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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7 14:5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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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寇炳鹉

出版社: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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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谯楼,打初更

听谯楼,打初更试读:

内容提要

“历代壮其观,赌胜败兴衰,千古英雄收眼底;高台共欣赏,听管弦丝竹,数声雅调拓胸襟。”流传两百年的京剧艺术在民间起了宣讲故事、激荡人心的作用,同时能传播历史,演绎、点化历史的一个侧面。即使是不识多少字的老农、村夫、市民、劳工,他(她)们也可借“高台教化”的熏陶、启示,渐渐懂得一些伦理、是非、善恶、美丑;文化人读书人更可借此吟咏性情,鉴照古今。本书集录作者读史、听戏、观剧之感悟22篇;为纪念蒲松龄逝世300周年的六场历史京剧剧本《未老莫还乡》及创作感悟等。本书通过“写名伶、说戏文、记逸事”,浅谈中国传统戏曲文化之精妙,分享听戏、观剧、创作剧本之感悟。

看戏以后的闲言碎语(代前言)

历史科学绝不是一个由一串串过去发生的事件随意拼凑、堆砌起来的散乱王国,而是智者对往事的种种记录和思念;哲学的精髓正是这种思考,以故,历史科学应当充满哲学的洞见。

历史,又是一个不容人们转身的狭窄小巷,而头顶风云的变幻,脚下土石的迁徙,又制约、掌握、遥控着一个个微小生命的命运。根据人们爱美的心理,求真的欲望在不断的际遇中去创造、去发现、去模拟,也往往难逃碰壁的厄运,失之交臂、功败垂成之际,亦不鲜见;于是,在大浪淘沙之中,总有冰心秀目的艺术家诞生,艺术家的使命是美化、净化这个有太多污泥的人间社会,使命感、艺术良心促使他(她)们能找出彼此不相干的事物之间的关系。在寻觅中,也会有异土局蹐的不适与茫然的失落感,却能在剧情、人物、戏理的对应、对比、反衬、交错里,引出令人称奇、令人惊叹的艺术效果。

读史令人开阔,观剧令人向往。

流传两百年的京剧艺术在民间起了宣讲故事、激荡人心的作用,也传播历史,或演绎、点化历史的一个侧面。即使是不识多少字没有文化的老农、村夫、市民、劳工,他(她)们也可借“高台教化”的熏陶、启示,渐渐懂得一些伦理、是非、善恶、美丑;文化人、读书人更可借此吟咏性情,鉴照古今。

在出将入相的舞台上,诤臣孝子,义士烈妇,与那些忠奸不两立,良莠不同器,以及国运不昌,壮士剪径;奸佞窃笑,布衣对泣;山林廊庙,蓬门伦常……都能借这小小舞台,宣讲、教化于台下的芸芸众生,凭形象与艺术手段,在高声喝彩、兴会淋漓之中,陶冶灵魂,铸炼情操。故而也可以说,京剧中有细碎的文学足迹,有浅淡的哲理意味,更有修长的历史影子。

正如一副对联所写:历代壮其观,睹胜败兴衰,千古英雄收眼底;高台共欣赏,听管弦丝竹,数声雅调拓胸襟。

江湖内小小的悲欢世界,借助一方舞台,演艺人间哀乐,也诚如田汉先生所吟:“乾坤硬骨知多少,莫作顽铜一例磨。”琐琐凡文,不过供茶余酒后之消遣耳,或可解颐一笑,就教于大方罢。是为前言。寇炳鹉

京剧魅力之盛衰散论

中国传统京剧一般具有下列几点特征:(1)不受或少受时空环境的限制。观众可以随苏三(《女起解》中的主角)从洪洞县一直走到太原府;观众也可以随赵云四将军从长坂坡一直打到汉津口。(2)在运动中表现人物。人物性格表现得最充分的时候,不一定是在家中、路途、书房、朝堂……而是在战场追击、长亭送别、出师塞外、背井离乡、血染沙场等运动着的场面。在动荡中,往往最能表现人物强烈的情感、浓烈的情绪、激烈的冲突(如《跑城》《游湖》《林冲夜奔》《杀船》《马踏青苗》《霸王别姬》等剧目)。(3)戏以人重、不贵物。舞台上的一切皆可从简,而独以人重,以主角为重。如《女起解》中,苏三在路上被押往太原府,无村无店,也无行人,却能在父女“对话”中,唱出人物性格及有关情节。《夫妻观灯》中,台上只有夫妻二人,既无人山,又无灯海。在《游西湖》里,繁华的湖面上也只有许仙、白素贞、小青、艄公四人,却能表演得入情入境。如此阵容,几成绝响(20世纪40—50年代)抗战胜利后,名伶联袂演出之盛况,一如烈火烹油,红火十分《三岔口》这出短打武戏里,二人虚拟、写意的打斗动作,把“黑店”的特点都给观众表演出来了,更重要的是,表现了两人娴熟的武功和超群的技艺。(4)正面表现人物,一般都做正面交代,矛盾当场解决,有头有尾,也有详有略。一般艺术中的“略”,是为了“详”,为了突出重点,但戏曲中为了表现“有头有尾”而“略”,是为了“交代清楚”而“略”,虽“略”却有过程。如《银空山》的代战公主,从西凉发兵到三关,千里之遥的四百单八站,只一分钟就到了。简略到惊人的程度,但是舞台上的发兵“圆场”绝不可少。

戏曲的详,多半是在人物内心上下功夫,多做单纯(单线)的纵深挖掘,而非“面”上的详细组织。如打背躬、独白时,即将内心活动托出,以表示向观众交代明白。

在戏曲表演中还有许多道具“砌末”,在剧中帮助角色推动或渲染情节,以塑造、表现剧中人物的性格、气质、行为等。即以扇子为例,戏曲舞台上的扇子,种类甚多,有折扇、宫扇、羽毛扇、鹅毛扇、芭蕉扇、防阳扇等。在《四进士》一剧中,宋士杰用的是竹柄宣面扇,配合人物戴的鸭尾巾,穿的紫花老斗衣和挂的白满髯,则有助于烘托他的龙钟、豪迈与练达。《春香闹学》中的杜丽娘,用的是六寸精巧玲珑的折扇,只几次开合,就有助于烘托她的端庄淑美和恬静文雅的性格。《闹江洲》中的李逵,用的是一尺五寸的长柄折扇,挥舞起来有助于显示人物的剽悍豪爽。至于宫廷中的皇帝、皇后、贵妃出场,背后都是掌握的日月扇,它们与金瓜斧钺朝天镫一样起了仪仗作用,显示皇家的豪华、气派和威仪。耍扇的表演有一定的规范和章法,比如:旦角扇子不离鬓,小生不离大衣襟,老生垂手扇胯骨,花脸张臂与扇平,文士写字爱扇袖,教书之人扇坐凳,苦力之人喜扇裆,盲眼主人扇眼睛,都是经过无数艺人高度概括、提炼、总结出的,使其美化的舞台动作。戏曲口诀中有云“有扇似无扇,用扇不见扇”,是说演员表演时动用扇子,要融入角色的思想感情之中,不是为了耍扇而耍扇,而脱离剧情成为卖弄技巧。正值壮年,(20世纪40—50年代)之裘盛戎饰演《取洛阳》之马武,出色当行,红得发紫

