪赐予世人,而我们所知的经文没有一部记录这样的善行。世人从来不曾歌颂诸神的慷慨,只会对他们的愤怒表示不满。最完美的经文也只记录了一种贫瘠的信仰,那些圣徒也只是清心寡欲地修行。让一名虔诚的勇士到缅因州或拉布拉多半岛的森林里住上一年,体验一下从入冬到冰雪开始消融的生活,看看希伯来人的经文是否真的能够涵盖他遭遇的境况。

现在,漫长的冬夜已经降临在农夫的火炉边,农夫的思绪越飞越远。人类出于天性或自身需要,对万物都抱着慷慨而悲悯的情怀。农夫的劳作获得奖赏,凛冽的时节,一想到自己的准备足以度过漫长的寒冬,他备感欣慰。此时,他透过光芒闪烁的窗格,气定神闲地望着“北极熊的宅邸”,不觉暴风雪已经停歇――

充盈、缥缈、浑圆, 浩瀚世界显现于眼前,它明亮耀眼,如漫天星光织就的一袭长衫, 从北极横贯南极,拖曳出一地璀璨。

房东

“房子”一词含义甚广,校舍、救济院、牢房、旅店、公寓都可归纳在这个词下。即便是人类居住的最简陋的棚屋和山洞,也都可以用这个词来概括。然而,世界上没有一栋房子是完美无瑕的。帕提侬神庙、圣彼得大教堂、哥特式修道院、宫殿、茅舍,也都是对不完美的想法所进行的不完美的实践。谁愿意住在里面?或许,在诸神眼中,村舍比帕提侬神庙更神圣,因为他们俯瞰世界时,对正式供奉他们的圣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爱,反而是庇护了在他们看来特别神圣的众多人类的房屋。最关注人类的神灵肯定负责管理客栈,因为那里是人们聚集的地方。我想,所有国家都有成千上万座散发着光芒的圣殿,无论是信奉伊斯兰教和犹太教的国家,还是信奉基督教的地方,他们的商队旅店、旅队客店和小客栈全都殷勤好客,会敞开大门欢迎四方的朝圣者。 同样,如果我们想要找到一位完人,纵览全世界,恐怕都徒劳无功。人无完人,每个人都只能表现出某些特定的长处。 房东的长处在于,他更坦率,富有普世悲悯之心,拥有热情好客的灵魂,这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回报。出于纯洁的博爱之心,他为路人提供饮食住宿。诚然,从事这个行业的常常有很多不完美的人,比如某些动机不良的人,但这样的人不管哪个行业都有,所以并不影响我们真心赞颂那些真诚而可靠的房东。

谁不曾把自己的房子想象成一家乡村旅店,给来客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在他家中、在他的酒馆中、在他的私宅中招待来客,这里的主人是真正的主人,是土地的庄主,是自认的同宗兄弟。他驾驭天堂之风,以他与生俱来的天分,如同虔诚的牧师布道,忠诚地执行着旅店主人的职责。他拥有普世悲悯之心,拥有坦率、亲切的性情,所以为了在族中建立坦率、阳光、祸福与共的情谊,甘愿牺牲脆弱而狭隘的私人友情。他热爱世人,如同热爱犬类和马匹,并非出于哲学家的博爱,也不是出于贫困监督官的慈善之心,而是出于他自己的本性。他敞开大门,站在门前,看着公路上的人络绎不绝,从早到晚,他都乐此不疲。于他而言,太阳和月亮也不过是过客,太阳在白天旅行,月亮在夜晚旅行,它们同样会光顾他的旅店。在他心中,除了他的招牌和他自己,一切都在旅行当中。即便你是他多年的邻人,他也依旧以待客之道相待。从另一个方面来说, 民族和个人都有自私排外之心,但他一视同仁地热爱世人。如果他把近邻当作陌生人相待,那是因为他的热情遍及所有人, 最遥远的旅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被他视为族人,他用家庭的怀抱温暖着对方。

