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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1 04: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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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小仲马,王殿忠(译)

出版社:上海文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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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女

茶花女试读:

第一章

我认为,只有对人有了深刻的了解,才能在笔下创造出众多人物形象,这正如只有认真地学习过一种语言之后才能使用它一样。

在年龄上,我尚未达到随心所欲编故事的地步,于是就只有满足于平铺直叙。

鉴于此,我希望读者不要怀疑本故事的真实性,而且其中的所有人物,除女主人公外,均尚在人世。

另外,在本书中,我所提供的大部分故事情节,其见证人都尚在巴黎。倘认为我所叙述的情节,其证据尚不足以服人的话,那么这些见证人均可做证。只不过因为一种特殊的机遇,只有我本人才能把这些事和盘托出,而且,也只有我本人才对那些故事的详尽细节了解得最清楚,倘没有这些细节,那么这个故事不但失去了它的完整性,而且也就索然无味了。

那么,现在就来谈谈,我是如何了解这些细节的——

一八四七年三月十二日,在拉菲特大街,我看到一张斗大的黄色广告,宣称有一批家具和名贵古玩要进行拍卖,并称这些东西的物主业已去世。但广告没有提到已逝物主的名字,只说拍卖会将于十六日中午起至下午五时在昂坦街九号举行。

广告还写明,有兴趣者可于十三日和十四日前往参观那所住宅和家具。

我一向嗜好古玩,于是决定借机前往浏览一番,即使不购买,至少也可以见识一下。

第二天,我便来到了昂坦街九号。

当时时间尚早,然而这所房子里已经来了一些参观者,其中还有些女性。这些女宾穿着天鹅绒服装,肩披开司米大披肩,门外还有华丽的四轮马车在等候,但看到展现在面前的那一派豪华景象,她们也禁不住面现惊讶,甚至羡慕不已。

不久之后,我便明白了她们何以会如此惊讶和羡慕。经过我的仔细观察,我驻足的这个住宅乃是一个靠情人供养的女人的住宅。如果说,有什么物事足以使上流社会的女人们感兴趣,且又欲一睹为快的话,那么她们想看的,就正是这类女人的内室。因为这些靠人供养着的女人也有自己华丽的马车,并且和名媛贵妇的马车并驾齐驱,地上的泥浆都能溅在她们的马车上。同样,这些女人在巴黎歌剧院和意大利剧院订有自己的包厢,并且和那些贵妇相邻而坐。她们在巴黎趾高气扬地炫耀自己的姿色、首饰,乃至炫耀自己的绯闻丑事。

我参观的这所住宅,女主人已不在人世。因此,连最讲贞操的女性都可以径直进入她的卧室,因为死亡似乎已把这个充满污秽气息而又富丽堂皇的住所给净化了。再说,如果有必要,这些贞女也自有其原谅自己的理由。她们可以推说之所以来此,乃是因为这里在拍卖,并不知自己来到了何许人的家里。她们看到了广告,想前来看看广告上所提到的一切,并预先做一挑选,这岂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吗?当然,这一切也绝不会妨碍她们在这些珠光宝气中尽心地去寻求这个高等妓女生前的各种生活痕迹,毫无疑问,她们已听到过关于这个妓女生前种种荒诞不经的传说了。

不幸的是,所有那些神秘的生活逸事,已随着这位佳人的逝去而化为乌有。不管这些名媛贵妇抱有何等的愿望,她们也只能面对死者身后要出卖的这些遗物枉自惊叹,而这位女房客生前出卖自己的痕迹却是一丝也没有留下。

不过,这里也确实有些东西值得一买。家具是名贵的,有用巴西[1][2]出产的带有玫瑰香味的玫瑰木做的,有布尔式的,有塞弗尔和中[3]国的花瓶,有萨克森的瓷像,此外,诸如各种绸缎、天鹅绒、花边刺绣等饰物应有尽有。

我跟随在这些猎奇心盛的名媛淑女身后,在这所住宅里信步。只见她们走进一间挂着波斯幔布的房间,我正要跟着进去,却见她们几乎立即便退了出来,并且掩口而笑,似乎这一新的猎奇竟使她们娇羞满面。这样一来,我进这间屋子的愿望更加强烈了。原来这是一间梳妆室,连最不起眼的地方都装潢得精美异常。由此可见,死者生前挥霍无度。[4]

墙下摆放着一张大桌子,长六尺,宽三尺,上面摆放的珠宝玉[5]器琳琅满目,光彩照人,而且都是出自奥科克和奥迪奥之手,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洋洋洒洒的精品收藏库。而在这成千件精品中,每一件都是女主人在梳妆打扮时不可或缺的,而且每一件都是金银打制的。但也可以看出,这些物事是一点点购置而来,如此齐全的品种绝非一个情夫所能提供。

置身于这样一间由情夫供养的女人的梳妆室内,我心中并无任何反感,对每一件东西我都颇有兴味并且仔细欣赏,我发现这些制造得精美绝伦的金银宝器上面都刻有不同姓氏开头的字母且凿有不同花样的标记。

我打量着这些物事,似乎每一件物品都向我展示出这个可怜姑娘的一次出卖肉体的浪荡行为。我想,天主对她还是慈悲的,因为上苍并没有把她推向像她这种生涯的人通常所受到的那种惩罚之路,而是让她正值青春年华,保持着如花似玉的娇艳,在温柔富贵乡中撒手尘寰。对这些妓女来说,衰老就是她们的第一次死亡。

是的,难道世上还有比生活放荡者的晚年更为凄惨的事吗?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尤其如此。这时她已没有任何尊严可言,也得不到任何同情。这种抱恨终生的心情并非追悔从前的失足,而是悔恨算计不周和用钱不当,这正是最让我们痛心的人生遭际了。我曾认识一位当年风流一时的女人,往昔的岁月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女儿,据她同时代的人说,此女同她母亲年轻时一样漂亮。她母亲从未对这个可怜的孩子说过“你是我女儿”这句话,却要她供养自己的晚年,就因为她把她自小抚养成人。这个可怜的姑娘名叫路易丝,她顺从了母亲的意志操起色相生涯,她干这一行,既没有愿望,也没有热情,更没有欢乐,就如同别人想让她学习从事某种职业她便顺从地干这种职业一般。

