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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4 12:5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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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渔

出版社:华夏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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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十二楼 连城璧

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十二楼 连城璧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十二楼 连城璧作者:李渔排版:吱吱出版社:华夏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06-01ISBN:9787508084572本书由华夏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前 言

在中国小说史上,明清时代是一个小说创作与传播的高峰时代。尤其是明代创作了很多伟大优秀的小说,《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等,标志着古代文言小说的最高成就。与此同时,这一期间也出现了很多白话小说,这些小说中除了公案小说、侠义小说、历史演义小说、英雄传奇小说之外,还有数量可观的另类作品,这就是充斥着大量色情描写、情欲内容的艳情小说,这类小说往往迎合了读者的低级情趣,并遭到官府的禁毁与封杀。然而以今人的视角和标准客观地分析,一些艳情小说,却通过作者的笔触揭露和批判了封建的统治阶级和社会制度,表现了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进步思想,反映和歌颂了受压迫、受剥削的黎民百姓的反抗和斗争。这类小说与其称之为艳情小说,实应称为世情小说。明代文人李渔创作的《十二楼》、《连城璧》就属于这类小说。

李渔,原名仙侣,字笠鸿、滴凡,号笠翁。生于江苏雉皋(今如皋)。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学家、戏曲家。明代中过秀才,入清后无意仕进,从事著述和指导戏剧演出。居于南京时,居所命名为“芥子园”,并开设书铺,编刻图籍,广交达官贵人、文坛名流。著有《凰求凤》、《玉搔头》等戏剧,《肉蒲团》、《觉世名言十二楼》、《连城璧》等小说。《十二楼》又名《觉世名言十二楼》、《觉世名言》,是清代著名孤本白话短篇小说集。全书共十二卷三十八回,每卷写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涉及一座楼阁,人物命运与情节发展均与楼有关,故命名为“十二楼”。

作者把戏剧创作的手法和技巧搬到小说创作中来,使小说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十二楼》的每个故事都主题鲜明,线索明晰,中心人物贯穿始终,在叙述过程中决不横生枝蔓;情节设计新颖奇特,悬念丛生,出人意表,但衔接上自然合理,不留破绽;结局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语言通俗浅显易懂,生动流利,涉笔成趣,具有很强的娱乐功能。但小说毕竟不同于戏剧,用戏剧的创作手法来创作小说,有时情节显得过于单纯,重故事而轻人物;有时过分逐奇弄巧,失之于轻佻薄俗,损害了作品的艺术性。但总的来看,《十二楼》在艺术上是成功的,在清代白话短篇小说中可推为上乘之作。《十二楼》的思想内容相当复杂。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有着进步的思想意义。比如,在《萃雅楼》、《鹤归楼》中能看到对统治阶级集团上层人物丑恶灵魂和残暴本质的揭露和鞭挞;《生我楼》、《奉先楼》从表面上看是破镜重圆的喜剧故事,而实际上描写的是千家万户妻离子散、流离失所的辛酸,反映了明末清初的社会动乱、造成人民颠沛流离的现实,表达了作者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夺锦楼》、《拂云楼》借青年男女的爱情波折,批判了封建礼教对青年恋爱婚姻的禁锢,批判了封建社会的门第观念与嫌贫爱富的市侩哲学,热情地肯定了青年男女为反抗封建束缚、追求婚姻自由所进行的斗争。但是,《十二楼》中所表现出的思想糟粕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在反映人民流离之苦的几篇小说中,有诋毁明末农民起义的内容;在劝善惩恶一类的小说中,也大都充斥着封建伦理道德的说教;在描写爱情、婚姻和两性关系的作品中,主张并赞赏一夫多妻制,甚至有时把爱情和性爱相混淆,自觉或不自觉地宣扬封建享乐主义,并夹杂着低级庸俗的猥亵描写,这些是我们在阅读时应当予以批判的。《连城璧》是一部按子丑寅卯十二地支分章的拟话本小说集,也是后世屡遭禁毁的小说之一。小说中每集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有一个或美丽善良、或淫浪害人、或聪慧仁义、或邪恶奸滑的女主角,通过人物的悲欢离合,而警世喻人,劝人向善。《连城璧》反映了当时社会广阔的生活面,上至官府的达官显贵,下至社会底层的穷苦百姓,纷纷在作品中登场。这部小说同作者所创作的同类小说一样,充斥了大量情色描写,这虽然与李渔一贯的小说表现手法和创作的艺术风格有关,但作者的创作态度却是较为严肃的,从总体上看是着眼于人生社会,在真实地揭露了封建社会生活百态中,既有一种对美好人性的赞美和讴歌,也有一种对荒淫无道的讽刺和批判;既有对众生人生结局迴异的冷静分析,又有对世道黑暗、制度腐朽的愤怒抗议。

因此,今天的读者在阅读此书时,应理性地辨别糟粕与精华,有选择地批判地继承和光大民族传统文化。

编 者

2015年5月十二楼序

觉道人山居,稽古得楼之事,类凡十有二。其说成可喜。推而广之,于劝惩不无助。于是新编《十二楼》,复裒然成书。手以视余,且属言其端。余披阅一过,喟然叹觉道人之用心,不同于恒人也!

盖自说部逢世,而侏儒牟利。苟以求售,其言猥亵鄙靡,无所不至,为世道人心之患者无论矣。即或志存扶植,而才不足以达其辞,趣不足以辅其理,块然幽闷,使观者恐卧,而听者反走,则天地间又安用此无味之腐谈哉!

今是编以通俗语言,鼓吹经传;以入情啼笑,接引顽痴,殆老泉所谓“苏、张无其心,而龙、比无其术者”欤?

夫妙解连环,而要之不诡于大道。即施、罗二子,斯秘未睹,况其下者乎?语云:“为善如登。”觉道人将以是编偕一世人结欢喜缘,相与携手徐步而登此十二楼也。使人忽忽忘为善之难而贺登天之易,厥功伟矣!道人尝语余云:“吾于诗文,非不究心,而得志愉快,终不敢以稗史为末技。”嗟乎!诗文之名诚美矣,顾今之为诗文者,岂诗文哉?是曾不若吹篪蹴鞠,而可以傲入神之艺乎?吾谓与其以诗文造业,何如以稗史造福;与其以诗文贻笑,何如以稗史名家。

昔李伯时工绘事而好画马,昙秀师呵之,使画大士。今觉道人之稗史,固画大士者也。吾愿从此益为之不倦,虽四禅天不难到,岂第十二楼哉。

顺治戊戌中秋日钟离睿水题于茶恩阁。合影楼第一回 防奸盗刻意藏形 起情氛无心露影

词云:世间欲断钟情路,男女分开住。掘条深堑在中间,使他终身不度是非关。堑深又怕能生事,水满情偏炽。绿波惯会做红娘,不见御沟流出墨痕香。——右调《虞美人》

这首词,是说天地间越礼犯分之事,件件可以消除,独有男女相慕之情,枕席交欢之谊,只除非禁于未发之先,若到那男子妇人动了念头之后,莫道家法无所施,官威不能摄,就使玉皇大帝下了诛夷之诏,阎罗天子出了缉获的牌,山川草木尽作刀兵,日月星辰皆为矢石,他总是拼了一死,定要去遂心了愿。觉得此愿不了,就活上几千岁,然后飞升,究竟是个鳏寡神仙。此心一遂,就死上一万年不得转世,也还是个风流鬼魅。到了这怨生慕死的地步,你说还有什么法则可以防御得他?所以惩奸遏欲之事,定要行在未发之先。未发之先,又没有别样禁法,只是严分内外,重别嫌疑,使男女不相亲近而已。