他开了一家远近闻名的旅店,旅店的招牌上画着黑马或展翅的雄鹰。一年又一年,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所有的街坊都很喜欢那家旅店。如果有旅者来问哪里有旅店,人们多半会这样对他说:“这个嘛,先生,从这里大概往前走三英里就有一家旅店,不过那家的牌子都快要摘了。要是你往前走十英里, 就到斯洛科姆旅店了,那可是栋大房子,人和牲口都有地方住。”于是旅者往前走了三英里,看到一块招牌,招牌下的房子荒凉颓败,既不是旅店,也不是私宅,一对夫妻因误入旅店行业而一脸不满。来到前方十英里处,他看到了那座闻名遐迩的旅店,那里气氛融洽,友善好客,只有雨雪被拒之门外。旅店没有用色彩艳丽的材料修筑亭台楼阁,没有华而不实的装饰,而是处处透露着朴素和真挚。在塔里敦,你会受到彬彬有礼的款待,然而在这遥远的乡野,你会感受到质朴的殷勤,会嗅到刚割下来的干草和刚成熟的覆盆子散发的阵阵清香。如果是在夏天,牧场深处还会传来清脆的牛铃声。这是一片流淌着奶和蜜的土地,最新鲜的牛奶沿着深阔的小溪绕过旅店的地基。

在这些偏远的地方,旅店就是居住的房子,温暖并庇护着住在里面的人,而别处却很难或从来都不会给人们带来居家的感觉。从里面的生活必需品来看,它质朴无华得如同原始人栖身的洞穴,可它又是坦率而开放的。瞧,旅者一跨过那道门槛,就变成了这里的主人。他只能被叫作这里的主人,因为他住在里面举止十分讲究。在我的想象中,房东反而远远地置身于大自然,他以开拓者的热忱挥舞着斧头和铁锹,砍伐树木, 种植马铃薯。他以普罗米修斯般的充沛精力促使大自然提高产量,满足众人的需求。可他并未筋疲力尽,他迈开大步,热情而开朗地走在大路上。毫无疑问,他解决了生活中的一些难题。他扛着刚砍的木柴,从后门跨进旅店,一只手扶着木柴, 一只手跟刚到的客人打着招呼。

在这里,我们行动自由,不像在宫殿、别墅或神庙里那么拘束,也不会对任何地方造成侵犯。家务的所有秘密,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全都展现在人们眼前。人们承认这是一种重要的生活方式,这些日子,他有必要偷偷摸摸地藏着掖着吗?我们又有什么必要对厨房避之不及?或许厨房才是整栋房子最神圣的所在,那里有灶台、靠背椅、柴火、水壶甚至蟋蟀。我们对这些都有美好的怀旧情结。它们是房子的心脏,还是至关重要的左心室。我们在街头巷尾邂逅的那种真实而诚挚的生活在这里延续。深夜,温暖的烛光安抚着孤独的旅者;白天,灶台的炊烟从山谷里冉冉升起,映入他的眼帘。总的来说,人们没必要为自己的房子感到丝毫羞愧,因为这里至少体现了他们的诚挚和热心;也没有必要频频挥舞扫帚打扫,因为落在厨房地板上的灰尘不会比大自然当中的多。