由于过早地从事这种放荡生涯,长期熏染于这种堕落环境之中,又兼持续不断的体弱多病,她身上善恶是非的分辨能力在没有人启发教导的情形下,已然散失殆尽,尽管造物主也许曾赋予过她这种能力。

这个年轻姑娘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她几乎每天都在同一时刻走过那几条大街招揽路客,她母亲亦是坚持不懈,始终陪伴着她,殷勤得如一个亲生母亲陪同自己亲生女儿一般。那时我还十分年轻,很容易接受当时那种轻佻放纵的时代风尚,然而我却分明记得,当我看到这种监督着女儿做这种事的情景时,仍禁不住从心底升起一种蔑视和厌恶之情。

再说,在一个处女的面孔上,从来也看不出似她这般天真无邪又忧伤痛苦的表情。[6]

这张面孔,真可称作“屈从女”的面孔。

一天,这位姑娘的面孔变得豁然开朗了。在由她母亲一手牵线的肮脏生涯中,她似乎感知到上帝已恩准她获得某种幸福。不管怎么说,既然上帝造就了她的懦弱无力,又为什么还让她在生活的重压下得不到一丝慰藉呢?这一天,她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在她身上尚残留下来的那一丝贞洁感,使她欣喜若狂。人的灵魂总还是有它难以说清的寄托的,路易丝也是如此。于是她跑去对母亲诉说了这个使她狂喜不已的消息。这种事总使人有些羞于启齿,但我们在这里并非有意制造有伤风化的艳闻,而是讲真人真事;再说,如果我们认为经常地把这些人所受的苦难公之于众实非必要的话,那么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不开口为妙。人们如果不问事实便予定罪,不做判断便加蔑视,那实在是可耻的。母亲听了女儿的话后却回答说,她们两个人的生活用度已然拮据,三个人的开支将更加难以应付了,更何况这种孩子生下来是没有用处的,十月怀胎,更是浪费时间。

第二天,便有一位产婆前来看望路易丝,在这里我们姑且把这位产婆看作这位姑娘母亲的一位朋友吧。因为路易丝已经有好几天卧床不起了。待她能下床走动时,人已变得比原先更苍白,也更虚弱了。

三个月以后,一位先生出于恻隐之心,决心要医治路易丝心灵乃至肉体所受的创伤,然而由于那次她所受的打击太重,加之流产之后引发多种疾病,路易丝终于溘然长逝。

她母亲尚在人世,至于怎样活下去,只有天晓得!

我打量着身边的这些金银器皿,脑子里却盘旋着这个故事,这样默默地想着,似乎时间已过了很久,因为这时屋里已没有旁人,只剩下一个看门人正在全神戒备着以防我拿走什么东西似的。

于是我便走到这位被我搞得心神不定的老实人跟前,问道:“先生,你能告诉我这间房客主人的姓名吗?”“玛格丽特·戈蒂埃小姐。”

这位姑娘的名字我晓得,并且也曾见过她。“怎么?”我问看门人,“玛格丽特·戈蒂埃死了吗?”“是的,先生。”“什么时候?”“大概有三个星期了吧。”“那么,为什么竟让人来参观她的住宅?”“债主们认为,这样做可以抬高拍卖价钱,买主们事先看看这些布料及家具,会产生一定效果的,你知道,这也是一种促销手段。”“如此说来,她是负了债了?”“啊!先生,债务相当之大。”“那么,东西变卖之后,大概可以还得清吧?”“还能有剩余。”“那么,还债剩余的部分归谁呢?”“归她的家属。”“那么说,她已经有了一个家了?”“好像是有。”“谢谢你,先生。”

看守了解了我的意图之后,便放下心来,向我行了一个礼,我也便走了出来。“这个可怜的姑娘!”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这样想,“她可能死得很凄苦,因为处在她们那种社会地位,要想交朋友,必须以健康的身体为本钱。”于是我便不由自主地对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命运产生了一种同情感。

我这种想法,某些人看来可能会觉得荒唐可笑,然而就我而言,对于流落在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一向是极其宽容的,而且也绝不想对自己这种宽容态度有半点儿改变。

一天,我去警察署领取护照,瞧见邻近的一条街上有两个宪兵正带走一个姑娘。我不晓得她犯了什么事,我想说的只是,这个姑娘一边流着泪,一边亲吻着怀中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母亲的被捕导致了这种母子的生死离别。从这一天起,我便绝不再在一见之下,便轻易对一个女子施以蔑视了。

第二章

拍卖定于十六日进行。

参观和拍卖之间有一天的间隙,因为这一天的时间必须留给地毯工人拆卸帷幕、窗帘等饰物之用。

那时,我刚刚从外地旅游归来。一个人刚从外地回到巴黎,他的朋友们总是要把一些重要新闻讲给他听。而关于玛格丽特的死,却没有人把它当成一件大事告诉我,这也是相当正常的。玛格丽特长得非常漂亮,然而这些女人生前的排场越是搞得沸沸扬扬,她们死后便越是无声无息。这正如太阳一般,它的降落同升起一样总是无声无息。她们的逝去如果正值青春年华,那么她们所有的情人便会立即得到消息,因为在巴黎这个社会上,一位名妓,几乎她所有的情人都是相处甚密的。于是大家便相聚在一起,互相交换一些有关她生前的往事,随后彼此依然故我,过着自己的日子,绝不会因这件事而受到干扰,甚至连一滴同情的泪水也十分吝啬。

如今,人们一到二十五岁,眼泪就变得十分珍贵,绝不会为一个相交不深的女人轻易抛洒,至多,也不过为他们的双亲流下几滴,那也只是作为对过去养育花费的报答。

至于我自己,尽管玛格丽特房间内任何一件物器上都没有凿上我姓名开头的一个字母,但正如我前面所说,因出于本能的宽容和与生俱来的怜恤,我对于她的死,久久萦绕于心,无法忘怀,尽管也许这已超出了我对她应有的思念。

记得从前我经常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同玛格丽特相遇,她每天必到这儿来,乘坐着一辆蓝色的轿式四轮小马车,辕上是两匹栗色骏马。当时我发现,同她那一群人相比,她似乎有一点儿不同凡俗,这一独特的气质加上她出类拔萃的姿色使她更加超凡脱俗。

