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风给孩子的散文:敬畏生命+绿色的书简(套装共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9 23:51:16

点击下载

作者:张晓风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张晓风给孩子的散文:敬畏生命+绿色的书简(套装共2册)

张晓风给孩子的散文:敬畏生命+绿色的书简(套装共2册)试读:

敬畏生命

/ 张晓风著. — 北京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9.10

ISBN 978-7-5596-3631-7

Ⅰ. ①敬… Ⅱ. ①张… Ⅲ. ①散文集-中国-当代Ⅳ. ①I267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190923号

著作权合同登记号:01-2019-6079

本著作物经北京时代墨客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代理,由九歌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在中国大陆出版、发行中文简体字版本。

敬畏生命

作 者:张晓风

总 发 行:北京时代华语国际传媒股份有限公司

责任编辑:管 文

封面设计:吉冈雄太郎

版式设计:胡玉冰

责任校对:吕新月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北京市西城区德外大街83号楼9层 100088)

唐山富达印务有限公司印刷 新华书店经销

字数150千字 880毫米×1230毫米  1/32 8印张

2019年10月第1版 2019年10月第1次印刷

ISBN 978-7-5596-3631-7

定价:42.00元

============================================

绿色的书简 / 张晓风著. — 北京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9.10

ISBN 978-7-5596-3630-0

Ⅰ. ①绿… Ⅱ. ①张… Ⅲ. ①散文集-中国-当代Ⅳ. ①I267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190898号

著作权合同登记号:01-2019-6080

本著作物经北京时代墨客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代理,由九歌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在中国大陆出版、发行中文简体字版本。

绿色的书简

作 者:张晓风

总 发 行:北京时代华语国际传媒股份有限公司

责任编辑:龚 将 夏应鹏

封面设计:吉冈雄太郎

版式设计:胡玉冰

责任校对:吕新月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北京市西城区德外大街83号楼9层 100088)

唐山富达印务有限公司印刷 新华书店经销

字数150千字 880毫米×1230毫米  1/32 7.5印张

2019年10月第1版 2019年10月第1次印刷

ISBN 978-7-5596-3630-0

定价:42.00元

每一份获得,都是足以令人惊喜的意外人能有愿,如花之有蕊,烛之有焰,大地之有轴序,该是件极幸运的事。我们或迟或早,总应该学会合理的感恩。世上的事原来是可以 在混沌噩然中成其为美好的。曾经存在过的便不会消失。春天不曾匿迹,它只是更强烈地投身入夏,原来夏竟是更朴实更浑茂的春,正如雨是更细心更舍己的液态的云。诗是一种情缘,该碰上的时候就会碰上,一花一叶,一蝶一浪,都可以轻启某一扇神秘的门。如果不曾长途渴耗,则水只是水,但旱漠归来,则一碗凉水顿成琼浆。如果

不曾挨饿,则饭只是饭,但饥火中烧却令人把白饭当作御膳享受。这是一个有情的世界,我们每一个人 都是在许多别人的善意里活着的—— 而那每一份善意都值得我们虔诚地谢天。美丑和价值是成人世界里的东西,但对一个小女孩而言,爱心可以无所不及。桥在河上,河在美丽的土地上。整个逃离的途程竟像一场旅行。好的旅游,不仅带人去远方,而是带人回到最深层的内心世界。

壹·年轻,好!

愿鸢飞,愿鱼跃,愿肺叶能呼吸一口干净空气,愿人和人之间祥和无争。让一切失去的重新回来,让生命遂成其为生命应有的尊严。

有愿

暮春四月的晚上沿着逐渐复活的爱河走来,一泓八角形的清澈池水,恍惚如有所待,而在这透明无所隐藏的池水前,我们要说出自己无所隐藏的心愿。

人能有愿,如花之有蕊,烛之有焰,大地之有轴序,该是件极幸运的事。

说起许愿,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童话故事里那对贫苦的夫妻。有一个难熬的冬夜,天使出现了,并且特准他们许三个愿。饿昏了的丈夫立刻大声说:“我希望有盘大大的香肠!”

肥满的香肠来了。做妻子的生了气,一个本来可以“成为无限”的愿望,此刻降格成为一盘不值钱的香肠,她恨恨地叫起来:“香肠,哼,我希望这大串香肠全长到你的鼻子上去才好!”

天使是法力无边的,妻子一句话尾音未落,香肠早已牢牢地在丈夫鼻子上生了根。

两人相对愕然,一霎间,他们竟只剩下最后一个愿望了。世上虽有万千美梦可供祈求,但现在他们已没有权利去选择了——和我们一样,他们曾经因无知浪费了自己,一些无谓的追逐、固执和敌意造成一重重伤害。而现在,如果还有愿可许,我们——这些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曾一度热衷于经济开发,而付上太大代价的一代,选择力的愚蠢一如那对贫苦夫妻的一代——此刻也只能像那妻子虔诚俯首,说:“愿一切恢复原状。”

是啊,如果我有愿,也只是愿一切如初:愿鸢飞,愿鱼跃,愿肺叶能呼吸一口干净空气,愿人和人之间祥和无争。让一切失去的重新回来,让生命遂成其为生命应有的尊严。

下面的文字是我近年来的私愿,陈扬就此谱曲,齐豫用干净明亮的声音唱了它,听来是一种强式的深情,我很喜欢,由于也喜欢高雄市“愿池”构想,我要在献池典礼中轻轻念一遍我的私愿:

凡有翅的让它能飞

凡有鳍的让它能游

凡有脚的让它行走

凡有气息的让它呼吸

凡有生命的让它自由

盒子

过年,女儿去买了一小盒她心爱的进口雪藏蛋糕。因为是她的“私房点心”,她很珍惜,每天只切一小片来享受,但熬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也终于吃完了。

黄昏灯下,她看着空去的盒子,恋恋地说:“这盒子,怎么办呢?”

我走过去,跟她一起发愁,盒子依然漂亮,是闪烁生辉的金属薄片做成的。但这种东西目前不回收,而蛋糕又已吃完了……“丢了吧!”我狠下心说。“丢东西”这件事,在我们家不常发生,因为总忍不住惜物之情。“曾经装过那么好吃的蛋糕的盒子呢!”女儿用眼睛,继续舔着余芳犹在的盒子,像小猫用舌头一般。“装过更好的东西的盒子也都丢了呢!”我说着说着就悲伤愤怒起来,“装过莎士比亚全部天才的那具身体不是丢了吗?装过王尔德,装过萨缪尔·贝克特,装过李贺,装过苏东坡,装过台静农的那些身体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说丢就丢!丢个盒子算什么?只要时候一到,所有的盒子都得丢掉!”