因此,如果房东天性追求精致是行不通的,他必须避开生活中的种种意外,拥有健康的身体,不受当代任何流行疾病的影响。他的审美标准不需要多高,只需博闻强识。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表达对任何事物的感受。这些感受虽然是他的个人感受,但并不含任何私人成分,都是坦诚的,就像他房顶上蔚蓝的天空,拥有一种户外的澄清透明,不存在任何纠结。他做事的风格尽管从理论上来说有些鲁莽,但却不应当受人抱怨,因为这才是人类原本的行事风格,他充分展现了自己种族的本色。吃饭的时候,他是同桌人的肝肠,是食客的全副消化器官,他品尝过的饭菜才会得到大家的认可。他没有什么特质,也没有这样那样的特殊嗜好或倾向,他的发展是常规的、 均衡的、健康的,他对任何人都不偏不倚,就如同他那副魁梧的身材。他不是那种出类拔萃、孤芳自赏的天才,也没有挑剔的审美标准,而是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和世人有着相似的口味,也从来不会去追求比旅店招牌或风信标更高的目标。天才就像衔着骨头的狗、吞了钻石的奴隶,或是患了尿石症的病人,他们常常离群索居,也不会挂出招牌来给人和牲畜提供歇脚的地方,而是通过各种暗示和迹象告诉人们:别来烦我―― 再见――再会。而房东却可以过着没有隐私的生活。他不会默默地陷入沉思,不会留恋独处的时光,也没有安息日。他为了维护真理的尊严而思考,他和人交谈,阅读报纸。要是有什么事,他就算不告诉这个客人,也会告诉那个客人。他从来不想独处,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无论是吃还是喝,他都愿意和大家一起,从来不会忘记他的族类。他穿梭于人们的思想,《伊利亚特》和莎士比亚的作品对他而言平淡无味,旅者会给他讲述他们旅途中发生的平凡而粗俗的插曲。假如邮车带来很多消息和乘客,在他独自一人自言自语的时候,它们就会从他的脑海中穿过。既然后面没有神殿,也就不存在亵渎,整个世界似乎就在围绕着他转。或许,在落满灰尘的地方,皱纹已经爬上了他的额角,为了人们的便利,他英雄般地住在十字路口或五岔路口,他的生活崇高而琐碎。旅途的灰尘吹进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却清澈而恳切。每半个小时也好,每个小时也好,每天也好,每周也好,旅者沿着老路飞驰而来,围绕在他的旅店周围,仿佛他的旅店是球场上的球门,而他安详从容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他的邻居羞怯地躲在杨柳树丛后,用树枝或者尖利的栏杆扎成栅栏,将访客们温柔的手掌拒之门外。旅者的车轮辘辘地驶过旅店门口的台阶,还在入口的地方抽着响鞭。看到你,他由衷地开心,他的真诚就像大门上的牛眼石。旅者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力图找一位对自己宽容大方的人,这个人居住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代表着这个地方的性情,正如石头代表着无生命物质的特性,这个人就是房东!他的畜栏饲喂旅者的马匹,他的食橱款待旅者的肠胃,因此,他的话也就成了旅者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他设身处地地为人们着想,尽管他从来不曾远离家乡,却像远行千里的旅者。他深知自己的需求和命运,他需要吃得饱,住得好,毫无疑问,还需要一位愉快的同伴在短暂的时间里对他表示关心,需要能够预知晴朗的好天气。越是伟大的人,越需要来自老实人的关心,而不是大人物给予的同情。假如他不是最正直的,我们还可以说他是最直率的。他随时准备和你握手,毫无疑问对你十分关注,就好像他已经承担起照料你的责任。假如你想弄断自己的脖子,他甚至会给你提供建议,告诉你怎么弄断最方便。1

伟大的诗人未尝不感念他们的房东。《坎特伯雷故事集》在序言中就赞美了塔巴尔德旅店的房东――我们的房东风度翩翩, 因为他曾做过大堂的领班。 他高大魁梧,目光如炬, 在齐普塞镇,当属第一公正之人; 他谈吐豪爽,聪明且有教养, 从不缺乏男子汉气概, 而且还是个乐天派, 端来热汤,他就开了场, 一边给我们结账, 一边逗我们开怀畅饮。1 《坎特伯雷故事集》是一部诗体短篇小说集,作者杰弗雷・乔叟。

他是真正的家庭纽带,是大家的焦点,他比任何人都友善,比任何人都有交际天分。正是他提议每个人讲个故事,打发去往坎特伯雷的旅途上的漫长时光。他引导着大家把故事讲下去,还用自己的故事做了总结――

现在我以家父的在天之灵保证, 你们一定会高高兴兴, 否则你们可以取我性命, 不必再说,举手即可。

即便我们不为房东所折服,遇到各种紧急事情的时候,我们也会求助于他,因为他阅历丰富,机智干练。他比政客更像公众人物,他只是一个旅店老板,不会因自己的角色铸成错误,如果他尚需纳税服役,则应免除他的税负兵役。

