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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9 00: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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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杰米·阿滕贝格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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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停歇

无处停歇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无处停歇作者:杰米·阿滕贝格设计:李洪达排版:李洪达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4-01ISBN:9787540485085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梦想近在咫尺对大多数人来说,搬到纽约意味着梦想近在咫尺,但对你,这只是铩羽而归。公寓

你正就读于一所艺术学校,可你讨厌这里,于是你辍学了,来到了纽约。对大多数人来说,搬到纽约意味着梦想近在咫尺,但对你,这只是铩羽而归。你在这里长大,现在的回归,不过意味着在外面的世界里徒劳无功之后,又回到了曾经出发的地方。

你暂时跟你的哥哥和他的女朋友住在市中心,挤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你的床夹在鞋架和你哥哥那些吉他中间,放吉他的盒子里还有一堆他女朋友在布朗大学读书时留下来的书。通过他女朋友的帮助,你得到了一份工作,你并不讨厌这份工作,也不是很喜欢。但你却不能对一整天的辛劳工作嗤之以鼻,因为你并不比别人强,况且,在某些方面,你还远远不如别人,你很清楚自己是靠特权进来的,然后开始工作。

你开始赚钱,并在布鲁克林的一个环境较差的临水街区找到了一个空间狭小且尘土飞扬的破旧阁楼,它有一个很大的落地窗,从那儿可以隐约看到远处的帝国大厦,大厦就好像一幅镶嵌其中的美丽挂画。现在你回家了,关心你的每一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安全了”,他们想。再也不会有人问你:“所以,你已经不搞艺术了吗?”这是因为,他们不想知道答案,或者说他们不在意,甚至他们可能不敢问你,因为他们怕你。

但你有一个小秘密:虽然你不再搞艺术了,但至少每天都还会画画。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就等于承认你的生活中还有一个缺口,你不愿大张旗鼓地说出来,除了在接受治疗的时候。但是没办法,你每天都在一遍一遍地描摹着同一个东西:那该死的帝国大厦。你每天早上起床(或是周末的下午,或是每一次宿醉醒来),都会喝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牌桌前,画它,通常是用铅笔,有时间的话,你也会用油彩给它上色。有的时候,如果你上班快迟到了,就会留到晚上画,接着在草图上加一些颜色,以表现千变万化的城市灯光。你有时只画帝国大厦,有时也会画它周边的建筑;有时,你会画天空,有时,会画最显眼的那座大桥;有时,你会画东河,有时,会把窗框里呈现的整个画面都描绘出来。

你把所有这些画都装在素描册里,你发现,你可以永远只画同一个东西。“没有人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为它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条河流,而他也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人。”这是你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帝国大厦就是你的河流,一条你不必离开公寓就能踏进去的河流。艺术好像又重新给了你安全感,你可能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周六,把你的画卖给中央公园外面散步的游客,这就是它最终的归宿。这并没有什么难度,也不必留下只言片语,仅仅是眼前的风景,在你的笔下一遍一遍地重现。但这是你能做的一切,也是你所能给予的一切,它足以让你感到特别。

你一直这么坚持了六年。在布鲁克林(Brooklyn)公寓的邻居们换了一拨又一拨,租金明明很便宜,为什么还是有人要搬走呢?平庸但薪水丰厚的工作是你所擅长的,其间,你也获得过几次小小的晋升。志愿服务工作随处可见,你遵从你那激进的母亲的意愿,向着她提供的方向进发。速写本毫无生气地堆在书架底排,落满了灰尘,你也鲜少再心血来潮地拿起画笔,落笔成画了。你也会喝很多酒,长期食用可卡因和摇头丸,尽管这些禁药有时候的确可以让你在临近天亮时慢慢平静下来。你还会用另一种方式平复心中的躁动——男人。你的床上,你的世界里,东倒西歪地躺着很多男人,但你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想把脑袋里那个声音赶走:“你的人生一无所成,你是一个孩子,成年人世界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扯淡,并不能够代表任何东西。”你被困在一处与另一处的夹缝中,除非有些东西逼着你做出改变,否则你将永远停在那里。而且,你真的很想重回艺术的殿堂。

其他你认识的人,好像很容易就做出改变了,对于他们而言,走上事业巅峰、买房、搬到另一座城市、恋爱、结婚、离婚、领养流浪猫,最终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把这一切都精心记录在互联网上,等等,这些都没有任何问题。真的,他们看起来毫不费力,他们的生活就像修筑高楼一样,每一个珍贵的瞬间都顺理成章地堆放在你的眼前。

你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和朋友一起喝酒。当你来到酒吧的时候,你的朋友正盯着菜单,什么也没点,你只好说:“你不喝吗?”她回答:“我倒是想喝。”接着她狗血地顿了顿,你就知道下面要发生什么了:她要告诉你她怀孕了。这里的潜台词是,你好幸运,还可以喝酒,而她却只能看不能喝,这简直太不幸了,因为她肚子里怀了个孩子,干吗要怀这个愚蠢的孩子啊!

最终你哥哥和你的嫂子也有了孩子,你却不能对此感到愤恨,因为那是你的家人,他们也一直非常疼爱你。你们的父亲因为毒品吸食过量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所以你和哥哥的关系非常好,甚至有些过于亲密。你举办了一个迎婴派对,在派对上喝了太多橙汁香槟,然后在卫生间里放声大哭,但你坚信,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狼狈。你之所以会这样,并不是因为想要一个孩子,或是想要结婚,或是任何其他的求而不得,那些都不是你关心的,你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觉得疲惫,对这个世界感到疲惫,厌倦了去尝试适应那些本就不适合你的东西。那天晚上,你回到家,又拿起了久违的画笔,描摹熟悉的帝国大厦,做这件你喜欢的事情,让你重新燃起了希望。于是你上网查询今晚的夜景具有怎样的意义——蓝绿相间的灯光——发现,它原来是为了纪念国家饮食失调日,尽管你从没有过饮食失调,但还是难以抑制地再次回到落寞里。

九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宝宝随时都有可能降生,你打电话给你的哥哥,问他具体的预产期,他们已经找好了一个不靠谱的嬉皮派助产士,他还说:“我们也还不知道呢,可能还有一周吧!”你突然激动得天旋地转,她会是个女宝宝,“不管何时何地,但凡你们得到任何消息,都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你告诉他。紧接着,你又连着出席了三场特别无聊、气氛沉闷的午后会议,之后你就搬到了新的办公区,从此以后必须要跟一个比你年轻十三岁的。新来的同事共事,她比你活泼幽默,比你声音动听,比你漂亮,她挣的钱可能只有你的一半,但还是全都花在了紧身衣裙上。

