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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4 18:5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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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鬼马星

出版社:二十一世纪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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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锁天途

雾锁天途试读:

楔子夜行火车

1991年,夏。“大叔,会打牌吗?”一个女孩甜美的声音惊醒了瞌睡中的高竞。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是坐在他对面的女孩正在问他旁边的男人。“不会。”男人答道。“啊,为什么这里连个会打牌的人都没有?”她小声抱怨了一句,又朝那男人笑了笑,“那比大小怎么样?”

这时是晚上十一点,在一辆从北京开往S市的通宵火车上。邀请对方打牌的女孩自称姓王,看上去顶多二十岁,穿着件白色泡泡袖的短袖衬衫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素面朝天,脑后梳着个马尾巴。跟她坐在一起的是她的弟弟,一个长相清秀、脸色苍白的少年。两人的眉宇间有几分相似,但高竞觉得弟弟长得比姐姐更漂亮一些。“比大小?”工人模样的男人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既感兴趣又有几分怀疑的神色。“怎么玩?”他问道。“很容易,我们一人抽一张,大的那个算赢。大小王和小二不算,A最大,怎么样?”王小姐熟练地在车座间狭窄的小桌上噼里啪啦洗着一副扑克牌,薄薄的嘴唇微微向上弯着,露出几分妩媚。“输赢有什么说法?”那个男人瞄了一眼她手上的牌,问道。“来小一点好了,一盘一块钱怎么样?”“一块钱?”

女孩听出男人嫌少,问道:“那大叔想来多大的?”“呵呵,”男人咧开嘴笑起来,“怎么也得十块。”“行啊。”女孩倒很爽快。

这回男人真的来了兴趣。“呵呵,口气不小,那你要是输了却拿不出钱来,怎么办?”他问道,但话音刚落,坐在他身边的黑衣少年就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高竞知道,这少年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上车没多久,高竞就发现这对父子的关系颇为奇怪,儿子似乎时时刻刻约束着父亲的行为。而且,这位父亲无论上哪儿,都会向儿子报告,“我去小便,马上回来”、“我去买饭,你等着”、“我去前面看看,就转一圈,你放心吧”。高竞不知道,他说的放心是什么意思,但可以肯定,这位父亲过去一定做过很多让自己的儿子不放心的事。“反正也没事,玩玩嘛。”父亲道。“你又不认识她。”儿子说。

父亲没在意儿子的话,问女孩:“喂,小姑娘,你要是没钱,可不要随便玩这个。”听那口气似乎在向女孩叫板。“谁说我没钱?”女孩倔强地昂起头。

这时,女孩的弟弟拉了拉她的袖子,“姐,还是不要玩了。那些钱是你上大学的学费。”他的声音很低,眼睛瞟向那个男人时,还露出几分畏惧。“晨晨没事,我的手气一向很好。”姐姐的兴致丝毫未受影响。她四下张望后,将书包的拉链拉开一条小缝,递到那个男人面前道:“大叔,看看里面是什么,不过可别嚷啊,车里坏人多。”她戒备地朝高竞的方向冷冷扫了一眼。

嘿,谁爱看你们啊!高竞连忙别过头去。就凭她这眼神,他本能地讨厌起她来。她让他想起班里的某些女生,明明没什么了不起,偏偏总以为自己是百里挑一的美女,不时喜欢在男生面前露出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样,还总喜欢耍点小手腕。其实她们都一样,普通得就像塑料袋。

高竞听到女孩问男人:“怎么样,这下相信了吧?”“姐……”瘦弱少年无力地呻吟了一句。

他姐姐没理会他。“怎么样?”“行!”男人笑道。“那大叔你呢,要是你输了怎么办?”那女孩问道。

男人还没回答,另一个少年冷冷的声音就从高竞旁边钻了出来。“爸,你别乱来。你别忘了,你出来时是怎么答应我的。”“行了,我明白。我有分寸。”男人不耐烦地答道,随后又低声对那女孩说:“你放心,小姑娘,愿赌服输,我不会欺负你的。”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抓出一张百元大钞来放在桌上,用一盒烟压住,“得了,我们也就是小玩玩,来个十盘,要是我全输了,这就归你,如果你输了,你也给我一百,怎么样?”

女孩点头笑道:“好啊,大叔。洗牌吧。”

她把牌放在了男人的面前。

对于两个陌生人的赌局,高竞丝毫不感兴趣,所以当他们开始兴致勃勃地对决后,他就又眯起了眼睛。

他是利用高二的暑假去北京会一位初中同学的。今年他母亲的身体比往年更糟糕,脾气也越发暴躁了。一想到整个暑假,都得跟病休在家的母亲朝夕相处,每天从早到晚听她的唠叨和冷嘲热讽,一日三餐都得吃她做的那些难以下咽的饭食,他就心里犯怵。所以考试一结束,他就盘算着怎么才能尽量避免在家久留。

开始的一个月,他给自己找了份临时工—给一家广告公司做入户访问,这份工作让他手头有了一小笔零花钱,恰好那时他收到一个好朋友的来信。这位朋友初中毕业后就跟着父母去了北京,这次他父母都去北戴河开会,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于是邀请高竞去他那儿住几天。高竞想想自己还没出过远门,又加上他对国家首都一直都很向往,所以,在收到邀请后的第二天,他就买了火车票,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他在北京共玩了五天,今天是最后一天,也是玩得最尽兴的一天。早上六点不到他就起床了,先跟同学一起去逛了长城,回来后又去了趟故宫,下午还参观了军事博物馆,临上火车前,同学还带他去了趟东来顺,等酒足饭饱登上火车时,他已经累得摇摇晃晃,所以几乎是一坐下就打起了瞌睡。再说,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他的睡意更浓了。他希望在梦里再吃一遍东来顺的羊肉火锅,他相信羊肉的香味能冲淡他即将看见母亲时的恐惧心理。出去那么多天,他知道回家后,一定有一顿臭骂正等着他。“喂!醒醒!醒醒!”