儒书云:“男女授受不亲。”道书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这两句话,极讲得周密。男子与妇人,亲手递一件东西,或是相见一面,他自他,我自我,有何关碍,这等防得森严?要晓得古圣先贤,也是有情有欲的人,都曾经历过来,知道一见了面,一沾了手,就要把无意之事,认作有心,不容你自家做主,要颠倒错乱起来。譬如妇人取一件东西,递与男子,过手的时节,或高或下,或重或轻,总是出于无意。当不得那接手的人,常要画蛇添足:轻的说她故示温柔;重的说她有心戏谑;高的说她提心在手,何异举案齐眉;低的说她借物丢情,不啻抛球掷果。想到此处,就不好辜其来意,也要弄些手势答她。焉知那位妇人不肯将错就错。这本风流戏文,就从这件东西上做起了。

至于男女相见,那种眉眼招灾、声音起祸的利害,也是如此。所以只是不见不亲的妙。不信,但引两对古人做个证验:李药师所得的红拂妓,当初关在杨越公府中,何曾知道男子面黄面白?崔千牛所盗的红绡女,立在郭令公身畔,何曾对着男子说短说长?只为家主公要卖弄豪华,把两个得意侍儿与男子见得一面,不想她五个指头、一双眼睛就会说起话来。及至机心一动,任你铜墙铁壁,也禁她不住。私奔的私奔出去,窃负的窃负将来。若还守了这两句格言,使她“授受不亲”,“不见可欲”,哪有这般不幸之事?

我今日这回小说,总是要使齐家之人,知道防微杜渐,非但不可露形,亦且不可露影,不是阐风情,又替才子佳人辟出一条相思路也。

元朝至正年间,广东韶州府曲江县有两个闲住的缙绅:一姓屠,一姓管。姓屠的由黄甲起家,官至观察之职;姓管的由乡贡起家,官至提举之职。他两个是一门之婿,只因内族无子,先后赘在家中。才情学术,都是一般,只有心性各别:管提举古板执拗,是个道学先生;屠观察跌宕豪华,是个风流才子。两位夫人的性格,起先原是一般,只因各适所夫,受了形于之化,也渐渐的相背起来:听过道学的,就怕讲风情;说惯风情的,又厌闻道学。这一对连襟、两个姊妹,虽是嫡亲瓜葛,只因好尚不同,互相贬驳,日复一日,就弄做仇家敌国一般。起先还是同居,到了岳丈、岳母死后,就把一宅分为两院。凡是界限之处,都筑了高墙,使彼此不能相见。独是后园之中,有两座水阁:一座面西的,是屠观察所得;一座面东的,是管提举所得。中间隔着池水,正合着唐诗二句:遥知杨柳是门处,似隔芙蓉无路通。

陆地上的界限,都好设立墙垣,独有这深水之中,下不得石脚,还是上连下隔的。

论起理来,盈盈一水,也当得过黄河天堑?当不得管提举多心,还怕这位姨夫要在隔水间花之处,窥视他的姬妾。就不惜工费,在水底下立了石柱,水面上架了石板,也砌起一带墙垣,分了彼此,使他眼光不能相射。从此以后,这两户人家,莫说男子与妇人,终年不得谋面;就是男子与男子,一年之内,也会不上一两遭。

却说屠观察生有一子,名曰珍生;管提举生有一女,名曰玉娟,玉娟长珍生半岁。两个的面貌,竟像一副印板印下来的。只因两位母亲,原是同胞姊妹,面容骨骼,相去不远,又且娇媚异常。这两个孩子,又能各肖其母,在襁褓的时节,还是同居,辨不出谁珍谁玉。有时屠夫人把玉娟认做儿子,抱在怀中饲奶;有时管夫人把珍生认做女儿,搂在身边睡觉。后来竟习以为常,两母两儿互相乳育。有《诗经》二句道得好:螟蛉[1]有子,式穀[2]似之。

从来孩子的面貌,多肖乳娘,总是血脉相荫的缘故。

同居之际,两个都是孩子,没有知识,面貌像与不像,他也不得而知。直到分居析产之后,垂髫[3]总角之时,听见人说,才有些疑心,要把两副面容合来印正一印正,以验人言之确否。却又咫尺之间,分了天南地北,这两副面貌印正不成了。再过几年,他两人的心事就不谋而合,时常对着镜子,赏鉴自家的面容,只管啧啧赞羡道:“我这样人物,只说是天下无双,人间少二的了,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赶得上我不成?”他们这番念头,还是一片相忌之心,并不曾有相怜之意。只说九分相合,毕竟有一分相歧,好不到这般地步,要让他独擅其美。哪里知道,相忌之中,就埋伏了相怜之隙,想到后面做出一本风流戏来。

玉娟是个女儿,虽有其心,不好过门求见。珍生是个男子,心上思量道:“大人不相合,与我们孩子无干。便时常过去走走,也不失亲亲之义。姨娘可见,表妹独不可见乎?”就忽然破起格来,竟走过去拜谒。哪里知道,那位姨翁预先立了禁约,却像知道的一般,竟写几行大字,贴在厅后道:凡系内亲,勿进内室。本衙止别男妇,不问亲疏,各宜体谅。

珍生见了,就立住脚跟,不敢进去。只好对了管公,请姨娘、表妹出来拜见。管公单请夫人见了一面,连“小姐”二字,绝不提起。及至珍生再请,他又假示龙钟,茫然不答。珍生默喻其意,就不敢固请,坐了一会,即便告辞。

既去之后,管夫人问道:“两姨姊妹,分属表亲,原有可见之理,为什么该拒绝他?”管公道:“夫人有所不知,‘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头,单为至亲而设;若还是陌路之人,他何由进我的门,何由入我的室?既不进门入室,又何须分别嫌疑?单为碍了亲情,不便拒绝,所以有穿房入户之事。这分别嫌疑的礼数,就由此而起。别样的瓜葛,亲者自亲,疏者自疏,皆有一定之理。独是两姨之子,姑舅之儿,这种亲情,最难分别:说他不是兄妹,又系一人所出,似有共体之情;说他竟是兄妹,又属两姓之人,并无同胞之义。因在似亲似疏之间,古人委决不下,不曾注有定义,所以泾渭难分,彼此互见,以致有不清不白之事做将出来。历观野史传奇,儿女私情,大半出于中表,皆因做父母的,没有真知灼见,竟把他当了兄妹,穿房入户,难以提防,所以混乱至此。我乃主持风教的人,岂可不加辨别,仍蹈世俗之陋规乎!”夫人听了,点头不已,说他讲得极是。

从此以后,珍生断了痴想,玉娟绝了妄念,知道家人的言语印正不来。随他像也得,不像也得;丑似我也得,好似我也得,一总不去计论他。

偶然有一日,也是机缘凑巧,该当遇合。岸上不能相会,竟把两个影子,放在碧波里面印正起来。有一首现成绝句,就是当年的情景。其诗云: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并作南来一味凉。