那是一个周五,你去你家附近的酒吧喝酒,你喝多了,然后打电话给你曾经的“供应商”,你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联系了。你没想到他的号码居然还在用,他说:“我们好久没见了吧?”你说:“我一直都很忙。”就好像急于解释为什么后来你没再嗑药了一样。你打算买一点就够了,但是后来你在酒吧里遇到了一个男人——尽管你们素未谋面,却都默契地选择了一见如故。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这样会让你觉得更有安全感,他也觉得你们两个共度良宵真的是再好不过了。于是你们一起去你那儿,去那个可以俯瞰整个曼哈顿的落地窗前,存放速写手稿的那里,然后你们两个继续把所有的药嗑完。就这样度过了好几小时,中间你们尝试了发生关系,但对彼此都不感兴趣。你甚至不能起身穿衣服。最后他离开了,你把手机关了机,蒙头大睡。周六晚上,你醒了过来,将手机开机,有八条来自哥哥和妈妈的短信。你错过了侄女的出生。

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有碰过任何药物,也没有进行康复治疗。你开始用新的眼光看世界,但这个世界看上去好像依旧没有什么不同,工作、租住的公寓、朋友、家人、风景,一切照旧。几周后,他们似乎有意在工作中给你一个巨大的晋升机会,但你也意识到你将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因此你有些摇摆不定——这次晋升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得待在那个地方了。你骗自己说:我应该保留我的选择权,你永远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坚持画画,那是你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是你最纯净的时刻,这时的你会忘记了呼吸,会感觉自己好像正轻飘飘地徘徊在地面以上。新年的第一天,那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你饶有兴致地翻阅着过去的速写绘本,发现自己的画已经越来越好了,你并非没有才华。那是一件能够让你充实的事情,你捧着它若有所思地静坐着,你决定放过自己,享受快乐,这样是不是就足够了呢?

一周后的某天,你离开公寓时,突然注意到街对面的那个地段有很多栅栏,那儿有一个施工许可标示牌,一栋十层的公寓楼,一个月前开始施工的。你住在第五层。毫无疑问,这栋大楼会遮住你的视野。有一瞬间,你甚至怀疑这是否是一个恶作剧,你下意识地转身向后,看是否有人用摄像机跟拍你,等你做出反应,但是没有。你的生活即将改变,最后,还是有些东西让你倍感意外。

那栋建筑的建设需要耗时一年,你每天看着他们施工,砖头一块接一块地向上垒,你也无法准确判断它何时才能竣工,何时你会失去那片熟悉的风景,但你决定最后再办一次派对,来纪念这最终的时刻。你请来了每一位你认识的人,甚至连小孩都来了,你的朋友们向帝国大厦举杯,也向你举杯。“这儿视野真的很好!”其中一个共事多年的工作伙伴说,她的未婚夫紧接着道:“这可不是一个能值一百万美元的视角。”你半开玩笑地说:“但它值每个月五千美元。”“那你还真是捡了大便宜了!”她的未婚夫接过你的玩笑,说道,“你不能搬,就算没了这开阔的视野,你也永远不能离开这所公寓。”他边说边耸了耸肩膀。

对面大楼竣工的那天,你也终于失去了落地窗前的风景,你买了一瓶酒,点了一份比萨,然后坐在桌子前。你望向窗外,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堵砖头墙,让你拥有独特自我的东西最终还是消失了,你永远也不会再拥有那片风景了,一如那消逝的时光。能让那片风景重现的只剩下这些画册,但即便是它们,也没什么实质的意义。你想要烧了它们,可那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那是唯一能够证明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你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你那么努力地想要向自己证明你还活着,但如果不再拥有这些,难道自己就死了吗?当然不是,拜托!绝对不是!你咬了一口比萨,抿了一口酒,问自己那个早就该扪心自问的问题:接下来会发生什么?(Andrea)安德烈娅

市面上新出版了一本书,是一本讲述单身时光的书,由一位非常迷人的已婚女士执笔,追忆的是她单身时代的流金岁月,那些永远无法忘怀的时光印记。我对阅读这本书不感兴趣,我还是单身,并且已经单身很久了,这书并不能给我更多关于单身生活的启发,因为我早已沉沦其中,深有体会。

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在跟我谈论这本书,他们就像信鸽一样,盘旋在曼哈顿市中心的屋顶上,散播着各种信息,不遗余力地聚众招标一个居心不良的媒体大师。没有什么能够阻碍他们达到目的,我不过是他们选中的一个假想目标罢了。

我的同事尼娜(Nina)读完那本书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把它拿给我,激动得手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她是单身队伍中的新人,今年才二十四岁,如果是一个单身多年的女人(自然也不止二十四岁)会很明白个中滋味,必定不会想要把这本书交给另一个单身女人。

我妈妈在网上给我订购了一本,某天它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最让我茫然的是:邮箱空空如也,书上也没有附任何字条或一个名字。我花了一周的时间才弄清楚是谁给我寄的书。我一直在想:难道是一个幽灵给我寄了这本书,并且这个幽灵还想让我考虑继续单身下去吗?

最后,我妈妈向我坦白,是她给我寄的那本书(她当然不会认为这叫坦白,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你拿到那本书了吗?”她问我。“噢!那本书原来是你寄给我的!”我说,“妈妈,你为什么要寄那样的一本书给我呀?”“我心想着或许能帮你想通些什么呢。”她说。

我的嫂子,她住在新汉普郡一个偏僻的地区,全部精力都放在照顾她那濒死的孩子上,整天在生与死的边缘殚精竭虑。我每周都会打电话去问候她,于是某一次她就提到了这本书,“你听说过这本书吗?”她问。“嗯。”我说。

大学时代的老同学特意在我的脸书(Facebook)留言板上粘贴了关于这本书的评论链接,还说了类似“听起来像是你会喜欢的书籍”或是“它让我就想到你了”这样的话。我就在想,我应该要喜欢这样的东西吗?实际上,我并不喜欢它,我反感它,但是我可以表达厌恶的按钮在哪里?我要点击哪里才可以尖叫出来?