那个晚上,整个城市华灯高照,是节庆的日子哩!我却偏说些不吉利的话——可是,生命本来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

曾经是一段惊人的芬芳甜美,曾经装在华丽炫目的盒子里,曾经那么招人爱,曾经令人欣慕垂涎,曾经傲视同侪,曾经光华自足……而终于人生一世,善舞的,舞低了杨柳楼心的皓月;善战的,踏遍了沙场的暮草荒烟;善诗的,惊动了山川鬼神;善于聚敛的,有黄金珠玉盈握……而至于他们自己的一介肉身,却注定是抛向黄土的一个盒子。“今晚垃圾车来的时候,记得要把它丢了,”我柔声对女儿说,“曾经装过那么好吃的蛋糕,也就够了。”

音乐教室

诗诗:

雨或者仍在下,或者已不下,厚丝绒的帷幕升起,大厅里簇拥着盛装的人群。这是你的第一次演奏会,我和晴晴坐在迢远的角落上遥望你。

音乐是风,在观众席的千峰万壑间回荡。音乐是雨,在我们心的高檐紧密地垂下。音乐是奇异的阳光,蜿蜒向天涯每一条曲径。

我们从来没有期望你成为一个音乐家,只希望给你一个快乐的童年。因此三年前,我们带你去学音乐。教室里贴着美丽的壁纸,地毯是绿茵茵的。我们愉快地发现每一个小孩都是可爱的。你们唱歌,你们辨认拍子,你们兴奋地做着韵律游戏,你们学着识谱,试着作曲,尝试跟别人和奏,你们享受着彼此的快乐。

后来,我们又买了一架古老的、雕镂着花纹的钢琴,客厅成了另一间音乐教室,我们常常可以倾听你的充满生命力的弹奏。

诗诗,我常在这一切的美好之上,感到一些更巨大的、更神圣的美丽。你还小,我因而从来没有告诉你。但今天,你和你的朋友们站在台上,你是多么大啊!你就是那个我每夜醒来为你哺乳的小婴孩吗?我在泪光中遥望你们,有如一排青青翠翠的小树,我忍不住要将一些话告诉你。

许多年前,妈妈还是一个小女孩,有时她经过琴行,驻足看那些庄严得几乎不可触及的乐器,感到一种绝望。但少年时期总是美好的,有时,上课时,偷偷把双手放在桌子下面,也尽可在一排想象的琴键上来回抚弄。不需要才学和胸襟,少年时期人人都自然能了解陶渊明“无弦琴”的意境。

终于,有一天,有一个音乐老师答应教她弹琴。那是在南台湾的一个小城,学校又大又空旷,音乐教室因为面对着一带遮天蔽日的大树,整个绿郁郁地古典了起来。那女孩踩着密匝匝的树影朝圣似的走向音乐教室。夏日的骤雨过后,树上的黄花凄凄然地悬着饱胀得令人不知所措的美感,那女孩小心翼翼地捧着琴谱走着。

我常常忍不住要感谢许多人,例如我的音乐老师。他多么好,回忆中已想不起他的坏脾气,想不起他的不修边幅,只记得他站在琴前教我弹那简单的练习曲。诗诗,记得那天,你在钢琴上重弹那些曲子的时候,我忍不住地从书房跑出来。诗诗,你不能了解我在那一刹那间的激动,我已经十几年不弹琴了,乍听你弹那些熟悉的曲子,只觉恍如隔世,几乎怀疑曲子是自我的腕下流出的——诗诗,我的音乐老师已经谢世了!伟大的音乐家里永远不会有他的名字,可是我仍然感谢他,尊敬他,他曾教导我更多地拥抱我所爱的音乐。他也不是成功的声乐家,但是,当他告诉我们他怎样去从戎当青年军,怎样在青春的激情里为祖国而唱的时候,那是怎样一种声音——诗诗,我再也不能看见我的老师了。我暑假出外旅行,回来的时候不意他已化为一钵劫灰,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我曾让他了解,虽然已经十几年了,我仍在敬爱他。

诗诗,我不弹琴,竟已经十几年了,但恒在的是心中的琴韵。我的老师不曾把我教成一个钢琴家,但他使我了解怎样聆听这充满爱充满温情的世界,这个许多人为你付出的世界。今天,当你的小手在琴键上往返欢呼,你可知道我所移植给你的音乐之苗是承自何处吗?诗诗,我每一思及人间的爱之连锁,那些牵牵绊绊彼此相萦的真情,总忍不住心如激湍。

有时候,诗诗,我们需要的是一点良知,一点感恩,以及一份严肃的对他人的歉疚之心,一种自觉欠负了什么的谦虚。

我仍然记得,那些年,音乐事实上是一个奢侈的名词。而今天,你我能安然地坐在美丽祥和的音乐教室里,你会感到那些琴,那些鼓,仿佛理所当然地从开天辟地就存在着了。不是的,诗诗,这些美,这些权利,是许多不知名的手所共同建筑起来的。诗诗,我们或迟或早,总应该学会合理的感恩。

行年渐长,我越来越觉得生活在“人”之中的喜悦,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的喜悦,拥有一种历史的喜悦,以及一切小小的“与人共有”的喜悦。诗诗,这是一个有情的世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许多别人的善意里活着的——而那每一份善意都值得我们虔诚地谢天。

有一天,我偶然仔细地看了一下薪水袋!在安静的凝思里竟也能体会出一份美感。许多年来,我一直不认为钱是高尚的东西,但那天,我在谦卑中却体会出某种诗意来。我知道政府能给公教人员的薪酬有限,但我仿佛能感到这份薪水里包括某个荒山野岭的纳税人的玉米,某个渔人所捞的鱼,某个农人的稻子,某个女孩的甘蔗,以及某些工厂中许许多多人的劳力,或者是一个煤矿工人的汗,或者是一个手工业工人的巧心。诗诗,你能走入音乐教室,学你所喜欢的音乐课程,和那些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关系。社会的富足建立在广大人群的共同效命上。诗诗,我今天能安然地坐在灯下写,站在讲坛上说,我能欢悦地向年轻的孩子叙述那个极大的古中国故事中的一部分,我能侃侃而谈《说文解字叙》,或者王绩、王梵志,我能从容地讲唐人的传奇,宋人的平话,诗诗,我没有一丝可以傲人的,我从心底感到我对上天以及对整个社会的永铭难忘的谢意。

我有时真想对政府和军人说一声“谢谢”,我们在他们的忧劳中享受安谧,在他们的瘁殚中享受丰盈。世界上的人能活在一个自由的、宁静的、确知自己的头颅有权利长在自己的头颈上的地方并不多。诗诗,有时早晨起来,面对宇宙间新生的一天,面对李白和莎士比亚也无权经历的这一天,我忍不住对上苍说:“我感谢你,我感谢这个世界,我多么想去告诉每一个人我感谢他们。我多么想让别人知道我在他们的贡献里一直怀着一份歉疚的情感,一颗希望有所图报的心。”

诗诗,音乐在四壁之间,音乐在四壁之外,有如无所不在的花香。音乐渐渐地将空气过滤得坚实而甜美。你站在台上,置身于一座大电子琴后,每个孩子都认真地奏着自己的乐器,多么美好的下午!但是,诗诗,我愿意你知道,这世界并不全是这样美好的。我们所生活的制度,我们所生活的环境不是全世界处处都有的。诗诗,我们能有你,能相守在一间有爱有食物有音乐的屋子里,而如果仍然不知感恩的话,我们就是可耻的了。

有一天,偶然和我们学校的教务主任谈起,他说:“你知道吗?就为我们学校这一百二十个学生,政府已经花掉一亿多了!平均是一个学生一百万,这还是只指他们一入学,要是把七年医学教育的费用全算上,一个人大概是二百万!”