这些可怜的姑娘出门时,总有那么一些不知其名的人陪伴着。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想把自己同她们良宵欢度的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来,而她们又耐不得寂寞,于是出门时便随身带上自己的女伴,当然这些女伴的境况不如她们,出门也没有车坐。有时她们带的竟是些年老而不忘卖俏的妇人,无论其如何卖弄也看不出她们有何俏丽之处。但如果你想了解她们所陪伴的女郎的任何情况的话,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她们请教。

但玛格丽特却并非如此。她总是独自一人乘车到香榭丽舍大街。冬天她裹一条开司米大披肩,夏天她的长裙也十分朴素,尽量不惹人注目。尽管在她喜欢散步的这条大街上有许多熟人,但她对他们也只是偶尔送去一个只有对方才能发觉的微笑,而这种微笑,高贵得只有公爵夫人们才能做出。

她不像她的女伴们一向所做的那样,在圆形广场到香榭丽舍大街[7]街口那一段散步。那两匹骏马总是飞快地直接把她拉到布洛涅森林,在那儿,她下车漫步一小时,然后重新登车,疾驰而返。

这些情景有几次我曾亲在现场,如今仍历历在目。对于这位姑娘的早逝,我不胜惋惜,那心情就如同见到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被彻底地毁坏一般。

不错,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女子可以赶得上玛格丽特的倾城美貌了。

她身材修长、苗条,甚至有些过于消瘦,但她的装扮手段极其高明,只要在服装上稍加修饰,便会轻而易举地把造物主的这一疏忽给掩饰过去。她那开司米大披肩的尖端可以触及地面,丝绸长裙的宽边[8]便在两边衬了出来,两只纤手藏在厚厚的手笼里,并紧紧地贴在胸前,手笼周围的褶子花边做工十分精巧,那周边的线条,即使是最挑剔的眼光也找不出毛病来。

她的头堪称是一件艺术珍品,玲珑剔透,造化异常。它娇小秀美,[9]正如缪塞所说,她母亲正是为了让她精心装扮,才让它生成这个样子。

那张鹅蛋形的俏脸风情万种,难以描绘。一双乌黑的美目,配以远山般细长的眉毛,纯净有如一幅画卷。长长的睫毛,它们盖住了秀目,每当双目低垂,那睫毛便似一片乌云,在艳若桃花的俊脸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那鼻子纤巧挺直,充满灵秀之气,鼻孔显得微微张开,像是对情欲生活的强烈渴望。她那张端正匀称的嘴,双唇张启时十分优美,这时便可见到贝齿如珠,洁白似乳。她的皮肤闪着一种别样的光泽,其上有一层细绒,直似未经任何人触摸过的桃子上的绒衣。至此,我们才算对这副迷人的俏脸有了一个全貌印象。

黑黝黝的秀发恰似乌玉,似天然非天然的波浪形的头发堆在额前,然后再分成两绺向后面束去,披散在脑后,这便向人显露出她的一双耳垂,上面各缀有一颗价值四五千法郎的大钻石在闪闪发光。

玛格丽特过着这种火热的纵欲生活,为什么会在她的脸上留下处女般的稚气神态,竟而构成了她面部的特征?这实在是我们虽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10]

玛格丽特有一幅她本人的绝妙画像,乃是维达尔的手笔,也只有此君的画笔才能再现玛格丽特的风采。她去世之后,这幅画像曾在我手上放了几天。有这样一幅逼真得令人拍案叫绝的画像在眼前,对于回忆她的往事,足以弥补我记忆力的不足。

本章所述的情节,有些是后来才知道的,但我却立即把它们写出来,这样避免我随后开始讲述这位女性的故事时还要回头重述。

剧场的首演式,玛格丽特每次必到。每天晚上她的时间总是消磨在剧场或舞厅。每当一场新戏上演,剧场里准能见到她,而且身边总是携带着三样东西,这三样东西又总是放在她楼下包厢的前栏上,这就是:一架小型望远镜,一袋糖果和一束茶花。

她带来的这些茶花,在一个月三十天中,有二十五天是白色的,另外五天则是红色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外人不得而知,至于我也只能指出这一现象,个中缘由仍是不得要领。而她出入最频繁的剧院里的常客,她的朋友们也已同我一样,注意到了这一现象。

除了茶花之外,从来没有人见过她还带过别的什么花。因此,在她常去买花的巴尔戎太太开的花店里,大家便给她起了个绰号:茶花女。这个绰号便一直在她身上保留了下来。

此外,正如生活在巴黎社会上某个阶层的人一样,我也知道,玛格丽特曾当过某些最为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的情妇。对此,她自己毫不隐讳,而那些公子哥儿也津津乐道,引以为荣,这足以证明无论是情夫还是情妇,双方彼此都很得意。[11]

然而,据说自玛格丽特从巴涅尔旅游归来之后,差不多有三年的时间,她便只同一位年老的外国公爵来往。这位公爵家资巨富,曾千方百计想使玛格丽特摆脱往昔的生活,从以后的迹象看,她似乎也乐于如此。

关于这件事,别人是这样对我讲的:

一八四二年春,玛格丽特身体虚弱,大异于往常,医生们建议她去温泉疗养,于是她便动身前往巴涅尔。

在巴涅尔疗养的病人中有一位是这位公爵的女儿,她不但同玛格丽特有同样的病情,而且相貌也酷似玛格丽特,以至于众人都把她们看作一对姐妹。不过公爵小姐的肺病已达三期,玛格丽特到达巴涅尔没几天,她便病逝了。

公爵本人也和一般人一样,不愿意离开埋葬自己亲人的土地,他留在了巴涅尔。一天早晨,他在一条小路的拐角处看到了玛格丽特。这时,他似看到他女儿的一个活脱儿的身影走在他前面,于是便走上前去,拉住她的双手,泪流满面地拥抱她,甚至也不问一声她是谁,便恳求她允许他常去看她,并希望能像爱他生前的女儿一样爱抚她。

