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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1 04:5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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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肯尼斯·格雷厄姆著,(英)克里斯多夫·邓恩绘,梅静译

出版社:云南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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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林风声

柳林风声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柳林风声作者:(英)肯尼斯·格雷厄姆 [著];(英)克里斯多夫·邓恩 [绘];梅静 [译]排版:燕子出版社: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6-01ISBN:9787548903512本书由杭州果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

对于读过一些书的人来说,肯尼思·格雷厄姆是靠其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所著的《黄金时代》和《梦里春秋》成名的。抛开作家的身份,在“业余时间”,他是英格兰银行的一名秘书。当你阅读这些精巧可爱的童书,或许很难将他与刻板无趣的银行联系起来。银行里的人或许也同样吃惊,诧异这位认真负责的同事竟能写出如此优美的文字。

1908年,格雷厄姆创作了《柳林风声》。作家的头两本书,是那种只有成人才能读懂的童书。然而,《柳林风声》却是一个关于动物的故事,大人小孩都会喜欢。这本风格迥异的大胆尝试之作,自然会让那些将格雷厄姆早期作品视为其代表作的评论家们大失所望。若只能将这本新书堪堪归于“童书”一列,而非那些蕴含童真的书,评论家们也理应憎恶自己的无能。因此(或许还有其他原因),《柳林风声》并未立刻获得应有的成功。

然而,有两个人却几乎算是本书的忠实拥趸。一个是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另一个就是我——本文的作者。数年来,我经常谈起这本书,引用其中字句,并大力推荐它。在我早年的赞美之词中,有这么一句话:“有时,我觉得这本书是我写完后,推荐给肯尼思·格雷厄姆的。”如今,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年更加真切。几年前,我曾将本书改编成戏剧,命名为《蛤蟆府的蛤蟆》。一连数年,每逢圣诞节,该剧都会在伦敦上演。于是,我越来越不确定,哪些句子是直接引自原书,哪些经过了改编,哪些则是完全出自我手。有时,看到某些十分有趣的引述后,竟有一句“肯尼思·格雷厄姆曾十分高兴地说”,并发现他果真说过此话时,真是让人非常失望……不过,若发现那并非他所说,也同样让人失望。

格雷厄姆和他夫人第一次来看戏时,非常友善地邀请我跟他们同坐一个包厢。当时,我真是吓坏了。因为我若是作者,他是剧作家,对原著的任何改动和他加入的每一个词,肯定都会让我十分厌恶。

他却并非如此。如今,虽然年事已高,但观众席上的他仍保有孩童般的热情。有时(幸运的是,这种时候还不算少),听出某些他亲笔写就的字句时,他会转眼看向妻子。两人随即相视而笑,似乎在说:“那句是我写的。”“嗯,亲爱的,那是你写的。”然后,他们会开心地冲彼此点点头,又转眼望向台上。他那优雅谦恭的态度,几乎像是在感谢我让他参与本剧的创作。而事实上,整部剧都是他的心血,我只希望,自己的改编没有糟蹋原作。因为,当诸如水鼠、鼹鼠、蛤蟆和獾等剧中角色真实地出现在舞台上,它们就是在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剧作家能做的,便只剩倾听和记录了。

一个人可以通过辩论,发现大多数书籍的优点,并在辩论的过程中理解对手的观点,甚至在最后发现这种观点可能是正确的。

然而,《柳林风声》不会引起任何争辩。一位年轻小伙将它送给深爱的姑娘,若姑娘不喜欢,便可叫她归还他的信件。一位老人将它送给自己的侄子,并修改了自己的遗嘱。正如我曾经所写:这是一本适合全家人的书,每位家庭成员都会喜欢,并时常引述;也是一本大声朗诵给每位新客人听的书,可以作为检验他人价值的试金石。不过,我得忠告诸位读者一句。当你坐下来阅读此书,千万别以为你是在评判我的品位,或肯尼思·格雷厄姆的艺术成就。你只是在评判自己。我不知道你是否值得尊敬,但接受考验的,只有你而已。——艾伦·亚历山大·米尔恩《小熊维尼》作者第一章河岸

整个上午,鼹鼠都忙得不亦乐乎,给他的小家做春季大扫除:先用扫帚,再使掸子,接着拿把刷子,提桶石灰水,又是爬梯子,又是上椅子,一直干到眼睛喉咙里都是灰尘,全身的黑毛溅满石灰水,手也酸,背也疼。春天带着那充满渴望的奇妙气息飘进空中,钻入地下,又弥散在四周,甚至还钻进了鼹鼠低矮阴暗的小屋。怪不得他猛地把刷子往地上一扔,就嚷嚷开了:“真讨厌!”“该死!”“去他的春季大扫除!”然后,他甚至连外套都没顾得上穿,便冲出家门。地上有什么东西在急切地呼唤他,令他迫不及待地奔向陡峭的小地道。这条地道通向一条碎石车道,而车道则属于住得离太阳和空气更近的那些动物。鼹鼠刨啊、抓啊、掏啊、掘啊,接着又刨啊、抓啊、掏啊、掘啊,小爪子忙个不停,嘴里也不断嘀咕:“上去啦!就要上去啦!”终于,“噗”的一声,他的小鼻子探进了阳光里。接着,身子也骨碌碌滚进一片温软的草地中。“真不错!”他自言自语道,“可比刷墙好多了!”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的毛皮上,和煦的微风轻抚着他热烘烘的额头。在地下蛰居了那么久,鸟儿们欢快的歌声落入他迟钝的耳中,简直跟大喊大叫一样。有生活的欢愉、春天的喜悦,还不必大扫除,让他高兴得立刻蹦了起来,一路穿过草地,冲到那头的树篱旁。“站住!”一只老兔子站在树篱缺口,大喝一声,“私家通道!要想过去,先交六便士!”鼹鼠可没这耐心,不屑地把他撞翻在地,沿着树篱就跑了过去,一路上还不忘打趣其他匆匆探出头来看热闹的兔子。他嘲弄地大喊:“把你们蘸上洋葱酱吃掉!把你们蘸上洋葱酱吃掉!”兔子们还没想出满意的回应,鼹鼠就已经跑得没影儿了。于是,那些兔子像往常一样,互相埋怨起来:“你这个蠢货!怎么不说他……”“哼,你怎么不说……”“你应该提醒提醒那家伙……”可是,一切都太迟啦!

一切都那么美好,好得令人难以置信。鼹鼠在草地上东晃晃、西逛逛,一会儿沿着灌木树篱漫步,一会儿又穿过矮林。所到之处,鸟儿筑巢,花儿含苞待放,叶儿吐出嫩芽。到处都是一幅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景象。身处这些忙碌的居民之中,鼹鼠真是唯一的懒汉。但他只觉得满心欢喜,压根没听见良心在他耳边轻唤:“快回去刷墙!”毕竟,休假最让人开心的,或许并不是自己要如何放松,而是在此期间,看到别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漫无目的地闲逛,让鼹鼠觉得快乐极了。不知不觉间,眼前突然出现一条丰沛的大河。鼹鼠这辈子还没见过大河呢!这个滑溜溜的庞然大物蜿蜒曲折,“咯咯”笑着朝前奔去,“咕”的一声抓住了什么,下一刻又为新的玩伴哈哈一笑,撒手将刚才抓住的东西扔了开去。即便新的目标一时间挣脱它的钳制,下一刻也会再次落入它的掌心。整条河都在摇曳、颤动,闪闪发光,明明灭灭,打着旋儿地沙沙作响,叽叽咕咕地冒着泡泡。鼹鼠简直看呆了,一时间心驰神往,着了魔似的沿着河岸小跑起来,活像跟在大人身边、听惊险故事入了迷的小娃娃。终于,他跑累了,一屁股坐在河岸上。可大河依旧滔滔不绝,仿佛在讲述这世上最动人的故事。这些故事来自地心深处,并终将汇入永不知足的浩瀚海洋。