不知睡了多久,他感到有人在用力摇他。他睁开眼睛,发现黑衣少年和一个穿警服的男人站在自己身边,他立刻直起了身子。“你刚刚有没有看见我爸?”黑衣少年问道。

这时高竞才发现,他身边的男人不见了,而原本坐在他对面的那对姐弟也没了踪影。“你爸不是刚才还在这里打牌吗?他不见了?”他问那个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没回答他,抬起头,对那个穿警服的男人说:“我爸不在厕所,也不在餐车,我刚才都找过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警察注视着高竞对面的空椅,问道,“你说这里原来还坐着一对姐弟?”“对,他们也不见了。十分钟前,我爸让我去餐车买夜宵,我回来后就发现他们都不见了。”他低头看着列车桌上,那里放着一盒香喷喷、热腾腾的葱油拌面。“别急。我们马上派人一节节车厢去找。告诉我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如果有他的照片,也一起拿出来。”警察道。“我爸叫陈东方,我有他的照片。”黑衣少年想伸手去拿头顶的列车行李架上的包,却愣住了,“包不见了。”他喃喃自语,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脸变得像黑色幕布一样。“包会不会让你父亲拿走了?”警察问道。

黑衣少年不说话。“刚才靠站过吗?”高竞插了一句,现在他也意识到事情有点蹊跷了。“没有,”黑衣少年摇摇头,“所以他们一定还在车上。一定在车上!”他横眉怒目地瞪着前方的车窗玻璃,好像随时准备一头撞过去。“你说的对,没靠过站,他们一定还在车上。你别急,我们马上去找。”警察说。“我也一起去。我认识那对姐弟。”黑衣少年自告奋勇地说。

警察拍拍那少年的肩膀,表示同意,又对高竞说:“小伙子,如果那三人回来,麻烦你叫他们不要离开。”“好的。”高竞道。

这件事完全打消了他的睡意。他开始在座位上心神不宁地等待那三人的归来。然而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回来的仍然只有黑衣少年一个人。“怎么样?”高竞急切地问。

黑衣少年摇摇头,他的头几乎垂到了胸前。“有一节车厢的门开着,门边还有一只那女人的鞋。警察说……”他隔了好久才往下说,“警察说,他们可能是跳车走了。”“跳车?”高竞觉得不可思议。“屁话!我爸的腿有毛病,他不可能跳车。那扇门是故意被打开的。他应该还在车上,在某个地方,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黑衣少年的眼睛阴沉沉地注视着前方。

三个人在一列行驶中的列车上同时失踪,高竞起初觉得这种怪事不太可能发生。他相信,没多久那三个人就会相继出现,然后证明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虚惊。然而,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这三人仍不见踪影,他这才觉得事情真的有点不对头了。“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能怎么办?继续找!”“要我帮忙吗?”

黑衣少年朝他望过来。“你愿意吗?”他问道。

高竞很想反问,不愿意我干吗要问啊?但是看着黑衣少年脸上焦虑又渴求帮助的神情,他决定对这个多余的问题做出正面回应。“我愿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他觉得自己幽默了一把,不过,黑衣少年没笑,只是成熟地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叫陈牧野,十五岁。你呢?”“高竞,比你大两岁,十七。”高竞跟他握手后,说道:“我们兵分两路吧,你走那边,我走这边。”“好。”陈牧野朝他重重点头。

他们约定一个小时后在原来的车厢碰头。

然而,他们后来花了四倍的时间,一直到列车进站,都没能找到那对姐弟和陈牧野的父亲。

对高竞来说,这始终是个谜。“高竞,这张报纸你已经看了快十分钟了,你到底在看什么呀?”莫兰不耐烦地问道。今天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单独外出……

第一章无名女尸的背后

1

“高竞,这张报纸你已经看了快十分钟了,你到底在看什么呀?”莫兰不耐烦地问道。今天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单独外出,她跟父母说要去同学家做作业才溜出的家门,想不到一见面他就拿着张报纸一直看到现在,让她非常生气。他到底找我来干吗呀?早知道真应该去看表姐打篮球。“我在看一个女人的照片。”高竞若有所思地说。

女人?莫兰心里把这两个字过了一遍。高竞抬头瞄了她一眼,马上把报纸递到她面前。“不要瞎想,看看这个。”他指指报纸的中缝。莫兰发现那里竟是一张认尸启事——今天凌晨三点,在本市一所中学的女厕所内发现一具无名女尸,经该校确认此女非本校员工。此女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上身穿白色紧身棉质吊带衫,红色披风,白色紧身裤,白色高跟鞋,肉色丝袜。请此女亲戚朋友或知情者见报后速与警方联系,联系电话××××××××。“这就是你看的—女人?”莫兰盯着认尸启事上方那张照片,愕然地问道。“至少她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个女人吧。”“你看这个干吗?”“我觉得我见过她。”高竞凝神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三年前我曾经在火车上碰到过一起失踪案?”

莫兰想起来了。“这事你说过。难道你觉得这就是当年火车上失踪的那个女人?”莫兰重新低下头审视照片上那张眼睛微闭,表情僵硬的脸,“都过去三年了,你能肯定是她吗?”“她的脸我记得很清楚。其实那次我一下火车就找到了一个擅长画画的朋友,我让他根据我的印象画出了那个女人和她弟弟的模拟像,现在那两张画还在我家呢,我以后拿给你看,真的很像。”他注视着报纸上的认尸启事,“我有种感觉,总觉得将来会在马路上碰到他们,想不到,她竟然上了报……”“哈!那也算马路偶遇,因为报纸是你在马路上买的。”莫兰讥讽道。

高竞横了她一眼。“这能怪我吗?说好十点见面,你十一点才到,我不买张报纸看,还能干吗?”他气呼呼地说。“我不是为了劝架吗?要不是我妈要把我爸赶出去,我能迟到吗?我本来九点半就准备出发了。”莫兰委屈地替自己辩解。“你九点半出门也是迟到。你知道我是几点到的?九点三刻!我八点五十分就出发了……”他看她满脸不高兴,又好奇起来,“你爸妈吵架了?为什么?”

莫兰很想把自己家发生的事和盘托出,但想想又忍住了,因为老爸做的事实在叫人难以启齿。家丑不可外扬,而且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外出,还是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好。“没什么,他们只是偶尔争几句罢了。”莫兰敷衍地说道,随后用手点点报纸上的女尸,“你知不知道,人死后拍的照片跟她平时的样子会有很大出入?就好比我现在跟你说话时是一个样子,死了躺着又是另一个样。”她昂起头,模仿死尸,做出一个异常呆板的表情,“你瞧,要是我这样,你能认出来吗?”“哈哈,我能。”他看着她傻笑。“那肯定是我装得不像。我外婆死后,我去参加追悼会都认不出她了。所以你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记忆力。这个女人不一定是她。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尸体是在哪所中学的女厕所发现的。”莫兰盯着报纸上的电话,琢磨起来,“应该是就近报案吧,警察局的电话是五六开头的,那应该就是在D区。不知道是D区的哪家中学。”“D区离你家好远。”“嘿,是很远,不过我表姐就住在D区。她中学六年都在D区念的,我让她帮我打听一下。”莫兰想起,今天晚上表姐照例要来她家吃饭,正好可以跟她聊聊这件事。

可高竞却突然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这太麻烦了。我宁愿用更直接的方法。”他道。“更直接?”“我现在就去警察局认尸。老实说,我也不能肯定这女人是不是三年前我见过的那个,所以我想亲眼看看,正所谓眼见为实嘛。”他整了整皮带,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你现在就要去吗?”莫兰问。“不行吗?”