时当仲夏,暑气困人,这一男一女,不谋而合都到水阁上纳凉。只见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把两座楼台的影子,明明白白倒竖在水中。玉娟小姐定睛一看,忽然惊讶起来道:“为什么我的影子,倒去在他家?形影相离,大是不祥之兆。”疑惑一会,方才转了念头,知道这个影子,就是平时想念的人:“只因科头而坐,头上没有方巾,与我辈妇人一样,又且面貌相同,故此疑他作我。”想到此处,方才要印正起来,果然一线不差,竟是自己的模样。既不能够独擅其美,就未免要同病相怜,渐渐有个怨怅爷娘不该拒绝亲人之意。

却说珍生倚栏而坐,忽然看见对岸的影子,不觉惊喜跳跃,凝眸细认一番,才知道人言不谬。风流才子的公郎,比不得道学先生的令爱:意气多而涵养少。那些童而习之的学问,等不到第二次就要试验出来,对着影子,轻轻的唤道:“你就是玉娟姐姐么?好一副面容,果然与我一样。为什么不合在一处做了夫妻?”说话的时节,又把一双玉臂对着水中,却像要捞起影子,拿来受用的一般。

玉娟听了此言,看了此状,那点亲爱之心,就愈加歆[4]动起来。也想要答他一句,回他一手,当不得家法森严:逾规越检的话,从来不曾讲过;背礼犯分之事,从来不曾做过,未免有些碍手碍口。只好把满腹衷情,付之一笑而已。屠珍生的风流诀窍,原是有传授的。但凡调戏妇人,不问她肯不肯,但看她笑不笑。只消朱唇一裂,就是好音。这副同心带儿,已结在影子里面了。

从此以后,这一男一女,日日思想纳凉,时时要来避暑。又不许丫环服侍,伴当追随,总是孤凭画阁,独倚雕栏,好对着影子说话。大约珍生的话多,玉娟的话少,只把手语传情,使他不言而喻。恐怕说出口来,被爷娘听见,不但受鞭瞂[5]之苦,亦且有性命之忧。

这是第一回,单说他两个影子相会之初,虚空模拟的情节。但不知见形之后,实事何如,且看下回分解。[1]螟蛉——一种绿色小虫,古时用以比喻义子。[2]穀(gǔ)——养育。[3]垂髫(tiáo)——古时童子头发下垂。借指童年或儿童。[4]歆(xīn)——羡慕。[5]瞂(chuí)——鞭打。第二回 受骂翁代图好事 被弃女错害相思

却说珍生与玉娟自从相遇之后,终日在影里盘桓,只可恨隔了危墙,不能够见面。偶然有一日,玉娟因睡魔缠扰,起得稍迟,盥栉[1]起来,已是巳牌时候。走到水阁上面,不见珍生的影子,只说他等我不来,又到别处去了。谁想回头一看,那个影子忽然变了真形,立在她玉体之后,张开两手,竟要来搂抱她。这是什么缘故?只为珍生蓄了偷香之念,乘她未至,预先赴水过来,藏在隐僻之处,等她一到,就钻出来下手。

玉娟是个胆小的人,要说句私情话儿,尚且怕人听见,岂有青天白日对了男子,做那不尴不尬的事,没有人捉奸之理?就大叫一声“呵呀”,如飞避了进去。一连三五日,不敢到水阁上来。看官,要晓得这番举动,还是提举公家法森严,闺门谨饬的效验。不然,就有真赃实犯的事做将出来。这段奸情,不但在影似之间而已了。

珍生见她喊避,也吃了一大惊,翻身跳入水中,踉跄而去。

玉娟那番光景,一来出于仓皇,二来迫于畏惧,原不是有心拒绝他。过了几时,未免有些懊悔,就草下一幅诗笺,藏在花瓣之内。又取一张荷叶,做了邮筒,使他入水不濡。张见珍生的影子,就丢下水去道:“那边的人儿,好生接了花瓣。”

珍生听见,惊喜欲狂,连忙走下楼去,拾起来一看,却是一首七言绝句。

其诗云:绿波摇漾最关情,何事虚无变有形?非是避花偏就影,只愁花动动金铃。

珍生见了,喜出望外,也和她一首,放在碧筒之上,寄过去道:惜春虽爱影横斜,到底如看梦里花。但得冰肌亲玉骨,莫将修短问韶华。

玉娟看了此诗,知道他色胆如天,不顾生死,少不得还要过来,终有一场奇祸。又取一幅花笺,写了几行小字,去禁止他道:初到止于惊避,再来未卜存亡。吾翁不类若翁,我死同于汝死。戒之,慎之!

珍生见她回得决裂,不敢再为佻达[2]之词,但写几句恳切话儿,以订婚姻之约。

其字云:家范固严,杞忧亦甚。既杜桑间之约,当从冰上之言[3]。所虑吴越相衔,朱陈难合,尚俟徐觇动静,巧觅机缘。但求一字之贞,便矢终身之义。

玉娟得此,不但放了愁肠,又且合她本念,就把婚姻之事,一口应承,复他几句道:既删《郑》《卫》,当续《周南》。愿深“寤寐”之求,勿惜“参差”之采。此身有属,之死靡他。倘背厥天,有如皎日!

珍生览毕,欣慰异常。

从此以后,终日在影中问答,形外追随。没有一日,不做几首情诗。做诗的题目,总不离一个“影”字。未及半年,珍生竟把唱和的诗稿汇成一帙,题曰《合影编》。放在案头,被父母看见,知道这位公郎是个肖子,不唯善读父书,亦且能成母志,倒欢喜不过,要替他成就姻缘。只是逆料那个迂儒,断不肯成人之美。

管提举有个乡贡同年,姓路,字子由,做了几任有司,此时亦在林下。他的心体,绝无一毫沾滞。既不喜风流,又不讲道学。听了迂腐的话,也不见攒眉;闻了鄙亵之言,也未尝洗耳。正合着古语一句:“在不夷不惠之间。”故此与屠、管二人都相契厚。屠观察与夫人商议,只有此老可以做得媒人,就亲自上门求他作伐,说:“敝连襟与小弟素不相能,望仁兄以和羹妙手调剂其间,使冰炭化为水乳,方能有济。”路公道:“既属至亲,原该缔好。当效犬马之力。”

一日,会了提举,问他:“令爱芳年,曾否许配?”等他回了几句,就把观察所托的话,婉婉转转说去于他。管提举笑而不答。因有笔在手头,就写几行大字在几案之上道:素性不谐,矛盾已久。方著绝交之论,难遵缔好之言。欲求亲上加亲,何啻梦中说梦。

路公见了,知道他不可再强,从此以后,就绝口不提。走去回复观察,只说他坚执不允;把书台回复的狠话,隐而不传。

观察夫妇就断了念头,要替儿子别娶。又闻得人说路公有个螟蛉之女,小字锦云,才貌不在玉娟之下。另央一位媒人,走去说合。路公道:“婚姻大事,不好单凭己意,也要把两个八字合一合婚。没有刑伤损克,方才好许。”观察就把儿子的年庚,封与媒人送去。路公拆开一看,惊诧不已。原来珍生的年庚,就是锦云的八字。这一男一女,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的。路公道:“这等看来,分明是天作之合,不由人不许了,还有什么狐疑?”媒人照他的话过来回复。观察夫妇欢喜不了,就瞒了儿子,定下这头亲事。