我当时深为震撼,一个人才是多少苦心的期待栽成的!转而一想,诗诗,我和你不也或多或少地接受过公费的培育吗?少年时期常向往的是冲风冒雨独来独往的豪情,成长以后才憬悟到人与人之间手足相依的那份亲切。少年时期常是无挂无碍志得意满的自矜,成长以后才了解面对天地之化育、人类万物的深情,心头应该常存几分感恩,几分歉仄——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的每一份获得都该是足以令人惊喜的意外。

音乐扬起,再扬起,诗诗,也许将来你会有更多的演奏会——也许这是你唯一的一次,但无论如何,愿你记得音乐教室中的美好辰光。记得那些穿花色长裙的小女孩,记得美丽的长发的音乐老师,记得那些琴,那些鼓,那些欢乐的歌。诗诗,不管世路是否艰难,记得我们曾在欢乐中走完美丽的初程。愿新生的一代常走在琴韵之中,真正有大担当的人是体会过幸福,而且确信人世间人人有幸福权利的人。真正敢投入风浪的大英雄是些享受过内心深处真正宁静的人。诗诗,我愿你在音乐教室之内,我也愿你在音乐教室之外。

诗诗,雨或者在下,或者已不下,而我们已饱饫今日下午的音乐。音乐中有许多动人的冥思,有许多温热的联想。诗诗,愿天地是一间大音乐教室,愿萧萧的万木是琴柱,愿温柔的千涧是长弦,诗诗,让我们能说,我们已歌过,我们曾是我们这一代的声音。念你们的名字——寄阳明医学院大一新生

孩子们,这是八月初的一个早晨,美国南部的阳光舒迟而透明,流溢着一种让久经忧患的人鼻酸的、古老而宁静的幸福。助教把期待已久的发榜名单寄来给我,一百二十个动人的名字,我逐一地念着,忍不住覆手在你们的名字上,为你们祈祷。

在你们未来漫长的七年医学教育中,我只教授你们八个学分的中文,但是,我渴望能教你们如何做一个人——以及如何做一个中国人。

我愿意再说一次,我爱你们的名字,名字是天下父母满怀热望的刻痕,在万千中国文字中,他们所找到的是一两个最美丽最醇厚的字眼——世间每一个名字都是一篇简短质朴的祈祷!“林逸文”“唐高骏”“周建圣”“陈震寰”,你们的父母多么期望你们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孩子。“黄自强”“林进德”“蔡笃义”,多少伟大的企盼在你们身上。“张鸿仁”“黄仁辉”“高泽仁”“陈宗仁”“叶宏仁”“洪仁政”,说明了儒家传统对仁德的向往。“邵国宁”“王为邦”“李建忠”“陈泽浩”“江建中”,显然你们的父母曾把你们奉献给苦难的中国。“陈怡苍”“蔡宗哲”“王世尧”“吴景农”“陆恺”,含蕴着一个古老圆融的理想。我常惊讶,为什么世人不能虔诚地细味另一个人的名字?为什么我们不懂得恭敬地省察自己的名字?每一个名字,不论雅俗,都自有它的哲学和爱心。如果我们能用细腻的领悟力去叫人的名字,我们便能学会更多的互敬和互爱,这世界也可以因此更美好。

这些日子以来,也许你们的名字已成为乡梓邻里间一个幸运的符号,许多名望和财富的预期已模模糊糊和你们的名字连在一起,许多人用钦慕的眼光望着你们,一方无形的匾已悬在你们的眉际。有一天,“医生”会成为你们的第二个名字,但是,孩子们,什么是医生呢?一件比常人更白的衣服?一笔比平民更饱涨的月入?一个响亮荣耀的名字?孩子们,在你们不必讳言的快乐里,抬眼望望你们未来的路吧!

什么是医生呢?孩子们,当一个生命在温湿柔韧的子宫中悄然成形时,你,是第一个宣布这神圣事实的人。当那蛮横的小东西在尝试转动时,你,是第一窥得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心跳的人。当他陡然冲入这世界,是你的双掌,接住那华丽的初啼。是你,用许多防疫针把成为正常的权利给了婴孩。是你,辛苦地拉动一个初生儿的船纤,让他开始自己的初航。当小孩半夜发烧的时候,你是那些母亲理直气壮打电话的对象。一个外科医生常像周公旦一样,是一个在简单的午餐中三次放下食物走入急救室的人。有的时候,也许你只需为病人擦一点红汞水,开几颗阿司匹林,但也有时候,你必须为病人切开肌肤,拉开肋骨,拨开肺叶,将手术刀伸入一颗深藏在胸腔中的鲜红心脏。你甚至有的时候必须忍受眼看血癌吞噬一个稚嫩无辜的孩童而束手无策的裂心之痛!一个出名的学者来见你的时候,可能只是一个脾气暴烈的牙痛病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来见你的时候,可能只是一个气结的哮喘病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来见你的时候,也许什么都不是,他只剩下一口气,拖着一个中风后的瘫痪的身体,挂号室里美丽的女明星,或者只是一个长期失眠的、神经衰弱的、有自杀倾向的患者——你陪同病人经过生命中最黯淡的时刻,你倾听垂死者最后的一声呼吸,探查他最后的一槌心跳。你开列出生证明书,你在死亡证明书上签字,你的脸写在婴儿初闪的瞳仁中,也写在垂死者最后的凝望里。你陪同人类走过生、老、病、死,你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啊!一个真正的医生怎能不是一个圣者!

事实上,作为一个医者的过程正是一个苦行僧的过程,你需要学多少东西才能免于自己的无知,你要保持怎样的荣誉心才能免于自己的无行,你要几度犹豫才能狠下心拿起解剖刀切开第一具尸体,你要怎样自省才能在千万个病人之后免于职业性的冷静和无情。在成为一个医治者之前,第一需要被医治的,应该是我们自己。在一切的给予之前,让我们先成为一个“拥有”的人。

孩子们,我愿意把那则古老的“神农氏尝百草”的神话再说一遍。《淮南子》上说:“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实,食蠃蚌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

神话是无稽的,但令人动容的是一个行医者的投入精神,以及那种人饥己饥、人溺己溺、人病己病的同情。身为一个现代的医生当然不必一天中毒七十余次,但贴近别人的痛苦,体谅别人的忧伤,以一个单纯的“人”的身份,恻然地探看另一个身罹疾病的“人”,仍是可贵的。

记得那个“悬壶济世”的故事吗?“市中有老翁卖药,悬一壶于肆头,及市罢,辄跳入壶中,市人莫之见。”——那老人的药事实上应该解释成他自己。孩子们,这世界上不缺乏专家,不缺乏权威,缺乏的是一个“人”,一个肯把自己给出去的人。当你们帮助别人时,请记得医药是有时而穷的,唯有不竭的爱能照亮一个受苦的灵魂。古老的医术中不可缺的是“探脉”,我深信那样简单的动作里蕴藏着一些神秘的象征意义,你们能否想象用一个医生敏感的指尖去采触另一个人的脉搏的神圣画面?