我去找了我的咨询师,抱怨道:“为什么人们能想到我的,就只有我是单身呢?我明明还有很多其他的标签啊。”

她居然还觉得好笑,笑容中不免有几分狡黠和轻讽,这个满脸皱纹、聪明又狡猾的老女人!不过,这倒让我觉得像是一个突破,最起码是一次宝贵的锻炼机会,一次受教的机会,类似这种。这让我们的谈话进度也有了质的飞跃,最终总结出了关于我生活的一个论点。“那么,告诉我你是谁,”她问,“其他还有哪些陈述是正确的?”“嗯,我是一个女人。”我说。“对,很好!”“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工作。”“没错。”“准确来说,我是犹太裔。”“嗯。”“我是一个纽约人。”

我开始感到不安,我的身份当然不止这些。“我是一个朋友,”我说,“我是一个女儿,是一个妹妹,是一个姑姑。”最近,这些东西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但它们却是作为我身份的一部分而存在的。

我的思绪在脑海里盘旋,默想:

我很孤独。

我是一个酒鬼。

我以前是一个画画的。

我在床上是一个荡妇。

我的肉体早已沉沦,而这一切都是我一手主导的。

我对咨询师说:“我是一个黑头发的白人女人。”

我跟一个在网上认识的男人约会,结果并不是很好,虽然我的确对酒有种特殊的嗜好,但我决不会在约会的时候把自己灌醉。不过也撑不了多久,因为我还是要跟一个酒鬼周旋,还是要跟眼前的这个男人耗时间,判断他是怀有戒心还是已然开怀。我必须设法让自己置身事外,这算不上约会,不过是一场糟糕的约会排演。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喝下两杯波旁威士忌了,我一直耐住性子,但当我感觉到他越发放肆地对我动手动脚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发了脾气。他太过随便,太过放肆,还穿着一件高领毛衣,他那脑袋真的不适合穿高领毛衣,可能他的下巴不合适,也可能是嘴巴,我也搞不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不能多看那高领毛衣一眼。后来,当我们分别的时候,他问我有没有看过那本书,我说:“没有啊,你呢?”他回答说:“我也没看过,我不爱读书。”我当时的感觉是,简直莫名其妙。然后,他接着说:“不过我敢说那本书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我接过话茬:“你也是单身,为什么不说是为你自己打造的呢?”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哦,你说这个啊?单身对我来说只是暂时的。”

对我来说,这样的暂时却是永恒的,我早已与孤独化为一体,茕茕孑立,甘之如饴。在地铁站的入口处,我站在他的面前,除了自己,一无所有,“我自己就是我的一切”,我想这样告诉他。但对他而言,这也不算什么,因为此刻他对自己的感觉也是同样的,他很孤单,所以他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该如何跟他解释,对他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对我而言却不尽然呢?毕竟,他生活的大背景并非我的人生底色。你要怎样摆脱这辆被迫驾驶,但却装载了你整个人生的时光巴士?这并不是你的错,只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可以选择的交通工具了。“你应该好好读一读的。”他说。我用钱包重重地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就好像受到侵犯做出的自然反应,希望他离我远一点。约会排演到此结束,我退场谢幕了,他在我的身后大喊,那也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台词:“嘿!你那是做什么呀?”至于他有没有骂我是“婊子”,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自始至终,我也没有翻开过那本书,随手把它放在了公寓的洗衣房里,等我下次再去那里时,它就消失不见了。关于那本书,我妈妈也没有再提起过。她的态度向来让我捉摸不定,不过单身这件事,总算是暂时被遗忘了。

让我们先放下它,好吗?我们能不能谈谈别的事呢?(Indigo)英迪格结婚了

我独自飞往了西雅图,去参加我朋友英迪格的婚礼,她是我刚开始从事广告行业时的一个工作伙伴。那几年里,我们几乎每周四晚上都会在市中心一起喝酒狂欢,度过快乐而美妙的短暂时光。我们甚至还一起度假,虽然只是周末出去,但依旧很开心。她妈妈是特立尼达人,她爸爸是个白人,每次我跟她一块儿出去,不管到哪儿,总会有男人对她说,她很有“异域风情”,她也总是冷冰冰地回应人家:“我又不是一只鸟,也不是一朵花,我是一个人。”最终,她辞掉工作,成为一名瑜伽教练。但她现在嫁给了一个有钱人,所以也就偶尔出来做做兼职。他们把婚礼策划成了一个嬉皮士派对,或者至少是一个形式上很嬉皮的婚礼,他们俩都光着脚,整个会场布满了各种野花。她的礼服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极具个性。婚礼在一个私家花园里举行,虽然只是一个住宅的后院,但却拥有俯视整个普吉特海湾的开阔视野。

我坐在为单身人士专设的那一桌,在一簇闪亮的彩灯照映的葡萄藤下。还有四个单身女士跟我同坐一桌:其中两个是女同性恋,她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两个人似乎要把大学时代每一位同学的八卦都翻出来闲话一遍;另外一个是退休的修女,整个晚宴上她都保持着绝对的神秘感;第四个女人是凯伦(Karen),一个真正的职业女性。我这么说可不是想要取笑她,只不过,因为她就是这么描述自己的,这也意味着这个标签更加真实可信。另外桌上有两个男同性恋,他们曾经约会过,今晚的时间正好被他们用来解决一些私人问题。此外,还有两个直男:一个是新郎的叔叔,刚刚离了婚,叫沃伦(Warren);另一个高大强壮、男人味十足的男人,名叫库尔特(Kurt),他在西雅图海员公司总部工作。

我看着凯伦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桑塞尔白葡萄酒,库尔特也跟她一起喝了起来,但他喝的是威士忌。他们调情的尺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旁若无人,几乎是专业的夜场调情,好像我们不是在婚礼宴会上,而是在酒吧里。他们面前有一篮爆米花和一台电视机,一档体育节目正无声地播放着,还有一个自动点唱机,每隔十五分钟就会换一首轻快的、自动调谐的流行音乐。沃伦和我静坐着袖手旁观,看着他们调情,我们也在进行某种形式的调情,就好像我们和他们在玩四人约会,只不过,我们厌恶他们。“泡到一个大美人了,”我对沃伦说,“这也是你现在所期待的吧。”