珍生是个伶俐之人,岂有父母定下婚姻,全不知道的理?要晓得这位郎君,自从遇了玉娟,把三魂七魄倒附在影子上去。影子便活泼不过,那副形骸肢体竟像个死人一般:有时叫他也不应,问他也不答。除了水阁不坐,除了画栏不倚。只在那几尺地方走来走去,又不许一人近身。所以家务事情无由入耳,连自己婚姻定了多时,还不知道。倒是玉娟听得人说,只道他背却前盟,切齿不已,写字过来怨恨他,他才有些知觉。走去盘问爷娘,知道委曲,就号啕痛哭起来,竟像小孩子撒赖一般,倒在爷娘怀里,要死要活,硬逼他去退亲。又且痛恨路公,呼其名而辱骂说:“姨丈不肯许亲,都是他的鬼话。明明要我做女婿,不肯让与别人,所以借端推托。若央别个做媒,此时成了好事,也未见得。”千乌龟,万老贼,骂个不了。观察要把大义责他,只因骄纵在前,整顿不起。又知道:“儿子的风流,原是看我的样子。我不能自断情欲,如何禁止得他?”所以一味优容,只劝他:“暂缓愁肠,待我替你画策。”珍生限了时日,要他一面退亲,一面图谋好事;不然,就要自寻短计,关系他的宗祧。

观察无可奈何,只得负荆上门,预先请过了罪,然后把儿子不愿的话直告路公。路公变起色来道:“我与你是何等人家,岂有结定婚姻,又行反复之理!亲友闻之,岂不唾骂。令郎的意思,既不肯与舍下联姻,毕竟心有所属,请问要聘哪一家?”观察道:“他的意思,注定在管门。知其必不可得,决要希图万一,以俟将来。”路公听了,不觉掩口而笑,方才把那日说亲,书台回复的狠话直念出来。观察听了,不觉泪如雨下,叹口气道:“这等说来,豚儿的性命决不能留,小弟他日必为‘若敖之鬼’[4]矣。”路公道:“为何至此?莫非令公郎与管小姐有了什么勾当,故此分拆不开么?”观察道:“虽无实事,颇有虚情。两副形骸,虽然不曾会合,那一对影子,已做了半载夫妻。如今情真意切,实是分拆不开。老亲翁何以救我?”说过之后,又把《合影编》的诗稿递送与他,说是一本风流孽账。

路公看过之后,怒了一回,又笑起来道:“这桩事情,虽然可恼,却是一种佳话。对影钟情,从来未有其事,将来必传。只是为父母的不该使他至此。既已至此,哪得不成就他?也罢,在我身上替他生出法来,成就这桩好事。宁可做小女不着,冒了被弃之名,替她别寻配偶罢。”观察道:“若得如此,感恩不尽。”

观察别了路公,把这番说话报与儿子知道。珍生转忧作喜,不但不骂,又且歌功颂德起来。终日催促爷娘,去求他早筹良计。又亲自上门,哀告不已。路公道:“这桩好事不是一年半载做得来的,且去准备寒窗,再守几年孤寡。”

路公从此以后,一面替女儿别寻佳婿,一面替珍生巧觅机缘,把悔亲的来历在家人面前绝不提起。一来虑人笑耻,二来恐怕女儿知道,学了人家的样子,也要不尴不尬起来。倒说女婿不中意,恐怕误了终身,自家要悔亲别许。哪里知道儿女心多,倒从假话里面弄出真事故来。

却说锦云小姐,未经悔议之先,知道才郎的八字与自己相同,又闻得那副面容俊俏不过,方且自庆得人,巴不得早完亲事。忽然听见悔亲,不觉手忙脚乱。那些丫环侍妾,又替她埋怨主人说:“好好一头亲事,已结成了,又替她拆开!使女婿上门哀告,只是不许。既然不许,就该断绝了他,为什么又应承作伐,把个如花似玉的女婿送与别人!”锦云听见,痛恨不已,说:“我是他螟蛉之女,自然痛痒不关。若还是亲生自养,岂有这等不情之事!”恨了几日,不觉生起病来。俗语讲得好:说不出的,才是真苦。挠不着的,才是真痛。

她这番心事,说又说不出,只好郁在胸中,所以结成大块,攻治不好。

男子要离绝妇人,妇人反思念男子,这种相思,自开辟以来不曾有人害得。看官们看到此处,也要略停慧眼,稍掬愁眉,替她存想存想。且看这番孽障,后来如何结果。[1]栉(zhì)——梳头发。[2]佻(tiāo)达——同佻(tà),轻薄。[3]冰上之言——媒人之言。[4]若敖之鬼——若敖:复姓。周代楚王熊咢生子熊仪,命名为若敖,后即沿为姓氏。若敖氏的鬼因灭宗,无人祭祀而挨饿。比喻子孙断绝,没有后代。第三回 堕巧计爱女嫁媒人 凑奇缘媒人赔爱女

却说管提举的家范原自严谨,又因路公来说亲,增了许多疑虑,就把墙垣之下、池水之中,填以瓦砾,覆以泥土,筑起一带长堤。又时常着人伴守,不容女儿独坐。从此以后,不但形骸隔绝,连一对虚空影子,也分为两处,不得相亲。珍生与玉娟,又不约而同做了几首《别影》诗附在原稿之后。

玉娟只晓得珍生别娶,却不知道他悔亲,深恨男儿薄幸,背了盟言,误得自己不上不下。又恨路公怀了私念,把别人的女婿攘为己有,媒人不做,倒反做起岳丈来。可见说亲的话,并非忠言,不过是勉强塞责,所以父亲不许。一连恨了几日,也渐渐地不茶不饭,生起病来。

路小姐的相思,叫做错害。管小姐的相思,叫做错怪。害与怪虽然不同,其错一也。更有一种奇怪的相思,害在屠珍生身上,一半像路,一半像管。恰好在错害、错怪之间。

这是什么缘故?他见水中墙下筑了长堤,心上思量道:“他父亲若要如此,何不行在砌墙立柱之先?还省许多工料。为什么到了此刻,忽然多起事来?毕竟是她自己的意思,知道我聘了别家,竟要断恩绝义,倒在爷娘面前讨好,假装个贞节妇人,故此叫他筑堤,以示诀绝之意,也未见得。我为她做了义夫,把说成的亲事都回绝了,依旧想要娶她。万一此念果真,我这段痴情向何处着落?闻得路小姐娇艳异常,她的年庚,又与我相合,也不叫做无缘。如今年庚相合的,既回了去;面貌相似的,又娶不来。竟做了一事无成,两相耽误,好没来由。”只因这两条错念,横在胸中,所以他的相思,更比二位佳人害得诧异。想到玉娟身上,就把锦云当了仇人,说她是起祸的根由,时常在梦中咒骂;想到锦云身上,又把玉娟当了仇人,说她是误人的种子,不住在暗里唠叨。弄得父母说张不是,说李不是,只好听其自然。

却说锦云小姐的病体越重,路公择婿之念愈坚;路公择婿之念愈坚,锦云小姐的病体越重。路公不解其意,只说她年大当婚,恐有失时之叹,故此忧郁成病。只要选中才郎,成了亲事,她自然勿药有喜。所以吩咐媒婆,引了男子上门,终朝选择。谁想引来的男子,都是些魑魅魍魉,丫环见了一个,走进去形容体态,定要惊个半死。惊上几十次,哪里还有魂灵,只剩得几茎残骨,一副枯骸,倒在床褥之间,恹恹待毙。