京剧的化装也充满魅力,借用日本戏迷川又宏子的感慨:“……我对京剧的化妆有深厚的兴趣,我始终觉得有个谜:演员们是如何使自己变成舞台上那个迷人的形象的?我请朋友到我家帮我化了越剧装,又化京剧装。当我在镜子里看到化妆后的自己,脸变得非常年轻、漂亮,高兴极了,连我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化妆过程中,最有意思的是吊眉毛和贴片子。前者使皮肤绷紧、隐去皱纹;后者可以弥补脸型的缺点,塑造理想的面部轮廓,有强烈的装饰美和历史距离感。

戏剧大师布莱希特谈到看京剧《打渔杀家》的感想时说:“一个年轻的女子、渔夫的女儿,在舞台上站立着划动一艘想象中的小船……”这个女子的每个动作都宛如一幅画那样令人熟悉;河流的每一“转弯处”,都是通过观众的再创造,对舞台上所省略的形象的弥补。这不得不提到,戏曲程式在一些老戏迷眼里是另一番风光,非但没有引起丝毫的不适感,相反,倒激起莫大的美感;这种戏曲欣赏的自由境界,必须通过多次的戏曲欣赏活动才能达到。如大将出征前的“起霸”,伴着场面锣鼓,表现一系列富于阳刚之美的舞蹈动作,在艺术享受中,能激起人们民族感情与爱国爱家的豪情壮志。

约两百年前,京剧并不是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用遗传工程的话说,它的亲本是徽剧、汉剧、品曲与秦腔,正是由于这些基因的有机组合,形成了茁壮的“杂交优势”,随即击破了它的亲本之一——昆曲,从此“分蘖”出了京剧。

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一次,我在北京观赏了裘盛戎先生的《锁五龙》。开场之后,一阵紧锣密鼓烘托出股股杀气,一抹愁云惨雾弥漫整个舞台。随着一片鼓噪之声,单雄信(裘盛戎饰)足蹬高底靴,瘦削却矫健的身躯,大步流星冲出台口(全场已是满堂喝彩声)。接着,一个不疾不徐的原板引出那浑厚、上挺、直冲屋瓦的一声:“不由得豪杰笑开怀!”中间垫一个嘎调,赋予豪杰一词以十分准确的表现力,把怒马高车气概直接跃入了高潮领域。紧接着一句一句的裘氏高腔,把观众的情绪一次次激起,通过唱腔使剧情扩展着波澜——以连续三个节奏铿锵的快板唱腔,面对死神刑场,淋漓酣畅地回叙了瓦岗故交、激烈血战,痛斥了卖友投敌的名利之徒。最后,程咬金祭酒,单雄信在一段摇曳生姿的西皮摇板唱段里,将那杯酒中的金兰之谊,知己难逢之恨,都寓于无限苍凉哀切的“哭头”之中……至今回味当年情景,氍毹裘先生台上的风采,观众席间如痴如狂的掌声,以及那溢美流光的声、情、形、体,犹历历在目!那一夜,真是台上台下都铆足了劲,俨然是台上“尽卖”,台下“尽捧”,一个火炽猎猎,无限火爆的台上与台下的双向交流,堆砌了多少传统艺术的民族自豪感!

诚然,阅读武侠小说,是生命与性灵的交流。那“一诺千金”,那“轻生重义的古道热肠”,那“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高风亮节,都令人热血沸腾,抚卷长叹。绵长丰厚的民族历史借血肉饱满的各路豪杰,演义、穿插、引申着传奇、故事、情节,说忠、说孝、说仁、说义,在高台教化之中,坐在观众席上,虽达官、贩夫、闺阁、仕子,在观看台上戏文、观赏角色表演时,必都能移其性情而炼其心志。

春花秋月,人事风尘——虚实相生的京剧已发展了两百年,由小到大,由简入繁,几经盛衰,总的走向构成了一条包罗许多马鞍形的抛物线,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历史文化现象。而今走向低谷,是否也如“伶工如美人,不许见白头”一样,京剧也已经步入了老境?

青年人唱歌、听歌、起舞十分投入,而不爱听滥调荒腔、专门表演古人的京剧,大概是因为——①青年人对传统的异议与挑战;②京剧的基本内容与现实差距过远;③多元化文化娱乐的竞争与干扰;④京剧启蒙、普及的不够。《荒山泪》饰张慧珠 程派青衣迟小秋

种种锋芒所向,京剧逐渐被冷落也在情理之中。用合理的方式引导大众兴趣,尤其是年轻人的兴趣,或许是京剧可能复苏的一个可选择的途径。

传统京剧艺术滋生、繁衍约两百年,笙箫管弦、低吟长啸、跌扑翻打,种种风光,美不胜收。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之伦常道义,蕴含了多少诸大学派的风旨宏论;那阳刚英烈之操守,绵曲宛转之情韵,在熏陶、升华“人心”这块方寸之地上,确具有补天、炼狱的效果。多少世代以来,文人雅士、达官贵人,以至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一旦进入这座京剧艺术殿堂,必能迷恋、沉醉其中,至于情操陶冶,韬光养晦,多获静观自得之趣也。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物质科技世界愈益繁复、丰厚,文明等次、境界的提高,要求于感情空间的接触、碰撞,亦愈加敏锐、锋芒;严峻的客观环境、明敏的人际关系,或将促令中国传统京剧独特的魅力与典雅的涵泳,能“相濡以沫”于人类心灵的“涸辙”,并喁喁于江湖之中耶?世风机巧而人心唯危处,或可重见仁者之心于高台教化之中耶?海外各地有华人处尚能常见京剧演出之盛观,灯火笙箫、急管繁弦之处,或可能兴起野人怀土,小草恋山之情愫耶?九州一脉,莼鲈桑梓之谊,在于万里关塞,清夜长思之枕畔,盛世元音,吹弹歌舞之乐,或可助梦里关山之思于氍氍场上?虽然买得青山好,却恨归来白发多。庶能在京剧艺术的浅斟低唱、击节品尝之中,化生一种维生的感情与意志欤?

凋谢之美,惊鸿难觅——路遇厉慧良

那是1988年8月的一天,我正在西安第四军医大学保健门诊部取药毕,刚欲离去,在大门口处,遇一颇精神且气宇豁朗的老者正在找自行车,我端详数秒钟,乃冒叫一声:“您是厉慧良先生罢?”老者立即以颇具神采的双目正视我,并回答:“我就是厉慧良。”语极爽快。我于是疾趋前紧握其手,先介绍一下自己现在某校教书,接着兴奋地说了对厉先生舞台技艺的仰慕钦敬之情,厉先生未有客套,随着简述了来西安治疗喉疾,并演出了一场的简单情况。说话时,我即随他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出了医院大门,在大街边的槐树荫下(名伶与戏迷之间,天生的自来熟),厉先生打开了话匣子:“那天晚上(八月四日那夜的演出,市艺校学生助演)演到《汉津口》,您看见台上的四个龙套了吗?演出前,我还一直嘱咐她们,别吃冰棍、汽水,怎么样?不听话。在台上,一个个都捂着肚子!等回到后台,我问她们,小姑娘还说哪,我们没吃冰棍呀!”谈到这里,我才恍然想起那晚,关羽出场前,由四位小姑娘扮的龙套出场时,龙套服装的下摆都扫着地面,“龙套们”不得不用手捂着腹部(实际是提着),“蜀军”就这样拖拖拉拉出了场,我与厉先生都不禁大笑起来。