他坐在草地上,朝对岸张望,突然发现那有个黑乎乎的洞口,刚好就在水线上方。鼹鼠悠悠地想,对于一个要求不多,就爱这种河畔小屋的动物来说,那儿涨潮时淹不着,又远离尘嚣,真是处漂亮又舒适的居所。他正看得出神,忽然发现洞穴中央好像有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像星星一样忽闪忽闪的。不过,那里不可能出现星星啊!要说那是萤火虫呢,它又太亮、太小了。瞧着瞧着,突然,鼹鼠发现它冲自己眨巴了一下,原来,那是只眼睛。接着,一张小脸仿佛框住图画的画框,从四周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张棕色的小脸,还带着几根小胡子。

那也是一张神情严肃的圆脸,眼睛忽闪忽闪的,透出起初吸引住他的那种光。一对耳朵精巧匀称,一身毛皮浓密光滑。

原来是水鼠!

接着,两只小动物就那么站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你好啊,鼹鼠!”水鼠说。“你好,水鼠!”鼹鼠说。“你想过来吗?”水鼠紧接着问。“哦,说得倒轻巧。”鼹鼠没好气地回答。他对大河与河畔生活之类的东西,毕竟陌生得很。

水鼠什么也没说,弯腰解开一根绳子,拉了几把,接着轻巧地跳入一条小船。刚才,鼹鼠倒是没瞧见那还有条小船。船身漆成外蓝内白,大小刚够两只动物坐。尽管还不明白小船有什么用,鼹鼠的心却一下子飞了过去。

水鼠轻巧地把船划了过来。停稳后,他冲小心翼翼的鼹鼠伸出前爪。“扶好!”他说,“好了,用力跳!”于是,鼹鼠惊喜地发现,自己真的坐进了小船船尾。这可是条真正的船呀!“真是美妙的一天!”水鼠撑开船,再次拿起双桨时,鼹鼠说,“你知道吗?我这辈子还没坐过船呢!”“什么?”水鼠惊讶地张大了嘴,“从来没有?你从来——我的天,我……那一直以来,你都在忙什么啊?”“坐船真有那么好吗?”鼹鼠害羞地问。其实,当他倚在座位上,仔细打量起坐垫、船桨、桨架和船里所有的奇妙装置,感受到小船在身下轻轻摇曳时,就已经对此深信不疑了。“岂止是好?这简直是世上最美妙的事。”水鼠倾身划桨,一脸严肃地说,“小老弟,相信我,这世上绝对没有任何事,比得上乘着小船四处游荡,一半儿都比不上!什么都不干,就只四处游荡,”他梦呓般喃喃地说,“就坐着小船,四处游荡……”“当心前头,水鼠!”鼹鼠突然大叫道。

太迟了。小船猛地撞上河岸。还在做梦的快乐桨手往后一仰,四脚朝天地跌在了船底。“坐在船里,或跟着船四处游荡,”水鼠哈哈大笑着,一骨碌爬起来,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在船里,还是在船外,都没关系。什么都不要紧,这就是坐船最叫人着迷的地方。不管你是出发,还是不出发;不管你是抵达目的地,还是去了别的地方,或哪儿都不去,你总是忙个不停,却又没忙什么特别的事。这件事刚做完,又有别的事要做。你想做就做,不做也没关系。瞧!今天早上你如果确实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就这样顺流而下,逛上一整天怎么样?”

鼹鼠快活得直晃脚趾,满足地长叹一声,挺起胸脯,幸福地往后一仰,躺倒在软绵绵的垫子上。“多美好的一天哪!”他说,“我们赶紧出发吧!”“再等一分钟!”说完,水鼠把缆绳系在码头的缆桩上,接着便爬进上方的洞穴。过了一会儿,他顶着个胖胖的藤条午餐篮,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把它推到你脚下。”他递下篮子,对鼹鼠说。然后,他解开缆绳,重新拿起双桨。“这里头有什么?”鼹鼠好奇地扭动着身子。“有冷鸡肉、”水鼠连珠炮似的报了起来,“冷舌头、冷火腿、冷牛肉、腌小黄瓜、色拉、法式小面包、水芹三明治、罐头肉、姜汁啤酒、柠檬苏打水……”“噢,够了,够了,”鼹鼠欣喜若狂地喊,“太多了!”“你真觉得太多了?”水鼠认真地问,“每次短途旅行,我都会带这么多啊。其他动物总说我吝啬,带的东西刚刚够吃。”

鼹鼠压根就没听进去水鼠的话。他已经被刚刚接触到的新生活迷住,沉醉在波光、涟漪、芳香、水声和阳光里。他把一只爪子伸进水里,悠悠地做着白日梦。体贴善良的水鼠只管稳稳地划船,没有去打扰他。“老弟,我真喜欢你这身衣服。”大约半小时后,水鼠才开口道,“等我有了钱,也要去买套黑丝绒吸烟装。”“什么?”鼹鼠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你一定觉得我太没礼貌。但对我来说,这一切简直太新奇了。原来,一条河——就是这样的呀!”“是这条河!”水鼠纠正道。“你真的住在河边?这种生活多快活啊!”“我不仅住在河边,还跟它生活在一起。漂在河上,游在水里。”水鼠说,“对我来说,它是兄弟姐妹,是姑姑姨妈,也是朋友。它给我吃喝,还供我洗浴。它就是我的全世界,其他什么我都不要。河里没有的,也不值得去找;河不知道的,也不值得去了解。主啊!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多美妙!无论春夏,还是秋冬,它都那般有趣,令人激动不已。二月涨水时,地窖和地下室会灌满对我来说毫无用处的水,褐色的水会从卧室最好的那扇窗边流过。但等水退了,露出的一块块泥地,便会散发出李子蛋糕般的香味。同时,河道也会被灯芯草之类的水草塞满。这时,我就可以在大部分河床上溜达,不仅不会弄湿鞋,还能找点新鲜吃食,捡些粗心之人掉下船的东西。”“但这种生活有时候不会无聊吗?”鼹鼠壮起胆子问,“只有你和这条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没有别人?咳,我也不能太难为你,”水鼠宽宏大量地说,“初来乍到,你当然不清楚。如今,河岸可拥挤了,好多动物都搬走啦。哦,不,这里早就跟以前大不一样。水獭、翠鸟、鸊鷉、泽鸡成天游手好闲,总想让你帮他们做点什么,好像别人没自己事要忙似的!”“那边住着谁?”鼹鼠挥挥爪子,指着河边草地后那片黑乎乎的树林。“那边?噢,那是野树林。”水鼠简短地说,“我们是河岸居民,很少去那边。”“那边——那边的居民不好吗?”鼹鼠有些不安地问。

水鼠答道:“这个嘛……我想想。松鼠还不错。至于兔子……有些还不错,但他们有好有坏。当然,还有獾。他就住在树林中央,即便你付钱给他,他也不愿意搬到别处去。亲爱的獾哪!谁也不会去打扰他。”最后,他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这样最好!”“为什么?谁会去打扰他?”鼹鼠问。“呃,当然,毕竟还有其他动物住在那。”水鼠有些吞吞吐吐地解释道,“黄鼠狼呀,白鼬啊,狐狸啦什么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差不多吧。我跟他们都是好朋友。碰上了便聊几句,就这样。但不可否认,他们有时候的确会胡来。所以,事实就是,你没法真的相信他们。”