因此,孩子们,让我们自怵自惕,让我们清醒地推开别人加给我们的金冠,而选择长程的劳瘁。诚如耶稣基督所说:“非以役人,乃役于人。”真正伟人的双手并不浸在甜美的花汁中,它们常忙于处理一片恶臭的脓血。真正伟人的双目并不凝望最翠拔的高峰,它们低俯下来看一个卑微的贫民的病容。孩子们,让别人去享受“人上人”的荣耀,我只祈求你们善尽“人中人”的天职。

我曾认识一个年轻人,多年后我在纽约遇见他,他开过出租车,做过跑堂,试过各式各样的生存手段——他仍在认真地念社会学,而且还在办杂志。一别数年,恍如隔世,但最安慰的是当我们一起走过曼哈顿的市声,他无愧地说:“我抱持着我当年那一点对人的好奇,对人的执着。”其实,不管我们研究什么,可贵的仍是那一点点对人的诚意。我们可以用赞叹的手臂拥抱一千条银河,但当那灿烂的光流贴近我们的前胸,其中最动人的音乐仍是一分钟七十二响的雄浑坚实如祭鼓的人类的心跳!孩子们,尽管人类制造了许多邪恶,人体还是天真的可尊敬的奥秘的神迹。生命是壮丽的、强悍的,一个医生不是生命的创造者——他只是协助生命神迹保持其本然秩序的人。孩子们,请记住你们每一天所遇见的不仅是人的“病”,也是病的“人”,人的眼泪,人的微笑,人的故事,孩子们,这是怎样的权利!

长窗外是软碧的草茵,孩子们,你们的名字浮在我心中,我浮在四壁书香里,书浮在黯红色的古老图书馆里,图书馆浮在无际的紫色花浪间,这是一个美丽的校园。客中的岁月看尽异乡的异景,我所缅怀的仍是台北三月的杜鹃。孩子们,我们不曾有一个古老幽美的校园,我们的校园等待你们的足迹使之成为美丽。

孩子们,求全能者以广大的天心包覆你们,让你们懂得用爱心去托住别人。求造物主给你们内在的丰富,让你们懂得如何去分给别人。某些医生永远只能收到医疗费,我愿你们收到的更多——我愿你们收到别人的感念。

念你们的名字,在乡心隐动的清晨。我知道有一天将有别人念你们的名字,在一片黄沙飞扬的乡村小路上,或者曲折迂回的荒山野岭间,将有人以祈祷的嘴唇,默念你们的名字。最后的戳记

房间里很拥挤,顺着桌柜往前走,我后面的同学推着我,我也推着前面的同学。我已经过了好几个关口:报到了,填了注册单,并且缴了学费,现在我正把选课卡递了过去,办事小姐抬起头来和我打了个招呼,很亲切地问我:“都选吗?”“当然。”我怎能不全选呢?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选课了。

我继续往前走,又缴了一些零碎的钱,便开始办借书证的手续,来到最后一个关口查验学生证。我从皮包中取出那精致的小本子,红色的封面虽然经过三年多的时间,依然保持它的鲜艳美丽。我翻开第一面,上面写着我的姓名、籍贯和出生年月日,并贴着我高中时代的照片。那自然弯曲的短发,那看来似乎和什么人赌气的神态,现在都令我怀念不已。而今而后,在人生的舞台上,我再也不会戴这样一张脸谱了。我又翻一页,是记事栏,除了公车处盖过一方“挂失有案”的图案外,便空无所有了。接下去的一页是注册登记栏,上面有八个方格,分成两列,是让注册组盖章用的,每学期注册的时候盖一格,我已经盖满了七个格子,只剩下右下角的一个空格了。我平时很少注意这些琐细事情,今天却在异样的心情下仔细地谛视了一番。这个图章不大。只有两公分见方,刻的是纤细的篆文,以前我为什么不曾注意过呢?为什么到今天我才这样眷恋地看着它呢?为什么到今天我才发现了不同的意义呢?

我想着,竟把伸到柜台上的手缩了回来。“最后一个章了,”我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个章了!”

忽然,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莫名其妙地有着出去痛哭一场的冲动。茫茫然地,我走出了嘈杂的房间,独自步向校园。早日的阳光照在草地上,那样淡淡的、柔柔的阳光,把景物衬托得肃穆而清丽。我随便择了一处草厚的地方坐下,对着溪水,对着青山,竟一点也得不着宁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头埋在双臂中,我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那一片草皮,那生长在我足旁的草皮。但我还是看到那红色的小本子,以一种倔强的姿态躺在草上,那红色刺着我的眼、我的心。我禁不住又把它翻开,我又看到那七个印记了。七个精巧的朱红色的印记,在我眼前跳跃着,我的心感到异样的伤痛,我不禁有些恨自己了。真的,何以当别人庆幸自己即将毕业的时候,我却难过起来?

第一个章,我回想起来了,那是三年前的夏天,那充满了兴趣和胆怯的一天,当我接过这本小册子的时候,展布在我面前的是怎样绮丽的远景啊!记得有一句话说:“大学就是一个你进去时自以为什么都知道,毕业时才了解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方。”然而那时候,我并不曾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如今更觉得一无所知了。何以我被安排要走在这条寻索学问的路上呢?这原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啊!

第二个章盖在一九五九的二月里,轻淡地模糊地表示着一片平淡、朦胧而又恬美的生活;第三个章开始,我便在学校里领取自助金和其他奖学金了。回忆起来未始不是一桩艰苦的奋斗,我不止一次地站在布告牌前,仰望自己是否出现在那幸运的名单里。我总是被一大群人挡住了,根本看不到任何名字,大约每次都是别人替我看到的。好几次都有朋友拍着我的肩膀,或拉着我的长发,叫道:“恭喜啊,你得到了!什么时候请客呢?”那时我会快乐地流下泪来,我会找到安静的一角,坐下来,感谢那位给了我机会又给了我智慧的天父,也很自然地想到我的父母,以及许多关切我、期望着我成功的人,因而觉得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对得起人的事。在那有限的金钱中,我领受了无限的快乐。

我用那笔钱来买书,好让许多先哲的思想进入我的心中;我用它来买文具,好让我的思想流入别人的心中;我用它买我自己所喜爱的东西,因为我从来不觉得死守着一份钱财会有什么好处。此外,剩下的一点数目,我使用它买一些亲友们所喜爱的东西,或是给父亲的一本书,给母亲的一枚胸针,给弟弟妹妹的钢笔、玩具,或是给朋友的生日卡片,因为当笑容从别人面上闪亮的时候,我心头的明镜便也映出快乐的形象。

从那平整的印记中,我仿佛又看到平整的校舍,何等巍峨庄严的一座大楼啊!这是我完成一百六十九个学分的地方!我心怦然,一种肃穆而神圣的思想在我胸中升起,我不知道是哪些人的血汗钱集募起来建造了这所大楼,但我知道,总有那样一批人。我不知道是谁设计出它,谁堆砌成它,但我也知道,总有那样一批人。我,一个没有长处也没有优点的人,上天何其钟爱我,让那么多我所不曾谋面、不知名姓的人,助我完成了学业。是的,这只是七枚小小的印记,但隐含着多少人的爱与关切啊!