沃伦冲我笑了笑,他五十出头,有种平和稳重的风度,他的头发很浓密,两鬓微霜,他和他那个娶了我朋友英迪格的侄子一样富有。他告诉我,他刚加入了一个徒步旅行的俱乐部。“我以前都是跟我妻子一起去的,现在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了,不过有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很想跟别人一起做这件事情。”他说。他的手臂精瘦黝黑,他还告诉我,他六个月前养了一只狗,他们每天早上都会去公园遛弯儿,他每天回家的时候,他的狗都在等着他,陪他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我很高兴你能有那样的一只狗。”我说。

我们享用了那天早上刚打上来的新鲜牡蛎,在端上来之前,牡蛎的贝壳已经被剥开了,贝壳内的牡蛎软体约一英尺厚。我们喝的是香槟,来自法国的真正上好的开胃酒,大家一次次举杯,一杯接一杯地畅饮。库尔特松开了他的领带,伸出手臂环抱着凯伦,他亲吻着她的面颊,他们彼此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好像在计划着什么。远处的夕阳缓缓沉入了连绵的奥林匹克山,落日的余晖依旧明亮,让我们感到一阵眩晕。“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美的日落。”我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纽约了。“我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美景,但却也是百看不厌。”沃伦接着说道。

库尔特和凯伦宣布,那晚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决定假扮成一对情侣。如果他们假装早就互相认识,并且已经恋爱六个月了,还一起现身出席这么大一个浪漫的婚礼派对,那难道不是很滑稽吗?“我们是在保龄球比赛时认识的。”库尔特说。“不,是皮划艇比赛。”凯伦说。“皮划艇!对,是皮划艇。”库尔特附和道。“他上周末刚跟我妈妈一起吃过饭,她很喜欢他。”凯伦说。“我也很喜欢她,我怎么可能不被那样一位迷人的女士所倾倒呢?”库尔特接着说。凯伦越发觉得开心。“我们压根儿不应该再待在这一桌了。”她说。那个退休的修女茫然地看着他们,木讷地说道:“你们怎么就不该待在这一桌了?”“因为我们现在不是单身啦!”凯伦脱口而出,“我们在一起了,我们俩现在是一对。”“我不是很明白。”修女依旧固执地说道。“您就别费心了。”说着,我轻轻拍了拍修女的手背。

凯伦和库尔特端着酒杯,相互搂着,穿梭在房间里,假装他们正在热恋。库尔特跟别人介绍凯伦的时候,特意强调她是他的“S.O.”。“什么是‘S.O.’?”沃伦问我。“挚爱一生的伴侣。”我说。听到这几个字,沃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按压着桌子的边缘,“天哪,沃伦你……”他突然如此激动让我有几分意外,我倾身向前,试图抚慰他的情绪。“我以前真的从没想过这会如此难熬。”他有气无力地说,“如果你不努力试试看,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看起来都会难于登天。”我也不自觉地意味深长起来。“来吧!咱们去跳舞吧!”此时,我竟像被蛊惑了一般,主动牵起他的手,向舞池中央走去。其实我并不爱跳舞,但是我能感觉到沃伦的舞步很是娴熟,他是一个沉稳大气的男人,他能领着我跳好这支舞。

我们在迪伦(Dylan)的《像一颗滚石》的旋律中,缓缓起舞,乐队主唱时不时地扯着嗓子跟人群互动——“朋友们,感觉怎么样?”激情四射的呐喊牵动了全场的气氛,在场所有来宾都跟着齐声唱起来。舞池对面,凯伦和库尔特不管不顾地尖叫着,此时的他们,眼里好像只剩下了彼此。英迪格和她的新婚丈夫托德(Todd),踩着舞步从舞池的另一边向我们走来。英迪格的舞姿曼妙惊艳,我毫无保留地赞美了她,我们紧紧相拥,然后牵起彼此的手跳起下一支舞。“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派对了吧?”她忘情地说。“绝对是史诗级别的。”我笑着附和道,“好到不可思议!”“香槟喝得过瘾吗?”她问我。“一切都很完美!”我答道。“我很高兴你能跟沃伦跳舞,”她神神秘秘地说,“我早知道你们会处得来。”“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不解地问。“你总是能跟情伤未愈的男人们相处得很好。”她说着,倾身向前靠了过来,在我耳边低语,“你比你想象得更善良。”她的声音轻缓温柔,但却重重地撞进了我的心里。我还没来得及向她反驳,托德便拉住她,他们一起踩着舞步跳向远处去了。我看着新娘那柔美的身姿包裹在华丽的丝绒礼服下,她手上的钻戒比天上所有的星辰都更大、更亮。

过了一会儿,沃伦和我又回到了我们的位置上,偌大的圆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座,自然也就不拘小节起来。我们面前各自放着一杯巧克力圣代,我向他要了他的樱桃,他从容地送到我的嘴边,我不客气地一口吃了下去,他一直在跟我聊他持有的三家公司中的一家。酒过三巡之后,凯伦和库尔特都有几分微醺,跌跌撞撞地向我们走来,凯伦手里紧紧握着一瓶香槟,俨然不容侵犯的私有财产,我倒是想看看有谁能从她手上拿走那瓶酒。“事情进展得还顺利吗?”我笑着问,“有人买你们的账吗?”“我们被抓包了几次。”库尔特承认。“但真的很有趣,”凯伦接着说,“不是很有趣吗?”她确认似的转向库尔特。库尔特敷衍地点了点头,看上去他是准备要回到现实了。“我们现在准备回酒店了,”凯伦继续说,“我和卡尔。”“是库尔特!”库尔特强调道,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什么?”凯伦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我的名字叫库尔特,不是卡尔。”“啊,我是说库尔特。”她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纠正道,“我的天哪!真的很抱歉,你知道我清楚你的名字,对不对?”而我和沃伦,我们就坐在那里等着看他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然后库尔特和凯伦就一起离开了。“如果你是库尔特,你会怎么做?”我问沃伦。“我会把那个女孩带回她入住的酒店,把她放到床上安顿好,然后我就回我自己的房间,自慰。”他说。“在事情演变得更严重之前,她竟能全身而退?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说,“再说了,要是她自愿沦陷呢?”“我想,可能还是因为我是个老古板吧。”沃伦说。“你是老古板?”我反问道,“你可不老,是你非要觉得自己老,但事实是你的确不老。”说着,我把手轻轻放到了他的胳膊上,我敢肯定我的笑容一定也能让他动情,与此同时我也在想,善良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我抚摸着他的手臂,夜色微凉,宴会临近尾声,乐队也准备唱完最后一首歌就收工了。他开口道:“今晚跟你相处得很愉快。”我说:“我也是,宴会结束了,我们还可以继续,一定会很轻松、很愉快的。你可以跟我回家,或者,我也可以跟你回家。”我的手还放在他的手臂上,继续暗示,“我跟你保证,我没有喝醉。”