鼹鼠非常清楚,老是盯着可能发生的麻烦,哪怕暗示一下,也不符合动物界的礼仪规范。所以,他连忙换了个话题。“野树林那头是什么呢?”他问,“就是那片蓝蓝的、朦朦胧胧的地方。看起来像山,又好像不是山。是镇上的炊烟吗?或者只是一片悠悠浮云?”“野树林那头是大世界,”水鼠说,“那儿跟你我无关。我从没去过那,也永远不会去。你要是还有理智,最好也别去。拜托,别再提[1]那地方了。好啦,我们终于到回水河汊啦,就在这吃午饭吧!”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主河道,驶入一片新的水域。乍看之下,这里宛如一处被陆地环绕的小湖。碧绿的草坡一路延伸到水边,弯弯曲曲的褐色树根在平静的水面下闪着微光。前方,一道水沫翻滚的银色拦河坝和一座永不停歇的水车并肩而立。车轮滴着水,转个不停,带动上方一座有灰色山形墙的磨坊,发出单调沉闷的声响。不过,磨坊里却不时传出轻轻的说话声,清晰而欢快。这情景真是太美了,鼹鼠禁不住举起前爪,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噢,天哪!哎呀!哎呀呀!”

水鼠把船划到岸边停稳,将仍然笨手笨脚的鼹鼠安全地扶上岸,然后才一把扔出午餐篮。鼹鼠央求由他来打开篮子,准备食物。水鼠很乐意如他所愿,立刻舒展四肢,躺在草地上休息。鼹鼠兴奋地抖开桌布铺好,一样一样地取出篮子里的神秘小包,依次摆好。每打开一样,他都忍不住惊叹一声:“哦,天哪!哎呀,哎呀呀!”一切准备就绪后,水鼠说:“小老弟,敞开肚皮吃吧!”鼹鼠欣然从命。因为一大早就遵照习俗开始春季大扫除,所以他一直没顾上吃喝。之后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感觉跟过了好多天似的。“你在看什么?”水鼠问。此刻,他们都没那么饿了,鼹鼠的眼睛才得以稍稍离开桌布,瞧一瞧别处。“我在看那串漂在水面的泡泡,”鼹鼠说,“感觉真有意思。”“泡泡?啊哈!”水鼠高兴地啧啧了两声,模样很是逗人爱。

岸边,一团亮晶晶的东西突然露出水面,原来是水獭宽宽的鼻子和嘴巴。接着,他的身子也钻了出来。水獭抖掉外套上的水珠。“贪吃的乞丐!”看见食物,他走了过来,“水鼠,怎么都不邀请我呀?”“这是临时决定的。”水鼠解释道,“顺便介绍一下,我的朋友——鼹鼠先生!”“幸会,幸会!”水獭说。两只动物立刻成了好朋友。“到处都吵吵嚷嚷的。”水獭接着说,“今天,全世界的人似乎都跑到河上来了。我到回水河汊来,本想图个清静,结果却撞上你俩!啊,对不起,你们知道的,我没别的意思!”

他们身后是片树篱。去年的落叶依然厚厚地积在里面。一阵窸窣声后,露出一个长着斑纹的脑袋,接着是一副高高的肩膀。那脑袋不住地朝这边张望。“过来啊,老獾!”水鼠喊道。

獾刚向前跑了一两步,就抱怨开了:“哟!又是成群结队的。”然后,他便转身跑掉了。“这家伙就这样!”水鼠失望地说,“讨厌跟别人来往!今天别想再见到他了。好啦,快告诉我们,还有谁到河上来啦?”“蛤蟆就是其中之一!”水獭答道,“驾着他那条崭新的赛艇,还穿了身簇新的衣裳。总之,样样都是新的!”

两只动物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有一阵子,蛤蟆什么都不喜欢,就迷帆船,”水鼠说,“帆船玩腻了,便开始玩平底船,从早玩到晚,惹出不少乱子。去年,他又玩起了船屋游艇,非要我们都上去坐坐,还得装出很喜欢的样子。当时,他甚至说下半辈子就在游艇上过了!但结果还是一样,不管迷上什么,他都是三分钟热度,旧的厌了,立马开始捣鼓新东西。”“为人倒是不错,”水獭若有所思地说,“可就是没定性,尤其是在船上!”

从他们坐的地方望出去,可以瞥见河中岛那头的主河道。就在这时,一艘赛艇突然闯入大家的视线。矮胖结实的桨手水花四溅地划着桨,浑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弄得船身直摇晃。没错,划船的正是蛤蟆!水鼠起身跟他打招呼,他却摇摇头,仍旧一门心思地划船。“他再这么划下去,立马就得跌出船外。”水鼠说着,又坐了下来。“毫无疑问,”水獭咯咯笑着说,“我跟你们讲过蛤蟆和船闸管理人那事了吗?可精彩了!有一天,蛤蟆……”

一只迷路的蜉蝣摇摇晃晃地逆水而来。从那副醉酒般的模样看来,他估计正处在血气方刚、无知无畏的年龄。水面“咕噜”一声起了个旋儿,那只蜉蝣便再也没了踪影。

水獭也不见了。

鼹鼠低头去看。水獭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草坪上他刚刚躺着的地方却空了。一眼望到天边,也不见一只水獭。

不过,水面上又鼓起一串泡泡。

水鼠哼起小曲儿。鼹鼠想起,根据动物界的礼仪,要是谁的朋友突然不辞而别,有原因也好,无缘无故也罢,都不应该随便议论。“好啦,好啦,”水鼠说,“我想,我们也该走了。谁来收拾午餐篮比较合适呢?”听口气,他好像并不怎么渴望这份差事。“噢,让我来吧!”鼹鼠说。结果,水鼠当然也就乐得随他了。

当然,收拾篮子向来没有打开篮子那么愉快。不过,鼹鼠能专心享受每一件事。可刚刚把篮子收拾完系紧,他就看见一个盘子在草地上瞪着自己;等他再次收拾停当,水鼠又指向一把不管是谁都该瞧得见的叉子。最后,瞧!还有个一直被他坐在身下,却毫无所觉的芥末瓶。但不管怎样,鼹鼠总算都收拾好了,而且还没发多大脾气。

午后的太阳渐渐低沉,水鼠晃晃悠悠地摇着桨,朝家的方向划。他自顾自地念叨着什么诗句,没怎么搭理鼹鼠。但鼹鼠午餐吃得饱饱的,不仅心满意足,还有些洋洋自得,认为自己对乘船已经非常在行,便有些坐不住了,开口道:“鼠兄,我想划划船。现在让我来划,好吗?”

水鼠微笑着摇了摇头。“小老弟,现在可不行。”他说,“你先上几堂课再说吧。这事可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

鼹鼠安静了一两分钟。但看着水鼠划得那么有力、那么轻松,心中越发羡慕起来。他的自尊心又开始嘀咕:你也能划得跟他一样好!于是,鼹鼠猛地跳起来,一把夺过船桨。水鼠正自顾自地念着诗,盯着水面出神,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又一次四脚朝天地跌下了座位。得胜的鼹鼠占据了他的位置,自信满满地把桨攥在手里。“住手,你这头蠢驴!”水鼠躺在船底大叫,“你不会划!你会把船弄翻的!”