我的眼前似乎仍浮着那平整的大楼,大楼的右侧是院长的办公室。好几次我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好像我们不是师生,而是朋友,我们的谈话往往持续到电话铃响了、他不得不和别人答话时为止。在这学校里,我得到了许多大学教本上的知识,更得到了一些书本外的学问。有一位同学说:“这是我们的黄金时代!”是的,使我们的日子得以称为黄金时代的,便是这些学者脑中闪烁的智慧!

大楼第三层,靠中央部分的一间房子,便是我的教室。我们班上只有十一个人,上课的时候,我们比庞大的学校或庞大的班级舒服得多,教授可以征询我们每一个人的意见,我们也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以及自己的重要性。逢到上“诗选”时,我们就做对子或联句。那情景不像是上课,倒像是什么诗人大会似的。记得有一次做“秋兴”的诗,有同学吟了一句:“飘萍何所托?”教授说:“太萧飒了!”我忽然想起一句:“傲菊乃相宜。”便对上去了,教授大为高兴。句子虽然谈不上好,却也颇能见志。如果有一天我老了,回忆起少年狂态,这件事当可算作资料之一吧。

在教室里也有很痛苦的时候,好几次我抱病上课,感到眩晕而惊悸,但我非不得已,绝不请假,一则我不愿意错过任何听讲的机会,二则我太重视出席全勤的那份荣誉。我感谢上帝,他给了我一宗最大的财富——健全的脑子、健全的理性和健全的身体,我从来没有生过比感冒更严重的病,而当我病的时候,他更给我足够的支持力,让我向上的意志不曾仆倒过。

教学大楼的右边是活动中心,在那里我也有着我另一面的绚丽生活。我虽然从小好静,不爱活动,唯一的消遣就是躺在床上看小说或听唱片,但这几年来,我也被强迫地活动了一下,我发觉一个人固然可以从有兴趣的活动中领受益处,却也往往从没有兴趣的活动中得到经验。我曾为社团活动奔走过,疲乏过,抱怨过,但当一切过去了,我仍然成为我的时候,我悟出那“毕竟为别人做了一点事”的快乐。

在图书馆里是最美的时光了,我常在那里读书或写稿,不时停下来看看四壁图书,而兴“生也有涯,知也无涯”的警觉;有时更无所事事地坐着,把玩一朵小野花,看白云从长窗外的蓝天展翼而过,心底涌起无言的喜悦,人生是何等的美,何等的有希望,何等的值得眷恋珍惜!

大楼的正后方,相去百级石梯的地方,耸立着女生宿舍。在风雨的夜里,我未始不觉得它正像一个家。没有事的时候,我总爱坐在桌前向窗外眺望。因为地势高,一带禾田和村落都尽收眼底。我想,如果我是一个教育家,我也要把我的学校建在稻田之前,让学生们自己去发现细嫩的秧苗怎样结出了茁壮的穗子,让他在无言中憬悟出自己应该如何去完成他的学程。村落外有一座不太高的山,看来仿佛伸手可及,曾读摩诘“好倚磐石饭”的句子,总觉得那平平的小山也应该可以搬过来作为餐桌。小山之外,还有好几叠山峰,其中有一座特别秀拔的,常在夕阳的返照下,幻出一片淡紫的霞光,读外文系的辉,竟把它拟作希腊神话中诸神会聚的奥林匹斯山呢!

回想起来,这是多好的生活,一个人若是一生都能过着我这三年多来的生活,真该心满意足了!

我在草上坐着,想着,又快乐,又惭愧,我从别人那里支取了如许之多,现在,当最后一个注册章盖下去的时候,我便被认为是前脚已经跨出校园的“准毕业生”了。我能对这个培养我的社会尽什么责呢?我能对养育我的父母报什么恩呢?我能使看重我的师长如愿吗?我能否站起来,做一个对得起自己的人呢?

草场上的阳光渐渐冷却了,我便拾起那本小册子回到注册处去。

方才拥挤的人潮散去了,房间里很冷清,办事的职员已在收拾杂物,准备离去。我径自走向缴检学生证的地方,踏着稳定的步子。

办事的先生把图章在印泥上捺了一下,从我手里接过学生证,放正了,便按了下去,他在四周压了,又着力在中央部分压了一下,然后才抬起手来,看看那清晰的戳记,满意地微笑了。“最后一个章呢!”他递还给我,“当然得盖得特别好,你看,八个章,整整齐齐的,多好!”“是的。”我感激地看他一眼,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通往宿舍的路上,两侧开满了杂色的杜鹃,我感到自己心里也有一朵花,在欢欣的希望中慢慢地绽开了。“我的主,”我抬头望着蓝宝石般的晴空,心里默默地祷告,“但愿在你那本美丽无比的生命册上,我的名字下也盖满了许多整齐而又清晰的戳记,表示你对我完成之事的嘉许,当我走完一生路程的时候,当你为我盖下最后的戳记的时候,求你让我知道,我曾完成一段圆满的人生!”你不能要求简单的答案

年轻人啊,你问我说:“你是怎样学会写作的?”

我说:“你的问题不对,我还没有‘学会’写作,我仍然在‘学’写作。”

你让步了,说:“好吧,请告诉我,你是怎么学写作的?”

这一次,你的问题没有错误,我的答案却仍然迟迟不知如何出手,并非我自秘不宣——但是,请想一想,如果你去问一位老兵:“请告诉我,你是如何学打仗的?”

——请相信我,你所能获致的答案绝对和“驾车十要”或“计算机入口”不同。有些事无法做简单的回答,一个老兵之所以成为老兵,故事很可能要从他十三岁那年和弟弟一齐用门板扛着被日本人炸死的爹娘去埋葬开始,那里有其一生的悲愤郁结,有整个中国近代史的沉痛、伟大和荒谬。不,你不能要求简单的答案,你不能要一个老兵用明白扼要的字眼在你的问卷上做填充题,他不回答则已,如果回答,就必须连着他一生的故事。你必须同时知道他全身的伤疤,知道他的胃溃疡,知道他五十年来朝朝暮暮的豪情与酸楚……

年轻人啊,你真要问我跟写作有关的事吗?我要说的也是:除非我不回答你,要回答,其实也不免要夹上一生啊(虽然一生并未过完)!一生的受苦和欢悦,一生的痴意和决绝忍情,一生的有所得和有所舍。写作这件事无从简单回答,你等于要求我向你述说一生。

两岁半,年轻的五姨教我唱歌,唱着唱着,我就哭了,那歌词是这样的:“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弟弟吃面,我喝汤呀……”

我平日少哭,一哭不免惊动妈妈,五姨也慌了,两人追问之下,我哽咽地说出原因:“好可怜啊,那小白菜,晚娘只给她喝汤,喝汤怎么能喝饱呢?”