这时同玛格丽特住在巴涅尔的,只有她的一个贴身女仆,再说,同这样一位老人来往也绝无有损自己名声之虞,她便慨然应允了公爵的请求。

在巴涅尔,有些人认识玛格丽特,便专程前来拜访公爵,以告知他戈蒂埃小姐的真实身份。这明显给了这位老人当头一棒,因为这样一来,便谈不上她和他的女儿有何相似之处了,然而为时已晚,这个年轻的少妇已成为他的精神依托,是他得以继续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他对玛格丽特没有任何斥责,再说,他也没有权利这样做。但他却向玛格丽特提出,如果她能够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他愿对她的这一奉献提供她所希望的一切补偿。她同意了。

应该说明的是,玛格丽特生性热情,当时正在病中,而且她认为自己往昔的那种生活,也似乎是她生病的主要原因之一。出于一种迷信的想法,她觉得倘在此时痛改前非,上帝或许会继续保持她的美貌和健康。

果然如此,这里的温泉和在这种地方散步,再加以适度的运动和正常的睡眠,一个夏天过去之后,她几乎已恢复了健康。

于是公爵便陪同玛格丽特回到了巴黎,并仍如在巴涅尔一样,还是经常前来看望她。

他们这种关系,别人既不了解其真正的缘由,也摸不清他们真实的目的,又因为公爵早有家资巨富之名,现在又以一掷千金轰动一时,所以在巴黎引起了极大的物议。

众人议论纷纷,都说公爵老而好色,一个腰缠万贯的老翁同一个年轻的少妇有着这种关系也实在是常有的事。总之,众说纷纭,却都猜不出个中真情。

其实,这位父亲般的老人,对玛格丽特的感情是十分圣洁的,除了同她在心灵上的相通之外,任何其他关系,在公爵看来都近乎乱伦,在玛格丽特面前,老公爵从未讲过一句不适于在一个女儿面前讲的话。

我们也绝不想把我们的女主人公描写成脱尽她本来面目的另一个样子。但我们要说的却是,如果她仍然留在巴涅尔,那么她向公爵许下的诺言是不难实现的,更何况她已然履行了这种诺言。然而一旦她返回巴黎,这位习惯于放荡生活,沉湎于舞会的姑娘,似乎便耐不住寂寞了,虽然老公爵的定期来访可以缓解她的孤独,但在平时,她却觉得百无聊赖,烦闷欲绝,往日生活的那种灼热炙人的气浪便一下子涌上了她的心头和脑际。

还须加以说明的是,玛格丽特自这次旅游归来之后,出落得更加娇艳美丽,况且她正值二十妙龄,虽然她并没有痊愈,却已大有起色。也正是这种原因激起她狂热的欲念,而这也恰是一个肺病患者的症状。

公爵的朋友们总是不断地窥伺着玛格丽特,以便伺机抓住这位少妇的一两件丑事。他们说,和她来往有损公爵的清誉。有一天,他们前来向公爵讲这些事,并向他证明:玛格丽特会在公爵不来看她的时候,便在家里接待客人,而这些客人则往往要待到第二天。遇到这些朋友前来讲这些时,公爵便感到一种巨大的痛苦。

受到公爵的盘问后,玛格丽特便向公爵承认了一切,并且直言不讳地向公爵提出,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如此关照自己了,因为她自觉已无力再信守前言,再说,她也不愿旷日持久地接受一个被她所欺骗的男人的好意。

自此,公爵有一个星期没有露面,他所能做的一切,也仅此而已。到了第八天,他便前来向玛格丽特恳求,请她继续和他来往,并向她保证,只要能见到她,不管什么条件他都答应,并发誓说即使他因此而死去也不再责备她一句。

以上便是玛格丽特回到巴黎第三个月后所发生的事情,那时正是一八四二年的十一月或者十二月份。

第三章

十六日下午一时,我来到了昂坦大街。

我当时刚到大门口,便听到了拍卖估价人的叫喊声。

房间里挤满了好奇的人们。

风月场的名花艳姬们也来到这儿,挤满了一室,有几位贵妇人正在一旁偷偷地打量着她们。这些贵妇人又一次以参加拍卖为借口前来取得就近看看她们从来无由相见的这些女人的机会,说不定她还在心中暗暗地羡慕这些女人无拘无束、自由放荡的生活呢。

德·F公爵夫人同A小姐肘臂相接,并肩而立,这位A小姐是当今烟花巷中最为凄凉薄命的一位;T侯爵夫人正在犹豫不决,对于是否要买下那件被D太太大大抬高了价码的家具下不了决心;D太太是当代众人皆知的最淫荡、最风流的人物;还有那位德·Y公爵,他在马德里被认为在巴黎破产了,而在巴黎又被认为是在马德里荡产败家的,而实际上,他甚至连每年的收入都挥霍不完,此刻他正在一边同M太太聊天儿,一边同德·N夫人眉目传情;而M太太是我们一位才情出众的短篇小说家,她常常把自己当众所说的东西写下来,然后便冠上自己的大名发表出去;而德·N夫人呢,人长得非常漂亮,是香榭丽舍大街上驾车游览的爱好者,她衣服的颜色几乎不是粉红便是天蓝,两匹[12]黑色的高头大马为她拉车,这两匹马,托尼要价一万法郎……她竟然如数照付。最后,还有那位R小姐,她以自己的才能使她的地位比那些以嫁妆来抬高身价的上流社会的名媛高出一等,而比那些以爱情来标榜自己的女性则高出何止数倍。那天,虽然天气寒冷,她也前来走入购物者的行列,她在厅堂之上,其惹人注目的程度绝不逊于别人。

本沙龙堪称名人毕集,就连拍卖者自己也颇感意外,我们本可再举出一些知名人士姓名的字头,但我也担心这样会引起各位读者的厌烦,还是就此打住为好。

不过还想再提一句的是,在场的各位都显得兴高采烈,而在女士中,许多人都认得死者,但此时却似乎看不出有什么怀念之情。

场内喧笑之声不绝于耳,拍卖人高声呼叫,坐在拍卖桌前长凳上的商人们竭力想使大家安静下来,以便安静地进行交易,然而却是徒劳。像这样人员复杂、纷乱不堪的集会真是绝无仅有。

我怯生生地踯躅在这可悲的人群之中,不禁心中暗想,这种场面就出现在这个可怜的风尘女子撒手尘寰的房间里,现在正在拍卖她生前用的家具来抵债,而我呢,与其说前来买东西,倒不如说是前来看热闹。我打量着那些拍卖商的面孔,只见他们每成交一笔生意而价格又出乎预料时,便笑逐颜开。

而这些人却都是正人君子!这些正人君子,他们曾在这个女人生前的灵肉生涯中搞过投机,在她身上搞过一本万利的买卖,在她行将就木之际,曾拿着贴了印花的借据前来索债,而在她死后又堂而皇之地拿着精打细算的账款前来捞取好处,并卑鄙地收取高利。

无怪古人曾说,商人同窃贼,他们头上供奉的是同一个上帝,这实在是再正确不过了!