她真没想到,第一次跟他单独出来,他竟然中途要去认尸,真是闻所未闻!她本来还指望他至少会带她去看场电影呢,就算没电影看,到公园的小河边走走也行啊。“那好吧。拜拜。”她板着脸拎起书包就走。现在她真后悔出来跟这个呆子见面,也不知道爸妈怎么样了。她出门的时候,老妈还没理睬老爸,早知这样,她宁愿在家做和事佬。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喂,你跑什么呀!”他跟了上来,现在他已经看出她的不高兴了,“你别走啊,让我去看她一眼,你也不会少两斤肉。要不你在停尸房外面等我,好吗?我保证马上就出来。”他拉住了她的袖子。

我为什么要在停尸房外面等你?一听这句话莫兰就火了,但又不便发作。她心想:我要是说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不想在停尸房门口度过,就显得我太拿你当回事了,我才不干!可是你比我大五岁,就算我不说,你也该明白呀。你到底为什么约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带我去看尸体的吗?大笨蛋!“莫兰,你生什么气啊,大不了我请你吃炸鸡。”他挡在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三五张百元人民币来。

她停住了脚步。“哪来的钱?”她知道刚满二十岁的他还在警校受训,既没收入,家里又从不给他零花钱,是个名副其实的穷光蛋。“我打工挣的。前几天不是有个老板开展览会吗?我跟几个同学去当了回保安,嘿嘿,去了六天,挣了六百元。怎么样?不错吧?”他喜滋滋地说着,用宽阔的肩膀挤了她一下,流里流气地说:“怎么样,跟哥哥去吃炸鸡吧?我可是为了跟你见面,才去打这份工的,不然哪会去受那个罪?一天十个小时,从早站到晚,连口水都喝不上。”

莫兰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有点动摇了,毕竟也出来了,她不想就这么回去。“你就这么想去认尸?”她问道。“我真的很好奇。我这辈子还没认过尸呢。”他大声回答。“我也没认过尸,但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她的声音盖过了他,他的口气立刻软了下来。“我就想知道,我有没有认错人。莫兰,我觉得真的是她。”

是不是她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莫兰真想反问他。但她知道高竞的脾气,一旦认准一件事就会一路走到底。也就是说,就算她不陪他,他自己也会去的,所以,今天的首次约会算是泡汤啦,真不知道写日记的时候,该怎么面对自己。“好吧,既然你这么好奇,就陪你去一趟吧。”她让步了。“哈哈,太好了。我保证看完后,马上带你去吃炸鸡,还有冰淇淋。”他兴高采烈地伸手过来搂她的肩,她立刻躲开了。

她已经暗下决心,等他们从警察局出来,她就立刻回家,她对炸鸡、冰淇淋和他都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了。而且,她想以后再也不会跟他出来了。

十五岁,就像妈妈说的,还是应该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我决不能让爸妈知道,我跟他偷偷出来过。莫兰心想。

2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莫兰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在警察局的走廊上碰到自己的父亲,而他身边居然还站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她是谁啊?莫兰立刻警觉起来。她可以容忍老爸的种种恶作剧行为,但她决不允许除了妈妈,他还找别的女人!她悄悄走上去,听到那女人在跟老爸说话:“我都忍了他一辈子了,现在再也没法忍下去了……”“我早就叫你离开他了,我左看右看都觉得他配不上你……”“中玉,你别笑话我了。我老了,哪像你,还跟年轻人一样……”那女人抹去眼角的泪,羞怯地抬头扫了老爸一眼。

老爸却在上上下下打量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谁说的?碧青,打扮一下,你还是可以的,至少身段还在嘛,到时候我再给你开点养颜药,准保你青春焕发,跟杨贵妃有得一拼。”

她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谢谢你,中玉!要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这次你……你可能……”“没事,我到哪儿都有办法活,我说的你都记住了?”

女人乖巧地点点头。“你放心,我这次是下了决心了。今晚就跟他提。”“好,我等着你离婚的好消息。”

他们又把头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起来,也不知老爸说了什么,把那个原本哭哭啼啼的女人逗得傻笑不止,“哈哈,中玉,真受不了你……呵呵……哈哈,我怎么从来没想到……哈哈……”那个女人笑得好像快断气了,一边笑,还一边不断拍老爸的肩,好亲热啊!莫兰躲在一边越看越生气,真想冲上去把她从老爸身边推开。

又过了几秒钟,那女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她偷偷走到老爸身后,喊了一声:“爸!”“咦?!”老爸回过头一看是她,满脸惊喜。“她是谁?”莫兰可高兴不起来,她充满敌意地瞅着那女人的背影,质问道。“她?她不就是你妈说的那个王碧青喽。”老爸若无其事地说。

王碧青!老爸的老邻居,比老爸小十岁。妈妈说,她老公是老爸所在中医院的院长,从半年前开始,老爸就不断撺掇她跟老公离婚。前天晚上,她老公院长大人闯到家里来狠狠闹了一通,老爸因此还提出了辞职。“就是她?”“对,就是她。”“爸,你就是为她辞的职?”“我本来就想辞职,”老爸冷哼了一声,“你现在也看见了,你说她像狐狸精吗?你妈那不是在胡说八道吗?”“是啊,她是不太美。可是你破坏人家的家庭也是事实啊。你为什么老叫人家离婚?难道你想跟她结婚?”莫兰真不敢想象老爸会为了骨瘦如柴、面容憔悴的王碧青抛弃优雅美丽、博学多才的老妈。

想不到老爸却嘿嘿笑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朝她勾勾手指。莫兰凑了过去。“开什么玩笑,我怎会看上她?你妈才是我那杯茶,我认准的事,从来不会有错!”他悄声说,“我之所以要搅黄他们两个,是因为警犬管理处的处长小陈是她的初恋情人,那老小子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警犬管理处?”莫兰不明白,这地方跟老爸做的坏事有什么关系。“我在他们警犬养殖基地看中了一条狗。它叫警长,执行过很多任务,当过缉毒犬和搜救犬,各方面能力都超棒。现在它快九岁半了,到十岁就该退役了,我得想办法把它弄到手。”老爸说话时两眼发光,情绪激动,“所以我跟小陈私下有个约定,我帮他搞定王碧青,他帮我搞定那条狗。我本来以为出钱就可以把狗领走,谁知他们那儿有条规定,只有具备警犬养殖经验的警务人员才可以领养退休警犬,要不就只能让它待在养殖场等死。这是什么破规定!”