这事后来成为家族笑话,常常被母亲拿来复述,我当日大概因为小,对孤儿处境不甚了然,同情的重点全在“弟弟吃面她喝汤”的层面上,但就这一点,后来我细想之下,才发现已是“写作人”的根本。人人岂能皆成孤儿而后写孤儿?听孤儿的故事,便放声而哭的孩子,也许是比较可以执笔的吧。我当日尚无弟妹,在家中娇宠恣纵,就算逃难,也绝对不肯坐人挑筐。挑筐因一位挑夫可挑前后两箩筐,所以比较便宜。千山迢递,我却只肯坐两人合抬的轿子,也算是一个不乖的小孩了。日后没有变坏,大概全靠那点善于与人认同的性格。所谓“常抱心头一点春,须知世上苦人多”的心情,恐怕是比学问、见解更为重要的人之所以为人的本源。当然它也同时是写作的本源。

七岁,到了柳州,便在那里读小学三年级。读了些什么,一概忘了,只记得那是一座多山多水的城,好吃的柚子堆在浮桥的两侧卖。桥在河上,河在美丽的土地上。整个逃离的途程竟像一场旅行。听爸爸一面算计一面说:“你已经走了大半个中国啦!从前的人,一生一世也走不了这许多路的。”小小年纪当时心中也不免陡生豪情侠义。火车在山间蜿蜒,血红的山踯躅开得满眼,小站上有人用小砂甑闷了香肠饭在卖,好吃得令人一世难忘。整个中国的大苦难我并不了然,知道的只是火车穿花而行,轮船破碧疾走,一路懵懵懂懂南行到广州,仿佛也只为到水畔去看珠江大桥,到中山公园去看大象和成天降下祥云千朵的木棉树……

那一番大播迁有多少生离死别,我却因幼小只见山河的壮阔,千里万里的异风异俗。某一夜的山月,某一春的桃林,某一女孩的歌声,某一城垛的黄昏,大人在忧思中不及一见的景致,我却一一铭记在心,乃至一饭一蔬一果,竟也多半不忘。古老民间传说中的天机,每每为童子见到,大约就是因为大人易为思虑所蔽。我当日因为浑然无知,反而直窥入山水的一片清机。山水至今仍是那一砚浓色的墨汁,常容我的笔有所汲饮。

小学三年级,写日记是一个很痛苦的回忆。用毛笔,握紧了写(因为母亲常绕到我背后偷抽毛笔,如果被抽走了,就算握笔不牢,不合格)。七岁的我,哪有什么可写的情节,只好对着墨盒把自己的日子从早到晚一遍遍地再想过。其实,等我长大,真的执笔为文,才发现所写的散文,基本上也类乎日记。也许不是“日记”而是“生记”,是一生的记录。一般的人,只有幸“活一生”,而创作的人,却能“活两生”。第一度的生活是生活本身;第二度是运用思想再追回它一遍,强迫它复现一遍。萎谢的花不能再艳,磨成粉的石头不能重坚,写作者却能像呼唤亡魂一般把既往的生命唤回,让它有第二次的演出机缘。人类创造文学,想来,目的也即在此吧!我觉得写作是一种无限丰盈的事业,仿佛别人的卷筒里填塞的是一份冰激凌,而我的,是双份,是假日里买一送一的双份冰激凌,丰盈满溢。

也许应该感谢小学老师的,当时为了写日记把日子一寸寸回想再回想的习惯,帮助我有一个内省的深思人生。而常常偷偷来抽笔的母亲,也教会我一件事:不握笔则已,要握,就紧紧地握住,对每一个字负责。

八岁以后,日子变得诡异起来,外婆猝死于心脏病。她一向疼我,但我想起她来却只记得她拿一根筷子、一片铜制钱,用棉花自己捻线来用。外婆从小出身富贵之家,却勤俭得像没隔宿之粮的人。其实五岁那年,我已初识死亡,一向带我的用人在南京因肺炎而死,不知是几“七”,家门口铺上炉灰,等着看他的亡魂回不回来,铺炉灰是为了检查他的脚印。我至今几乎还能记起当时的惧怖,以及午夜时分一声声凄厉的狗号。外婆的死,再一次把死亡的剧痛和荒谬呈现给我,我们折着金箔,把它吹成元宝的样子,火光中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如此彻底消失了。葬礼的场面奇异诡秘,“死亡”一直是令我恐惧乱怖的主题——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它。我想,如果没有意识到死亡,人类不会有文学和艺术。我所说的“死亡”,其实是广义的,如即聚即散的白云,旋开旋灭的浪花,一张年头鲜艳年尾破败的年画,或是一支心爱的自来水笔,终成破蔽。

文学对我而言,一直是那个挽回的“手势”。果真能挽回吗?大概不能吧!但至少那是个依恋的手势,强烈的手势,照中国人的说法,则是个天地鬼神亦不免为之愀然色变的手势。

读五年级的时候,有个陈老师很奇怪地要我们几个同学来组织一个“绿野”文艺社。我说“奇怪”,是因为他不知是有意或无意的,竟然丝毫不拿我们当小孩子看待。他要我们编月刊;要我们在运动会里做记者并印发快报;他要我们写朗诵诗,并且上台表演;他要我们写剧本,而且自导自演。我们在校运会中挂着记者条子跑来跑去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是个孩子,满以为自己真是个记者了,现在回头去看才觉好笑。我如今也教书,很不容易把学生看作成人,当初陈老师真了不起,他给我们的虽然只是信任而不是赞美,但也够了。我仍记得白底红字的油印刊物印出来之后,我们去一一分派的喜悦。

我间接认识一个名叫安娜的女孩,据说她也爱诗。她要过生日的时候,我打算送她一本《徐志摩诗集》。那一年我初三,零用钱是没有的,钱的来源必须靠“意外”,要买一本十元左右的书因而是件大事。于是我盘算又盘算,决定一物两用。我打算早一个月买来,小心地读,读完了,还可以完好如新地送给她。不料一读之后就舍不得了,而霸占礼物也说不过去,想来想去,只好动手来抄,把喜欢的诗抄下来。这种事,古人常做,复印机发明以后就渐成绝响了。但不可解的是,抄完诗集以后的我整个和抄书以前的我不一样了。把书送掉的时候,我竟然觉得送出去的只是形体,一切的精华早为我所吸取,这以后我欲罢不能地抄起书来,例如:从老师处借来的冰心的《寄小读者》,或者其他散文、诗、小说,都小心地抄在活页纸上。感谢贫穷,感谢匮乏,使我懂得珍惜,我至今仍深信最好的文学资源是来自双目也来自腕底。古代僧人每每刺血抄经,刺血也许不必,但一字一句抄写的经验却是不应该被取代的享受。仿佛玩玉的人,光看玉是不够的,还要放在手上抚触,行家叫“盘玉”。中国文字也充满触觉性,必须一个个放在纸上重新描摹——如果可能,加上吟哦会更好,它的听觉和视觉会一时复苏起来,活力弥弥。当此之际,文字如果写的是花,则枝枝叶叶芬芳可攀;如果写的是骏马,则嘶声在耳,鞍辔光鲜,真可一跃而去。我的少年时代没有电视,没有电动玩具,但我反而因此可以看见希腊神话中赛克公主的绝世美貌,黄河冰川上的千古诗魂……