原来厉先生早在六月下旬就来到了西安,治病的间隙,还给市艺术学校的学员们(秦腔班)传授一些技巧的基本功。“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本地的京剧团虽然很不景气,而一些热情的京剧票友们风闻厉先生来西安,才通过一些渠道,邀厉先生无论如何演出一场,以示范于晚生后辈,也能满足观众戏迷的喜好,更能鼓舞京剧的士气,可厉先生系单身来陕,既无场面又无搭档,怎么演呢?几经研究,才决定由省京及市艺校学员配演,并请著名青衣李晓芙饰演糜夫人一角。盛情难却,厉先生这才答应义演一场,剧目是《长坂坡》中“抓帔”一折,再接演《汉津口》。曹军诸大将蜀军龙套以及马童均由市艺校秦腔班学员扮演。那夜上座极好,楼上楼下都坐满了,后台也挤满了同行们。前场加演了二出秦腔折子戏后,《长坂坡》上演了,赵云与曹军对打炽烈火爆,在喝彩声中,又是一连几个“鹞子翻身”,将忠心赤胆的赵子龙杀出重围的勇武作了简练又传神的刻画。乃至在《汉津口》中,马童的跟斗也漂亮、干净,十分有力地衬托了关羽的神威天降。关羽的几个提刀亮相,沉郁凝重,极富环境特色,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厉先生做戏十分认真,把人物性格、剧情演进都通过优美的身段、威严的功架交代清楚,层次分明。虽然龙套们都演成了上述的那个样子,可那夜关羽的威武沉雄却捕捉了“戏”,厉先生的身手气度,也补足了“戏”。

我们又谈到京剧的门户之风,以及舞台上主演、配演之间存在的问题,厉先生风趣地说:“其实,主角、配角也讲配合。我上场,那你就下场;我下场,你就上场,不就行了吗?那要是我上你也上,我下你也下,那怎么行呢?”他对京剧表演上“一棵菜”的辩证法,好像有点《嫁妹》里的表现手法。从“文革”开始,十四年零三个月的监狱生活结束之后,他又回到了天津,谁不知道厉慧良?可是剧团接受他的时候,政工科的人问:“厉慧良是唱什么的?”一句现身说法,又像是舞台上一个即兴表演,说尽了体制上的弊病;而又包含了多少乐中之悲,悲中之乐。厉先生大半生走南闯北,跑码头,练就了一身高水平的技艺,即使在大狱中,仍不忘抽空练功,已不仅仅是一种美谈了;厉先生每次演出的严谨风格,每次台上的洗练功夫,都是对于京剧那一往情深的忠实艺术体现,早已在戏迷中有口皆碑了。于是,我极力称赞了他,并留神看厉先生的脸部表情,一股早年英挺之气仍在眉宇间跳跃。最后,他谈了些各地演出的情况,并邀我务必去天津看他的演出,最后说了声:“我还有事,先走了。”厉先生向我伸出了那双背后高空接枪的手。“祝您早日康复,能为喜爱的观众多演几场罢。”我紧握着他的大手激动地说。厉先生答应着,敏捷地将自行车快步推入街心,飞身上车,疾驰而去,黄白相间的紧身汗衫的背影,瞬间没入熙攘的车流中去了。

我在原地一直望着他这样地走了,那矫健的身影、一身结实有力的肌肤——这是一个66岁的老人吗?翩若惊鸿而人生难聚,厉先生宝刀不老,而我又将在何处,能再睹他魅人的丰采呢!又是七八年过去,厉先生却于1995年的2月27日在天津撒手人寰,驾鹤西游了。不敢说厉先生的“玩意儿”已成绝响,那征服满场观众的舞台气度、厉派风格,恐也只能留在千万观众的记忆之中了。

厉先生自出科后,步入舞台,涉猎江湖,可谓少年得志,风光烁人。他以自身之表演技艺,认真塑造角色,自始至终认真做戏,从不懈怠,不论唱、念、做、打,均臻于上乘境界,他能让观众看一次还想看第二次,这种魅力与表演胜境,绝非一般同侪可望其项背。厉先生的艺术水准,那应是大量心力、智力、功力之集大成者,故每至一地演出即风靡火爆一时。“花无百日红”。厉先生在他盛年最佳表演期内,却不幸邂逅十余年的炼狱,致令一个艺伶“灭火”,却令其技艺及嗓音付出了几乎毁灭的代价。在厉先生艺术十分成熟时期,我未曾有缘在台下欣赏其技艺,却在暮年时得到一盘厉先生晚年录制的《艳阳楼》光盘,恐系厉先生最后一张录像了——从出庄“趟马”,直到遇花逢春等抡起大石碌碡力抵、不敌而身亡的一段表演,其结构之简练、关节处之讨俏,以及应具有的爆发力度,一如妙手文章之一段“豹尾”,令人咀嚼回味不已。戏到高潮也即剧中人毕命之一刻,剧情概括了恶霸之必然结局,有水平的艺员能用浑身解数,从身段、捋髯到多类兵器之交手,直上升到大石碌碡的抡、放、滚、压,一系列的困兽犹斗的顽强,而正义的力量必将占上风,力大无敌的高衙内终于得遇果报。此剧在表演过程中,有人物、有技艺、有表演胜境,详与略、多与少均有十分到位的处理手法;更联系多少观众的不胜追念,其景其情,足以震撼、征服无数观众于三尺舞台,视为“绝唱”不为过分;而再延伸思绪,如此精妙、准确、极具感染魅力的优秀艺伶是如何培养成长起来的?又是如何在不当萎谢时却过早地受尽摧残而凋零不已?风雨中桃李落英缤纷,散落在荒阡野陌之中,也只有有心人或可为之一叹!消长生息原是大地万物之普遍规则,一旦人文价值介入,则悲剧即如哲人所言: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逝者已矣,生者惋叹,灯火辉煌的舞台终有曲终人散之时,有开始之兴味未必无结局之萧索,也才令人不尽沉思。优伶之可贵可叹,正如人间之不能不重视艺术,艺术贴符于人生,人生不可无艺术去填充(当然包括众多艺术门类)。

厉先生晚年常演《钟馗嫁妹》,可叹曰:“才高形陋难为官,一怒触石终南山。幽魂虽已九天去,回归却系骨肉贤。感恩嫁妹亲情厚,放怀高歌丹心寒。千古遗恨唯不遇,恢恢壮士悔绵绵。”

短短一生,即使全部投身于艺术,也远远不够,遑论再去扼杀艺术?——没有艺术的人生,没有艺术的世界,其荒凉、寂寞可想而知矣。“莫谓枝头胭脂好,流去红墙便不回”。

言腔似晚菊,独步也凄凉

少年时代,自己成长在一个较封闭的大家庭里,每至周末、假日,在少年的悠游时光里多是伴随留声机与唱片娱乐一番。因父亲的半玩票兴趣(老人家只是在家听唱片,偶尔也直着嗓子唱一段《汾河湾》),加上自己天生一副还算不坏的嗓子,于是,从聆听到模仿,从吊嗓到清唱,在数不清的反复中,我深深地爱上了京剧老生这一行当,尤其被那极富特色、清丽奇绝的言氏菊朋的唱功、念白深深地吸引住了。

先说《让徐州》(系百代公司灌制)。从“未开言不由人(哪)珠泪滚滚”起,剧中人陶谦那一唱三叹、似断又续的一段二黄原板,把对刘皇叔的那份情深意挚的殷切期望,一如一片哀云早已布满整个空间,“千斤重任我就要你担承”一句中的“斤”与“担承”之间顿有高山低谷之气势。“二犬子皆年幼难当重任,老朽年迈我也不能够担承,望使君放开怀慨然应允”中,在如说的吟唱行板到“慨然”时,突然一个小甩腔后,再垫一个“呐”字,“应允”二字急速收束,接着在无限期望中唱完“救生民(呐)积阴功也免得我坐卧不宁”。最精彩处,当推“叹人生如花草春夏茂盛,待等那秋风起日渐凋零”,真是唱得满台秋风瑟瑟,一种人生短促、功业无成的哀叹,言氏以其古拙醇厚的男中音发挥尽致,最后以摇曳多姿的“四平调”板式结尾。回忆少年时,这张韵味无穷的《让徐州》唱片,我在堂屋守在留声机旁,真不知洗耳恭听了多少遍,虽未能在舞台下瞻仰过言氏的风采,但在言菊朋那如泣如诉的哀唱声中,在极富内涵的唱腔魅力中,对陶谦的人生在秋风凋零中即将走向衰亡的形象,顾曲的戏迷们充分感知到了。