路公见了,方才有些着忙,细问丫环,知道她得病的来历,就翻然自悔道:“妇人从一而终,原不该悔亲别议。她这场大病,倒害得不差,都是我做爷的不是。当初屠家来退亲,原不该就许。如今既许出口,又不好再去强他。况且那桩好事,我已任在身上,大丈夫千金一诺,岂可自食其言?只除非把两头亲事合做一头,三个病人串通一路,只瞒着老管一个,等他自做恶人。直等好事做成,方才使他知道。到那时节,生米煮成熟饭,要强也强不去了。只是大小之间,有些难处。”仔细想了一会,又悟转来道:“当初娥皇、女英,同是帝尧之女,难道配了大舜,也分个妻妾不成?不过是姊妹相称而已。”

主意定了,一面叫丫环安慰女儿,一面请屠观察过来商议说:“有个两便之方,既不令小女二夫,又不使管门失节。只是令郎有福,忒煞讨了便宜,也是他命该如此。”观察喜之不胜,问他:“计将安出?”路公道:“贵连襟心性执拗,不便强之以情,只好欺之以理。小弟中年无子,他时常劝我立嗣。我如今只说立了一人,要聘他女儿为媳,他念相与之情,自然应许。等他许定之后,我又说小女尚未定人,要招令郎为婿,屈他做个四门亲家,以终夙昔之好。他就要断绝你,也却不得我的情面。许出了口,料想不好再许别人。待我选了吉日,只说一面娶亲,一面赘婿,把二女一男并在一处,使他各畅怀来,岂不是桩美事?”屠观察听了,笑得一声,不觉拜倒在地,说他“不但有回天之力,亦且有再造之恩”。感颂不了。就把异常的喜信,报与儿子知道。

珍生正在两忧之际,得了双喜之音,如何跳跃得住。他那种诧异相思,不是这种诧异的方术也医他不好。锦云听了丫环的话,知道改邪归正,不消医治,早已拔去病根。只等那一男一女过来就她,好做女英之姊,大舜之妻。此时,三个病人好了两位,只苦得玉娟一个,有了喜信,究竟不得而知。

路公会着提举,就把做成的圈套去笼络他。管提举见女儿病危,原有早定婚姻之意,又因他是契厚同年,巴不得联姻缔好,就满口应承,不做一毫难色。路公怕他食言,隔不上一两日,就送聘礼过门。纳聘之后,又把招赘珍生的话吐露出来。管提举口虽不言,心上未免不快,笑他明于求婚,暗于择婿,前门进人,后门入鬼,所得不偿所失。只因成事不说,也不去规谏他。

玉娟小姐见说自己的情郎赘了路公之女,自己又要嫁入路门,与他同在一处,真是羞上加羞,辱中添辱,如何气愤得了。要写一封密札寄与珍生,说明自家的心事,然后去赴水悬梁,寻个自尽。当不得丫环厮守,父母提防,不但没有寄书之人,亦且没有写书之地。

一日,丫环进来传话说:“路家小姐闻得嫂嫂有病,要亲自过来问安。”玉娟闻了此言,一发焦躁不已,只说:“她占了我的情人,夺了我的好事,一味心高气傲,故意把喜事骄人,等不得我到她家,预先上门来羞辱。这番歹意,如何依允得她。”就催逼母亲,叫人过去回复。

哪里知道这位姑娘并无歹意,要做个瞒人的喜鹊,飞入耳朵来报信的。只因路公要完好事,知道这位小姐是道学先生的女儿,决不肯做失节之妇,听见许了别人,不知就里,一定要寻短计。若央别个寄信,当不得他门禁森严,三姑六婆无由而入。只得把女儿权做红娘,过去传消递息。

玉娟见说回复不住,只得随她上门。未到之先,打点一副吃亏的面孔,先忍一顿羞惭,等她得志过了,然后把报仇雪耻的话去回复她。不想走到面前,见过了礼,就伸出一双嫩手,在她玉臂之上捏了一把,却像别有衷情,不好对人说得,两下心照的一般。玉娟惊诧不已。一茶之后,就引入房中,问她捏臂之故。

锦云道:“小妹今日之来,不是问安,实来报喜。《合影编》的诗稿,已做了一部传奇,目下就要团圆了。只是正旦之外,又添了一脚小旦,你却不要多心。”玉娟惊问其故,锦云把父亲作合的始末细述一番。玉娟喜个不了。只消一剂妙药,医好了三个病人。大家设定机关,单骗着提举一个。

路公选了好日,一面抬珍生进门,一面娶玉娟入室,再把女儿请出洞房,凑成三美,一起拜起堂来。真个好看。只见:男同叔宝,女类夷光。评品姿容,却似两朵琼花,倚着一根玉树;形容态度,又像一轮皎月,分开两片轻云。那一边,年庚相合,牵来比并,辨不清孰妹孰兄;这一对,面貌相同,卸去冠裳,认不出谁男谁女。把男子推班出色,遇红遇绿,到处成牌;用妇人接羽移宫,鼓瑟鼓琴,皆能合调。允矣,无双乐事;诚哉,对半神仙!

成亲过了三日,路公就准备筵席,诸屠、管二人会亲。又怕管提举不来,另写一幅单笺,夹在请帖之内道:亲上加亲,昔闻戒矣。梦中说梦,姑妄听之。令为说梦主人,屈作加亲创举;勿以小嫌介意,致令大礼不成。再订。

管提举看了前面几句,还不介怀。直到末后一联,有“大礼”二字,就未免为礼法所拘,不好借端推托。

到了那一日,只得过去会亲。走到的时节,屠观察早已在座。路公铺下毡单,把二位亲翁请在上首,自己立在下首,一同拜了三拜。又把屠观察请过一边,自家对了提举,深深叩过三首,道:“起先三拜是会亲,如今三拜是请罪。从前以后,凡有不是之处,俱望老亲翁海涵。”管提举道:“老亲翁是个简略的人,为何到了今日,忽然多起礼数来?莫非因人而施,因小弟是个拘儒,故此也作拘儒之套么?”路公道:“怎敢如此。小弟自议亲以来,负罪多端,擢发莫数,只求念‘至亲’二字,多方原宥。俗语道得好,儿子得罪父亲,也不过是负荆而已,何况儿女亲家。小弟拜过之后,大事已完,老亲翁要施责备,也责备不成了。”管提举不解其意,还只说是谦逊之词。

只见说过之后,阶下两边鼓乐一起吹打起来,竟像轰雷震耳。莫说两人对语,绝不闻声,就是自己说话,也听不出一字。正在喧闹之际,又有许多侍妾拥了对半新人,早已步出画堂,立在毡单之上,俯首躬身,只等下拜。管提举定睛细看,只见女儿一个立在左首,其余都是外人,并不见自家的女婿,就对着女儿高声大喊道:“你是何人,竟立在姑夫左首!不唯礼数欠周,亦且浑乱不雅,还不快走开去!”他便喊叫得慌,并没有一人听见。这一男二女,低头竟拜。管提举掉转身来正要回避,不想二位亲翁走到,每人拉住一边,不但不放他走,亦且不容回拜,竟像两块夹板夹住身子的一般,端端正正受了一十二拜。直到拜完之后,两位新人一起走了进去,方才吩咐乐工住了吹打。听管提举变色而道,说:“小女拜堂,令郎为何不见?令婿与令爱,与小弟并非至亲,岂有受拜之礼?这番仪节,小弟不解,老亲翁请道其故。”路公道:“不瞒老亲翁说,这位令姨侄,就是小弟的螟蛉。小弟的螟蛉,就是亲翁的令婿。亲翁的令婿,又是小弟的东床。他一身充了三役,所以方才行礼,拜了三三九拜。老亲翁是个至明至聪的人,难道还懂不着?”管提举想了一会,再辨不清,又对路公道:“这些说话,小弟一字不解,缠来缠去,不得明白。难道今日之来,不是会亲,竟在这边做梦不成?”路公道:“小柬上面已曾讲过,‘今为说梦主人’,就是为此。要晓得‘说梦’二字,原不是小弟创起。当初替他说亲,蒙老亲翁书台回复,那个时节早已种下梦根了。人生一梦耳,何必十分认真?劝你将错就错,完了这场春梦罢。”