读我能借到的一切书,买我能买到的一切书,抄录我能抄录的一切片段。

刘邦、项羽看见秦始皇出游,便跃跃然有“我也能当皇帝”的念头,我只是在看到一篇好诗好文的时候有“让我也试一下”的冲动。这样一来,只有对不起语文老师了。每每放了学,我穿过密生的大树,时而停下来看一眼枝丫间乱跳的松鼠,一直跑到语文老师的宿舍,递上一首新诗或一阕词,然后怀着等待开奖的心情,第二天再去老师那里听讲评。我平生颇有“老师缘”,回想起来皆非我善于撒娇或逢迎,而在于我老是“找老师的麻烦”。我一向是个麻烦特多的孩子,人家两堂作文课写一篇五百字“节日感言”交差了事,我却抱着本子从上课写到下课,写到放学,写到回家,写到天亮,把一个本子全写完了,写出一篇小说来。老师虽一再被我烦得要死,却也对我终生不忘了。少年之可贵,大约便在于胆敢理直气壮地去麻烦师长,即使有老天爷坐在对面,我也敢连问七八个疑难(经此一番折腾,想来,老天爷也忘不了我),为文之道其实也就是为人之道吧!能坦然求索的人必有所获,那种渴切直言的探求,任谁都要稍稍感动让步的吧!(这位老师名叫钟莲英,后来她去了板桥艺大教书。)

你在信上问我,老是投稿,而又老是遭人退稿,心都灰了,怎么办?

你知道我想怎样回答你吗?如果此刻你站在我面前,如果你真肯接受,我最诚实最直接的回答便是一阵仰天大笑:“啊!哈——哈——哈——哈——哈……”笑什么呢?其实我可以找到不少“现成话”来塞给你做标准答案,诸如“勿气馁”啦,“不懈志”啦,“再接再厉”啦,“失败为成功之母”啦,可是,那不是我想讲的。我想讲的,其实就只是一阵狂笑!

一阵狂笑是笑什么呢?笑你的问题离奇荒谬。

投稿,就该投中吗?天下哪有如此好事?买奖券的人不敢抱怨自己不中,求婚被拒绝的人也不会到处张扬,开工设厂的人也都事先心里有数,这行业是“可能赔也可能赚”的。为什么只有年轻的投稿人理直气壮地要求自己的作品成为铅字?人生的苦难千重,严重得要命的情况也不知要遇上多少次。生意场上、实验室里、外交场合,安详的表面下潜伏着长年的生死之争。每一类的成功者都有其身经百劫的疤痕,而年轻的你却为一篇退稿陷入低潮?

记得大一那年,由于没有钱寄稿(虽然稿件视同印刷品,可以半价——唉,邮局真够意思,没发表的稿子他们也视同印刷品呢!——可惜我当时连这半价邮费也付不出啊),于是每天亲自送稿,每天把一番心血交给门口警卫以后便很不好意思地悄悄走开——我说每天,并没有记错,因为少年的心易感,无一事无一物不可记录成文,每天一篇毫不困难。胡适当年责备少年人“无病呻吟”,其实少年在呻吟时未必无病,只因生命资历浅,不知如何把话删削到只剩下“深刻”,遭人退稿也是活该。我每天送稿,因此每天也就可以很准确地收到两天前的退稿,日子竟过得非常有规律起来,投稿和退稿对我而言就像有“动脉”就有“静脉”一般,是合乎自然定律的事情。

那一阵投稿我一无所获——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大有斩获,我学会用无所谓的心情接受退稿。那真是“纯写稿”,连发表不发表也不放在心上。

如果看到几篇稿子回航就令你沮丧消沉——年轻人,请听我张狂的大笑吧!一个怕退稿的人可怎么去面对冲锋陷阵的人生呢?退稿的灾难只是—滴水一粒尘的灾难,人生的灾难才叫排山倒海呢!碰到退稿也要沮丧——快别笑死人了!所以说,对我而言,你问我的问题不算“问题”,只算“笑话”,投稿投不中有什么大不了!如果你连这不算事情的事也发愁,你这一生岂不愁死?

传统中文系的教育很多人视之为写作的毒药,奇怪的是对我而言,它却给了我一些更坚实的基础。文字训诂之学,如果你肯去了解它,其间自有不能不令人动容的中国美学,声韵学亦然。知识本身虽未必有感性,但那份枯索严肃亦如冬日,繁华落尽处自有无限生机。和一些有成就的学者相比,我读的书不算多,但我自信每读一书于我皆有增益。读《论语》,于我竟有不胜低回之致;读史书,更觉页页行行都该标上惊叹号。世上既无一本书能教人完全学会写作,也无一本书完全于写作无益。就连看一本烂书,也算负面教材,也令我怵然自惕,知道自己以后为文万不可如此骄矜昏昧,不知所云。

有一天,在别人的车尾上看到“独身贵族”四个大字,当下失笑,很想在自己车尾上也标上“已婚平民”四个字。其实,人一结婚,便已堕入平民阶级,一旦生子,几乎成了“贱民”,生活中种种烦琐吃力处,只好一肩担了。平民是难有闲暇的,我因而不能有充裕的写作时间,但我也因而了解升斗小民在庸庸碌碌、乏善可陈的生活背后的尊严,我因怀胎和乳养的过程,而能确实怀有“彼亦人子也”的认同态度,我甚至很自然地用一种霸道的母性心情去关爱我们的环境和大地。我人格的成熟是由于我当了母亲,我的写作如果日有臻进,也是基于同样的缘故。

你看,你只问了我—个简单的问题,而我,却为你讲了我的半生。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记得去印度旅行的时候,看到有些小女孩在编丝质地毯,解释者说:必须从幼年就学起,这时她们的指头细柔,可以打最细最精致的结子,有些毯子要花掉一个女孩一生的时间呢!文学的编织也是如此一生一世吧!这世上没有什么不是一生一世的,要做英雄,要做学者,要做诗人,要做情人,所要付出的代价不多不少,只是一生一世,只是生死以之。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吗?我的脸是给妈妈Kiss用的

和能言善道、颇具逻辑观念的“哥哥”比较起来,小女儿晴晴的言语别有一种可爱的稚拙。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壮志必须借用苦吟为手段,小女儿却天生是个“语惊四座”的人。“你的脚是做什么用的?”“走路用的。”“你的耳朵是做什么用的?”“听话用的。”“我的小脸,”她指着自己蔷薇的两颊,“是给妈妈Kiss用的。”

能用我们的身体去爱或被爱是一件多么惊异的美好的事!成人的世界里有太多“功利”观念,我们身体每一部分的功能都被指定标明了。其实,除了打字,上帝所赐的双手不是更该用来握一个穷人的手吗?除了辨味,上帝所赐的舌头不是更应该用以说安慰鼓励人的话吗?除了看书看报,上帝所赐的眼睛不是更应该给受伤者一些关怀的凝注吗?我喜欢通通

小女孩要出去旅行,她把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娃娃装满了一旅行袋。“不行,”我说,“只准带你最喜欢的——你最喜欢哪一个?”