缉毒警犬?啊!这么说家里马上要有一条警犬了?莫兰心头一阵兴奋,但转念一想,老爸为了得到一条狗去破坏别人的家庭,这实在有点不厚道。“爸,你这么做不太好吧?人家可是夫妻啊!”“有什么不好?我这可是在做善事。我们那个院长对王碧青向来就不好,过去对她打打骂骂的,这几年是根本不行。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如果不喜欢,他完全可以另外找个茅坑嘛。”老爸自顾自说道。“不行?什么不行?”莫兰好奇地问。“他什么都不行。好了好了,你以后会明白的。”老爸敷衍地朝她挥挥手,“你回去后,帮我劝劝你妈,让她别瞎猜。她怎么能听那个院长一面之词呢?说什么我看上了王碧青,简直莫名其妙!”“那你自己跟妈妈把事情说明白不就行了?”莫兰现在放下心来了。“我不能把小陈供出来。因为只要我一说,你妈立刻就会让院长去找小陈算账,我的计划不都泡汤了?”“谁让你辞职的?因为你提出辞职,妈妈认为你这次是很认真的,所以才会那么生气。”“我是很认真,不过不是为了什么王碧青,而是为了我的警长。想到它至今仍被关在臭气熏天的养殖场,我就好心痛。”

莫兰想不到父亲费尽心机,甘受委屈冤枉,竟然都是为了一条狗。她现在对这位警长阁下充满了好奇。“爸,那你怎么会在这儿?”莫兰忽然想到,D区警察局离家很远。“王碧青在这里工作啊。当然,她不是什么刑警,是文职人员,在档案室工作。呵呵,今天是她找我来商量对策的。今天晚上,估计她就会跟院长摊牌了,”老爸得意洋洋地说,“我已经教过她怎么说话了。希望她马到成功。”“那妈妈怎么办?”“我暂时不想跟她说话,谁叫她乱怀疑我。”老爸好像对老妈也有点生气。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走廊的尽头传来。“莫兰!是她是她!”

莫兰一回头,就看见高竞兴冲冲地朝她飞奔过来。

老爸狐疑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你到同学家去做作业了吗?”老爸的脸骤然阴沉了下来。

坏了!要挨骂了,莫兰心想。

3

高竞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傻,但是他无法不让自己脸红,也无法让自己说话不发抖。自打在警察局的走廊里看见莫兰的父亲莫中医后,他就有种掉入无底深渊的感觉。虽然一再提醒自己,他什么坏事都没干,跟莫兰什么事都没有,但还是抑制不住心虚和不安。因为他知道,莫兰太小了,才刚满十五岁。“高竞,你几岁了?”果然,在警察局附近的茶坊里,莫中医问他的第一句话就跟年龄有关。“我,我二十了。”他低声道。“你知道兰兰几岁吗?”莫中医沉着脸问道。“我,我知道。她,她十五岁。七月份过的生日。”高竞说完,马上委屈地声辩道:“伯父,我跟莫兰没什么的,今天只是,只是想约她出来吃炸鸡,我打工挣了六百元钱。”“六百元?几天挣的?”莫中医慢悠悠地啜了一口乌龙茶。“六天。”“什么时候拿到钱的?”“前天。”高竞不明白莫中医为什么要问他这些。“你还买了什么?”

他摇头。“没有,”他道,“我,我本来想看看她有什么要买的,所以一分钱也没动……”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是否合适,但他说的是实话,确实一分钱都没动。其实他就是为了跟她约会,才死皮赖脸求同学带着他去打工的,为此他还替对方完成了两次值日。

莫中医抬头看了他一眼。“高竞,你父母是干什么的?”他问道。“我爸去世好多年了,我妈是塑料制品厂技术科的科员。”他现在很害怕莫中医会上门去找他母亲理论,那样的话,他就免不了得挨顿打,耳朵里还会被强行灌入一大堆冷嘲热讽,想想就脑袋发胀,于是他说:“她最近在生病,身体不好,经常去医院。”他想让莫中医知道母亲经常不在家,去找她也未必能找到。

莫中医又看了他一眼,眼神犀利,他忙低下了头。“高竞,你现在是在念书还是工作?”莫中医又问。“我在警校集训,明年就可以上班了。”“警校?”莫中医颇为诧异,“这么说你毕业后会当警察?”

高竞的心往下一沉。他知道对很多人来说,警察并不是一个好职业。“是的。”

莫中医点了点头。“好,伸出手来。”他道。

高竞有点不想这么做,因为他手腕上方有一条瘀伤,那是母亲前几天发脾气时用铁衣架打的,他觉得让人看见有点丢脸。但这时,坐在他对面的莫兰却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我爸让你伸出手来,你愣着干吗?”她道。

干吗非让我伸手啊,他很不情愿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刚刚摆在桌上,莫中医就将自己的两指按在他的脉搏处,为他把起脉来。他为什么要给我把脉?是想看我有没有病吗?高竞紧张地想着。“好了,是当警察的料,身体素质不错。”莫中医终于放开了他。

还好,对方好像没注意到他手臂上的瘀伤。他松了口气,汗水不知不觉滴落在桌上。他一边用手背去擦,一边骂自己傻,人家不过是给你把脉,你紧张个球啊!“高竞。”莫中医又叫他了。

他抬起了头。“年轻人谈恋爱,我不反对,我也年轻过。不过兰兰现在还太小,我不希望她太早经历这些,你明白吗?”莫中医直视着他的脸,语调不紧不慢。“我明白。我不会……”他还没说完,就被莫中医打断了。“如果你对她有心,等她满了十八岁,考上大学再说。那时候,我相信她应该有足够的判断力来决定是不是该接受你了。”

这时,莫兰突然插嘴了。“爸,你说到哪儿去了。我跟他怎么会谈恋爱?”她气冲冲地说,“你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去警察局吗?他是去认尸的!哪有这么谈恋爱的!”

她的脸色告诉高竞,她真的很生气。但认尸能花多少时间?认完尸不是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出去玩吗?高竞心里嘀咕着。

莫中医听到这句倒笑了起来。“高竞,你过去谈过恋爱吗?”他问道。“没有。”高竞老实地回答。“哈哈,怪不得。”莫中医看着他笑得更欢了。高竞觉得现在的莫中医不像是个令人尊敬的长者,倒更像他某个欠揍的兄弟。“爸!别说了,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谈恋爱!”莫兰板着脸说,“我们只做普通朋友,很普通很普通的朋友,就像你和王碧青一样。”

王碧青是谁?高竞还没想明白莫兰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提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就听到莫中医低声笑起来。“得了,我不会让你们绝交的。”莫中医把这句话甩给莫兰后,又把目光转向了高竞,高竞发现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异常凌厉。“高竞!你可以继续跟兰兰交朋友,但只能是普通朋友。要是让我发现你敢越雷池一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凭你再好的身体,我也让你一辈子坐轮椅,张嘴只会叫妈!你信不信?”

他先是被吓糊涂了,继而又有点生气,心想你这老头口气也太大了吧,我要是真的想跟莫兰有什么,你哪拦得住?不过,我也不想做欺骗小女孩的大色狼,你让我等,我可以等。等莫兰满了十八岁,我再正式追求她,到时候我让她做我正式的女朋友,想干吗就干吗。“伯父,你放心,我不会对莫兰怎么样的。我知道她还小。”他心想,我下这种保证可不是因为怕你,是为了莫兰。“那就好。”莫中医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又啜了一口乌龙茶,问道:“你说来认尸,是怎么回事?”