提举听了这些话,方才醒悟,就问他道:“老亲翁是个正人,为何行此暧昧之事?就要做媒,也只该明讲,怎么设定圈套,弄起我来?”路公道:“何尝不来明讲?老亲翁并不回言,只把两句话儿示之以意,却像要我说梦的一般,所以不复明言,只得便宜行事。若还自家弄巧,单骗令爱一位,使亲翁做了愚人,这重罪案就逃不去了。如今舍得自己,赢得他人,方才拜堂的时节,还把令爱立在左首,小女甘就下风,这样公道拐子,折本媒人,世间没有第二个!求你把责人之念稍宽一分,全了忠恕之道罢。”提举听到此处,颜色稍和。想了一会,又问他道:“敝连襟舍了小女,怕没有别处求亲?老亲翁除了此子,也另有高门纳彩。为什么把二女配了一夫,定要陷人以不义?”路公道:“其中就里,只好付之不言;若还根究起来,只怕方才那三拜,老亲翁该赔还小弟,倒要认起不是来。”

提举听到此处,又重新变起色来道:“小弟有何不是?快请说来。”路公道:“只因府上的家范过于严谨,使男子妇人不得见面,所以郁出病来。别样的病只害得自己一个,不想令爱的尊恙,与时灾疫症一般,一家过到一家,蔓延不已。起先过与他,后来又过与小女,几乎把三条性命断送在一时。小弟要救小女,只得预先救他。既要救他,又只得先救令爱。所以把三个病人,合来住在一处,才好用药调理。这就是联姻缔好的缘故。老亲翁不问,也不好直说出来。”

提举听了,一发惊诧不已。就把自家坐的交椅,一步一步挪近前来,就着路公,好等他说明就里。路公怕他不服,索性说个尽情,就把对影钟情、不肯别就的始末,一缘二故诉说出来。气得他面如土色,不住地咒骂女儿。

路公道:“姻缘所在,非人力之所能为。究竟令爱守贞,不肯失节,也还是家教使然。如今也已成亲,也算做‘既往不咎’了,还要怪她做什么?”提举道:“这等看来,都是小弟治家不严,以致如此。空讲一生道学,不曾做得个完人。快取酒来,先罚我三杯,然后上席。”路公道:“这也怪不得亲翁。从来的家法,只能痼形,不能痼影。这是两个影子做出事来,与身体无涉,哪里防得许多!从今以后,也使治家的人知道,这番公案,连影子也要提防,绝没有露形之事了。”又对观察道:“你两个的是非曲直,毕竟要归重一边。若还府上的家教也与贵连襟一般,使令公郎有所畏惮,不敢胡行,这桩诧事,就断然没有了。究竟是你害他,非是他累你。不可因令公郎得了便宜,倒说风流的是,道学的不是,把是非曲直颠倒过来,使人喜风流而恶道学,坏先辈之典型。取酒过来,罚你三巨斝,以服贵连襟之心,然后坐席。”观察道:“讲得有理,受罚无辞。”一连饮了三杯,就作揖赔个不是,方才就席饮酒,尽欢而散。

从此以后,两家释了芥蒂,相好如初。过到后来依旧把两院并为一宅,就将两座水阁做了金屋,以贮两位阿娇,题曰“合影楼”,以成其志。不但拆去墙垣,掘开泥土,等两位佳人互相盼望,又架起一座飞桥,以便珍生之来往,使牛郎织女无天河银汉之隔。后来珍生联登二榜,入了词林,位到侍讲之职。

这段逸事出在《胡氏笔谈》,但系抄本,不曾刊版行世,所以见者甚少。如今编做小说,还不能取信于人,只说这一十二座亭台,都是空中楼阁也。夺锦楼第一回 生二女连吃四家茶 娶双妻反合孤鸾命

词云:一马一鞍有例,半子难招双婿。失口便伤伦,不俟他年改配。成对,成对!此愿也难轻遂!——右调《如梦令》

这首词,单为乱许婚姻,不顾儿女终身者作。常有一个女儿,以前许了张三,到后来算计不通,又许了李四。以致争论不休,经官动府,把跨凤乘鸾的美事,反做了鼠牙雀角的讼端。那些官断私评,都说他后来改许的不是。据我看来,此等人的过失,倒在第一番轻许,不在第二番改诺。只因不能慎之于始,所以不得不变之于终。做父母的,哪一个不愿儿女荣华,女婿显贵。他改许之意,原是为爱女不过,所以如此,并没有什么歹心。只因前面所许者或贱或贫,后面所许者非富即贵。这点势利心肠,凡是择婿之人,个个都有;但要用在未许之先,不可行在既许之后。未许之先,若能够真正势利,做一个趋炎附势的人,遇了贫贱之家,决不肯轻许,宁可迟些日子,要等个富贵之人,这位女儿就不致轻易失身,倒受他势利之福了。当不得他预先盛德,一味要做古人,置贫贱富贵于不论;及至到既许之后,忽然势利起来,改弦易辙,毁裂前盟,这位女儿就不能够自安其身,反要受他盛德之累了。这番议论,无人敢道,须让我辈胆大者言之。虽系末世之言,即使闻于古人,亦不以为无功而有罪也。

如今说件轻许婚姻之事,兼表一位善理词讼之官,又与世上嫁错的女儿申一日怨气。

明朝正德初年,湖广武昌府江夏县有个鱼行经纪,姓钱号小江,娶妻边氏。夫妻两口,最不和睦,一向艰于子息。到四十岁上,同胞生下二女,止差得半刻时辰。世上的人都说儿子像爷,女儿像娘,独有这两个女儿不肯蹈袭成规,另创一种面目,竟像别人家儿女抱来抚养的一般。不但面貌不同,连心性也各别。父母极丑陋、极愚蠢,女儿极标致、极聪明。

长到十岁之外,就像海棠着露,菡萏[1]经风,一日娇媚似一日。到了十四岁上,一发使人见面不得:莫说少年子弟看了无不销魂,就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家瞥面遇见,也要说几声“爱死,爱死”。资性极好,只可惜不曾读书,但能记账打算而已。至于女工针织,一见就会,不用人教。穿的是缟衣布裙,戴的是铜簪锡珥,与富贵人家女儿立在一处,偏要把她们比并下来。旁边议论的人都说:“缟布不换绮罗,铜锡不输金玉。”只因她们抢眼不过,就是有财有力的人家,多算多谋的子弟,都群起而图之。