另一张唱片是《梅龙镇》(即《游龙戏凤》),系据明朝正德皇帝微服私访中的“艳遇”演义而成,为老生、花旦(花衫)应工,由言菊朋、新艳秋合唱。低回婉转的程腔与言派的清俊雅致,组合成较高层次的旋律美,音阶、音色的和谐也为人物性格的反差做出衬托,故灌制、发行以来,一直大受戏迷欢迎。笔者未能在早年欣赏过二位大师的演唱,未能睹昔日芳华于灯光明亮的舞台,但二氏那精湛的对白艺术,也令昔日少年无限神往。如:

正德:我住在北京城内,大圈圈里面,有个小圈圈,小圈圈里面有个黄圈圈,我啊,就住在这个黄圈圈里面呐。

凤姐:我认得你。

正德:你认得我,啊呀,她怎么晓得我啊?

凤姐:你是我哥哥的——

正德:什么?

凤姐:大舅子啊。

正德:胡说!

以上这几句调情复调侃的对白,刻画了一个情窦初开的乡下姑娘、当炉火的酒娘,在一位矫情的“军爷”面前已不可掩饰。正所谓少女怀春,吉士诱之,下面的“戏”就好唱多了。行文至此,不禁口占一首:“梅龙镇上酒家忙,村酒醉人野花香;本是帝胄随意事,一夜皇娘入梦乡。”

而言氏在说白上的功力以及传达出的那份魔力,又一次把我引入“语言美”的幻境。

京剧风靡以来,以老生行当行腔的力度来论,从洪亮高腔——醇厚苍凉——纤巧绮丽,京朝海派各类名角备擅胜场,以自身的条件揉合先师门的优长,再参以时代的所好及观众的认可,创立或扩充本门派、本戏路富于表现力的唱腔、唱段,可谓不遗余力,都要为塑造舞台人物形象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名优言菊朋以自己的见识学养、行腔运字,以及对剧中人的体会、琢磨,确能以戏娱己,更以技艺娱人。娱人娱己之中,在京剧百花丛中提炼了独具魅力的言派特色唱腔;更上层楼之中,终以百折不挠的毅力与慧心浚智,为自己“言派”的创立开辟了一条路。20世纪30年代以《卧龙吊孝》一剧名世之后,此剧即成绝响,至少别人演不出、也唱不出那份“神韵”。为什么?天赋与功力使然——舞台上,那修长的身材,茫然中见棱角的神情气度,言氏扮演的诸葛亮一出场,就吸摄了舞台下的顾曲周郎。“灵堂”一场的大段唱功,一字一泪不谓过分,猿啼鸢鸣,能尽一时一地之哀情。而哀哀倾诉之中,对周公瑾之英年早殇,对严峻形势的理智分析,尤其是一股惺惺惜惺惺的如诉衷肠,都能通过那特殊情调的一段反二黄唱腔,尽情尽理地表述净尽。艺术功能、历史上的余风遗韵及那怀古之幽情,都十分和谐地统一在了一起。至于那段共七十句二百八十字的“祭文”,如原样搬上舞台,叫孔明当众吟诵,或可收一字一泪之效,但所占时间与一般观众的接受能力就均不好处理了。在《卧龙吊孝》剧中,言氏选其头尾共十六句,仅六十四字,内涵上取其大略,偏重于表现剧中对周公瑾早逝的那份呜呼痛哉的心情,通过他不同凡响的念白艺术,收到了甚佳的舞台效果,符合戏曲的雅俗共赏。

附台词中的“祭文”部分(诔文):

大汉建安十五年冬,十二月二十三日,南阳诸葛亮备祭文一道,致祭于大都督周氏公瑾之灵位,哀而告曰:

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君其有灵,享我蒸尝!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这段《卧龙吊孝》不论念白、唱功都已臻艺境中鲁殿灵光。其达到的艺术高度的成因,自然首先借重一生勤勉、功勋卓著的诸葛武侯对言氏的激励;正是诸葛亮勇于任事、沉毅果敢的性格作风熏陶了菊朋先生一生对京剧艺术的切磋进取,早年的痴迷为明知自己没有嗓,可偏要去唱戏铺垫了不可替代的原动力:唱了一辈子的戏,也绝不单单是为了挣大钱,而创造的“言腔”是付出了最为真挚的代价;他可能不太具备萧长华老先生“为祖师爷传道”的圣洁精神,却有一颗不甘心于失败、不甘心于没有知音的坚忍挺拔的民族个性,正是这种儒、释、道精神,涵泳、蕴藉了言菊朋先生的清新绵邈、厚重而多文。

自言菊朋出,一枝颇见特色的老生表演风格独步菊坛凡70多年岁月了。这70多年流水般的日子,汩汩滔滔,梨园内外,逸闻轶事,优伶哀乐,琐琐凡情,均不胜铭记;而凋零冷落如言派老生的几乎濒临凋谢,多令人不胜哀叹忱惜之至。其艰苦创业之初,矻矻穷年,锲而不舍、孤军奋斗的精神,不管什么时候提起他,写起他来,他都是光彩照人的。

言氏祖籍蒙古,姓玛拉特,世代为官,至先生迷戏而下海时,始更延锡为“言菊朋”三字,含有终生伴菊坛为友之意。这三字名姓,结构意浓而情切,不论横排竖立,都悫诚肃穆、意态拳拳,而“言菊朋”三字读音,均为平声,未见抑扬,亦显延锡先生的方正。以老生一行说,承前启后的老谭(鑫培)谢世以后,余叔岩、王又宸、王凤卿、马连良、谭富英辈,皆能际会风云,自张一军,在“谭派”基础上或亦步亦趋,或另辟蹊径,拥有自己的阵地与观众群,唯独言菊朋,在他生前近30载的舞台生涯中,比起其他名角来,不论票房价值,抑或轰动效应,言氏均未能达于上乘。如扮相欠富态,也不大受看,嗓音也偏低(甚至有“言三排”之讽),加上被目为“阴阳怪气”,虽咬字、行腔、白口都是经过苦心琢磨的,趋时的顾曲者则多不买账。优伶如言菊朋先生一身傲骨,却仍坚持自己的清丽、奇崛,虽然在北京的演出每每上座率不甚理想,甚至四五成座……直至言氏后期(20世纪40年代前后)其爱女言慧珠技艺日进,初露端倪,虽加盟稍见起色,终仍是在顾曲捧场之热烈方面较其他诸伶逊色多矣!“玩世不恭怀孤愤,及时歌舞乐天真”——言氏父女仍执着于对京剧的探求追逐之中,“宁为玉碎”的精神操守,天性中的洒脱不羁,正是直逼老庄精神的民族个性。