鼹鼠夸张地把双桨往后一挥,深深地插进水里。但他根本没划到水面,两腿一下子甩了起来,转眼便四仰八叉地摔到水鼠身上。大惊失色之际,他猛地抓住船舷,可下一刻——扑通!

船还是翻了。鼹鼠在河里拼命扑腾。

噢,天哪,水好冷啊!浑身都湿透了!水在他耳边唱:沉吧,沉吧,沉下去!等他终于又咳又喘地扑腾到水面,觉得太阳真是明亮又可亲。可转眼间,他又开始往下沉,心里真是一片黑暗,绝望无比。接着,一只有力的爪子揪住了他的后脖颈。是水鼠!显然,他正在哈哈大笑,鼹鼠感觉到了。那笑意从水鼠的胳膊一路往下,穿过他的爪子,径直传到了鼹鼠的脖颈上。

水鼠抓过一支桨,塞到鼹鼠胳膊下,接着又把另一支桨塞到他另一条胳膊下。自己则在后面游,把这只可怜的动物推到岸边,从河里拖出来,扶他到岸上坐下。此时,可怜的鼹鼠已经浑身瘫软,成了一堆湿乎乎、软趴趴的烂泥。水鼠帮他搓了搓身子,挤掉一些水,然后[2]说:“好啦,老弟!沿着这条纤路使劲儿跑跑,一直跑到身上干了,觉得暖和了再停下。我呢,这就下水去把午餐篮捞回来。”

于是,浑身湿淋淋、内心很羞愧的鼹鼠便闷闷地跑了起来,一直跑到身上全干了才停下。这期间,水鼠一头扎回水里,找到小船,将它翻正、系好,接着把漂在水面的一件件物什捞回来,最后又潜回水里,成功找到午餐篮,带着它吃力地上了岸。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终于可以再次出发时,鼹鼠才垂头丧气,一瘸一拐地坐到船尾。船开了,鼹鼠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低声说:“鼠兄,我宽宏大量的朋友,真对不起!我要为自己愚蠢透顶、忘恩负义的行为向你道歉!一想到差点弄丢那么漂亮的午餐篮,我就难过得不得了。没错,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驴。你能不能原谅我,别把这事放在心上,还像以前那样对我?”“没问题,上帝保佑你!”水鼠快活地说,“作为一只水鼠,弄湿点儿有什么关系?大多数时候,我待在水里的时间可比待在岸上长。别再想这事啦!我真心希望你能来我家住几天。我家很简陋,普普通通,跟蛤蟆的房子没法比,但你毕竟还没去过嘛。我不仅会让你住得舒舒服服,还能教你划船、游泳。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跟我们水鼠一样,在水上行动自如啦。”

听到这番亲切体贴的话,鼹鼠感动得都说不出话了,伸出爪子,用爪背抹掉了两滴眼泪。水鼠很贴心地转向别处,不去看他。很快,鼹鼠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当两只黑水鸡窃笑着嘲讽他那副狼狈样时,他都直接回了嘴。

到家后,水鼠在客厅生了一炉旺火,把鼹鼠安置在炉前的扶手椅里,替他拿来睡衣和拖鞋,然后便开始跟他讲河上的故事,一直讲到晚餐时分。对鼹鼠这样的陆地动物来说,那些故事真是无比刺激。水鼠说到了拦河坝、突然暴发的洪水、蹦来跳去的狗鱼和会扔硬瓶子的汽船——不管怎么说,的确有瓶子被扔下来,而且是从汽船上扔下来的。所以,肯定是汽船扔的。水鼠还讲到苍鹭,说他们总是趾高气扬。此外,还有排水沟里的探险故事,跟水獭夜钓,以及与獾去田野远足的事。晚餐吃得非常尽兴,之后不久,鼹鼠便困得不行了。殷勤的主人只好把他扶上楼,进了最好的一间卧室。很快,鼹鼠便把头搁到了枕头上,心中安宁又满足。他知道,大河——这位新朋友,正轻轻拍打着他的窗框。

对于刚刚解放的鼹鼠来说,这天只是个开始。如此美好的日子,往后还多的是。随着万物成熟的夏天越来越近,白昼一天比一天长,一天比一天有趣。鼹鼠学会了游泳、划船,体会到了与流水做伴的快乐。风不断地在芦苇丛中飘荡。把耳朵贴到芦苇秆上时,他偶尔也能听懂它们的窃窃低语了。

[1]回水河汊:河流中流速突然缓慢的地段。

[2]纤路:河或运河沿岸的曳船路。第二章大路“鼠兄,”一个明媚的夏日早晨,鼹鼠突然说,“能帮我个忙吗?”

水鼠正坐在岸边哼小曲。因为是自己编的曲,所以他非常投入,没怎么留意鼹鼠或别的事。这天一大早,他就跟鸭子朋友们到河里游泳去了。鸭子每每猛地把头埋进水里,水鼠都会潜到水下去挠他们的脖子,就挠下巴下面那块地方——如果鸭子也有下巴的话。头在水下,实在没法痛痛快快地发火,所以鸭子们只好急急忙忙地钻出水面,气急败坏地扑腾着翅膀,冲他直嚷嚷。最后,鸭子恳求他走开,忙自己的事去,别再烦他们。水鼠只得走掉,晒着太阳,坐在岸边,编出了这首鸭子歌,歌名就叫《鸭小调》:沿着回水河汊,穿过长长的灯芯草,鸭群来戏水,尾巴高高翘!公鸭翘尾巴,母鸭翘尾巴,还抖着黄黄的脚丫。不见黄嘴巴,原来全到水下啦!绿色水草沾着泥浆,[1]拟鲤在里面悠悠荡荡——这里是粮仓,幽暗又清凉,装得满满当当。人人都有心头好,我们就爱翘起尾巴埋着头,自由自在水中游!蓝蓝的天空高又远,雨燕唱着歌儿绕圈圈,我们就爱水中游,翘起尾巴埋着头!“鼠兄,这歌到底有多好,我说不上来。”鼹鼠小心翼翼地评论道。他自己不是诗人,也不在乎谁懂诗。他天性直爽,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了。“鸭子们也不懂。”水鼠快活地说,“鸭子们总说,‘干吗不让他们做喜欢的事呢?人就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为何总有人坐在岸边盯着他们看,还评头论足,编写诗歌来嘲笑他们?真是一派胡言!’鸭子们就是这样说的!”“没错,没错。”鼹鼠打心眼儿里赞同。“不,才不是!”水鼠气愤地嚷道。“好吧,不对,不对。”鼹鼠连忙安慰他,“但我刚才想问的是,你能带我去拜访蛤蟆先生吗?我听说过他许多事,所以特想跟他认识认识。”“当然没问题。”好脾气的水鼠立马跳了起来,转眼就把作诗的事抛到脑后,一整天都没再想起。“把船拖出来,我们这就划去他家。要拜访蛤蟆,随时都可以。无论早晚,他都一个样儿,总是和和气气,高兴你来,舍不得你走。”“他一定是只非常好的动物。”鼹鼠边说,边跨上船,拿起桨。水鼠则舒舒服服地坐到了船尾。“他简直是最好的动物,”水鼠说,“那么单纯,脾气又好,又重感情。也许他不是很聪明,但不可能人人都是天才嘛!他或许是爱吹牛,又有点儿狂妄自大,但这蛤蟆仔还是有几样了不起的优点。”