衣裙、开司米披肩、金银首饰等这些物事,卖得是出奇地快,几乎令人难以置信。而这些于我都不合适,我便耐心地等待着。

突然,有人喊道:[13]“这里有一册书,装帧精美,烫金书边,书名《曼侬·莱斯柯》,扉页上还有题词,起价十法郎。”

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沉默之后,有人喊道:“十二法郎。”“十五法郎。”我说。

我何以如此?自己也不晓得,可能是因为那扉页上的题词吧。“十五法郎。”拍卖估价人又重复了一遍。“三十法郎。”第一位抬价人又叫出了这个数字,口气中似乎在向别人挑战。

于是这场竞赛便变成了一场斗争。“三十五法郎!”我以同样的声调喊道。“四十。”“五十。”“六十。”“一百法郎。”

应该承认,如果我想制造轰动效应的话,那么,我是不折不扣地达到目的了。因为听到我报出这个价码后,全场一片寂静,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部向我投来,似乎想看一看这位决心购得此书而后快的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

我最后一次叫价的语气似乎震慑了我的对手,他便放弃了这场竞争,从而使我花了十倍于原价的钱买下了这本书。

只见那位先生向我鞠躬致意,虽然稍微晚了一点儿,他还是以非常动听的语调对我说道:“先生,我让给你了。”

由于再没有人发话,于是那本书便被裁定由我来买下。

我担心或许有某位先生再来固执地加价,自尊心又可能会使我硬撑下去,而钱包里又实在很不宽裕,我便请人把我的名字登记下来,把那本书放在一边,然后便转身下楼而去。我这种做法可能很使在场的众人感到费解,他们肯定会想,我只须花上十个,最多十五个法郎便可以随便在什么地方买到这本书,何以竟会花上一百个法郎到这儿来买它呢。

一小时以后,我便派人把书取了回来。

扉页上是赠书者的亲笔题词,字体俊秀漂亮,这个题词仅几个字:

曼侬同玛格丽特相比,

自愧不如

下面的署名是:阿尔芒·杜瓦尔。“自愧不如”在这里作何解释?

是否据这位阿尔芒·杜瓦尔先生的意见,曼侬自认在生活中的放荡,抑或内心的情感方面,玛格丽特都比她略胜一筹?

这种解释放在第二种,即内心的情感方面,似乎更加确切,因为如放在第一种解释上,似乎直率得近乎无礼,不管玛格丽特对自己有何种评价,她都是不能接受的。

随后我又出去了,直到晚上上床就寝,我才又想起这本书。

不错,《曼侬·莱斯柯》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十分感人的故事,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我都十分熟悉。但是,由于我对这本书非常喜爱,因此,每当我拿起它来读的时候,这种好感便油然而生。哪怕是我读到第一百次,当我打开书时,便又感到自己同普雷沃斯特神甫笔下的女主人公生活在一起。另外,这位女主人公被刻画得那么真实可信,以至于我总觉得和她似曾相识,加之目前又出现了这种新情况,把她同玛格丽特加以比较,在读这本书时,它对我又产生了一种始料不及的吸引力。我从这个可怜的姑娘的遗物中得到了这本书,出于对她的怜悯,甚至几乎可以说是爱慕,我对她的宽容心是大大地增强了。曼侬逝于荒漠之地,这一点儿不错,但她却死在一个以全部心灵的力量爱她的男人的怀抱之中,这个男人为她挖了一方墓穴,以自己的泪水浇灌它,并连同自己的一颗心也埋在里面。而玛格丽特呢,她和曼侬一样,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女性,或许后来也同曼侬一样,迷途知返,但倘按我的观察所见,却死在锦衣玉食的繁华富贵之乡。她就死在她过去一直睡觉的床上,但心里却是一片空虚,好像被埋葬在荒漠之中,这种荒漠比曼侬葬身的那个荒漠更干枯、更空旷、也更无情。

不错,正如我从几位知情的朋友那里得悉的情况一样,在她生命之途即将完结的日子里,她竟没有见到一个知音坐在病榻前给她以真正的安慰。这段时间长达两个月,那是何等漫长,又是何等痛苦。

我的思绪又从曼侬和玛格丽特身上转向我所认识的某些女性,我似乎见到她们一边唱着歌,一边向着任何人都无法逃脱的死亡走去。

多么可怜的女子,倘说爱她们,正直者不屑为之,那么,至少应给予她们一些同情吧。你们这些人,你们同情不知阳光为何物的瞎子,同情不知万籁为何声的聋子,同情不能表达心声的哑巴,却何以打着虚伪的廉耻大旗,不给那些心灵的瞎子、灵魂的聋子和良心的哑巴以半分同情?由于有了这些缺陷,使得这些不幸的女子变得如狂人一般,使她们不能自已地有眼见不到善行,有耳听不到善音,甚至有口也难以讲出能表达爱情和信仰的纯美语言。

雨果塑造了玛丽翁·德·洛尔姆,缪塞塑造了贝纳尔特,大仲马塑[14]造了贝尔南德。历代的思想家和诗人,都把自己的一片仁义之心奉献给那些风尘女子。有时候,甚至一位伟大的人物,竟能以自己的爱和自己的姓氏奉献给她们,以替她们恢复名声。我之所以如此强调这一点,是考虑到将来读我这本书的众多读者中,有许多人惮于本书会为邪恶和淫荡树碑立传,可能已经准备好把它一掷了之。而作者的年纪尚轻,无疑就更为这些人的忌惮提供了口实。我奉劝做如是想法的先生们及早回头,倘只因有了这一点儿忌惮而使他们踯躅不前的话,那还是请他们继续读下去为好。