他说:“我知道,我可能真的很愚蠢,才会拒绝你这样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士的邀约,但那不是我的一贯作风,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是说你这么做就是错的,尽管我也不能说你是对的,我没有立场评价今晚看到的一切正确与否。”听完他的一席话,我本能地收回了我的手。

他接着说道:“我和她在一起二十九年了,我们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那是一个我愿意与之白头偕老的人。我从来都不担心没有女人跟我约会,只要我愿意,就不乏想要跟我共度春宵的女人,其他的一切也是如此。我不知道你们大家是怎么做的,也不知道我自己要怎么做,只是,你们不觉得那样会更孤独吗?”我说:“沃伦,请不要再说下去了。”他先是略带歉意地说:“真的很抱歉!”然后又顿了顿,略微提高了声调,“不,我不应该道歉,是你想要跟我上床,你才刚刚认识我,你才认识我三小时而已。”

我努力压制着心中逐渐升起的挫败感,平静地说:“沃伦,我很抱歉,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事实上,你已经老了。”

我无力地转身离开,眼里噙满了泪水。在我准备离开派对现场时,英迪格过来送我。“真的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夜晚。”我一边说着,一边拭干了眼泪,“能够来参加你的婚礼,我真的觉得很开心,真心为你感到高兴。”我们拥抱告别,然后我钻进了一辆正在前面等着,要送我去酒店的面包车。凯伦和库尔特也在面包车里,当我坐进车里的时候,他们停止了亲热,“你们不用顾忌我,没关系的,继续吧!”我对他们说,但当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突然觉得很茫然,我不确定自己说的是哪一个他们。(Charlotte)夏洛特

2003年,我搬进了一套公寓,一个空间狭小,但是能看到帝国大厦的公寓。那时候,我几乎没有足够的钱支付中介费用、租房押金和需要一次性付清的房租。但我还是做到了,虽然后来连买家具的钱都没有了,可对我来说,那依旧是一次不小的胜利。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垫和一张小餐桌,是那种很简陋的牌桌,还有两把椅子,当时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具了。最后没办法,我只能去附近的垃圾堆碰碰运气,在那个距离我家只有两条街的高档居民区的垃圾堆里,我找到了一个还挺像样的书架,实木的,没有一点破损。简单来讲,我想那应该是从一个死者家里清出来的,那晚有个住户刚刚去世,她的子女们把瓷器、珠宝和棕褐色的家庭相册都拣出来之后,丢掉了这个书架。没有人想要这个书架吗?没有。我把它扛到背上带回了家。我还记得那书架很重,我不得不走走停停,隔个三十秒就得停下来歇会儿。这个书架很高,几乎都快顶到我房间的天花板了。我把它擦了擦,清理干净后,又站在梯子上把它通体涂成了白色。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我把手上的油漆蹭到牛仔裤上,笑着看我的杰作,心里感到很满足。一夜过后,书架上的油漆也就干了,我把它搬到房间的另一边,靠墙放着,然后把我所有的艺术类书籍都放了上去,还按照颜色整齐地排列布置了一番,然后特意邀请我妈妈过来,参观我的新住处。

她走进我的房间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通体亮白的书架,她问我从哪儿弄来的,我把书架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看上去真的很不错!”她由衷地说。“再这样去垃圾堆里翻找十多次,我就能把房间里需要的家具都凑齐了。”我脱口而出,不过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不想让妈妈觉得我过得这样不堪,尽管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游走在破产的边缘。她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我在原来装果酱的玻璃罐里倒了一些酒,推到她面前。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落寞起来,眼里充满了哀伤和孤独,开始思念起我的父亲。我妈妈已经孀居十五年了,每当她热爱的生活变得有些单调时,她都一如既往地喜欢抱怨。临走前,她对我说:“我可以给你一些家具。”我随口婉拒道:“妈,不用了,我现在这样也很好。”她接着说:“不,我本来就有几件家具要给你的。”我有些茫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几件?她本来也没有多少件闲置的东西,于是我又一次拒绝了。可她似乎很执着,对我的几番拒绝甚是反感,没好气地说道:“只要我想给我女儿的新家添置几件家具,我还是能办到的。”我最终不得不妥协,接受了她的好意。她说她会委派一个人过来帮我料理家具的事情。她走了以后,我独自一个人把剩下的那点酒一股脑儿全喝了。

几天后,真的有一个男人开着一辆货车来了,我壮着胆子走到街上,看看能不能帮他搬点什么东西。他声音尖细,显得很活跃,看上去干瘦的身材却能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我注意到,他有一头绵密的小卷发,他说自己叫阿隆佐(Alonzo),并自我介绍道:“我是你妈妈的一个朋友。”我欣然接受了他的身份,我妈妈一辈子交了很多朋友,三十多年来,她一直是一个激进的政治活动家,参与左派组织各种可能的地下活动。我们家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出没,有人帮助她就能说明点什么了,至少她从来都不缺朋友。

有个女人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她是一个健壮的大个子,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体格大约是这个男人的两倍,比他高也比他壮。“这是我的女朋友,从弗吉尼亚州过来这里玩。”他介绍道。那个女人礼貌性地向我挥了挥手。他没有提到她的名字,径直打开了货车的后车厢,那里面有一盏台灯、一张小茶几、一个书架,还有一把无比惹眼的、带有丝绒软垫的躺椅。这是一把木质的躺椅,上面装饰了雍容的黑色皮革,一把伊姆斯椅,或者至少是一个高精仿制品。我已经有一阵子没回家了,可我非常肯定我妈妈已经把她卧室里一半的家具都给我了。

阿隆佐和那个女人把所有的家具都搬下了车,除了那个台灯,那个是我自己拿下来的。阿隆佐默默地指挥着,看上去大部分家具都是那个女的扛在肩上搬运的。当他们收拾妥当时,她对我说:“如果你想卖掉这把椅子的话,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很喜欢,我就喜欢这种类型的椅子。”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都能深切地感受到她声音里的渴望——这件事情让我感到快乐,这个东西让我感到满足。还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她是多么幸运啊!我差点就把椅子给她了,但当时我实在太拮据,自己也很需要那把椅子。