转过一个河湾后,他们看见一幢庄严华美的红砖老宅。屋前的草坪保养得很好,一直延伸到水边。“那就是蛤蟆府,”水鼠说,“左边那条小溪直通他的船坞,溪旁立着告示牌:‘私家府邸,禁止上岸’。我们就把船停在那。马厩在右边。你现在看到的是大餐厅,也非常古老。要知道,蛤蟆非常有钱。尽管我们从未在他面前承认过,但这幢房子的确是附近最好的房子之一。”

他们顺着小溪往上划。小船驶入一座大船坞的阴影里时,鼹鼠收起了船桨。这里有很多漂亮的船,有些挂在横梁上,有些停在滑道里,就是没有一条待在水中。整个船坞都透着一股废弃荒凉之感。

水鼠四下望了望。“我明白了,”他说,“划船这事看来是告一段落了。他肯定又玩腻,再也不想碰了。不知道他现在又迷上了什么?走吧,我们去瞧瞧他。很快,他就会全都讲给我们听。”

他们登上岸,大步穿过开满鲜花的草坪去找蛤蟆。没多久,他们便碰上了他。那家伙正坐在藤条园艺椅里,神情专注地盯着一张摊在膝上的大地图。“太好啦!”蛤蟆一看见他俩,立刻大叫着跳了起来,“简直太棒了!”不等介绍鼹鼠,他就热情地握住了他们的爪子。“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他手舞足蹈地围着他俩转圈圈,“鼠老弟,我正要派艘船去接你呢。我还吩咐他们,不管你在干什么,都要立刻把你拖来。我现在非常需要你——不,你们俩。想吃点什么吗?快进屋吃点东西吧!你们来得真巧,简直太巧了。”“蛤蟆仔,让我们先安安静静地坐会儿吧。”水鼠说着,一屁股坐进安乐椅。鼹鼠在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说了几句客套话,称赞蛤蟆“漂亮的居所”。“沿河一带最棒的房子!”蛤蟆大声嚷道,“或者说,全世界最棒的房子。”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听到这,水鼠轻轻推了下鼹鼠,却不巧被蛤蟆看见,害他顿时红了脸。一时间,屋里静得令人难受。接着,蛤蟆突然大笑起来。“好啦,鼠老弟,”他说,“你知道,我就是这样。但房子并不差,是吧?你不也挺喜欢吗!说正经的,我现在正需要你们呢。你们一定得帮我,这可是件大事!”“划船那事吗?”水鼠故意装糊涂,“虽然还是会溅起不少水花,但你进步很快。多拿出点儿耐心,再让别人指点指点,你肯定可以——”“噢,别提了!”蛤蟆嫌恶地打断他,“愚蠢幼稚的把戏,我早就不玩了。纯粹浪费时间,毫无益处。看到你们这种明白人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毫无目的的事上,我可真痛心。不,我要说的不是船,我发现了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这辈子唯一值得做的事业。我打算把余生都奉献给它。只要一想到之前为各种琐事浪费掉那么多时间,我就后悔不迭。亲爱的鼠老弟,快跟我来。还有你这位亲切的朋友,要是不嫌弃的话,也一起来吧。就在马厩那边,你们立刻就能看见那东西了!”

他领着他们往马厩走,水鼠一脸怀疑地跟在后面。蛤蟆从马厩里拉出一辆崭新的吉卜赛大篷车,淡黄中带点绿色的车身漆得闪闪发亮,轮子则是红色的。“到了!”蛤蟆叉开双腿,挺着肚皮嚷道,“这辆小车代表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宽阔的大道、尘土飞扬的公路、石楠丛生的荒野、公地、树篱、连绵起伏的丘陵!营地、村庄、小镇和城市!今天在这儿,明天就去了那儿!四处旅行,随时都有新的变化,多刺激,多有趣啊!世界在你面前展开,还有不断变换的地平线!哦,对了,同类车里,这一辆绝对是最好的。快来瞧瞧车里的布置,全都是我亲手设计的!”

鼹鼠顿时来了兴趣,急不可耐地跟着他爬上梯子,钻进车里。水鼠则只是哼了一声,双手深深地插进兜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车里的确舒适又整洁:几张小床铺、一张折起来靠在墙上的小桌子、一个炉子、几个小柜子、一个装了只小鸟的鸟笼,以及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罐子、盘子和水壶。“一应俱全!”蛤蟆得意洋洋地打开一扇柜门,“你们瞧:饼干、龙虾罐头、沙丁鱼……你们想要什么都有。这是汽水,烟草在那,还有信纸、熏肉、果酱、纸牌和多米诺骨牌。等——”他们一边下车,蛤蟆一边说,“等我们下午出发时,你就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缺。”“不好意思,”水鼠嚼着一根稻草,慢吞吞地说,“我好像听到你说什么‘我们’、‘出发’和‘今天下午’?”“好啦,我亲爱的鼠老弟,”蛤蟆哀求道,“别再那么不屑一顾、硬声硬气地说话了。你知道的,你非来不可。没你我可搞不定,求你啦,就答应了吧,别再争啦!我最怕跟人家争论。你不会打算一辈子都守着那条臭烘烘的老河,窝在岸边的洞里或那条破船上吧?我想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兄弟,我要把你打造成一只真正的动物!”“我才不稀罕,”水鼠固执地说,“不去,坚决不去。我就要一如既往地守着我的老河,住在洞里,窝在船上。鼹鼠会跟我一起,我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对吧,鼹鼠?”“当然!”鼹鼠立刻表忠心,“水鼠,我永远跟着你,你说怎样就怎样。但是,蛤蟆说的这东西,好像……好像也挺有意思的。”他又眼巴巴地加了一句。可怜的鼹鼠!对他来说,冒险生活多新奇,多刺激啊,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一看到那淡黄色篷车和车内那些小摆设,他就深深地着了迷。

水鼠看透了他的心思,动摇了。他讨厌让人失望,而且,他喜欢鼹鼠,几乎什么事都可以依他。蛤蟆则密切关注着他俩的动静。“进去吃点午饭吧,”他老练地说,“我们慢慢商量,没必要匆忙做决定。我才不在乎呢,就是想给你们找点乐子。‘要为别人而活’是我的座右铭。”

午餐当然很棒,蛤蟆府里的一切都十分精美。席间,蛤蟆压根没理会水鼠,一个劲儿冲缺乏经验的鼹鼠说个没完。蛤蟆天生健谈,又总是满脑子的奇思妙想。他把即将到来的旅途、户外生活的乐趣和沿途风光说得天花乱坠,听得鼹鼠激动不已,简直都快坐不住了。结果,三只动物很快便莫名其妙地达成一致,决定结伴出行。水鼠尽管心里还有些犹疑,还是任由好脾气战胜了个人的反对意见。看到两位朋友已经埋头做起计划,把未来几周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他实在不忍心让他们失望。

一切准备就绪后,蛤蟆便得意洋洋地领着两位同伴去了养马场,并让他们去捉那匹老灰马。蛤蟆事先没有征求老马的意见,这会儿突然让他在这场尘土弥漫的远足里担任最脏最累的活儿,可把他气坏了。老马明确表示宁愿待在养马场,让两个试图捉他的家伙费了好大劲。捉马期间,蛤蟆又往柜子里塞了些日用品,还往车厢底下吊了好几袋马饲料、几网兜洋葱、几捆干草和几个篮子。最后,他们终于抓住马,并给他套上了马具。刚一出发,大家就聊开了。三个小家伙各随各的意,有的跟在车旁走,有的坐在车把上。这是一个金色的下午。扬起的尘土散发出浓浓的味道,让他们很是满足。路两边浓密的果园里,鸟儿快活地跟他们打招呼、吹口哨。一路上,和气的旅行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都会跟他们问声好,或停下来说几句恭维话,夸他们的马车漂亮。兔子们坐在灌木丛中的家门口,举起前爪,不住地赞叹:“哇,天哪!天哪!天哪!”[2]