人性对于美,对于世界的感悟是与生俱来的,这道理似与禅者讲“澄静如明,真如本心”是完全一致的。故人们在工余、课余、政余之暇,有必要去寻求感情上的寄托与抑郁的释放,除诗、书、字、画、笙管琴箫之外,也寻山水、访宾朋、弈棋局,以及谈鬼说狐,酗酒狎妓……几乎都是古往今来,上至王侯卿相,下至墨客文人,乃至引车卖浆者流的闲情逸趣。言菊朋先生一生落拓,中道婚变,晚年有女,虽半世浮沉,乱离相继,而一生痴迷于京剧、神往于京剧。在丰厚人们的民族意识、滋润蛮荒冷漠的人生,并对生活重起一份亲和感,伴随一段坎坷的人生短途,并且在意识上生发一层美学境界,都不能不提到,把优美的文词在悠扬的琴声伴奏下化为撩人心肺的唱腔功艺——言菊朋先生与有功焉。“弦管春深宰相家,旌旗日暖将军府。”综观言氏一生,下海前后,确有一些灿烂的记录——

1920年7月,奉系张作霖在东北举办盛大堂会,以银洋三千元礼聘言菊朋在众多名伶中唱大轴。

1922年初,言随梅兰芳来沪上演于共舞台,并特聘陈彦衡操琴,包银均是三千元,观众对言的欢迎,已是如火如荼。

1931年5月,言与荀慧生合演于沪上,因捧荀者多,致言氏无用武之地,报界诸君深为不平,乃由俞逸芬发起,在他主编的《上海画报》出“言菊朋特刊”一期,请严独鹤、周瘦鹃、吴性裁等人题字,步林屋、汤叔鸾、徐慕云、郑过宜、徐小汀、张丹翁等名家撰文,每天在言氏登台前免费赠送,还真起到了扭转局势的作用。

1939年,言菊朋在上海自挂头牌,二牌为“布衣坤伶”侯玉兰,观众仍能踊跃观赏……正是:“徐州三让秋风凉,朝华夕秀有余香;幽深奇绝伶人骨,山谷诗词菊朋腔。”

菊朋先生苦心孤诣,潜心于戏曲表演艺术胜境,确实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与投入,也因当时的畸形社会,以及那种“多买胭脂画牡丹”的社会心理与倾向,使得一些有内涵、有特色的艺术表演难以享有更高的声誉,而暂时处于“云深不知处”的晦暗境界。畸形社会难为名伶,都为维生而天涯卖唱,阔老名绅视戏子为玩物,搭班如投胎……正是旧时代的艺人的形象写照。在此蓁莽荆棘之中,我们视言氏艺术,自有一种非凡的感情——视其色如春阳之温,听其言如时雨之润,或可比拟优伶言氏菊朋之技艺,是为洒向菊坛的几滴冷雨,一线春光。暂能麻痹神经于乱世,而于歌台舞榭中忘乎所以;言菊朋一生,娱人娱己,淡雅而高致,亦可谓优伶之达人矣。延至今日,老大京剧蹀躞于21世纪之门首,搔首踟蹰,舞姿为难,而言派艺术更像幽灵一样,一缕“芳魂”仍在戏迷、票友间萦绕不已;而那一番天籁情趣,混合着微茫的人文景观,正是忧郁的怀旧情愫中的一丝快意。

古今多少事,尽在笑谈中——散谈京戏中的“丑角”

元朝的艺人在宫廷里演剧,一个卖瓜,一个买瓜。买者问价,卖者报价“一两”。买者说:“怎么一下涨了十倍?”卖者道:“税钱太重,能不涨吗?”买者说:“我是穷人,买不起。买那个黄的吧。”卖者显出不耐烦的神色道:“黄的也要钱。”这里的“黄的”与“皇帝”谐音。“黄的也要钱”讽刺的是“皇帝也要钱”。

过去的皇帝,有些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因此他们允许优伶们在演出中讥弹时弊。统治者也明白,与其让大臣们在朝廷上演出“文死谏”的正剧,不如让优伶们以玩笑道出才有面子。

有功利的人生态度和伦理的人生态度之间,还有一种别样的人生态度——智慧的人生。而智慧人生在舞台上的体现者,当推京剧中的“丑行”。

丑行有以下几种类型——(1)文丑:①袍带丑:多扮演官场中居官不正的人物。②方巾丑:或为幕宾,或为官僚,或为纨绔,多金玉其外,如群英会中的蒋干、雪杯圆中的汤勤。③腰包丑:扮演下层人物,如酒保、书童。(2)武丑:即“开口跳”,多扮演性格机警、举止活泼的侠客、义士,有繁重的武打翻跌,如《三岔口》的刘利华,《档马》的焦光普。(3)丑婆:即彩旦,是丑角中的老年妇女,念京白,表演自由,如《拾玉镯》的刘媒婆,《大英节烈》中的陈母。

京剧中令人开怀、捧腹的喜剧、闹剧,如《花田错》《拾玉镯》《打城隍》等,也有在正剧中插科打诨以烘托气氛,曲折地流露剧本宗旨的,如《法门寺》中的贾桂、门官,《清官册》中的旗牌,《女起解》中的崇公道。在剧情的起伏里,杂以诙谐的表演,尤其是丑角饰演的剧中人那清脆、流利、爽口的“京白”,能令观众入神、陶醉,座席里会不断爆发出笑声与掌声,即使是丑角,也感到这美妙、活泼、富于咀嚼的京剧艺术,确是开心解颐,为生活(甚至为人生)添加情趣,在尚未终场时,兴起下次再来观赏的兴头。至于丑角表演在补足剧情中的“缺陷”、伸张被压抑的呼声方面,更能与座席上的观众感情交流而声气相求,“扮丑艺不丑,名声千家走”。正义感是极高的魅力,台上台下感情的沟通是上品的享受。《女起解》一开场,祟公道在幕内一声“啊哈”,随着锣鼓点,脚步略显蹒跚的衙门公差,已走到台前,几句京白“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是面对观众的四句开场白,也算“定场诗”。道出了天道好还,公道自在人心的生活真理。崇公道身处公门,应该说他老人家最熟谙公门中的事由了,几句爽口的京白,借此表述世态的冷暖炎凉罢了。《乌盆记》记中,张别古一上场:“倭瓜老了赛白薯,茄子老了不好煮……”解嘲谐趣之中透着年景的艰辛,这才引出张别古去赵大家如何讨还当年的草鞋费钱……原来赵大仅以几个“乌盆”抵草鞋钱,刘世昌的冤魂凭介张别古的见官,在清官包拯的查办下,才得以昭雪前冤。这一系列的情节过程里,经丑角张别古的穿针引线、一问一答,才使刘世昌将前因后果、个人冤情一一陈述明白。《乌盆记》一剧中,张别古的不断插科打诨,既能冲淡剧情的紧张气氛,也给顾曲观众以鉴赏热情,心中萌生愉悦与满足,自然也兴起对京剧、艺术的倾爱。

张别古与崇公道两位社会底层人物,都善良且富于同情心,所不同的是,张别古以编草鞋为生,要比崇公道这位解差更微贱,更贫苦,更胆小怕事,也是由于社会地位与职业分工的差异,应有的见识、心机与行动方式,也均大有不同。崇公道拍拍胸脯,说几句解气的话,还真有点侠气;而张别古面对一阔脸就变的赵大,就不得不表现得低声下气。