我仅信奉一个信条:对于没有受过“善”的教育的女子,上帝几乎总是向她们指出两条道路,一条通向痛苦,一条通向爱情。这两条路走起来都十分艰难困苦,跋涉在这两条路上的女人,走得双脚鲜血淋漓,双手布满伤痕,然而就在同时,她们却把掩饰罪恶的外衣留在路旁的荆棘丛中,一丝不挂地走向尽头,便这样去见上帝而毫不脸红。

凡在人生旅途上,与这些大无畏的女性相遇者,应该帮助她们,并应直言不讳地向众人宣称曾与她们有过交往,因为只有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也才是真正地指出了道路。

我们不应该只是一厢情愿地在人生之路的入口处竖起两块牌子,一块牌子上写着“善之路”,另一块牌子上却写着“恶之路”。也不应该对走上前来的人们只说一句:“请选择吧。”而应该像基督那样,必须向那些由于环境使然而不惜一试的人指明道路,引导这些人从后一条道路走向前一条道路,尤其不应使这些人上路伊始便觉得痛苦万分,艰于跋涉。基督教在这方面就有过非常美好的比喻。《圣经》上曾讲过浪子回头的故事,这也无非是劝诫我们要慈悲为怀,宽以待人。耶稣对那些深受世俗情欲之害的灵魂充满了爱,他在为患者包扎伤口的同时,总是从伤口中取出可以医治这种痛苦的成分。因此,他[15]对马德琳娜说:“因你曾博施仁爱,所以你也将备受宽恕。”这种崇高的宽恕,应该唤起一种崇高的信念。

我们为什么竟比基督更加严厉?这个世界,为使人相信它的强大,故作严厉,但我们为什么竟顽固地同它持同一见解,而置那些伤口中流着鲜血的灵魂于不顾呢?更何况从这些伤口里流出的乃是往日罪恶的血污,正如一个病人排出的污血一样。而他们也正在期待着一只友谊之手来包扎他们的伤口,使他们的心灵得以康复。

我的这些话是向我的同龄人而发,向那些有幸不再相信伏尔泰先生的高论者而发,向那些同我一样深刻了解十五年来人类社会已有了飞跃发展的人而发。知善知恶的是非标准已然得到公认,信仰也已重新确立,对圣洁事物推崇之风又回到我们中间。如今,倘不说它尽善尽美,至少也应该说比从前好了许多。凡智者仁人,都为同一目标而出力,凡具伟大抱负者,都为同一原则而奋斗:我们要善良,要有赤子之心,要表里如一!邪恶只不过是一种虚空,要为自己的善举而自豪,最重要的是,我们千万不要丧失信心。对于那些既不是自己的母亲,又非姐妹;既不是自己的女儿,又非妻子的非亲非故的女性,绝不可蔑视。对一个家庭亦不应缺乏敬意和对利己思想的宽容。对一个犯罪后幡然自悔者,上天对他比一百个循规蹈矩,从未犯错者更加喜欢。那么我们就应努力博取上天的欢心,而上天也会加倍地赐福于我们。让我们在人生的旅途上,对那些因受人间物欲的引诱而误入歧途的人广施仁义吧,说不定因某一种圣洁的愿望,就能使他们脱离苦海,这也正如那些善良的老妪向病人推荐自己的药品时常说的那样:不妨一试,如果治不好的话,至少也不会添病。

诚然,我试图从这些日常琐事中寻求出大道理,未免有些不自量力,然而芥末之微可以包含一切,我是赞成这一观点的。孩童虽幼,却蕴含着人的天性;头颅虽小,却容纳着无际的思维;眼睛大不过方寸,却能广收万物。

第四章

两天以后,拍卖全部结束,共售出十五万法郎的物品。

债主分走了三分之二,其余部分则由玛格丽特的族人,即一位姐姐和一个小外甥继承。

当代理人写信告知她这位姐姐,她可以继承五万法郎的遗产时,她惊得瞠目结舌。

这位年轻的女子已有六七年没见过她这位妹妹了。因为有一天,她妹妹突然失踪了,自那以后,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别人,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关于她这位妹妹的任何消息。

这位姐姐匆忙赶到了巴黎,凡认识玛格丽特者不禁都大吃一惊,原来玛格丽特的这位唯一的继承人,竟是一位漂亮的乡下胖姑娘,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呢。

仅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她便发了财,尚不知这笔意外之财来自何处。

后来有人告诉我,她回到乡下后,很为她妹妹的死悲伤了一番。不过她刚刚以四厘五的利息把这笔钱存了起来,也算是对她这一悲痛的补偿吧。

巴黎原本就是各种流言蜚语聚散之地,像这类事情自然会到处传播,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也开始被人们所淡忘,甚至我自己也已差不多忘记是怎么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的了。但就在此时,却发生了一个新情况,这使我了解了玛格丽特整个身世的详情,且十分感动,于是便产生了把这一故事写下来的冲动。现在,我就把它写出来。

家具卖空之后,仅三四天的时间,那所房子便准备出租了。这时,一天早晨,有人拉我的门铃。

我的仆人或者不如说我那位兼做仆人的看门人便去开门,他给我拿来一张名片,说交给他名片的人想要同我谈谈。

我看了名片一眼,只见上面写着:阿尔芒·杜瓦尔。

我在头脑里搜寻,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于是便想起是在《曼侬·莱斯柯》这本书的扉页上见过。

把这本书送给玛格丽特的这个人,见我干什么?我立即吩咐,请候见者进来。

我见到了一位金发青年,他身材高大,面色苍白,身穿一套旅行装,似乎已有几天没脱下来过,甚至到了巴黎之后也没把它刷一下,因为上面已满是灰尘。

杜瓦尔先生异常激动,且对这种情绪不加任何掩饰,眼含热泪,声音颤抖地对我说道:“先生,请你原谅我的贸然来访以及衣冠不整,不过,这一点,除了我们年轻人不太注意礼节外,更主要的是,我急于想在今天见到你,甚至我把行李送到下榻的旅馆,却没进去歇一下,便急匆匆地赶到你这儿来了。尽管时间尚早,我还担心见不到你呢。”

我请杜瓦尔先生在炉火边坐下,他一边就座,一边从衣袋里取出一方手帕,把自己的脸捂了一会儿。“你可能不明白,”他一边忧伤地叹了口气,一边继续说,“像我这样一个与你素昧平生的来访者,在这个时候,穿着这么一套服装,哭成这个样子,到你这儿来,向你相求何事。“先生,我的来意很简单,是前来请你鼎力帮忙的。”“请讲吧,先生,我愿为你效劳。”“你参加过玛格丽特·戈蒂埃的拍卖会了吗?”