傍晚时分,他们已经离家数英里了。虽然疲惫,但个个都很高兴,于是找了块远离住宅区的公地,放马去吃草,自己也坐在车旁的草地上,吃了顿简单的晚餐。蛤蟆一个劲儿地吹牛,大谈未来几天要做的事。这时候,周围的星星越来越密,越来越大。突然,一轮黄灿灿的月亮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静静地陪着他们,听他们说话。最后,他们钻进车厢,躺到了小床上。蛤蟆踢踢腿,睡眼惺忪地说:“好啦,晚安,伙计们!这才是绅士该过的生活!嘿,聊聊你那条老河吧!”“我从不聊我的河,”耐心十足的水鼠说,“蛤蟆,你知道我从不聊大河的,但我会想它。”他压低声音,动情地加了一句,“我会想它,一直想,一直想。”

鼹鼠从毯子下伸出爪子,在黑暗中摸到水鼠的爪子,捏了一下,轻声说:“鼠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明早,一大早,我们就偷偷溜走,回到河边那亲爱的老洞里,好不好?”“不,不,我们还是坚持到底吧。”水鼠悄声回答,“真谢谢你,但我应该守着蛤蟆,直到旅行结束。留他一个人太不安全。快了,他赶时髦向来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晚安!”

果然,这趟旅行结束得比水鼠预料的还快。

在野外待了那么久,兴奋过头的蛤蟆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怎么摇都摇不醒。于是,鼹鼠和水鼠只得当机立断,不声不响地干起活来。水鼠负责照料老马,生火,清洗昨晚的杯盘,准备早餐。鼹鼠则长途跋涉,到最近的村子去买牛奶、鸡蛋和蛤蟆忘带的一些日用品。等所有苦活累活都干完,两只动物筋疲力尽地休息时,蛤蟆却精神饱满、满面春风地出现了。他兴冲冲地说:不用像在家时那样辛辛苦苦操持家务,眼下的生活多轻松,多惬意啊!

那天,他们踏过绿草茵茵的丘陵,穿过窄窄的小径,悠闲自在地四处游荡。然后又像之前那样,找了块空地露营。不过,这次两位客人留了心,特意让蛤蟆干完了他分内的活。结果,第二天早晨出发前,蛤蟆就对这种朴素的原始生活一点儿都不欣喜了,反而想爬回床上去。要知道,他可是刚刚才被拖下床。和之前一样,他们还是沿着羊肠小道,在田野里穿行,直到下午才驶上公路。出门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上公路,没想到,立刻便飞来横祸。对他们的旅程来说,这次事故着实不小,蛤蟆今后的生活,也因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他们正悠闲自在地在公路上溜达。因为老马抱怨自己备受冷落,谁也不理他,所以鼹鼠走在马头边,陪他说话。蛤蟆和水鼠跟在车后,边走边聊天。至少蛤蟆一直说个不停,水鼠其实一直在想别的,偶尔搭句腔:“嗯,没错,你跟他说了什么来着?”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报警声,好似一只蜜蜂在远处嗡嗡叫。大家转头一看,只见一小团尘云中央,一个小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朝他们冲来。那东西还发出阵阵“噗噗”声,听起来仿佛一只不安的动物在痛苦地呻吟。他们没在意,转过头继续聊天。感觉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的安宁景象就完全变了。一股狂风刮过,他们便在一阵旋风般的轰鸣中,扑到了最近的沟渠里!那“噗噗”声像黄铜喇叭那般响,在他们耳边咆哮。电光石火间,他们只来得及瞥见那东西内部闪闪发光的平板玻璃和华贵的摩洛哥羊皮革。原来,是一辆富丽堂皇、夺人心魄的汽车。车身无比巨大,看得人喘不过气来。驾驶员紧张地握着方向盘,那一刻似乎霸占了所有天地,搅起一片遮天蔽日的尘土,把他们全都围在了中央。但转眼间,它就跑远了,又成了那个蜜蜂般“嗡嗡直叫”的小黑点。

老灰马本来正慢悠悠地踱着步,幻想自己还在安静的养马场上。这突如其来的新情况可把他吓坏了,无论鼹鼠怎么拽他的头,说各种动听的话来安抚他的情绪,他都本能地往后退,带着车子,没头没脑地往路旁的深沟里退。车子晃了晃,接着一声令人心碎的巨响,这辆承载着他们所有骄傲和欢乐的淡黄色大篷车,就四分五裂地躺在沟底,成了一堆无法挽救的残骸。

水鼠站在路中间上蹿下跳,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坏蛋!”他挥舞着双拳喊,“流氓、强盗,乱——乱开车的路霸!我要告你们!告死你们!把你们统统送上法庭!”他的思乡病一下子全都飞走了。这一刻,他仿佛把那辆淡黄色的篷车当成了一艘大船,而他就是船长,被对手的船员们横冲直撞地逼上了浅滩。他搜肠刮肚,把过去痛骂那些汽船船主的话都掏了出来。因为那些船行驶时离岸边太近,激起的水浪经常淹没他客厅的地毯。

蛤蟆直挺挺地坐在尘土飞扬的路中央,腿伸在身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汽车消失的方向。他呼吸急促,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又满足,嘴里还时不时地喃喃几声:“噗——噗!”

鼹鼠忙着安抚老马,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成功。接着,他跑去查看翻倒在沟里的大篷车。车子真是惨不忍睹:嵌板和窗户都碎了;车轴弯得再也没法修好;一个轮子掉了;沙丁鱼罐头散了一地;鸟笼里的那只鸟可怜巴巴地抽泣着,哀求他们把他放出去。

水鼠过来帮忙。但即便他们齐心协力,也没能把车子翻过来。“嘿,蛤蟆!”他俩叫道,“你就不能过来搭把手吗!”

蛤蟆却没吭声,一动不动地坐在路上。于是,他们只得过去,瞧瞧他怎么了。蛤蟆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破坏者扬起的灰尘,嘴里时不时地“噗噗”几声。

水鼠摇晃着他的肩膀,严肃地问道:“蛤蟆,你到底过不过来帮我们?”“了不起!多激动人心的景象啊!”蛤蟆喃喃着,一点儿要动的意思都没有。“美得像诗的动作啊!真正的旅行就该这样!这种旅行方式简直独一无二!今天在这儿,明天就到了以前要花上一周才能到达的地方。一眨眼便开过一座座村庄、镇子和城市。眼前永远都是新的地平线!噢,天哪!噢,噗!噗!天哪!天哪!”“喂,蛤蟆,别再这么蠢下去了!”鼹鼠绝望地喊道。“想想看,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蛤蟆继续梦呓般地喃喃自语,“我过去浪费了多少年哪!不仅从来不知道,甚至梦都没梦到过!但现在,现在我可知道了,我可全明白了!啊,从今以后,我的前方将是多么光辉灿烂的一条路哪!等我在路上飞一般地驰骋,扬起的尘云多么壮观!等我气势汹汹地疾驰而来,定会把无数车子撞进沟里!无论是那些小得可怜的车、普普通通的马车,还是淡黄色的大篷车,统统都得滚下去!”“我们该拿他怎么办?”鼹鼠问水鼠。“没办法,”水鼠斩钉截铁地说,“其实真的什么都不用做。要知道,我老早就认识他了,他这是又魔怔了。每次迷上什么新东西,一开始准是这副模样。从现在开始,他会疯疯癫癫好几天呢,就像陷入美梦中的动物,啥事都干不了。别管他了,我们去瞧瞧那辆车还有没有救吧。”