我打开手包,想要给他们一些小费以示感谢,但阿隆佐拒绝了。“你妈妈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你不用再费心了。”他说。他给了我一张他的名片,上面有一大堆工作头衔,他是一个木匠、一个打碟的唱片骑师(DJ),还是一个励志演说家。他还做车身修理工作。“但凡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给我打电话,”他说,“我什么都会弄。”听他这口气,我都觉得他简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把他的名片放在了厨房的抽屉里:那可是我新家的第一张名片。

一周后,我妈妈过来看我,主要还是想知道她那些家具摆在我的公寓里看起来怎么样。她问及阿隆佐,但实际上她好像对他的女朋友更感兴趣,“他有帮你料理妥当吗?是跟他那个女朋友一起来的吗?”她问我。“他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说。“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比较喜欢帮助别人,他就是这么个人。”她回答道。“我还从来没遇到过那样的人呢。”我说。“当然,”我妈接过话茬说,“你总和那些不靠谱的人混在一起。”

三年过去了,我已经快三十二岁了,我妈妈交了一个新的男朋友,后来他们分手了,因为她发现他在迈阿密还有一个女朋友。“就这么着吧,我受够了,我再也不交男朋友了。”她向我抱怨道。那段时间,我哥哥跟一个美丽的女人结婚了,在婚礼上她看上去像个公主,这让我开始相信真爱存在的可能性,即使它对我来说并不存在,能够出现在别人的生命里,也足以让我感到莫大的欣慰。我哥哥婚礼那天,我跟他的一个朋友上了床,第二天早上他偷偷溜了,都没有跟我告别。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直到几年后,我偶然在报纸的结婚公告栏中看到了他的照片。我当时想,祝福你!但也很想说,去你大爷的,浑蛋!虽然我根本没有资格有那样的情绪。

在这三年里,我得到了两次升职加薪的机会,终于能够还清攻读研究生时欠下的学杂费了,虽然后来我并没有读完研究生。那之后,我买了一个称手的酒杯,换了新书架和厨房里的餐桌,但我留下了那把躺椅和那个丝绒软垫,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它们。新家具让我觉得自己更成熟了,我也基本上不再嗑药了,这让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很多。我并没有借助任何类似“12步疗法”的帮助,只不过我再也无法承受宿醉的代价了。

但是有一天晚上,在我以前一个毒友的愚蠢的生日派对上,我又嗑药了。我走进房间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吸得很嗨了,我闻到了毒品的味道,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它如梦如幻的神奇魔力,我也想要吸。因为这儿是被遗忘的角落,这个团体,这群人,这间布什维克最下等的短租阁楼。我并没有嗑太多药,零点之前就离开了那里,否则事情可能会演变到更加糟糕的境地,我居然“悬崖勒马”了!我服下了一片安定药片,想让自己镇静下来,但是没有用,或者它可能的确起了作用,只不过是反作用,我睡得极不安分,整晚都被可怕的噩梦折磨着,甚至还被噩梦惊醒了。就跟你们简单地分享一些我梦里的特殊的情节吧,因为听别人详细描述梦境是很无聊的,其实只是我死去的父亲昨晚造访了我的梦境,我已经好一阵子没有想起他了。事实上,我一直是尽量避免想到他的,除非遇到一些不得已的特殊原因,否则我真的不愿意去想。可是如果非要我对此进行深刻思考的话,那可能是跟一种挫败感和对自身存在的不满有关吧。我害怕面对任何可能让我想起他的情景,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但这也仅仅是一个猜想,一个未经考证的、痛苦而沮丧的猜想。总之,他就在那儿,没有特别被胁迫或是怎么样,但也非常不友善。他周身散发着幽蓝色的亮光,坐在那把躺椅上,双腿自然伸直,平放在丝绒软垫上,这是一个梦,一个噩梦,一个幽灵的造访,我一下就惊醒了。

我被吓得浑身一激灵,立刻清醒过来,眼神专注地在房间里逡巡,试图在现实中找到一个固定集中的焦点。我的目光锁定了那把躺椅,片刻思忖后,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父亲毒品吸食过量而死时躺着的那把椅子,毕竟,那是他生前最喜欢坐的地方,他还经常在那儿打瞌睡。那时我还在上学,他就在我们家的客厅里去世了,临终前还听着爵士乐,这个细节我妈妈已经念叨过无数遍了。她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他具体是在哪里过世的,但当然就是在这把躺椅上。而现在,这把椅子在我的家里,我也常常躺在上面,躺在上面浏览周日的报纸,还有好多次在上面跟不同的男人做爱。在我爸爸临终的躺椅上行淫,这真的是一份很酷的礼物,妈妈!

我打电话向妈妈求证真相,她没有接听,我给她留下一条短信,她好几周都没有给我回电话。当她给我回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去上班的电车上,不太方便接电话,所以她就给我回了一条信息,就短短十几个字:“亲爱的,你要是不想要那把椅子,就扔了吧!”

我又给哥哥打了电话。“妈妈把爸爸临终时躺的那把椅子给了我。”电话一接通,我便向他诉说道。“你收下了?她以前也想给我来着。”他说。“呃,我当时并不知道它还有这个故事嘛!”我抱怨道,“我猜我可能是忘了。”至于要怎么处理它,我已经有主意了,哥哥也没有提出异议。“我也常常梦到它,并且都是噩梦,”他说,“扔了它吧!”“就像垃圾堆里的那些一样?”我有些犹豫。“安德烈娅,把它扔了吧!”他坚定地说。

但是我很清楚妈妈为什么把它留在身边那么久,也知道为什么她想要把它送给别人,而不是直接丢到垃圾堆里——那是爸爸的椅子。所以我决定把它投放到克雷格列表(Craigslist)网站上出售,这样我至少还能知道它会被带到哪儿去。我在线查找了这两件东西的价格,一套价值一千美元,一个周六的早晨,我给它们标价一百美元投放到了网站上:“寻找一个好人家,价格可商量。PS:我父亲是在上面去世的。”