除了和自己交谈,和房东交谈是最好、最有裨益的,是一种清醒的自言自语。一般来说,要是有听众,我们就会试着说些什么。而他善于倾听,且十分包容,不需要你事无巨细地阐述清楚。有个房客惊呼:“嗨哟!”是的,我的房东需要随时应对各种状况,用他的风度表达最纯洁的悲悯。另一个房客说:“热得像火炉!”他就会说:“天气真糟糕,先生,这几天真是叫人提不起精神。”他十分聪明,从来不会反驳客人的话。他让客人感觉舒服,让客人继续踏上旅途。

最晚去睡觉的房客坐到深夜,他就站着陪到深夜。日出日落,他道“晚安”的声音依然轻快地如同他说“早上好”的声音。最早起床的房客发现,苍蝇还没有开始嘤嘤嗡嗡,他就已经精神抖擞地坐在吧台里,品尝着他的烈酒,灿烂的笑容如同照耀在沙地上的晨星,没有一丝熬夜陪房客的倦容。不过,如果聊起睡眠问题,人们就会发现,谁都没有他的睡眠香甜。

最后,说到他的品德问题,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他没有任何恶习,没有卑劣的品性,他的美德恰到好处,令人们喜爱亲近,却又不必心怀敬意。毋庸置疑,他是一个好人,正如他的苦酒是好酒一样。他的“好”跟我们在评价画廊和博物馆里陈列的艺术品时所说的“好”完全不一样,他的好令人乐于亲近。谁会去计较一个旅店老板的宗教信仰?谁会计较他是否去教堂,是否吃圣餐,是否做祷告,是否敬畏上帝?毫无疑问,他有自己的阅历,他感受到了变革,是圣徒精神的坚定信仰者。说到这里,我们不禁猜度他的宗教信仰到底都有哪些奇特之处。不过,他经营的是旅店,不是道德意识。他每日投身于大众服务,这其中包含着多少令人愉悦的仁慈施舍和真挚的社会美德!他把良好的祝愿送给每个人,给旅者提供善意的忠告,指明前进的方向,和牧师一样。

总之,旅店与教堂相比更亲切讨喜。教堂是牧师传经布道的场所,而旅店是经义实行的地方。如果前者是好去处,那后者也不会是坏去处。

林木的演替

每个人都可以来参观家畜展会,就连超验主义者也有这个权利。其实我更关注展会上的人,而不是这里的家畜。我总是希望与那些熟悉的老面孔重逢。虽然我叫不上来他们的名字, 但是在我看来,他们才是米德尔塞克斯县这一带乡村的代表, 是最亲近土地的土著白人。他们勤劳务实,不穿精致的黑外套,脚上的皮鞋也不会擦得锃亮发光,更不会常年戴着手套。 诚然,有些古怪的家伙也受到我们这一盛事的吸引来到这里, 对他们的到来,我们同样表示欢迎。我曾经不止一次碰到过这些身体孱弱、意志软弱、异想天开的家伙,他们拄着弯弯曲曲的棍子当手杖。你会发现那根棍子除了样子古怪,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活像一条石化的蛇,还不如丢进陈列室去,用它做手杖倒不如拄一只羊角,羊角扭曲得比它更奇妙。他从城市的这边或那边赶来,把娇纵的小东西带进康科德的树林里,仿佛他答应过有朝一日要带它来旅行似的。在我看来,有的人在选择统治者时看重的仿佛就是他们的怪异。可我认为,只有笔直的棍子才能做成最好的手杖,只有正直的人才能成为最好的统治者。为什么要选一个以古怪著称的人来干这些朴实的工作?不管怎么说,我是不知道,不过大家肯定都在心里嘀咕,今天让我发言的人可真是大错特错。