她把那一个个漂亮的、破烂的、高价买来的,以及别的小朋友玩剩不要的全都检视了一番,忽然宣布说:“我喜欢通通!”“什么?你到底喜欢哪一个?”“我喜欢通通。”她斩钉截铁地说。

美丑和价值是成人世界里的东西,但对一个小女孩而言,爱心可以无所不及。

我终于准许她背着她全部的爱去了。我不知道怎样回答

有些时候,我不知道怎样回答那些问题,可是……

有一次,经过一家木材店,忽然忍不住为之驻足了。秋阳照在那一片粗糙的木纹上,竟像炒栗子似的爆出一片干燥郁烈的芬芳。我在那样的香味里回到了太古,恍惚可以看到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我看到第一个人类以斧头斫擎天的绿意。一斧下去,木香争先恐后地喷向整片森林,那人几乎为之一振。每一棵树是一瓶久贮的香膏,一经启封,就香得不可收拾。每一痕年轮是一篇古赋,耐得住最仔细的吟读。

店员走过来,问我要买什么木料,我不知怎样回答。我可能愚笨地摇摇头。我要买什么?我什么都不缺,我拥有一街晚秋的阳光,以及免费的沉实浓馥的木香。要快乐,所需要的东西是多么出人意料地少啊!

我七岁那年,在南京念小学。我一直记得我们的校长。二十五年后,我忽然知道她在台北一所五专做校长,便决定去看看她。

校警把我拦住,问我找谁,我回答了他,他又问我找她干什么。我忽然支吾而不知所答,我找她干什么?我怎样使他了解我“不干什么”,我只是冲动地想看看二十五年前升旗台上一个亮眼的回忆,我只想把二十五年来还没有忘记的校歌背给她听,并且想问问她当年因为幼小而唱走了音的是什么字——这些都算不算事情呢?

一个人找一个人必须要“有事”吗?我忽然感到悲哀起来。那校警后来还是把我放了进去。我见到我久违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一张脸,我更爱她——因为我自己也已经做了十年的老师,她也非常讶异而快乐,能在久违之余一同活着一同燃烧着,是一件可惊可叹的事。

儿子七岁了,忽然出奇地想建树他自己。有一天,我要他去洗手,他拒绝了。“我为什么要洗手?”“洗手可以干净。”“干净又怎么样?不干净又怎么样?”他抬起调皮的晶亮眼睛。“干净的小孩才有人喜欢。”“有人喜欢又怎么样?没有人喜欢又怎么样?”“有人喜欢将来才能找个女朋友啊!”“有女朋友又怎么样?没有女朋友又怎么样?”“有女朋友才能结婚啊!”“结婚又怎么样?不结婚又怎么样?”“结婚才能生小娃娃,妈妈才有孙子抱啊!”“有孙子又怎么样?没有孙子又怎么样?”

我知道他简直为他自己所新发现的句子构造而着迷了,我知道那只是小儿的戏语,但也不由得不感到一阵生命的悲凉。我对他说:“不怎么样!”“不怎么样又怎么样?怎么样又怎么样?”

我在瞠目不知所对中感到一种敬意。他在成长,他在强烈地想要建树起他自己的秩序和价值。我感到一种生命深处的震动。

虽然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问题,虽然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使一个小男孩喜欢洗手,但有一件事我们彼此都知道:我仍然爱他,他也仍然爱我,我们之间仍然有无穷的信任和尊敬。娇女篇——记小女儿

人世间的匹夫匹妇,一家一计的过日子人家,岂能有大张狂,大得意处?所有的也无非是一粥一饭的温馨、半丝半缕的知足,以及一家骨肉相依的感恩。

女儿的名字叫晴晴,是三十岁那年生的,强说愁的年龄过去了,渐渐喜欢平凡的晴空了。烟雨村路只宜在水墨画里,雨润烟浓只能嵌在宋词的韵律里,居家过日子,还是以响蓝的好天气为宜,女儿就叫了晴晴。

晴晴长到九岁,我们一家去恒春玩。恒春在屏东,屏东犹有我年老的爹娘守着,有桂花、有玉兰花以及海棠花的院落。过一阵子,我就回去一趟。回去无事,无非听爸爸对外孙说:“哎哟,长得这么大了,这小孩,要是在街上碰见,我可不敢认哩!”

那一年,晴晴九岁,我们在佳洛水玩。我到票口去买票,两个孩子在一旁等着,做父亲的一向只顾拨弄他自以为得意的照相机。就在这时候,忽然飞来一只蝴蝶,轻轻巧巧就闯了关,直接飞到闸门里面去了。“妈妈!妈妈!你快看,那只蝴蝶不买票,它就这样飞进去了!”

我一惊,不得了,这小女孩出口成诗哩!“快点,快点,你现在讲的话就是诗,快点记下来,我们去投稿。”

她惊奇地看着我,不太肯相信:“真的?”“真的。”

诗是一种情缘,该碰上的时候就会碰上,一花一叶,一蝶一浪,都可以轻启某一扇神秘的门。

她当时就抓起笔,写下这样的句子:

我们到佳洛水去玩,

进公园要买票,

大人十块钱,

小孩五块钱,

但是在收票口,

我们却看到一只蝴蝶,

什么票都没有买,

就大模大样地飞进去了。

哼!真不公平!“这真的是诗哇?”她写好了,仍不太相信。直到九月底,那首诗登在报上的“小诗人王国”上,她终于相信那是一首诗了。

及至寒假,她快十岁了,有天早上,她接到一通电话,接到电话以后她又急着要去邻居家。这件事并不奇怪,怪的是她从邻家回来以后,宣布说邻家玩伴的大姐姐,现在做了某某电视公司儿童节目的助理。那位姐姐要她去找些小朋友来上节目,最好是能歌善舞的。我和她父亲一时目瞪口呆,这小孩什么时候竟被人聘去做“小小制作人”了?更怪的是她居然一副身膺重命的样子,立刻开始筹划,她的程序如下:

一、先拟好一份同学名单,一一打电话。

二、电话里先找同学的爸爸妈妈,问曰:“我要带你的女儿(儿子)去上电视节目,你同不同意?”

三、父母如果同意,再征求同学本人同意。

四、同学同意了,再问他有没有弟弟妹妹可以一起带来?

五、人员齐备了,要他们先到某面包店门口集合,因为那地方目标大,好找。

六、她自己比别人早十五分钟到达集合地。

七、等齐了人,再把他们列队带到我们家来排演,当然啦,导演是由她自己荣任的。

八、约定第二、三次排练时间。

九、带他们到电视台录像,圆满结束,各领一个弹弹球为奖品回家。

那几天,我们亦惊亦喜,她什么时候长得如此大了,办起事来俨然有大将之风,想起《屋顶上的提琴手》里婚礼上的歌词:

这就是我带大的小女孩吗?

这就是那戏耍的小男孩?

什么时候他们竟长大了?什么时候呀?他们……

想着,想着,万感交集,一时也说不清悲喜。

又有一次,是夜晚,我正在给她到香港小留的父亲写信,她拿着一本地理书来问我:“妈妈,世界上有没有一条三寸长的溪流?”

小孩的思想真令人惊奇,大概出于不服气吧,为什么书上老是要人背最长的河流、最深的海沟、最高的主峰以及最大的沙漠,为什么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