很多人在我发布的那则广告帖下面留言,我把我的住址告诉了他们所有人,因为我觉得我已经精神失常了。我买了一瓶葡萄酒,开门欢迎每一位来看躺椅的人,有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二十岁出头,刚从缅因州的一所私立大学毕业,他们正一起布置自己的第一所公寓,他们是如此年轻,满怀希望,我不喜欢他们,所以找个理由打发他们离开了。还有一个叫阿黛尔(Adele)的女人,是从事广告行业的,她看上去很势利,上下打量着我,并且竟然趴在地板上,动手从下面检查起椅子来了,还对椅子上的一些划痕喋喋不休,开了低于一百美元的价格,真的让我很崩溃,我几乎是尖叫着把她送出门的。接下来,是一对悠闲的退休夫妇,这是他们的爱好,通过参观别人的家具,打发自己的时间,在纽约各色人等的家中穿行漫步。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个人,他们要用我的卫生间,毫不客气地用我的毛巾擦手,还把他们从饮品店带出来的一次性杯子随便丢在我的垃圾桶里,他们仔细检查着椅子,大剌剌地把腿伸在我的丝绒软垫上。还有一个看上去像是要复兴兄弟会的男孩,给人的感觉是没有他自己的品位,但这把躺椅似乎是他想要的那种家具,可他张口却来了一句:“这个躺椅看上去太老派了。”不卖了!这个躺椅不卖给你,从我的家里出去!差劲的竞买人!弱智!一堆讨人厌的人!你们谁也不配拥有我爸爸的躺椅!

后来亚伦(Aaron)来了,他是一个很有追求的民谣歌手,刚到这座城市六个月,他有一头很好看的卷发,衬衫的领口总是开得很大,身上有股大麻的味道,一副放浪不羁的样子。出于某些特别的原因,我爸爸肯定会喜欢他的,亚伦会在我爸爸的躺椅上聚精会神地听迪伦的三则故事,我爸爸过去很爱讲这些故事。亚伦告诉我,他在楼下停了一辆货车,现在就可以把椅子带走,没问题的。“那是一辆旅行用的货车。”他跟我说。他一直浪迹在美国各地的咖啡馆,进行民间音乐演出,他说,他搬到这儿是为了传播民间艺术。还有民间艺术吗?我心里暗想,但没敢大声问出口。等等!后来我好像真的没意识地问了。“当然有,”他说着,嘴角便扬起了好看的笑容,“我喜欢你,”他说,“你真是个如狼似虎的浪蹄子。”看上去这已经是他能使用的,对我最客气的词汇了,既对我进行了批判,又相对温和地做了去女性化的处理。他真是个蠢蛋,跟那不羁的外表简直判若两人,我对他敞开的领口再也没有任何兴趣了。他开价两百美元,要买走那把躺椅,“再见!”我说。“那跟我一起喝杯咖啡怎么样?”他瞥了一眼桌上那个半空的酒瓶,自顾自地说道,“或者喝杯酒,或者其他任何你想要的。”他说我看起来需要好好地释放一下,那倒是真的,于是,我就跟他一起下去走了走。他把那辆货车指给我看,说我应该进去坐坐,我照做了。我们在他的车里做爱,过了一会儿,他说:“要不要玩点嗨的?”“我不想。”我说,“我已经喝醉了,不需要再嗨了。”“我需要。”他说着,开始抽起了大麻。“好吧。”我无奈地说,偃旗息鼓了许久的挫败感死灰复燃。

我们回到了我的公寓,又继续乱搞了一通。“我想你该走了,”我对亚伦说,“这也太莫名其妙了。”“你确定吗?”他问我,“我们可以现在就做,我现在特别硬,可以很快抽送,然后就结束了。”他吐出了一连串肮脏下流的词汇,语无伦次得都连不成一句话。但是我已经打定主意了。“不,你走吧!”我说,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威逼利诱,我还有一点点体力,把他推出了门外,我觉得我这么做是对的。后来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大概在纽约的某个地方忙他那火热的民间艺术吧。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我的家被陌生人一通肆虐,就连我的身体也是,我竟然跟那个男人在他的车里做爱,我竟然鬼使神差地默许了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我还把他邀请到我家里来。我应该干干脆脆地把那把椅子扔掉的,压根儿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忽然觉得很无力,一种深深的倦怠感慢慢袭上心头,这把该死的椅子,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它。这时,我突然想到餐桌抽屉里的那张名片,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我从抽屉里翻出了那张名片,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阿隆佐接听了电话,他似乎并不知道我是谁,我提醒他,我是我妈妈的女儿。“伊夫琳(Evelyn)的女儿,好的,伊——芙琳。”他不确定我母亲的名字,又重复一遍。

我跟他说起了那把椅子。“你觉得你的朋友还会想要它吗?”我没有底气地问。“让我想一下,谁来着……夏洛特?”他答道。“我也不清楚啊,你好像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名字。”我如实说。“是的,就是夏洛特,我也有一阵子没见过她了。”他说,“我倒是可以找到她,但是我不确定她还会不会想要理我,你也知道的,人活一世总有人走进你的生命,又无法避免地有人离开。”“是呀。”我附和道,对于这个我完全可以感同身受(但是我也是某人的夏洛特吗?或是阿隆佐?我可能只是一个安德烈娅)。“不管怎么说,你这个事情交给我了。”他很豪气地说,“如果行情好的话,我可能会把它卖掉。”“它还摆在原来的位置,”我说,“仍然完好无损。”“我先给你五十美元买下它。”他说。“好的,成交!”我很爽快地答应了,“椅子你来拿走吧。”他告诉我,他现在在布朗克斯(Bronx),但八点钟以后他就能到布鲁克林。我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剩下那半瓶酒,直到他来敲门。“就是这把椅子吧?”他一进屋,眼睛就瞥向了那把躺椅,他把手背到了身后,“果然跟新的一样。”他说。“还是有些刮擦划痕的。”我实话实说。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皮夹,看上去里面装了不少现金。“老实说,我会付你五十美元,然后就带走这把椅子了。”他说。“你拿走吧,我也不想再看到它了。”我说,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我心想: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啊,我是在哭吗?是的,我的确在哭。我用手背拭干了眼眶里的泪水。“嘿,亲爱的,咱们换个交易方式怎么样?”或许是觉察到了我的异样,他沉思片刻后说道。