上述角色的差异,丑角演员都可凭功底、经验演出剧中人物应有的精彩,也体现“角儿”的“份”。

剧目中如没有丑角艺术穿插其间,则《清官册》中审潘洪时旗牌与潘洪的对话,即无价值了。舞台上的调侃揶揄里,正面写了清官寇准断案,不为利诱、不畏强权刚正无私的一面,侧面也写了“潘太师”昔日之作威作福,炙手可热,而今日之为阶下囚,尴尬处境,实属自作孽,不可活也。“旗牌”一角,在戏弄潘洪的细节里,也为草民百姓出了一口恶气。本来肃静、威严的公堂,有了旗牌的戏弄、打趣,显得活跃多了。也正如《连环套》中,镖客黄天霸为皇室办案中,必穿插朱光祖机智幽默的武功表演,为《连环套》一剧的收束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一样。当然,朱光祖爽利的口白、娴熟的武功,也为《连环套》一剧增添不少可观赏、琢磨的“看点”。由此,既可敬佩编剧者的功力与智慧,也可透露出一点:武丑“秤砣虽小压千斤”的作用,确也镶嵌出京剧中的“美学”观点于曲折回还之处;丑角的出现是戏曲艺术中的“立意”的一个重要侧面。如果戏曲中“取直而不取曲,取俚而不文,取显而不取隐”,则即如“朝服游山,艳装玩月,不但不雅,反伤俗点”。道德说教劝人为善是戏曲“寓教于乐”的基本,而台下人众,不论贫富贵贱,都能在台上角色的喜怒哀乐,以及表现各种感情、禀性的诸多艺术手段中熏陶享受,以至于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润滑剂”,丑角在插科打诨中与有功焉。

综观上述,我们也大致明白了:戏园子后台,在旧制中为什么只有“丑”角可以随便坐在大衣箱上,而不受约束;“富贵衣”要放在戏箱的底部,甚至有些剧团推举“丑”角担当主要领导而大家乐意……大哉,“丑角”是“青山正补墙头缺”,颦笑之间,令座中观客开怀惬意,不觉剧情之冗长,水词之重复,而余味与回忆犹在剧场之外。

京城听戏趣味多

受朋友之邀请,于岁尾赴京听戏,而最富吸引力的,当推2004年12月30日的新年京剧晚会,应是一年将尽的京剧活动中的脊梁,去怀仁堂听戏,以戏迷们的规格待遇之高,那真是一票也难得。于是一夜行程,于12月29日晨赶到京城。一路风尘未洗,如何打发白天的时光?即于下午1时许赶赴老舍茶馆,掀开棉布门帘,一声京式吆喝,把浑身的疲倦驱散了。老北京的亲切、待客如仪,将我送上了三楼。高挂的宫灯,八仙桌依旧,依稀相认的老面孔,与那份闲在,都透着太平年月的悠闲。主持人仍是秀丽端庄的李冬梅,闪着传神的一双大眼,报着一个个票友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演唱。一会儿专业的上场了——李元真,论扮相、个头都行,嗓音大有几年不见,当刮目相看的意思。一段《失街亭》直唱到“二六”,正是“正工”的味儿了,一份辛苦一份收获,此言不虚。李梦熊《坐寨》的几句白口,雄沉、粗犷,“山大王”的威凛,虽是不勾脸,仅凭那一嗓子,却已让人感到站在高可万丈的连环套山上了。

最后陈志清与李冬梅的《打渔杀家》片断,父女上船、解缆、划船,动作洗练、表情认真,为保持船身平稳,二人相对,作屈伸双腿的动作,便装与明月芦花的古渡口的反差、演员的临场逗哏,台上台下都有些忍俊不禁,都流布着元旦前夕的喜气。

终于盼到了,12月30日的傍晚,我们带着整装待发的兴奋驶到了怀仁堂的西大门,暮色四合的冬夜已是华灯初照,远远望去大红灯笼高挂,一片喜庆气氛中衣饰整齐的嘉宾们持票进入大礼堂,通过宽宽的走廊即步入灯光十分明亮的演出大厅——怀仁堂,舞台上方挂着大字横幅“元旦京剧晚会”,六个大红字十分醒目。一年一度全国最高规格的,以展露全国名角拿手好戏的节目为内容,部分国家领导人与部委及群众欢庆新年、共同赏鉴的一次与民同乐的盛会就是在这里举办。怀仁堂宽敞而豁亮,大八开、红底图案的“节目单”早已放在池座中每个座位的案头,软椅沙发的座位,估算也近两千个,已是坐满了嘉宾。7点43分,迎来了国家领导人及各部委领导,在鼓掌声中,众领导一一入座了。7点45分,大幕拉开,《普天同乐》开场了,四仙女分由李国静、王艳、郭伟、李洁扮演。在唢呐声中,天神安平雄壮的男高音,声震屋宇,论造势还得靠打击乐与那铜锤花脸的吼声。接着流派的各个行当,一个一个登台表演。老生的各流派中,以张建国为首的“奚派”,首先亮了《珠帘寨》一段西皮,圆润舒畅;直到上海京剧院的陈少云的《追韩信》上场,灯光突然增亮;肖相国出场,一段“流水”唱得十分得意,喜获人才的兴奋,使得西汉王朝的朝堂,格外显得光彩。至于老生流派中杜镇杰忽然成了“马派”传人,不知道该怎么论,也够戏迷们咂摸的了。

若论麒老牌的艺术,有点像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仅凭那条好似喑哑又十分刚强的嗓音,就像景物萧索、水落石出的冬天;而谭门一派至谭富英时期,那如鸢飞九仞、金不换的嗓子,风靡菊坛数十年,真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没有先天的禀赋,那是谁也学不来的。要说韩愈派的诗是有刺的,白居易派的诗都是圆转流走,无不如意。谭派是否也有点像白派的诗?似秋水泛滥,畅流东驰,而顾盼自雄了;那“马派”当如何论?我同意已故去的刘绍棠兄的眼力,马派是王安石变法。好在旦角中以王蓉蓉风头最健,一出《诗文会》片断,唱得声情并茂,十分精彩。扮相、心情与那富于表现力的张派神韵,结合得十分准确,那运腔的美妙宛转,在琴声的陪衬下,更显得高贵而华美。

于魁智、孟广禄合作的《梅兰芳》片断十分精彩,不论唱词、润腔、表演气质,都恰当地表现了人物在当时处境中的分寸。梅先生在日伪时期,坚持民族气节,不为日伪势力所用,体现了“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可贵品格,中华民族浩然正气,在梅先生的操守中是一次崇高的体现。于魁智在演出中把握住了这一点,在艺术再创造中是成功的。舞台上,留着小胡髭的梅先生,连同于魁智刚健清亮的嗓音,在大汉奸褚民谊的面前,是庄严的宣誓,是伸张正义的反击!这一场戏,不仅把晚会推向了高潮,更让在座的嘉宾,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感受到60年前那烽火连天的屈辱岁月;正是在漫漫长夜中,一支民族团结的力量,在中国共产党及其子弟兵的带领下,把侵略者赶出了中国。斯情、斯景、斯地,在如此大轮回之后,重温历史,怎能不感触万端?

净角、武生、武旦、武丑的表演也分外地卖力气。之后,尾声是《继往开来》,少年童伶们如火如荼地翻打跌扑,那器宇高昂的气势,让我不禁忆起一段话供参酌:1918年,胡适于戏剧改良方面曾说过“大凡一国的文化最忌‘老性’,‘老性’是暮气,一犯了这种死症,几乎无药可医。百死之中,只有一条生路:打进一些新鲜的‘少年血性’进去,或可收‘却老还童的功效’”。的确需要“新翻杨柳枝”的。试看富于激进、富于个性的新世纪时代,再看我们的老大京剧今朝之舞姿为难之境地,必须要加强“小观众”与“小演员”的“承前启后”,时不我待、十万火急!