小江与边氏虽是夫妻两口,却与仇敌一般。小江要许人家,又不容边氏做主;边氏要招女婿,又不使小江与闻。两个我瞒着你,你瞒着我,都央人在背后做事。小江的性子,在家里虽然倔强,见了外面的朋友,也还蔼然可亲;不像边氏来得泼悍,动不动要打上街坊,骂断邻里。那些做媒的人,都说:“丈夫可欺,妻子难惹。求男不如求女,瞒妻不若瞒夫。”所以边氏议就的人家,倒在小江议就的前面。两个女儿各选一个女婿,都叫他:“拣了吉日,竟送聘礼上门,不怕他做爷的不受。省得他预先知道,又要嫌张嫌李,不容我自做主张。”

有几个晓事的人说:“女儿许人家,全要父亲做主。父亲许了,就使做娘的不依,也还有状词可告。没有做官的人也为悍妇所制,倒去了男子汉凭内眷施为之理。”就要别央媒人,对小江说合。当不得做媒的人都有些欺善怕恶,叫他瞒了边氏,就个个头疼,不敢招架,都说:“得罪于小江,等他发作的时节,还好出头分理;就受些凌辱,也好走去禀官。得罪了边氏,使她发起泼来,男不与妇敌,莫说被她咒骂不好应声,就是挥上几拳、打上几掌,也只好忍疼受苦,做个唾面自干。难道好打她一顿,告她一状不成?”所以到处央媒,并无一人肯做,只得自己对着小江说起求亲之事。小江看见做媒的人只问妻子,不来问他,大有不平之意。如今听见“求亲”二字,就是空谷足音[2],得意不过,自然满口应承,哪里还去论好歹?那求亲的人又说:“众人都怕令正,不肯做媒,却怎么处?”小江道:“两家没人通好,所以用着媒人。我如今亲口许了,还要什么媒妁!”求亲的人得了这句话,就不胜之喜。当面选了吉日,要送盘盒过门。小江的主意也与妻子一般,预先并不通知,直待临时发觉。

不想好日多同,四姓人家的聘礼,都在一时一刻送上门来。鼓乐喧天,金珠罗列,辨不出谁张谁李。还只说送聘的人家知道我夫妻不睦,唯恐得罪了一边,所以一姓人家备了两副礼帖,一副送与男子,一副送与妇人。所谓宁可多礼,不可少礼。及至取帖一看,谁想“眷侍教生”之下,一字也不肯雷同,倒写得错综有致。头上四个字合念起来,正含着百家姓一句,叫做“赵钱孙李”。夫妻二口就不觉四目交睁,两声齐发。一边说:“我至戚之外,哪里来这两门野亲?”一边道:“我喜盒之旁,何故增这许多牢食?”小江对着边氏说:“我家主公不发回书,谁敢收他一盘一盒!”边氏指着小江说:我家主婆不许动手,谁敢接他一线一丝!”丈夫又问妻子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论在家的女儿,也该是我父亲为政。若论出嫁的妻子,也该是我丈夫为政。你有什么道理,辄敢胡行!”妻子又问丈夫说:“娶媳由父,嫁女由母。若还是娶媳妇,就该由你做主;目今是嫁女儿,自然由我做主。你是何人,敢来搀僭越!”

两边争竞不已,竟要厮打起来。亏得送礼之人一起隔住,使他近不得身,交不得手。边氏不由分说,竟把自己所许的,照着礼单,件件都替他收下,央人代写回帖,打发来人去了;把丈夫所许的,都叫人推出门外,一件不许收。小江气愤不过,偏要扯进门来,连盘连盒都替他倒下,自己写了回帖,也打发出门。

小江知道,这两头亲事都要经官,且把告状做了末着,先以早下手为强。就吩咐亲翁,叫他快选吉日,多备灯笼火把,雇些有力之人前来抢夺。且待抢夺不去,然后告状也未迟。那两姓人家,果然依了此计,不上一两日,就选定婚期,雇了许多打手,随着轿子前来,指望做个万人之敌。不想男兵易斗,女帅难降,只消一个边氏捏了闩门的杠子,横驱直扫,竟把过去的人役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个都抱头鼠窜。连花灯彩轿、灯笼火把,都丢了一半下来,叫做:“借寇兵而赍盗粮”,被边氏留在家中,备将来遣嫁之用。小江一发气不过,就催两位亲家速速告状。亲家知道状词难写,没有把亲母告做被犯、亲家填做干证之理,只得做对头不着,把打坏家人的事,都归并在他身上,做个“师出有名”。不由县断,竟往府堂告理。准出之后,小江就递诉词一纸,以作应兵,好替他当官说话。那两姓人家,少不得也具诉词,恐怕有夫之妇不便出头,把他写做头名干证,说是媳妇的亲母,好待官府问他。

彼时太守缺员,乃本府刑尊署印。刑尊到任未几,最有贤声,是个青年进士。准了这张状词,不上三日,就悬牌挂审。先唤小江上去,盘驳了一番。然后审问四姓之人,与状上有名的媒妁。只除边氏不叫,因他有丈夫在前,只说丈夫的话与他所说的一般,没有夫妻各别之理。哪里知道被告的干证,就是原告干证的对头;女儿的母亲,就是女婿丈人的仇敌。只见人说“会打官司同笔砚”,不曾见说“会打官司共枕头”。

边氏见官府不叫,就高声喊起屈来。刑尊只得唤她上去。边氏指定了丈夫,说:“他虽是男人,一些主意也没有,随人哄骗,不顾儿女终身。他所许之人,都是地方的光棍,所以小妇人便宜行事,不肯容他做主。求老爷俯鉴下情。”

刑尊听了,只说她情有可原,又去盘驳小江。小江说:“妻子悍泼非常,只会欺凌丈夫,并无一长可取。别事欺凌还可容恕,婚姻是桩大典,岂有丈夫退位让妻子专权之理?”

刑尊见他也说得是,难以解纷,就对他二人道:“论起理来,还该由丈夫做主。只是家庭之事,尽有出于常理之外者,不可执一而论。待本厅唤你女儿到来,且看她们意思何如,还是说爷讲的是,娘讲的是。”二人磕头道:“正该如此。”

刑尊就出一枝火签,差人去唤女儿。唤便去唤,只说他父母生得丑陋,料想茅茨里面开不出好花,还怕一代不如一代,不知丑到什么地步方才底止,就扮一副吃惊见怪的面孔,在堂上等她们。谁想二人走到,竟使满堂书吏与皂快人等,都不避官法,一起挨挤拢来,个个伸头,人人着眼,竟像九天之上掉下个异宝来的一般。至于堂上之官,一发神摇目定,竟不知这两位神女从何处飞来。还亏得签差禀了一声说:“某人的女儿拿到!”方才晓得是茅茨里面开出来的异花:不但后代好似前代,竟好到没影的去处方才底止。惊骇了一会,就问她们道:“你父母二人不相知会,竟把你们两个许了四姓人家。及至审问起来,父亲又说母亲不是,母亲又说父亲不是。古语道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叫你们来问:平昔之间,还是父亲做人好,母亲做人好?”