作为一名土地测量员,我常常在诸位的农场上转悠,勘测准确的地界线,而后还会跟你们当中某些人共进晚餐,随意交谈。此外,测量员和博物学者的身份赋予了我很多自由,我可以频繁地出入诸位的田地,或许你们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而且为此感到懊恼,不过还有很多人没有注意到,这让我安心。每当有人碰到我穿过自家农场最偏远的角落,都会一脸讶异地问我是否迷路了,因为他以前从来没在这附近见过我。如果对方认识我,我就不必担心泄露自己的身份,反而更得体地问对方是否迷路了,因为我从未看见过他出现在附近。确实有几次, 我在林地里碰到林子的主人,还给他指路,让他从捷径走出树林。

因此,我似乎还是有资格站在这里发言的。鉴于今天这个聚会的主题和场合,我打算开门见山,利用这点有限的时间,跟大家探讨一个纯粹的科学问题。

在跟当地的农场主们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候,他们常常会问我这样一个问题,相信在座的诸位也被问到过,那就是:有时候明明是一片松树林,松树砍完之后,却在原地长出橡树林来,反之亦然,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十分肯定,这对我来说并不神秘。我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至今都没有人明确地解答过,所以现在我打算重点讲一讲这其中的道理。现在请大家把目光重新投向你们的林地吧。

在这附近,如果一株林木或一片森林在从来没有同类生长过的地方冒了出来,我会毫不犹豫地说,这是种子传播的结果,尽管这听上去有些荒谬。现在已知的树木繁殖方式有很多种,其中包括移植、插条等,然而上述情况只能是通过种子进行繁殖的。没有任何树木是凭空长出来的。如果有人主张那些树木是从其他东西或者凭空长出来的,那他就必须拿出证据。 那么,接下来我只要阐明种子是如何传播到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并生根发芽的。种子的运送,主要靠风、水和动物。像松树和枫树那样比较轻的种子,主要靠风和水传播;而橡子和坚果之类比较重的种子,则靠动物运送。 所有的松树种子内部都有一层蝉翼一样的薄膜。这层薄膜将种子包裹起来,并向外长出一大片来,种子就在它的底部生长。即便种子发育不完全,这层薄膜也会十分完整。你或许会说,植物为种子提供的传播方式倒比它结出的种子还更可靠。

换句话说,植物在种子的周围编织了一只美丽轻盈的纱袋,纱袋上还编了一个把手,它要把纱袋托付给风儿,让风儿抓着把手将种子送到远方去,好为自己的族群开拓疆域。它实现了自己的目的,种子就像专利局寄出的邮件那样,被传送到远方。 宇宙的政府部门也有这么一个专利局,其管理人员像华盛顿的官员那样,非常关注种子的撒播,而且它们是在无限的疆域里运作,比后者的措施更有规律。

因此,根本没必要去假设松树是凭空长出来的。我认定这些林木是由种子繁衍而来的,其实我知道这个观点并不奇特, 尽管大自然的这种繁衍方式甚少受到关注。在欧洲,林木大多都是靠种子繁衍的,现在我们这里的林地也开始采用这种繁衍方式。

橡树林被砍倒之后,松树林并不会马上冒出来,除非在不久之前或现在这附近长着结了松子的松树,林风将松子送到这片林地上生根发芽。如果这片橡树林原本就与松树林毗邻,而你没有主动采取措施控制作物生长,只要土壤条件适宜,松树林就会迅速蔓延开来。

当一块林地上冒出来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林木,而它们的种子和坚果分量很重,又没有翅膀,人们通常就会认为,它们是通过不同寻常的方式生长出来的,比如埋在地里的种子休眠了数百年,在一场野火的高温中苏醒过来,这才长成了树木。我不这么认为,下面我将根据自己的观察,阐明这些林木生长的原因。