说完这句话,这个年轻人本已抑制住的感情又克制不住了,不得不用双手捂住眼睛。“我这副模样,你一定会觉得很可笑,”他又补充说,“对此,我再次请你原谅,并请你相信,对于你耐心听我讲述的这种感情,我将永远铭感于心。”“先生,”我对他说,“如果我能够为你聊尽绵薄之力,并且能够消减一些你的忧伤的话,那么就请你快些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一定会感到我是一个乐于为你效劳的人。”

杜瓦尔先生的痛苦实在令人同情,无论如何,我也要使他觉得我是个很随和的人。

他便对我说道:“在玛格丽特的物品拍卖会上,你曾买下过什么东西吧?”“是的,先生,买过一本书。”“是《曼侬·莱斯柯》吗?”“一点儿不错。”“这本书还在吗?”“在我的卧室里。”

听到我这样说,阿尔芒·杜瓦尔似乎卸下一块重石,立即向我致谢,好像我把那本书保存下来,就已经帮了他的大忙一般。

我当即起身走进卧室,把那本书拿出来并交给了他。“正是它,”他一边盯着扉页上的题词一边说,然后又翻看着那本书,不住地说,“正是它。”

只见他眼睛里两颗大泪珠滴在了书本上。他立即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那么先生,你非常珍爱这本书吗?”他分明已不再企图掩饰自己曾经哭过,而且说这话时,又几乎落下泪来。“先生,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我这次登门造访,就是想请你把这本书转让给我。”“请你原谅我的好奇,”我对他说,“那么,是你把这本书送给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吗?”“正是。”“这本书原是你的,先生,那么请你拿去吧,我很高兴能把原书奉还给你。”“但是,”杜瓦尔先生颇带尴尬地说,“至少我应该把你买这本书的钱奉还给你。”“请允许我把它送给你吧。在这样一次拍卖会上,一本书的价钱原本是无所谓的。再说,我也记不清花多少钱买的了。”“你花一百法郎买的。”“啊,不错,”这一次尴尬的却是我了,“你怎么知道的?”“原因很简单,我原想到达巴黎时能及时参加玛格丽特物品拍卖会,但今天早晨我才赶到。我下定决心要得到她的一件遗物,便跑到拍卖估价人那儿,请他让我查阅一下所卖物品清单及买主的姓名。我看到这本书已经被你买下,因此便决意请你转让。不过,你花的价钱使我感到担心,我觉得你花这个价钱买下这本书,或许也是为了某种纪念。”

在说这些话时,很明显地可以看出,阿尔芒似乎很担心,怕我与玛格丽特的相识也同他和她的相识那样是同一原因。

为使他放心,我赶紧说道:“我认识戈蒂埃小姐,只不过是曾经看见过她而已。她的去世,在我看来,就如同一个青年男子在见到他所乐于见到的漂亮姑娘辞世时的感觉一样。我原想在这次拍卖会上买下一件她的遗物,不知为什么,就顽固地为这本书一再抬价,竟然因此激怒了一位先生,他也狠命地加价要得到这本书,似乎要和我挑战似的。因此,先生,我再说一遍,这本书归你了,并再次请你收下它,而不要像我从拍卖人那里买到这本书时那样,再从我这里把它买去。此外,我还希望这本书能成为我们今后长久交往和亲密友情的信物。”“好吧,先生,”阿尔芒一边伸手紧握住我的手一边说,“我收下这本书,对你的好意,今生今世,我将永志不忘。”

我非常想问一问阿尔芒有关玛格丽特的事,因为书上的题词,和这位年轻人专程远路而来,以及他急于得到这本书的心情,这一切都激发了我的好奇心,然而我不敢向这位客人问及此事,生怕他以为我不接受他的钱乃是为了介入他的私事。

他好像猜出了我的心思,因为他问我说:“你看过这本书了吗?”“已经全部读完。”“你对我写的那几句话有何想法?”“我一眼便看出了,这位接受你赠书的可怜姑娘,在你的眼里是超凡脱俗的,因为我不认为你的题词只是一般的恭维。”“先生,你说对了,这位姑娘简直就是一位天使,喏,”他说,“请你看看这封信。”

说着他便递给我一页信纸,看样子似乎已经读过许多遍了。我打开信,只见上面写道:

亲爱的阿尔芒,你的来信已收到,你的心地依然是那么善良,对此,我应该感谢上帝。是的,我的朋友,我已染疾在身,而且是不治之症,然而你仍然一如既往,对我如此关怀,这大大减轻了我身受的痛苦。我将不久于人世,这是不容置疑的。不幸的是,我没福消受握一握你那双手。我刚刚收到这封为我写下的如此美好的信,如果说,有什么事物能医好我的病痛的话,那么,这封信上的语言就可以办到。[16]我已无缘再见你一面了,因为我已是一个将死之人,数百里的距离竟使我们天各一方。可怜的朋友!今日的玛格丽特已远非昔日的你那个玛格丽特了。以她目前这个样子,还是你不见她为好。你问我是否能原谅你,啊!朋友,我已从心底里原谅了你,因为从前你使我受的那些折磨,是你对我的爱的一种明证。我辗转病榻已经一个月了。我非常珍惜你对我的尊重,因此,我每天都写生活日记,从我们分离的那天起,而且将一直写下去,直到我无力执笔为止。

阿尔芒,如果你是真正地关心我,那么待你回来之后,便到朱丽·杜普拉那里去一趟,她会把这本日记交给你,你将在这本日记里找到我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的原委,以及我自己的解释。朱丽待我很好,我们经常在一起谈起你,收到你的信时她也在旁边,读信的时候,我们俩都哭了。