莫中医如果不提,高竞都快把这事忘了。“他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一则认尸启事,非说自己过去见过那女人。”莫兰没好气地向父亲解释。“有这样的事?”莫中医好像很感兴趣,“那是不是她?”“是她、是她!”高竞的兴致高了起来,他早盼着有人肯听他说这件事了。“你怎么能这么肯定?”莫中医问道。“因为我过去曾让人画过她的模拟像,那张画现在还在我家。”接着,高竞把三年前在火车上遇到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莫中医听得很认真,自始至终都没打断他。

等高竞说完后,莫中医才问:“你认了尸后,警察怎么说?”“他们说,那女人的弟弟已经来过了,现在大致确定了她的身份。可惜他们不肯告诉我她弟弟的名字,只跟我说,她的尸体是在D区青风中学三楼的女厕所里被发现的,她的死因是背后让人捅了一刀。”

莫兰也来了兴致,拉着父亲的手臂恳求道:“爸,去找找王碧青吧,她一定能打听到那女人和她弟弟的名字。”“那还不容易?我等会儿给她打电话。”莫中医一口答应。

难道这个王碧青在警察局上班?高竞好奇地想。这时,他又听到莫兰在说:“最好再打听一下那个陈牧野。牧场的牧,野花的野。”“嘿,我倒觉得这个男孩更有意思。你后来跟他联系过吗?”莫中医问他。“下火车后,我们就没再联系了。”高竞也觉得遗憾。那天在S市的铁路警察分局,他和陈牧野分别做了详细的口供笔录。本来他们两个约好,离开警察局后再聊几句的,可等他答完警察的提问,却得知陈牧野已经跟他母亲一起回去了,而且陈牧野还特别叮嘱警方,不要向他透露自己的联系方式。

他不知道陈牧野为什么要这么做,显然几个小时的并肩作战,并没有在对方心里建立起对他的信任。陈牧野不想交他这个朋友。他不怪对方,只是觉得有点失落。他想,陈牧野心里也许在责怪他,假如他当时不是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会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么说,你也不知道陈牧野的父亲后来有没有回来?”莫中医道。“他回来了。”高竞磨蹭了一会儿才答。

迎向他的是莫家父女惊讶的目光。“他回来了?你怎么知道?”首先开腔的是莫兰,接着是莫中医。“我本来还以为他被谋害了呢!”

其实高竞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警察告诉他,他肯定不相信陈东方还活着。“铁路警察局的王警官是负责那件案子的警察。半年前,他来我们警校看他的朋友,恰好他的朋友就是我的老师,我就趁机缠着他问那个案子的下文。他告诉我,陈东方是在失踪十个月后回的家。陈东方自己解释说,他当时是喝了那个女人给他下的迷药,鬼迷心窍跳了车。”“还真的跳了车?”莫兰嚷道。“我也觉得难以相信。但王警官说,他已经核实过了,那个人就是陈东方。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好再问什么了。”

莫中医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大口乌龙茶。“这件事真有意思,我越来越有兴趣了,可惜在辞职前我还得再上一个月的班。”他颇为遗憾地说着,又瞄向身边的女儿,“兰兰,期末考试成绩不错。你可以参与这个案子。”

莫兰缩起肩膀,捂住嘴笑了。“我真的可以吗,爸爸?我才考了二十名。”她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高竞也很吃惊。“二十名更该锻炼下脑筋,”莫中医语调轻松地说,“你爸过去经常帮人找到丢失的猪啊,牛啊,羊啊,所以你应该有破案的天分。到时候如果需要,我还可以给你配一个好帮手,它有一个一流的鼻子!”

高竞禁不住朝莫兰的鼻子望去。莫兰却兴奋地抓住了父亲的胳膊。“爸,我发誓,在警长的问题上,我站在你这边。”“哈哈,我早就知道了。”莫中医得意地笑起来。

4

跟父亲和高竞一起在茶坊吃过午餐后,莫兰就回了家。一进家门她就发现乔纳正从母亲的房间里拖出个大皮箱来,而母亲则坐在客厅的橙色沙发上,一边轻摇檀香扇,一边在跟自己的妹妹乔纳的母亲通电话。“……不漂亮,是个排骨精,你看到就知道了……我一开始也不信,可人家老公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勾引他老婆,他也没反驳啊……我不知道!……他居然还辞了职,为了这女人,连工作都不要了……四十七了,又是个中医!哪家医院的中医不是人满为患?……是教授又怎么样?学校是肯定回不去了……他得罪了校长!人家刚开了痔疮,走路有点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学人家走路的样子,人家可早就恨死他了!……是,学生都喜欢他,不只男学生,女学生更喜欢他!……不可能,那个人也被他耍过!……唉,我再也受不了了……活了大半辈子就是跟一个顽童在一起……”

看母亲说得起劲,莫兰拉着表姐进了自己的房间。“你干吗?我正干活呢!”乔纳甩开她的手。“我还想问你呢,你在干吗呀?”莫兰关上了房门。

乔纳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你爸妈要离婚了,你还不知道?姨妈说要在我家住两天,呵呵,我正给她收拾行李呢。姨妈出门一趟不容易啊,行李真多,就差把抽水马桶也带走了!”

莫兰瞪了她一眼。“谁告诉你我爸妈要离婚了?”“是我妈说的。今天一大早,姨妈就打电话跟我妈说,姨夫有了个排骨精,她要搬来跟妈一起住。我妈劝了半天没说动她,只好让我来帮着收拾行李啦。总不能让姨妈这样的淑女自己拎包吧。”穿运动短裤,烫着一头卷卷短发的乔纳抖起了肩膀,“呵呵,不知道排骨精长什么样,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见识什么!别犯傻了!我爸妈才不会离婚。我爸也没看上什么排骨精!这里面有误会!误会!你不要给我们家添乱!快把行李给我妈放回去!”莫兰怒冲冲地命令道。“有误会?什么误会?”乔纳好奇地朝莫兰眨眼睛。“这你别管!我就告诉你两点:第一,我爸肯定没外遇;第二,我妈也不会跟我爸离婚……”

乔纳抱起胳膊,撇了撇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对我妈说的,所谓捉奸在床嘛,人家老公跑来说几句算什么?以姨夫的脾气,恐怕是故意拆散人家的夫妻,看人家的白戏才是真的,也搞不好,他就想整整那个院长。”

这两句话莫兰听得很是入耳。“既然你这么了解我老爸,那干吗还帮我妈搬行李?你应该跟姨妈一起劝我妈留在家里啊。”

乔纳冷哼了一声。“我觉得该给你爸一点教训。谁让他说话不算数!”“什么说话不算数?他答应你什么了?”“他答应我在暑假帮我在医院找份兼职,谁知道他自己为了个排骨精竟然辞了职!昨天他告诉我兼职的事泡汤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我还回绝了另一份兼职等着他呢,一直等了二十天!现在都七月二十一号了。就等来了这么个结果!”乔纳气冲冲地说。