我们发现这些比较重的种子其实也有飞行或行走的途径。 樱桃树分布极其广泛,它们的果实是各种鸟类的最爱,这从很多樱桃树的名字叫作“鸟樱”就可以看出来。我认为,吃樱桃就是鸟类的工作,除非我们能像它们那样广播樱桃种子,否则鸟儿确实应当对樱桃享有特权。瞧那樱桃种子放置得多么巧妙!樱桃将种子掩藏在诱人的果实里,动物在食用樱桃时就会把种子也一口吞下,鸟儿不得不把它带到远方。如果你把樱桃整颗丢进嘴里,就会感觉到甜美的果肉中央藏着一颗粗糙的硬核。豌豆大小的樱桃核,我们可以往嘴里塞一大把。大自然为了达成目标,总有办法让我们听从它的指挥。土著人和孩子会像鸟儿一样,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抢占食物,匆忙把樱桃整颗吞咽下去。因此,尽管这些种子没有生出羽翅,大自然却迫使鸟类将它们含在嘴里,带着它们一起飞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它们飞得比那些松树的种子更好,因为它们不依赖林风,还可以逆风飞翔。由此,漫山遍野都有樱桃树的影子。其实,很多树种都是以这种方式繁衍生息的。

我所观察到的现象可以说明我的观点。不过,如前所述, 我并不认为一片林地上的松树被砍完后,橡树等阔叶树就会马上取而代之。我只是认为,如果林地附近刚好生长着橡树林或坚果林,而橡子和坚果不断被带进松树林,松树被砍完后,橡树和坚果树就会冒出来;如果方圆十英里内没有橡树,人类也没有把橡子带进来,即便砍掉松树林,也不会长出橡树来。

显然,这里之前只有松树。松树砍完后,过上一两年,你会看到橡树等阔叶树冒了出来,但是几乎看不到松树。人们常常对此感到奇怪:种子长年埋在地下怎么都不腐烂呢?其实种子并非是长年埋在地下的,而是由各种四足动物和鸟类年复一年种下的。

在这附近的林地上,橡树和松树的分布密度相差无几。如果你仔细观察最茂密的松树林就会发现,即便是品种最单一的油松林里也生长着许多橡树、桦树等阔叶树的小树苗。松鼠之类的动物将种子带进丛林,种子生根发芽后,冒出小树苗,但是遮天蔽日的松树抑制并阻碍了树苗的生长,所以它们长不大。越是生长茂盛的常绿树,下面越有可能掩埋着阔叶树的种子,因为动物们喜欢带着它们的食物到浓密的树荫下栖身。它们还会把种子带进桦树林或其他树林,而且每年都在进行这样的种植工作,种下的幼苗年复一年地死去,直到有一天松树被砍伐殆尽,这些树苗才算有了出头之日。于是,在生长条件适宜的情况下,橡树迅速长成参天大树。

尽管松树林被砍倒后,林地里若是埋着健康的树种,也会长出大量的松树,但是松树林遮天蔽日的浓荫不仅对橡树苗的生长不利,对它自己幼苗的生长更不利。 不过,当你砍倒一片阔叶林,夹杂在林子里的小松树也会趁机长成参天大树,而原有的树种的幼苗相当稀少,因为松鼠已经将坚果全部搬进了松林,而且搬运得相当彻底,绝不会任其留在宽敞的阔叶林里。此外,如果这片林地上常年生长着阔叶树,它们的幼苗就会纤弱且长不大,更不必说对这种林木而言,土壤早就贫瘠得无力供给营养。

若是松林被白橡树林包围,砍掉松林后,取而代之的就是白橡树;若是松林被矮橡树林包围,那林地上则会长出茂密的矮橡树。

我不再一一赘述,一句话,林风将松树的种子送进阔叶林,松鼠将橡树和胡桃的种子带进松树林,由此形成了往复循环的林木轮作。

多年前我就非常自信地做出了这个论断,而且,在茂密的松树林里观察到的情景让我更加肯定自己的观点。人们早就知道松鼠会把坚果埋在地下,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谁把这一现象与林木的演替联系在一起。