在瑞府戏苑那天,恰是2005年元旦佳日,约在八点半后路过段祺瑞执政府门前,大门内的“行政大楼”仍然立在那里,早已无昔日的威风杀气了。80年前,即在此门首军警怒号、学生喋血、举国激奋,曾几何时,旧营垒灰飞烟灭!正沉思间,在晴和的阳光下,已来到“瑞府戏苑”门首。依然灯火明亮,接待都十分客气,人声喧闹之中有一种互动的热情,照例票友依次登台。如见一位音质不凡、听来别有一番韵味的,场内会很快安静下来。唱者也更铆足了劲,掌声也就起来了。名票夏德仲先生的一段《坐寨》,真够裘派味儿。

值得一书的是,北京京剧院二位新秀:张巨萍和张建峰。张巨萍一段《春秋亭》程派风骨,颇见功力,身材、扮相均臻上乘。思之于“张派”,正所谓“能说一经者为儒生,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张君秋崛起于群“雌”争妍之京剧第二个黄金时期(1940年左右—1966年),个中翘楚,傲视侪辈,那真是凭真本事拼搏出来的,当然他本人既有被有成就的大师们看中的幸运,又有善择精粹化为我用的智慧——这一点,就足够众多张派们淘漉的了。

发现了一位奚派小老生——张建峰,二十六岁的年龄,在众戏迷的热情欢迎下,一连唱了《救孤》《范进中举》《白帝城》等许多名段,嗓音之充沛、节奏之鲜明,当追忆奚啸伯先生之成就,应是梨园中颇值得研究的轶事。唐代韦应物,京兆长安人,晚更折节读书,性高洁,所在焚香扫地而坐,唯顾况、刘长卿、秦系、皎然之俦得厕宾客,与之酬唱。评者曾谓:“其诗闲淡简远,人比之陶潜……”

韦诗有云:“不寐倦长更,披衣出户行。月寒秋竹冷,风切夜窗声。”郊寒岛瘦之状,别有一种幽峭之趣,评摹之于奚派艺术,尚不知恰当否?最后大轴是陈志清与一位旦角的《坐宫》,都唱得中规中矩,满宫满调,尤其最后“叫小番”一句,意完神足,一声嘎调,直通屋棚,举座为之一震,掌声如雷,收束全场。戏迷们元旦日确实听了好角儿,在满足的舒畅中,慢慢退场,而陈艺伶笑容可掬,站在台口,双手抱拳“众位慢走”,声声送客,也是票房难得一见的一道景致。

往返七日夜,视听精彩的晚会与票房里名伶名票的清唱,使国粹京剧带来的优雅、大气与那份闲适,又增添了许多色彩、神韵,透过舞台看历史,观历代兴衰之理,析人性欲求之则,鉴古未必喻今,却对古典文化有更深的体会与吟咏。反观舞台下,中年、青年正襟危坐,全神贯注:白发苍颜的老戏迷们在享受着难得的管弦声箫之美,满堂嘉宾之盛。叫好声、拍掌声、鼓噪声,琢磨着剧情、人物,欣赏着角儿们的一句腔或一个出手,似古玩鉴赏家们的严谨,也有老僧入定的凝滞。

阅读文艺作品,是在字里行间找寻那份天籁情趣,斗室卧榻、雪窗晶莹,感受品茗似的苦味;而在台上台下倾心交流的欢快里,不一定多么激动于剧情细节,伶工们的绝唱及武功乃至噱头切末之类,都是解释人间喜怒哀伤的上品膏丹;而捧场的票友们,不论仕女老少、达官富商、白领蓝领,他们与急管繁弦、吹拉弹唱之间构成的亲和关系,应是世上罕见的一种文化现象。因为京剧所阐扬的忠孝节义、道德之规范、礼教之约束,皆是我民族生活伦常之准则,千里国法与世故人情是生长在这片沃土上的永不枯落的“植物化石”。

名伶谭鑫培舞台拾遗

上溯至19世纪初叶前后,这一不寻常的时期,当为皮黄京剧之鼎盛春秋。以皮黄老生而论,“三鼎甲”之程长庚、余三胜、张二奎是皮黄开山鼻祖,为京剧之奠基、发扬循循诱导,立下开天辟地之功,固无须论矣。即以汪桂芬的实大声洪,每一引吭,辄响彻四座,孙菊仙老乡亲亦富于嗓音,犹以尾声一纵享名,时评为鹤唳长空,声闻霄汉。至谭鑫培一出,嗓虽不健,而能因字就腔,歌喉婉转,以“云遮月”之另辟蹊径,独饶韵味,致令汪、孙之后,谭腔独能风靡全国。推原其故,除学者乐其调门不高,运腔即油然而生,而字音之正确,腔调之隽永,乃至演唱之传神,足使听者观者色飞神往,不期而靡然景从也。

余生也晚,今虽已届花甲,尚不时思怀幼年以来,对京剧之情有独钟,奈何资质拙鲁,几十年光阴虚耗,也仅止于爱好而已。多年来除与众票友间或学唱外,尤喜搜集京剧资料之文史书画,以至广告海报。工余之暇,神游、赏玩于“活化石”,庶几亦记忆与向往之“纸上舞台”耶?回忆此乐事,记录此乐事,不外在此京剧国粹处于低潮时期,略尽芹藻之献罢了。工余之暇,常就教一些老先生,如沐春风,得益良多,诚然野人怀土,小草恋山,忝借先辈留下之佚闻贵事,特为一番追念耳。

先说《空城计》。据记载,谭氏每演此剧,必挂失街亭、斩马谡。《失街亭》之大引子为戏中最难念者,谭氏念出字字有劲,顿挫悠扬,声容俱佳,其中以各段散板及慢板二六最为可贵,从无一腔重复。其三报表情也各有不同:自看图后,面部立紧张,故闻第一报时念“再探”,声调颇高而愤急,以示其对马谡之大失所望而动怒;第二报所念“再探”声调反低,因当时孔明已料定马谡既失街亭,司马必取西城也;至第三报后所念“再探”声调更低而慢,因司马即将兵临城下,急之无益,须调度退敌之计也。三种态度,完全由三声“再探”中表演而出,绝非俗派所能办到者。城楼之饮酒观书抚琴各种态度,表面虽安闲,内心却惶恐,此时表情,是由内心表出,可称妙绝。《斩马谡》中闻报王平、马谡回营请罪,立刻怒容满面,入内坐后,听探报赵云得胜回营,面部立时转怒为喜。出帐敬酒后,赵云向前一步欲有所言,谭氏急用手一挡将其让到左边,赵又上一步,谭氏复用手一挡,并扬扇令下,此乃谭氏表演恐赵云欲替马谡讲情,令赵勿为插手之意。目送赵云下场之后,谭氏面部现出凄惨之状,表示今日之危,若无此际赵老将军及时赶回解围,则西蜀大业真不可想象矣!接着,谭氏慢步走到台口,场面锣声一响,谭氏忽然双目一睁,立变满面怒容且带杀气,一抖袖,往两边一看,龙套同时喊威。与此同时,谭氏向右转身,其进帐之步法,把咬牙切齿痛恨之态,完全表演无遗,反躬背后亦有戏文表情,是故每演至此,必有满堂彩声不绝。进帐坐定,急用惊堂木往桌上一拍,大声白“带王平”后,即将头低下,紧闭双目,等唱完导板,方抬头睁眼与王平对唱两段快板,虽快到极点,但所唱每一字,无一含糊者,实为可贵。后与马谡两次叫头,声泪俱下,真使听者酸鼻,一种欲斩而不忍,不斩又不可能之情状,实非等闲所能做出者。先辈曾言听罢谭鑫培之《空城计》以后,再听无论何人所演,均觉有似野狐参禅。话虽有些过分,只觉谭氏此剧表演已臻化境,奥秘微妙处,真非凡响可比拟也。《八大锤》一剧,据前辈先生言,在老谭全盛时期,曾聆听谭之《八大锤》,谭饰王佐,杨小楼饰陆文龙,黄润甫饰兀朮,谢宝云饰乳母,配搭十分齐整。当唱第四句二黄摇板“顾不得生和死”,场面下一击大锣,谭氏将左袖掷起,露出膀臂,将手扶在台桌左头,右手则将宝剑举起,接唱“天作主张”后,将宝剑往桌上一拍,再往左膀上砍,随着砍的姿势,起一“抢背”,彩手不必假手检场者,由袖内丢出,真手掖起,这一连串动作都在一击锣声中做完,断臂之敏速而且干净,真称得起绝后的天才表演。所以梅雨田常对人言:“我也不知他怎么掖起来的。”更无论台下观众矣。及至陆文龙放火烧营一场,王佐与乳娘上马,王佐已断一臂,由文龙抱之上马,而文龙力大,将王佐放置鞍鞯之外,谭氏此时做一类似旋子的功夫,固已绝佳,而文龙在急将王佐抱正时,不意误伤其臂,此时,谭氏面色,立时顿如白纸,而一臂跃跃然做抖状,如有虫游臂内,全身则不少动,一似扭断筋络成为不仁之状,但见其白水袖如波随风拂……谭以后演此剧者,有哪个做工如此细致入情如谭者?