这两个女儿,平日最是害羞,看见一个男子,尚且思量躲避;何况满堂之人,把几百双眼睛盯在她们二人身上,恨不得掀开官府的桌围,钻进去权躲一刻。谁想官府的法眼,又比众人看得分明,看之不足,又且问起话来,叫她们满面娇羞,如何答应得出。所以刑尊问了几次,她们并不作声,只把面上的神色做了口供。竟像他父母做人都有些不是,为女儿者不好说得的一般。刑尊默喻其意,思想这样绝色女子,也不是将就男人可以配得来的。如今也不论父许的是,母许的是,只把那四个男子一起拘拢来,替她们比并比并。只要配得过的,就断与她们成亲罢了。

算计已定,正要出签去唤男子,不想四个犯人一起跪上来,禀道:“不消老爷出签,小的们的儿子都现在二门之外,防备老爷断亲与他,故此先来等候。待小的们自己出去,各人唤进来就是了。”刑尊道:“既然如此,快出去唤来。”只见四人去不多时,各人扯着一个走进来,禀道:“这就是儿子,求老爷判亲与他。”

刑尊抬起头来,把四个后生一看,竟像一对父母所生,个个都是奇形怪状。莫说标致的没有,就要选个四体周全、五官不缺的,也不能够。心上思量道:“二女之夫,少不得出在这四个里面。矮子队里选将军,叫我如何选得出。不意红颜薄命,亦至于此。”叹息了一声,就把小江所许的叫他跪在东首,边氏所许的,叫他跪在西首。然后把两个女儿唤来,跪在中间,对她们吩咐道:“你父母所许的人,都唤来了。起先问你,你既不肯直说,想是一来害羞,二来难说父母的不是。如今不要你开口,只把头儿略转一转,分个向背出来。要嫁父亲所许的,就向了东边;要嫁母亲所许的,就向了西边。这一转之间,关系终身大事,你两个的主意,须是要定得好。”说了这一句,连满堂之人,都定睛不动,要看她们转头。

谁想这两位佳人,起先看见男子进来,倒还左顾右盼,要看四个人的面容;及至见了奇形怪状,都低头合眼,暗暗地坠起泪来。听见官府问她们,也不向东,也不向西,正正地对了官府,就放声大哭起来。越问得勤,她们越哭得急。竟把满堂人的眼泪都哭出来,个个替她们称冤叫苦。刑尊道:“这等看起来,两边所许的,各有些不是,你都不愿嫁他们的了?我老爷心上也正替你们踌躇,没有这等两个人,都配了村夫俗子之理。你们且跪在一边,我自有处。”“叫他父母上来!”小江与边氏一起跪到案桌之前,听官吩咐。

刑尊把桌子一拍,大怒起来道:“你夫妻两口,全没有一毫正经,把儿女终身视为儿戏!既要许亲,也大家商议商议,看女儿女婿可配得来。为什么把这样的女儿,都配了这样的女婿?你看方才那种哭法,就知道配成之后,得所不得所了。还亏得告在我这边,除常律之外,另有一个断法。若把别位官儿,定要拘牵成格,判与所许之人。这两条性命,就要在他笔底勾消了!如今两边所许的,都不作准。待我另差官媒,与她们作伐,定要嫁个相配的人,我今日这个断法,也不是曲体私情,不循公道,原有一番至理。待我做出审单,与众人看了,你们自然心服。”说完之后,就提起笔来,写出一篇谳词道:审得钱小江与妻边氏,一胞生女二人,均有姿容,人人欲得以为妇,某某,某某,希冀联姻,非一日矣。因其夫妇异心,各为婚主:媚灶出奇者,既以结妇欺男为得志;盗铃取胜者,又以掩中袭外为多功。遂致两不相闻,多生诖误[3]。二其女而四其夫,既少分身之法;东家食兮西家宿,亦非训俗之方。相女配夫,怪妍媸之太别;审音察貌,怜痛楚之难胜。是用以情逆理,破格行仁;然亦不敢枉法以行私,仍效引经而折狱。六礼同行,三茶共设,四婚何以并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者均不可少。兹审边氏所许者,虽有媒言,实无父命,断之使就,虑开无父之门;小江所许者,虽有父命,实少媒言,判之使从,是辟无媒之径。均有妨于古礼,且无裨于今人。四男别缔丝萝,二女非其伉俪。宁使噬脐于今日,无令反目于他年。此虽救女之婆心,抑亦筹男之善策也。各犯免供,仅存此案。

做完之后,付与值堂书吏,叫他对了众人,高声朗诵一遍,然后把众人逐出,一概免供。又差人传谕官媒:“替二女别寻佳婿。如得其人,定要领至公堂,面相一过,做得她们的配偶,方许完姻。”

官媒寻了几日,领了许多少年,私下说好,当官都相不中。刑尊就别生一法,要在文字之中替她们择婿,方能够才貌两全。恰好山间的百姓拿着一对活鹿,解送与他,正合刑尊之意,就出一张告示,限于某月某日,季考生童。叫生童于卷面之上,把“已冠”“未冠”四个字改做“已娶”“未娶”。说:“本年乡试不远,要识英才于未遇之先,特悬两位淑女、两头瑞鹿,做了锦标,与众人争夺。已娶者以得鹿为标,未娶者以得女为标,夺到手者,即是本年魁解[4]。”

考场之内,原有一所空楼,刑尊唤边氏领着二女住在楼上,把二鹿养在楼下。暂悬一匾,名曰“夺锦楼”。

告示一出,竟把十县的生童,引得人人兴发,个个心痴。已娶之人,还只从功名起见,抢得活鹿到手,只不过得些彩头。那些未娶的少年,一发踊跃不过,未曾折桂,先有了月里嫦娥。纵不能够大富贵,且先落个小登科。到了考试之日,恨不得把心肝五脏都呕唾出来,去换这两名绝色。考过之后,个个不想回家,都挤在府前等案。

只见到三日之后,发出一张榜来,每县只取十名听候复试。那些取着的,知道此番复考不在看文字,单为选人才。生得标致的,就有几分机会了。

到复试之日,要做新郎的,倒反先做新娘,一个个都去涂脂抹粉,走到刑尊面前,还要扭扭捏捏,装些身段出来,好等他相中规模,取作案首。谁想这位刑尊,不但善别人才,又且长于风鉴。既要看他妍媸好歹,又要决他富贵穷通。所以在唱名的时节,逐个细看一番,把朱点做了记号。高低轻重之间,就有尊卑前后之别。考完之后,又吩咐礼房,叫到“次日清晨唤齐鼓乐,待我未曾出堂的时节,先到“夺锦楼”上,迎了那两个女子、两头活鹿出来。把活鹿放在府堂之左,那两个女子坐着碧纱彩轿,停在府堂之右。再备花灯鼓乐,好送她们出去成亲”。吩咐已毕,就回衙阅卷。

及至到次日清晨,挂出榜来,只取特等四名。两名已娶,两名未娶,以充夺标之选。其余一等、二等,都在给赏花红之列。已娶得鹿之人,不过是两名陪客,无甚关系,不必道其姓名。那未娶二名:一个是已进的生员,姓袁,名士骏;一个是未进的童生,姓郎,名志远。凡是案上有名的,都齐入府堂,听候发落。闻得东边是鹿,西边是人,大家都舍东就西,去看那两名国色,把半个府堂挤做人山人海。府堂东首,只得一个生员,立在两鹿之旁,徘徊叹息,再不去看妇人。满堂书吏都说他是已娶之人,考在特等里面,知道女子没份,少不得这两头活鹿有一头到他,所以预为之计,要把轻重肥瘦估量在胸中,好待临时牵取。

谁想那边的秀才,走过来一看,都对他拱拱手道:“袁兄,恭喜!这两位佳人,定有一位是尊嫂了。”那秀才摇摇手道:“与我无干。”众人道:“你考在特等第一,又是未娶的人,怎么说出‘无干’二字?”那秀才道:“少刻见了刑尊,自知分晓。”众人不解其故,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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