1857年9月24日,我在阿萨贝特河上划着小舟顺流而下,在市郊看到一只红松鼠。它嘴巴塞得满满的,沿着水草丰美的河岸奔来。在距离我只有几竿远的一株铁杉树下,这只红松鼠停住了脚步,用前爪匆匆挖了个洞,把战利品丢进洞里,然后填上土,顺着树干爬上了树。我上了岸,想过去看看它的宝藏,结果那只松鼠又从树上溜了下来,显然在担心它的财宝。它又整理了两三下,把洞掩埋得更隐蔽,才放心地离去。 我把洞挖开,发现红色的土壤和腐烂的铁杉叶下埋着两颗绿色的山核桃。山核桃裹在厚实的果壳里,离地面一英寸半,恰好是播种的最佳深度。简单地说,那只松鼠刚才同时完成了两个目标:给自己存储过冬的粮食;为众生种下一株山核桃树。如果松鼠意外丧命,或者忘记了自己的宝藏,来年这里就会冒出一株山核桃树。而离此处最近的山核桃树也在20竿开外。14 天后,我再来查看的时候,这些坚果还在。但是到了六个星期后的11月21日,坚果已经不见了。

后来,我更加认真地查看了几片密林,据说林子里的树种非常单一,只长着松树。当天,我走进市东郊一片茂密的白松林,林子不大,面积只有15平方竿,但是里面的树木长势喜人,高大葱郁,直径从10到20英寸不等,这在康科德算是参天大树了。而且在我所知道的松林当中,这里的树种算是最单一的了。我之所以选择这片丛林进行考察,是因为我认为这片林子里最不可能出现别的树种。这片松林位于牧场中央,只有东南侧与一片夹杂着几株橡树幼苗的松林毗邻,除此之外,方圆30竿内都没有林木。站在丛林的边缘向林中望去,所有的林木都长得一样高,林中没有任何灌木,裸露的地面像铺了一层红地毯,似乎看不到一株阔叶树,不管是树苗还是老树。 然而,如果你沿着地面仔细搜寻的话就会有所发现。在纤细的蕨类和小小的蓝莓丛中间,平均每5英尺就会有一株橡树幼苗,高度从3到12英寸不等。我还在一株松树下发现了一颗绿橡实。

我承认,当发现自己的理论得到完美的证实时,我感到十分讶异。红松鼠是这种种植方式的主要操作员,就在我观察它们如何种树的时候,它们也在好奇地审视我。这时,奶牛走进林子纳凉,将一些橡树幼苗啃掉。

等到七八年之后,阔叶树就会意识到,只要松树不倒,这里就不适合它们生长。我看见过一株病恹恹的红枫,这株红枫已经有25英尺高,应该刚倒下不久,枝干上还长着绿叶。除了它之外,林子里再看不到一株枫树。

尽管只要松树不倒,橡树就活不下去,但是头几年里,它们在松树的庇护下反而比别处长势更好。

英国人通过大量而全面的实验,发现松树可以充作橡树的看护林,于是利用这一原理,研究出培育橡树的方法。其实, 大自然和松鼠早就知道了这个原理,而且加以了利用。英国人似乎较早地发现了其他树木作为看护林对橡树苗的重要性,该成果基于亚历山大・米尔恩主持的实验。下面我将引用苏格兰植物学家劳登的“橡树栽培与防护的基本原理”和“政府官员在国家林木培植中所采取的办法摘要”来阐述这一问题: 最开始的时候,有的橡树为自然播种,有的和欧洲赤松混杂在一起。“不过,凡是种植在松树中间,被松树包围的橡树,(尽管土壤相对贫瘠)长势都是最好的。”米尔恩先生说,“开始几年,我们计划把赤松林(这种树跟我们的油松十分相似)作为橡树林的围场,大量进行栽培。松树长到五六英尺高的时候,把树龄为四到五年的健壮橡树植入松林。先不要急着砍伐松树,让它们长到强壮茂密得开始遮挡橡树的阳光时,再动手处理。两年后需要对松树进行修剪,以便腾出阳光和空气给橡树。再过两到三年,就要开始逐渐清理松树,每年砍伐一批,到了二十年或二十五年后,必须把赤松砍光,一棵都不留。虽然头十年或十二年里,林地上生长的似乎全部都是松树,但是到最后,一株松树都看不见了。这种育林模式的好处在于:松树会改良土质,让土壤更加干燥,并去除杂草、荆棘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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