他们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发现车子即便能扶正,也用不了了。车轴已经彻底损坏,脱落的那只轮子也四分五裂了。

水鼠把缰绳缠在马背上,一手牵着马头,另一只手提着鸟笼和笼里那只歇斯底里的小鸟。“走吧!”他一脸严肃地对鼹鼠说,“最近的镇子都还有五六英里,我们只能走过去。所以,越早出发越好。”“那蛤蟆怎么办?”他们动身时,鼹鼠担忧地问,“我们不能把他扔在这儿,任他这么神情恍惚地坐在路中间吧!多不安全啊!要是再有个那样的东西开过来怎么办?”“哎呀,还管他干吗!”水鼠恶狠狠地说,“我已经跟他绝交啦!”

可他们没走多远,身后就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蛤蟆不仅追了上来,还一手一个,挽住了他们。不过,他还是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眼睛茫然地盯着前方。“听着,蛤蟆!”水鼠严肃地说,“我们一到镇上,你就立刻去警察局,看看他们是否知道那辆车是谁的。你得告那家伙!然后,你就去铁匠铺或修车店,请他们把大篷车拉出来修好。虽然得花上一些时间,但车子也并非无可救药。在此期间,鼹鼠和我会去挑家旅馆,找几个舒服的房间住下,等车子修好,你也神志清醒后再走。”“警察局!报案!”蛤蟆迷迷糊糊地喃喃道,“要我告那美得仿佛天堂里才有的东西!还要修那辆大篷车!从此以后,任何马拉的车都跟我没关系啦!我再也不想看见我那辆大篷车,也不想听到任何跟它有关的事。鼠老弟啊,这趟你愿意跟我出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没有你,我肯定不会出来,就看不到那个美得像天鹅,亮得像阳光,叫起来宛如雷鸣的东西了!我可能也永远听不到如此美妙的声音,闻到那般迷人的味道!一切都多亏了你啊,我最好的朋友!”

水鼠绝望地转过脸,隔着蛤蟆的头,对鼹鼠说:“瞧见了吧!他简直无可救药。我放弃了。等到了镇上,我们就去火车站。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赶上火车。这样,今天晚上就能回到河岸。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看到我跟这个混账家伙一块玩了!”他气愤地哼了几声。即使随后的跋涉沉闷又乏味,他也就只跟鼹鼠一个人说话。

一到镇上,他们就径直去了火车站,把蛤蟆安顿在二等候车室,花了两便士,请一个搬运工牢牢看住他。然后,他俩把马留在旅馆马厩,并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那辆大篷车所在的位置和车里的物品。最后,一辆慢车把他们送到了蛤蟆府附近的一座车站。他们把迷迷糊糊、恍如梦游的蛤蟆护送到家,搀他进门后,又吩咐管家给他弄点儿吃的,帮他脱掉衣服,安顿他上床睡觉。然后,他们才从船坞拉出小船,一路顺流而下,回到河畔的家。等他们坐在舒服的客厅吃晚餐,水鼠才终于觉得舒坦快活。只不过,这时候已经很晚很晚了。

第二天,鼹鼠起得很晚,悠闲地过了一整天。直到傍晚坐在河边钓鱼时,水鼠才晃晃悠悠地来找他。在此之前,水鼠已经拜访了好几个朋友,东家长西家短地聊了个痛快。“听到新闻了吗?”他说,“整条河都在谈论那件事。今天,蛤蟆搭早班车,去镇上订购了一辆非常昂贵的大汽车!”

[1]拟鲤:产于欧洲北部的一种鲤科淡水鱼。

[2]英里:英美制长度单位,1英里相当于1.6093公里。第三章野树林

鼹鼠早就想结识獾了。大家都说,獾是个非常重要的大人物。尽管很少露面,却在无形中影响着周围的每一个动物。可鼹鼠每次跟水鼠提起这个愿望,水鼠都搪塞他:“好呀,等哪天獾来了,我就给你介绍。他总有一天会来的。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但不是非得去找才能碰上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见着了。”“你就不能把他请到这儿来,吃顿晚饭什么的吗?”鼹鼠问。“他不会来的。”水鼠淡淡地说,“獾最讨厌社交往来、请客吃饭之类的事。”“这样啊,那我们去拜访他怎么样?”鼹鼠提议道。“哦,这些他肯定也不喜欢。”水鼠大惊失色,“他非常害羞,肯定会觉得受到了冒犯。虽然我跟他很熟,但也从来不敢登门拜访。而且,我们也压根儿去不了,因为他住在野树林正中央。”“嘿,就算他住在那儿又怎样,”鼹鼠说,“你不是告诉过我,野树林没什么可怕的吗?”“嗯,我知道,我知道,是没什么可怕的,”水鼠打起马虎眼,“但我觉得,咱们现在还是别去,还不是时候。路太远了,再说,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也不在家。你就安安静静地等着吧,他总有一天会出来的。”

鼹鼠只得耐心等待,可獾始终没来。每一天,他们都玩得很开心。渐渐地,夏天已经过去很久了,严寒霜冻和泥泞的道路也把他们困在家里好些日子。暴涨的河水从他们窗边奔流而过,肆意嘲笑着所有船只。这时候,鼹鼠又开始心心念念地惦记起那只孤独的老獾。唉,他可是一个人住在野树林深处的洞穴里啊!

冬天,水鼠特别贪睡,每天早早地就上了床,一觉睡到很晚才起来。醒来的短暂时光里,他不是写写诗,就是做点儿家务活。当然,总有动物顺道来串串门,聊聊天。于是,他们听到了很多故事,还把各自在夏天的所见所闻拿出来交流了一番。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夏天真是一段丰富多彩的篇章!两岸风光旖旎,仿佛图画般一幅接着一幅地展开。最先登场的是紫色珠珍菜。她对着一平如镜的水面抖开浓密的鬈发,冲自己“镜中”的脸,绽开了笑颜。婀娜多姿、柔肠百结的柳兰紧随其后,开得好似一片粉红的晚霞。紫色和白色的聚合草也手牵着手,悄悄跟上前,在队伍中占好了位子。最后,一天早晨,羞答答的犬蔷薇虽姗姗来迟,也优雅地登上了舞台。就像弦乐总要以庄严和音开场,然后才转为加伏特舞曲一样,六月终于宣告了自己的到来。但还是有一位成员没有到,他就像水泽仙女们追求的牧羊少年,又像深闺小姐倚窗期盼的骑士,还像吻醒沉睡的夏天,让其再次拥有生命与爱情的王子。等芳香四溢、自信满满的绣线菊穿着琥珀色马甲,优雅地走进队列,这场好戏就可以开演了。