如果我得不到你的消息,待你到达法国之后,她便负责把我的日记交给你。请不要为此向我表示感谢。每天能重温我一生中那唯一的最为温馨的时刻,对我有莫大的好处。如果你在读这本日记时,能对往昔的岁月有所谅解,那对我也将是一个永久的慰藉。

我本想给你留下点儿使你对我永久怀念的东西,但我家里的一切都被查封,现在我已一无所有了。

我的朋友,不知你是否能够理解?我即将撒手尘寰,在我的卧室里便能听到看守人走路的脚步声,那是债主们为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看守起来不被人拿走而派来的。即使我不死,也已无一余物了。毫无疑问,他们专等我死后进行拍卖了。

啊!人真是残酷无情!不,我说错了,应该说只有上帝才是无私无畏的。

那么,好吧,亲爱的心上人,你就来参加我的财产拍卖会吧,这样你就可以买下我的某种物品。因为如果我为你留下哪怕是一点点小东西,倘被别人知道后,他们便有可能控告你,说你侵占查封的财物。

人生是悲惨的,我就要离它而去了!

倘在死前能再见你一面,那真是上帝的慈悲!然而从各种迹象来看,我们是要永别了,我的朋友。请原谅我这封信不能写得更长一些,那些口称能治好我病的人,已把我折腾得筋疲力尽。我这双手已无力再写下去了。

玛格丽特·戈蒂埃

确实如此,最后几个字几乎已无法辨认。

看罢,我便把信交给阿尔芒。无疑,在我读这封信时,他也像我一样,在心里又把它默诵了一遍,因为他一边接信一边对我说:“谁能相信,像这样一封信,竟是出自一位靠人供养的姑娘之手呢!”

对旧情的怀念使他激动不已,只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了一会儿信上的笔迹,便把它送到唇边吻了吻,随后又开口道:“每当我想到她这样死去,而我竟不能再见她一面,而且也将永远见不到她时,每当我想到她对我比一位亲姐妹对我都好时,我便无法原谅自己让她这样死去。“她人已经死了!死了!就这样心里想念着我,手上拿笔写着信,口中念着我的名字而死去,我亲爱又可怜的玛格丽特!”

在这一瞬间,阿尔芒让自己的思绪奔腾,泪流满面,随后便把手伸给我,一边继续说道:“别人看到我为这样一个姑娘的死而如此悲痛,可能会觉得我有点儿孩子气,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我从前使这位女性受过多少折磨,不了解我那时是多么残酷,也不了解她是何等善良,又是何等屈己待人。我原以为原谅她的应该是我,而现在我却觉得,我不配得到她的宽恕。啊!如果我能伏在她脚下大哭一场,哪怕是一小时,我宁可少活十年。”

如果不了解一个人的痛苦,而又想去安慰他,那实在是一件难事。然而我对眼前这位年轻人已经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他非常直率地向我坦陈心曲,倾诉自己的忧伤,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话对他可能不无作用,于是便对他说道:“你有亲戚或者朋友吗?你应该振作起来,去看看他们,他们会给你一些慰藉的,至于我,我只能给你一些同情而已。”“正是这样,”只见他一面站起身来一面这样说,随后便在我的房间里踱来踱去,“我给你添麻烦了,这要请你原谅。我没有想到,我的痛苦原与你无甚瓜葛,也没有想到,对这件事,你不可能,也不应该有何兴趣,可我竟用它来打扰你的清静。”“你误解了我这句话的意思了,我非常乐于帮助你,遗憾的是,解除你的忧伤,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如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或者我的友人们能排遣你的忧伤,总之不管在哪方面,只要你需要我,请你相信,能使你感到愉快将是一件令我十分快慰之事。”“对不起,对不起,”他对我说,“人在痛苦之中,最易神经过敏,请让我再稍留几分钟,给我点儿擦眼泪的时间,以免让大街上的闲人看到这么大的一个人竟然哭哭啼啼,而当成玩意儿看。刚才你把这本书给了我,使我高兴之至,对这份情义,不知怎样报答才好。”“那就请你把你的友情赐予我一点儿吧,”我对阿尔芒说,“把你之所以如此忧伤的原因讲给我听听,一个人把自己的伤心事讲了出来,便会得到些安慰的。”“你说得对,但今天我需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即使对你讲了,也将是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东西,换个日子,我将把这件事情向你讲清楚,那时你就会看得出,我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如此怀念,是否有道理了,而现在,”他说着又最后擦了擦眼睛,又在镜子里照了一下,继续说道,“只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一个幼稚无知的笨蛋,并请你允许我再来拜访。”

这个年轻人的目光既善良又温和,我真想拥抱他。

而他呢,这时双眼又开始被泪水蒙住,待到他看到我已发觉之后,便赶紧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没有什么,”我对他说,“要有勇气。”“再见了。”他这样说。

他尽最大的努力不使泪水再流下来,说罢便从我这儿逃了出去,因为那实在不能说是走出去的。

我撩起窗帘,目送他登上正在门外等着他的双轮轻便马车,刚一坐进车子,便见他泪流满面,用手帕捂住了脸。

第五章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没听到有人提起过阿尔芒。与此相反,关于玛格丽特的事,倒常常有人谈论。

不知你有没有注意过这样的事:一个看来与你很陌生的人,或者至少与你素无瓜葛的人,一旦有人在你的面前提到他的名字,于是关于他的种种琐事便渐渐地在此人的名下聚拢起来,你的所有朋友每次前来,都会向你提一件有关他的事,而这件事又都是从前不曾向你说过的,于是你便觉得这个人几乎就在你眼前,几乎伸手可及了。而且你也将会觉得,似乎此人曾在你生活中出现过许多次,只不过没引起你的注意罢了。并且你还能从别人对你讲的这些事件中发现有些事同你亲身经历过的某些真实事件极为吻合,极为相似。但我同玛格丽特之间却并非如此,因为我曾见到过她,遇到过她,也熟悉她的音容笑貌和她的习惯。然而,自从那次拍卖会后,我的耳朵便经常听到她的名字,在上一章中,我也曾说过,她的名字已然和一种深切的忧伤连在一起,因此,我的惊诧愈见增长,而好奇心也愈见加重了。

于是我一遇到朋友便向他们打听玛格丽特的事,而从前,我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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