想不到老爸跟乔纳私下还有这么一个约定。“没兼职,你就在家歇着嘛,干吗这么辛苦啊?你不是还得参加篮球赛吗?”莫兰走到门口,透过门缝朝客厅张望,妈妈还在打电话。妈妈每次给姨妈打电话不超过一小时是不会挂的。可是这样,老爸就没法把电话打进来了。“我可不是你,我不干兼职浑身难受,”乔纳在她身后说,“我已经在菜场包了个摊位,准备明天开始卖净菜。”“你要去卖菜?”对莫兰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事。“哈哈,没错,听说每天去掉摊位费,也能赚个几十块。这样干上几个月,我也能攒个几百块。”“那得几点起床啊?”“四五点吧。卖菜的都起得早。”

莫兰望着乔纳,不知道早上四五点去菜场摆摊是什么滋味。但她知道自从姨妈生病提前退休后,乔纳家的经济条件就一落千丈,乔纳上大学的费用还是父母替她交的。莫兰心想,乔纳平时的零用钱大概都是她自己打工挣的。“乔纳,姨妈同意你去摆摊吗?”莫兰轻声问道。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抽屉里的压岁钱存折,那里面有两千块钱。“我不偷不抢,每分钱都是劳动所得,她有什么可不同意的?得了,不跟你废话了,我的事多了,等会儿还得去买菜。你妈今天要来我家住,晚上我得弄几个好吃的招待她。”乔纳准备去拉门。“等等。”“干吗?”乔纳扭头看着她。

莫兰从抽屉里拿出压岁钱存折递给她。“别去卖菜了,那太辛苦了。你缺钱,我先借给你好了,等你以后上班了再还我。”莫兰其实更想把钱送给表姐,但怕这么做会伤表姐的自尊心。“去去去!谁要你的钱?”乔纳果然一口回绝。“你跟我客气什么呀。”“行了,我心领了。真想帮我,就给我多找几个人来买净菜吧!”“你真的不要?”“当然不要。钱要自己挣的,花起来才最舒服。好了不跟你聊了,晚上来我家吃饭吧,顺便也帮我弄几个菜。你不是会做什么糖醋小排和腐皮臭豆腐卷吗?”乔纳打开门的时候,好像在咽口水。

莫兰笑起来。“好吧,我帮你。”她把存折收起来的时候,心想,我一定要想办法把我认识的人通通都拉到菜场去买乔纳的净菜,让她大赚一笔。

5

按照约定,高竞在下午四点给莫兰家打了个电话。电话铃一响,她就接了。“喂,是谁?”她道。“是我啊。”他连忙接口,心里纳闷为什么她的声音鬼鬼祟祟的,会不会莫老头不让她跟他通电话?“你爸他怎么说我的?”他提心吊胆地问。“他说你的眼神很像警长,一看就觉得特别值得信任。”她低声说。“哈哈,是吗?你爸真有眼光。”高竞心里一喜。想不到老头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像个警察,而且还不是个一般的警察,是个当官的—警长。“嗯,我爸对你印象很不错……”她笑起来,又压低嗓门说,“他已经打听到那具女尸叫什么了。”“她叫什么?”高竞精神一振。“她叫雷海琼,打雷的雷,海洋的海,琼瑶的琼。听说,报上登了认尸启事后,有好几个人来认尸,第一个就是她弟弟雷海晨,现在在青风中学念高二。”

高竞还记得那女人曾经在火车上叫那个男孩—晨晨。“有好几个人来认尸?除了我和那个什么雷海晨之外还有谁?”高竞问。“在你之后又来了一对父女,父亲是本市一家外贸公司的老板,名叫王友良,他的女儿也是青风中学的高二学生,跟雷海晨还是一个班的,叫王雪。”“这么巧!”“巧吧?”“那这对父女跟雷海琼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会来认尸?”高竞总觉得这种事应该是家属的专利。“雷海琼是王雪的私人助理,平时照顾王雪的饮食起居,就住在王友良家里。”“就是一个保姆喽?”高竞道。“嗯嗯,说得好听点是私人助理,不过应该就是个保姆。这种职业最值得怀疑了,在我看过的所有小说和电视剧里,只要是干这个的都跟老板有点暧昧关系。”她的声音又变得神神秘秘的,“而且,王友良跟他太太在几年前离婚了,所以没准雷海琼跟他也不清白。她要不是他的情人,你说,王友良有必要来认尸吗?他不过是她的老板啊。”

你看的都是些什么破烂?高竞心里想问,为什么我看到的保姆,通通都只是买菜做饭,倒倒马桶,擦擦地板?“那她真的是背后被捅了一刀死的吗?”“对。我爸说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晚九点至十点之间。现在是暑假,学校在放假,再说又是晚上,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那里去。”“警察有没有问过她弟弟?”“这还没打听到。”“那陈牧野呢?”高竞又想到了另一个人。“我爸查到了他的地址,户籍上说,他住在D区水云路二百弄四十三号……”

背景里好像有个男人在跟她说话,高竞知道那是莫兰的父亲。“莫兰,你爸说什么?”他紧张地问。“他在发脾气呢。”她小声说。“你爸为什么发脾气?”高竞担心起来。

莫兰马上听出了他的忧虑。“跟你无关,我爸在生我妈的气。我妈离家出走,住到我姨妈家去了。我等会儿还得去姨妈家呢,我爸也想去,可刚刚被我妈在电话里训了一顿,这下可把他气坏了。”她的声音从话筒前移开了,“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好……”过了会儿,她忧心忡忡的声音又出现在电话那头,“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现在我得跟我爸一起出门了,我从来没看他这么生气过……”

6

莫兰心里七上八下的。自从在电话里被母亲狠狠训斥和拒绝后,一向只会嬉皮笑脸开玩笑的父亲便一直阴沉着脸。从家门口上了出租车后,他就没再说一句话。莫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等下车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问:“爸,我们去哪儿?是去姨妈家吗?”因为他们下车的地方离姨妈家有一站路的距离,所以她不知道父亲真正的目的地在哪里。“当然是去你姨妈家。”走出一段路后,父亲才回答她。“可是妈妈她,她不是说不想见你吗?”“哈!”父亲冷笑道,“不想见也得把话说清楚。既然你妈已经下了决心,我索性直接跟她离婚,就让她一辈子跟你姨妈过好了!”

她被父亲的话吓住了。“爸爸!你说什么?”

离婚?这种事她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家里!“你考虑一下是要跟你妈,还是跟我。”

她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才急急追上父亲。“爸,妈妈只是在赌气,你去说说好话,她不就回来了?”她朝父亲嚷道。“好话我已经说够了。”父亲的口气很平静,“结婚的时候,你妈答应我,无论我做什么,她永远都站在我这边。但是这次,她竟然站到了别人那边,还莫名其妙地怀疑我。一个女人一旦被愚蠢的正义感左右,就会变成一块乏味的干面包,我现在连跟她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更别提继续生活下去。”

愚蠢的正义感?干面包?父亲的话很深奥,不过莫兰大抵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是讨厌妈妈站在别人的立场跟他作对。“你妈还说我居心叵测,破坏那人的家庭!”“可这也是事实啊?”