那场演出多么精彩啊!任凭风雨如何敲打他们的门扉,睡眼惺忪的动物们都舒舒服服地蜷在自己的小窝里,回忆夏天日出前一小时,那些依旧冷冽的清晨。那时,白蒙蒙的雾还未消散,仍紧贴着水面。一大早,他们不是跳进水里,就是沿着河岸蹦蹦跳跳。大地、天空和水流渐渐染上光辉。接着,太阳就一下子蹦出来了,灰色变成金色,大地又是一片姹紫嫣红。他们想起炎热的正午,躲在浓密的灌木丛中慵懒地午睡,柔柔的阳光透过绿荫,洒下一个个金色光点。下午呢,就划船、游泳,或者沿着尘土飞扬的小径,穿过金黄的麦田,四处闲逛。最后,还有那悠长而凉爽的黄昏,大家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增进彼此的感情,又一块儿制定了第二天的冒险计划。冬日白昼短暂,动物们围在炉火边,能聊的话题可多了。但是,鼹鼠还是有不少空闲时间。于是,一天下午,当水鼠坐在炉火前的扶手椅里,时而打盹儿,时而挖空心思地为不押韵的诗琢磨韵脚时,鼹鼠便下定决心,要独自去探探野树林。他想,说不定,自己还能碰巧结识獾先生呢。

这天下午寒冷而静谧。鼹鼠从暖融融的客厅走到户外时,头顶是钢一般灰白的天空。周围的原野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鼹鼠觉得,这个冬日,他第一次看得那样远,也第一次将万事万物看得那般真切。大自然已经进入一年一度的酣睡,似乎把身上的衣服都踢掉了。枝繁叶茂的夏天,矮林、小溪谷、采石场和所有隐秘之处都是供他探险的神秘宝地。现在,这些地方不仅可怜巴巴地现出了本色,还把自身的秘密都暴露无遗,仿佛在恳求他暂时忽视它们的破败贫瘠。等它们像以前一样,披上华丽的伪装,定会再用那套老把戏哄骗诱惑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景象虽有些凄凉,却也令人欢愉,甚至振奋。鼹鼠很高兴自己喜欢原野这副剥去了盛装华服、质朴而粗犷的模样。他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大地裸露的骨骼,优美、强健、朴素。他不想要温暖的三叶草,也不想要结好了籽、随风摇曳的青草。屏风似的树篱,帷帐般的山毛榉和榆树,也离他越远越好。他满心欢喜地朝野树林奔去——它就躺在他前方,宛如平静的南海里,一片黑黝黝的礁石。

刚走进去时,并没碰上什么令他害怕的东西。不过,脚下的树枝噼啪作响,倒下的树干老把他绊倒。树桩上的蘑菇仿佛某种既遥远又熟悉的东西,乍看之下,跟漫画里的鬼脸一样吓人。但这一切都有趣又刺激,吸引着他步步往前。渐渐地,光线越来越暗,树越来越密,小路两旁,洞穴都冲他张着丑陋的大嘴。

万籁俱寂。暮色四合,迅速将他包围,光亮则如潮水般,流逝殆尽。

接着,各种各样的脸冒了出来。

起初,他隐约觉得自己肩后有一张脸。那是一张邪恶的楔形小脸,从洞里盯着他看。他转身去瞧,那东西又不见了。

他加快步伐,快活地叮嘱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否则那东西就会没完没了地冒出来。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洞口。有!不不不!没有!有,肯定有一张窄窄的小脸目露凶光,在某个洞口一闪而逝。他犹豫了一下,又努力壮起胆子,大步朝前走。接着,突然之间,又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前前后后几百个小洞都闪过一张脸。所有的脸都目露凶光,锐利又凶狠地盯着他。

要是远离堤岸边的这些小洞,就不会再有脸出现了吧。于是,鼹鼠猛地拐了个弯,离开小径,一头扎进人迹罕至的密林中。

接着,开始出现哨音。

刚听见时,那声音微弱尖细,远远地从身后传来。但不知怎的,却让他加紧脚步往前赶。然后,那声音仿佛又跑到了遥远的前方,还是那么微弱尖细,却让他犹豫起来,又想掉头往回走。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哨音突然从两侧响起,然后一声接着一声,穿过整座林子,一直传到最远最远的森林边缘。不管那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声音,他们显然都高度警戒,做好了准备!而他呢,还是孤零零的一个,手无寸铁,孤立无援,即将陷入黑夜的重重包围。

然后,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一开始,那声音又轻又细,他还以为是落叶的声音。接着,它越来越响,而且还很有节奏。鼹鼠这才明白,这是小脚爪轻拍地面的声音,但依然离他很远。那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还是后面呢?乍听起来,似乎是从前面传来的。再听听,仿佛又在后面。多听一会儿,又好像前后都有。他又急又怕,一会儿听听这边,一会儿听听那边,只觉得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仿佛正从四面八方,向他围拢过来。就在他一动不动、侧耳细听之际,一只兔子钻出林子,拼命地朝他跑来。鼹鼠静静地站着,等着兔子放慢脚步,或避开他,另选一条路。然而,那家伙居然径直冲来,几乎与他擦身而过。不仅如此,他还绷着脸,瞪着眼:“快滚开,蠢货,滚!”鼹鼠听到他嘟囔了一声,绕过树桩,钻进一个看似无害的小洞,不见了。“啪嗒”声越来越响,最后听起来就像骤然砸下的冰雹,落在满地的枯叶上。这时,整座林子似乎都在奔跑,拼命地奔跑、围捕、追逐、包抄着什么东西——或者说,某个动物?鼹鼠一阵恐慌,也开始跑。可他漫无目的,根本不知道该跑向何方,一会儿撞上这样东西,一会儿又被别的什么绊倒,一下子撞进某堆东西里,转眼又钻到什么东西下面,或者闪身绕过了什么。最后,他躲进一棵老山毛榉幽深的树洞里,总算是找到了藏身避难之所。或许,树洞还能保他平安。但到底如何,谁又能说得清呢?不管怎样,他已经累得再也跑不动了,只能窝在飘进树洞的枯叶里,希望能暂时平安无事。鼹鼠喘着气,躺在那直哆嗦。听着外面的哨音和“啪嗒啪嗒”声,他终于彻底明白:田间和灌木丛中的小居民们在这里碰上的可怕之事,他们口中最黑暗的时刻,以及水鼠曾千方百计不让他遭遇的东西,就是野树林的恐怖!

此时此刻,水鼠还舒舒服服地坐在炉边打盹儿,浑身暖洋洋的。写了一半的诗稿滑落膝头,他则仰着头,张着嘴,正在梦之河苍翠的堤岸边漫游。突然,一块煤滑了下来,炉火一声爆响,腾起一簇火苗,把他惊醒了。想起刚才作的诗,水鼠赶紧捡起地上的诗稿,又冥思苦想了一分钟,才四下找起鼹鼠来,想问问他有没有想到好的韵脚。

可是,鼹鼠却不见了。

水鼠听了一会儿。屋子里似乎非常安静。

然后,他大喊了几声“鼠老弟”,也不见回应。于是,他只得起身走进客厅。

鼹鼠经常挂帽子的那根木钉,这会儿已经空空如也。一向放在雨伞架旁的那双长筒套靴也不见了。

水鼠走到屋外,仔细查看了一番泥泞的地面,希望能找到鼹鼠的踪迹。找到了,肯定没错。那双套靴是鼹鼠为了过冬新买的,后跟上的齿痕还有棱有角,留在泥地上的痕迹清晰可见。水鼠发现,那串脚印去向明确,径直伸向野树林的方向。

水鼠面色凝重,站在那沉思了一两分钟,然后转身回屋,往腰间系了根皮带,接着塞进两把手枪,拿起客厅墙角那根又短又粗的棍子,便急匆匆地直奔野树林而去。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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