谭氏之《碰碑》,唱功方面多有不同。如头场二黄导板、回龙后,多数均唱原板,谭则改唱快三眼,因快三眼腔调中,能将令公当时心中悲愤苍凉之情尽情流露。在做工方面,演至第三场,普通演者均披靠上,谭则仍穿靠上,念至“令公来到此,卸甲”,双手往上一扬,靠即向后飞出,其跟包者即预立九龙口不动地方,双手托住。谭氏复往下念“又丢盔”,头往后一扬,盔头亦即飞出,落在原跟包者双手所捧之靠上。据说谭氏在后台,用一根单线将靠的大襟缝上,待双手往上场时,顺便将线扯断,“靠”自能借力飞出,乃能结合剧情人物,造成极佳的舞台效果。这诚然要靠苦练、巧练,而老谭那独到的戏剧天才,恐也难于寻觅了。《御碑亭》为唱功须生名剧,头场两段西皮原板,淳雅流畅,各有佳腔。谭氏演此剧之王有道,别妻妹之时,手持考篮出门,考毕回家手持考篮走一小圆场,身段态度沉静典雅,极富美观。苍头销假时,谭氏吩咐雇车辆之白口,沉郁而苍凉,描写王有道当时一种悲痛情状,又含迂腐偏执之态,声容毕肖。写休书一段西皮导板原板转流水,亦能一字一泪,凄怆欲绝,夫妻分别之表情,尤为深刻。最后说破时,各种悲喜交加的表情,亦称卓绝。末场与旦角对唱,几段流水,如珠走玉盘,流丽婉转,绝非一般伶人可比也。

再说一说《天堂州》,即今之《秦琼卖马》,这出戏也是老谭的绝作之一。他的扮相活像当年被困天堂的秦叔宝,这是天生的。出场的“好汉英雄……”引子乃脱胎于昆腔哭相思,字字皆经锤炼而出,一股悲凉抑郁气质布满全台,把英雄失路的痛苦、无奈表演得十分准确、生动。与店主东对白,两次假盹,闻听开饭就醒过来了,将秦叔宝当时饥饿的状度活画出来,后闻店主东出门喊叫,谭氏那一种难过的情形,溢于颜色。“店主东……”一段西皮慢板,唱得声泪俱下。述者回忆当时街头巷尾“店主东”之声洋洋盈耳,市井小儿、缙绅大夫,几乎有口皆碑,其风靡一时,可以概见。

最后,说一说《打棍出箱》。谭氏此剧问樵与樵夫的各种身段及髯口上的功夫,自然是美不胜收,然更有两种功夫,最令观众倾倒:①第二场出来那一双鞋,用右足往上一踢,其人随即坐下,鞋能直接落在头上,一足踢上去,能落在一个准地方而百无一失,恐怕最少也得十年以上的苦功。②第四场由箱子出来,一边唱着“在城隍”将左脚伸在箱口上,再唱“庙内”将右脚伸在箱口上,再唱“挂了号”身体往上一挺,背靠在箱口右头,两腿在箱口左头,当中悬空,随着滚下来,这即是有名的“铁板桥”,令人百看不厌也。

纵观谭氏之腔,不但以神韵胜,且行腔使调,情文相生。同一西皮慢板,唱《坐宫》则羁思幽愤,溢于言表;唱《捉放》则悔恨情绪,流于眉宇。同一原板,《御碑亭》则活画出一股腐儒之心事;《状元谱》则又极力渲染老来思子的情景。凡此种种,老谭演来,均能烘云托月,寓剧情于声调歌腔间,非胸有沟壑,岂能美妙至此耶?

综上所述,多来自老票友的见多识广,京剧鼎盛时期,台下的遗老遗少们,鉴赏一出戏,享受一些名伶的上佳演出,对他们来讲是可遇不可求的上等娱乐,对我等晚辈来说,则犹如“天上仙乐”般,只能在老先生们忘情似的神聊中,承受一点涓滴雨露罢了。

名优老谭终在1917年3月因疾辞世了,享年71岁。病前以一出《洪羊洞》告别了他几十年享誉的舞台,绝调几成广陵散。今谭氏墓木早已拱矣,而其声腔则漫存于人间。后来伶工中以及有造诣的票友中(如夏山楼主、王雨田等),有不少的“谭迷”乃至余派、杨派、奚派爱好者,在寻觅、在追求……在20世纪80、90年代直到今天,会不无惊讶地在各地舞台上、荧屏上找到神似老伶工们的衣香鬓影。尤其在近年《梅兰芳金奖大赛·生角组》的演唱行列里,聆听到、观赏到几位很有前途的中青年演员,或苍凉醇厚,或细致玲珑,或酣畅优雅,这不正是京剧复兴的希望所在吗?纤巧与古拙,往往在互衬里获得和谐,今日之聆听雅音,就更怀念那些追求艺境,终老一生的名伶名优。伶工如美人,不许见白头,也正激励我们年富力强者,去新翻杨柳枝,更上一层楼啊!

唱的最高境界是说——听余叔岩有感

幼时(约1941年,于西安)因家中留声机的熏陶,没少听余叔岩的唱片,尤其是那张《空城计》的西皮慢三眼,醇厚苍凉,功力独到。首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余叔岩用苍劲之间韵,赋以又急切、又婉约的节奏,形成一个文质兼优的拖腔,就先造成一派高华壮美的气势。等唱到“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一句“武乡”二字,真用千钧主力送出,极富铿锵之美,浓郁细腻的脑后音,把诸葛半生戎马、坚忍自负、庄敬自强的心情,表露得十分得体。从那时起,几乎四十年来,我把这一段十分出色的“慢三眼”,断断续续地在堂屋、在宿舍、在工地,甚至在牛棚中,屡唱不烦,用意模拟,并潜心雕琢,虽离“标尺”甚远,但在反复吟啸之中,往往胸襟为之一扩,对京剧之愈益“爱不释唱”,终难忘情,乃至成为生活中之不可或缺,很可能就是从那张听来无限酣畅优美的余腔开始的。在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里,种下了一颗京剧的种子。

是什么令我对余氏如此倾倒呢?除了他的唱念做表有口皆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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