父亲转过头来,以看成年人般的眼光看着她。“兰兰,我们结婚时有言在先,她要完完全全地站在我这边,无论我做什么都支持我,就算我做错了,她也要为我喝彩;而我为了答谢她,会永远对她忠诚,跟她共度一生。所以,就算我拆散了人家的家庭又怎么样?就算我杀了这个只会拍马屁的秃头院长又怎么样?作为我的妻子,难道她不该自始至终都站在我这边吗?”

莫兰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一开始明明一点错都没有的妈妈,现在被老爸一分析,就好像全是她的错了呢?“可是爸爸,这事,你是有点过分……”莫兰结结巴巴,想替妈妈说几句话,抬起头看见老爸的脸色,连忙又改口,“爸,你是男的呀,就算妈妈有错,你也该让让她……”“我有我的原则。既然她违背诺言,那表明她已经不是我当年选的人,我干吗要让她!”父亲突然提高了嗓门,“这辈子我最恨别人在我面前演道德戏!我要跟她分手!”

听上去不像在开玩笑。“可,可是爸爸,你们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为这么点小事,你怎么能就这样抛弃妈妈,而且这件事本来你也有不对……”莫兰觉得自己的嘴都不听使唤了。她突然意识到事情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平时对妈妈百般呵护、宠爱有加的老爸,一旦钻入牛角尖,根本没人能说服他,因为他跟普通人的思路完全不一样。现在怎么办?妈妈一定不知道爸爸是这个打算。妈妈一定以为爸爸会求她回去的。怎么办?“放心吧,你妈是外交官的女儿,就凭你外公的遗产,她可以一辈子生活无忧……”“爸!”“我最恨背信弃义的女人!”

背信弃义?这从何说起啊!让别人听见还以为妈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莫兰听到这里,也生起气来。“爸,你还是别去姨妈家了!”“为什么?我打电话,你妈又不接。”“你对我说过,生气的时候最好先一个人冷静一下。走吧,回家!”莫兰想拉父亲的袖子,后者避开了她。“干吗?我们生你的时候也没征求过你的意见,现在是我们两个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听你的?没准你妈巴不得要跟我离婚呢!”父亲怒气冲冲地说完,继续朝前走。“爸!别闹了,妈妈她……”莫兰正说到这句,却见父亲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抬头朝前望去,看见姨妈和妈妈正迎面走来。妈妈显然也看见他们了,正想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父亲却健步如飞地追了上去。

糟糕!莫兰心里叫道。

她看见父亲走到妈妈面前,简短地说了两句话后便转身又走了回来。妈妈听了他的话,显然是被吓住了,瞬间呆立在那里,而姨妈则疾步走了上来。“中玉,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这种事怎么能随便提?”姨妈心急火燎地拉住了父亲。

父亲拍拍姨妈瘦得像麻杆的手臂。“帮我好好照顾她。”

他扬手招了辆出租车,在上车的时候,他对莫兰说:“晚上九点我来接你。”

莫兰还没来得及回答,父亲就关上了车门。

她望着远去的出租车,不自觉地心慌起来。他们真的要离婚吗?他们真的会分开吗?难道我必须在他们两个中选一个吗?

她知道父母之间的事,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她没资格说什么。她不能恨父亲,也不能恨母亲,但是,她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惊骇、愤怒、空虚和失望。

7

D区水云路二百弄四十三号。

高竞一走进这条热闹拥挤的老式弄堂,就好像走进了自己十几年前的家。父亲在世时,他们一家曾在一条名叫落霞坊的小弄堂里住了好多年。就跟这里一样,在那条弄堂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块空地。他放学回家时,总能看见无数张摆满美味佳肴的小桌支在各家的门前。打着赤膊的男人们,一边喝着黄酒,一边大声说话,他们旁边通常总坐着一个摇着扇子眯眯笑的女人或是一个手握筷子,头大身体小的孩子。他家住在弄堂尽头,为了省电,母亲的小桌也早早支在了那里。那时候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家桌上有哪些菜,如果有红烧肉,他就会觉得这一天过得无比完美……

可惜这一切都随父亲的去世,变成了过眼烟云。简单的幸福永不再来。

在二百弄里,十二号到六十号通通是连在一起的低矮平房。如他所料,在炎热的夏天,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敞开着大门。

他来到四十三号门前,隔着绿色纱门,朝里望了一眼,拥挤不堪的厨房,摆满家具的卧室以及橱柜顶上层层叠叠的各式箱子,一切都那么熟悉。“有人吗?”他喊了一句。

一个睡眼惺忪,头发花白,穿着白色汗衫的老年妇女从里面步履蹒跚地出来。显然,她刚才正在睡午觉。“你是……”隔着纱门,她眯着眼睛打量高竞。“请问,陈牧野住在这里吗?”高竞问道。“牧野啊,他去上班了……我是他外婆,你是谁?”老太太声音洪亮,手里摇着一把大蒲扇。“我,我是他朋友。”高竞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跟陈牧野的关系,觉得跟老太太说不清,还是直接跟陈牧野见面,说起来更容易一些。于是他问:“陈牧野在哪儿上班?我是他从前的朋友,好几年没跟他联系了。”“你是他什么时候的朋友?”老太太狐疑地看着他。“我们是三年前在火车上认识的。当时他父亲失踪了,我还帮他一起找过。”高竞想了想,还是觉得照实说更好。

老太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哎呦,我听牧野说,那时候有个好心人帮忙一起找的,原来就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老太太笑着打开了纱门。

高竞被请进了拥挤狭小的里屋,屋顶上的电扇因为他的到来转动了起来。“来,喝一口。”老太太给他倒来一杯冰镇的汽水。“啊,谢谢。”高竞赶紧喝了一口。刚才走了一大段路,他早就口干舌燥了,冰凉爽口的饮料让他感到浑身舒畅。“你找牧野什么事啊?他现在工作很忙,连我也常常见不到他。”老太太摇着蒲扇在他对面的木椅子上坐了下来。“外婆,他现在干什么工作啊?那件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他是快递员,每天跑来跑去的,从早忙到晚。”“那很辛苦啊。”“怎么不辛苦?皮肤晒得像个非洲人,啧啧。可是不干这个也不行,现在工作难找,他又连个中学文凭都没有。对了,你是干什么的?”老太太忽然笑眯眯地问道。“我?我现在还在警校受训,明年毕业后,可能会当警察。”高竞老实地答道。“警察啊,好工作啊!”老太太笑得更精明了,“你以后上班了,也帮牧野留心一下,看有什么工作福利好又稳定的。你们当警察门路多……”

高竞尴尬地笑着点头。“嗯嗯,一定一定。”接着他马上转换了话题,“听说牧野的父亲后来回来了?”他环顾四周,发现五斗橱的玻璃下面压着几张旧照片。

老太太听了他的话,立刻板起了脸。“别提那畜生!”她用蒲扇往大腿上一敲,“他是十个月后才回来的。回来时钱也用光了,牧野的妈也死了,回来有个屁用!”“钱用光了?什么钱?”“什么钱?治病的钱!”老太太没好气地回答,“他从结婚那天起就说要做大生意赚大钱,结果孩子都十五了,连个屁都没赚到,整天只会花天酒地。那几年,他在北京开了个什么洗头房,好像开得不怎么样。后来我女儿得了胰腺癌,想叫他回家,他答应把洗头房盘了,把钱拿回来给我女儿治病。我本来就知道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对他是一百个不放心,所以特意让牧野去北京接他。结果怎么样?那个混蛋就是干不出半点好事!半路上乘着火车就逃走了。”

逃走?高竞很是诧异。“那他回来后,有没有提到过当时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他忍不住问道。

老太太嗤之以鼻。“你说的是火车上那女人吧?我听牧野问过他,他说那个女人想骗他的钱,把他从火车上推了下去,结果砸伤了头,失去了记忆。他说他是忘了家在哪里才没及时赶回来的。哼,这种狗屁我听都不要听,牧野也不信他。你说我们都报案了,铁路警察一路在找他,他说他在铁路边上昏睡了一天一夜,这样还能不被发现?”

高竞也听说过有人在脑部遭到重击后会失去记忆,但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他总觉得这事不太可信。因为失去记忆,实在太好装了。

他走向五斗橱。玻璃台板下面有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他能认出,照片上的男人正是火车上见过的陈东方。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他没从这男人憨厚的脸上看出狡诈和卑鄙。这个人真的会为了逃避家庭责任,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火车上消失,然后撒下弥天大谎,假装失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就是陈牧野的父亲陈东方吗?”他想再确认一下。“是啊,就是他。”老太太走了过来,又指指陈东方身边的女人,“这是牧野的妈。唉。自从跟他结婚,我女儿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作孽啊!”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现在陈东方还住在这里吗?”高竞突然很想去见见这个神秘的男人,很想亲耳听听陈东方本人对当年那件事的描述。

可老太太却冷笑了一声。“他啊,牧野的妈死后没多久就搬出去了。现在我有一年多没看见他了。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大概是死了吧。哼,死了更好!”“他搬到哪里去了?”高竞问道。“好像是在市中心租了房子……”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拉开五斗橱,从里面拿出一本泛黄的黑皮小地址簿来,翻了会儿,找出一个地址来,“喏,就是这儿,原平路四百五十六号五○四室。”她把地址簿递给高竞,“那地方我是没去过,但听牧野说是个破破烂烂的办公楼。牧野送快递常去那里,要不是被牧野发现,他还不肯说出那里的地址呢。”“他现在在做什么工作?”“他还能干什么正经事?开了家职业介绍所,其实就是骗人。他的办公室在那里,住也住在那里。”

高竞把地址记了下来,准备等会儿就去跑一趟。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对整件事太好奇了。他想知道三年前的那件失踪案是怎么回事。究竟是陈东方被雷海琼骗了,还是他为了逃避回家利用了雷海琼。他还想知道陈东方跟雷海琼的死是否有什么关系。

他从口袋里掏出今天的报纸放在桌上。“外婆,把这个给牧野,让他留意一下中缝。”“报纸的中缝?那里有什么?”老太太疑惑地看着那张已经被揉旧的报纸。“他看了就会明白的。”高竞低声说道。

离开时他还给老太太留了个邻居的电话。那邻居是他哥们,长期一个人独居,高竞常借用他家的电话。

8

莫兰的脑子里全是父母站在法院门口挥手告别的情景—他们很平静,两人之间错开一段距离,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而她站在他们中间,不知道该去拉谁的手。

母亲已经主动打电话给父亲,明确表示同意离婚,虽然她的行为更像是一种示威,但是话还是确确实实地说出了口。三天之后,他们会去附近的民政所办手续,父亲没有提出异议。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人都没有问她的意见。“喂!你开着水龙头发什么愣啊?”乔纳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洗碗,但她不想说话。乔纳看出了她的不快,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对父母的事不用多想,我敢跟你打包票,他们离不成。”

她瞥了表姐一眼。“他们不是已经说定了吗?”她嘀咕道。

乔纳呵呵笑起来。“离婚哪那么容易?说定了也可以黄了呀。他们两个就像在拔河,现在其实就是在较劲,过一阵自己觉得没趣了会和好的。”“可他们三天后就要去办手续啦!”莫兰把洗碗布狠狠丢在水池里,没好气地说,“他们两个根本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他们要是真离了,我怎么办?到底跟谁?”“想那么多干吗?三天之内什么都可能发生,搞不好,明天姨夫就会来低头认错。你以为他离开你妈就能过吗?他那么爱热闹的人,没人听他说话,没人看他胡闹,你以为他能过下去?”“可是,他们两个看上去都很坚决。”“哼,反正我要是你,肯定不操这个心。”乔纳从冰箱里拿了个洗干净的苹果啃了起来。

莫兰回头瞅了她一眼,低声道:“今晚我不想回家了。”“你想跟你妈一起住在这里?”“不,我要离家出走。你得帮我。”莫兰朝客厅方向望了一眼,姨妈和母亲正在房间里说悄悄话。“你要离家出走?去哪儿?”乔纳悄声问。“去同学家。我也要吓吓他们!谁叫他们这么对我!我洗好碗就走,你这儿有没有干净的毛巾、牙刷和换洗的衣服?”“有是有,但我的衣服你穿合适吗?”“没关系,能穿就行!”莫兰起劲地洗起碗来,“我要看看他们究竟在不在乎我!对了,我明天早晨还会去菜场帮你的忙!”“你要跟我一起卖菜?”乔纳嘴里含着一口苹果,诧异地望着她。“哼,从今以后我也要独立生活了,所以得学点谋生的手段!”莫兰低头望着水池里的碗,气呼呼地问道:“喂,你的净菜是直接进来的呢,还是自己加工的?”“进货多贵啊,当然是自己做的。就自己买点菜,切一切,洗一洗,我弄的都是最简单的,照别人的样子做呗。”“我来帮你一起做!”莫兰斩钉截铁地说,“我十三岁开始下厨跟我爸学做菜,到现在为止会做的各色菜肴,少说也有几十种了。家常菜难不倒我,什么蛋饺、肉圆、馄饨更不在话下。另外,我还可以为你设计菜单。我设计的菜单保证那些大妈阿姨天天来排队!”

乔纳歪头看着她,隔了几秒钟才说:“可我是在菜场直接做净菜的,你起得来吗?我四点半起床,五点就得到那里啦。”乔纳的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我六点到好了。”

乔纳半张着嘴注视着她。“别不相信,我说六点到,就六点到……至少七点前一定能到。”“切!你七点到也太晚了,”乔纳朝她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想跟我干,六点半一定得到。”“行,六点半就六点半!”“我们做多少卖多少,卖完为止。”“好,听你的!”

突然之间,莫兰觉得新的生活道路在她面前铺开了,她的心情骤然好了起来,笑眯眯地腾出一只满是泡沫的手搭在表姐的肩上。“我相信,不用多久我们的摊位前就会排起长龙。到时候,我们就是远近闻名的菜场姐妹花啦!”她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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