他让我坐在椅子上,我照做了,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搓着手,闭上了眼睛,让我也闭上眼睛,我再一次照做了。然后他把双手,那双手很温暖,甚至有点烫,放在我的大腿上,停了一会儿,又放到了我的胳膊上,然后放到了我的心口。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们聊了几句,他问了我一些关于我妈妈、爸爸和哥哥的事情,当然,大部分都是关于我妈妈的,因为他喜欢她。然后我们又聊到了我,问我多大了,做什么工作,是什么东西会让我感到悲伤,又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快乐。我真的很难回答最后这两个问题,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发生的好多事情我甚至都想不起来,但是随着我们谈话的深入,我开始感觉到胸口涌动着一股簇集的温热,在胸腔上方,稳稳地浮在我的锁骨下面。然后我听到阿隆佐温柔地低语道:“就是它了!”正当我感到胸口热得喘不过气来时,锁骨下方的那个热球开始降温,但只是稍微降了一点点,还在明显向下降,此时,阿隆佐的双手也从我的胸前拿开了。“我累了。”我说。“我猜你也是累了。”他说,“你在那里藏了太多东西,我建议你常常看顾自己的内心,我很愿意帮你,但是我开出的价格可不低哦。”他继续说,“而且,我也不能经常从布朗克斯过来,你最好还是找一个本地的咨询师。”我们拥抱告别后,他就带着那把躺椅和那个丝绒软垫离开了。

我站在落地窗前向外望去,看着他的身影缓缓消失在眼下的街角。他把两件东西轻松地扛在肩上,对他来说,那么沉的家具却轻如鸿毛,我这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夏洛特。

第二天,我就电话预约了一位心理咨询师,一周后我见到了她,一直到现在我都还在治疗。八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痊愈,如果阿隆佐那天在我皮肤下面感知到的痛苦已经缩小了一点,我想灵魂里的陈年肿胀应该也减轻了,那个热球应该也已经冷却了,我多希望自己现在能好一些,但大多数时间我还是无法从那丛生的痛苦中看破真相。(Chloe)克洛艾

我和巴伦(Baron)的初见,是在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的烧烤会上。我们共同的朋友名叫德布(Deb),她早就告诉过我要我留意他。“最近刚刚恢复单身,单身届的新贵,”她给我发了短信,“要多新有多新。”“新得像刚生出来的一样,是不是?”我给她回信息道。“事业成功,创新能力强,聪明帅气。”她又发了短信补充道。“一个抢手货呀!”我回她。“一年之内,他都会是个抢手货。”她接着回我,“现在下手再好不过了。”“就我这条件,那个抢手货能看得上吗?”我回了条信息过去,结果她一直没有给我回过来,直到六小时之后,她的信息终于来了,“抱歉,一直在工作。”接着又是很长时间的停顿,“难道是我会错意了?你不就只是想玩玩吗?”她的信息又来了。我本想言辞激烈地争辩一番,但最终却无话可说。

因为德布做了两种不同口味的土豆沙拉,一种奶油味的,一种糖醋味的,所以我和巴伦针对土豆沙拉这个话题,谈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那真的是一个特别愚蠢,但却十分诙谐的对话,实际上我们讨论的东西毫无意义。他看着我,眼里充满了兴趣和欲望,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燥热了起来。可能是男性早期脱发症的缘故,他剃了个光头。他频繁地擦拭着自己的眼镜,我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他耸耸肩,说道:“我受不了镜片上的指纹。”我接过他的眼镜,在镜片上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我的丝绸衬衫的衣角把它们擦干净了。“像新的一样。”说着,我把他的眼镜递给了他。“你真的是帮了我大忙了。”他连连称谢。谈到某一个话题时,我们惊奇地发现彼此的住处只隔了十个街区。“方便。”我心领神会地看着他,咧嘴笑道。

德布住的是一套花园式公寓,有好多孩子在她的公寓和花园里跑来跑去,其中的一个突然尖叫,吓坏了我。“孩子们,嘘!”我示意他们小声一些。“我有一个孩子……”巴伦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只是不喜欢孩子,但并不代表我不喜欢你。”说着,我的手挽上了他的胳膊,一时间好像有种挫败感和成就感同时涌上心头,因为尽管我曾经在类似的情况下失过手,但无论如何,我可能还是应该这么做。

如果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宴会结束的时候可能直接就各自回家了,但是那天我们并没有那样。他开车送我回家,然后把车停在我住的那个街区,后来我们在车前座上做爱,当时我竟然忽略了后面儿童座的存在。他的攻势很强,忘情地向我索取着,舌头伸进了我的嘴里、耳朵里,甚至伸到了喉口。他胡乱地解我的衣扣,隔着衬衫用力地揉捏我的胸部,一股强烈的快感和羞耻感同时袭来。酣情中,我一只手透过他的裤子握住了他坚挺的下体,他先是一震,忽而停了下来,余情未消,理智却也恢复了半分。“十二年来,你是除了我前妻之外,第一个跟我亲热的女人。”我说:“哇,第一次约会真的是太好了。”他脱口而出:“这不是约会。”我突然感到一阵哑然,紧接着是卷土重来的挫败感。“好吧,”我说,“我没兴致了。”我把手按在车门上准备离开,但还是给了他片刻时间向我道别,他很识趣地道了歉。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意乱情迷之间,我一下子不知道何去何从了。”他牵起了我的手,深深地吻了下去。“你好美,”他说,“你真的好美,也很性感,你应该让我带你出去,跟我约会,真真正正地约会。”“毒瘤!”周一早上,我的同事尼娜胸有成竹地说道,“马上甩掉他!”

周三,他又给我发短信了,问我周五晚上是否愿意跟他共进晚餐,我借口说已经有了安排,我努力表现得自然一些,可惜对我来说,这样的事情这辈子从未成功过。他说他周六没有时间见我,因为要带他的女儿,我当即“缴械投降”了,“那我把周五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吧。”我说。我们选择了附近的一家餐馆,不过吃饭也只是一个借口,因为我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关于要对彼此做点什么,我们俩已经通过短信商量好几天了,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切都是我想要的。

周五那天,我早早就下了班,花了好一番心思打扮自己,去Dean & DeLuca(一家高档的连锁超市)买了一些蓝莓,然后难得地去了一趟现代艺术博物馆,给自己麻木的灵魂放个假,沉浸在久违的艺术气息里。我花了二十五美元登上顶楼,俯瞰整个现代艺术博物馆,努力感受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最后我发现馆内的那些永久收藏品依旧对我有着蛊惑般的魔力,我一直在那里徘徊,放肆地领略着它们独特的美。能够被陈列在这里的,都是现代艺术家近几十年来最受认可的呕心沥血之作。我想,即使只有一件传世之作,也比一辈子默默无闻要好很多。我想念画画的那些日子,甚至连油彩的味道都让我怀念不已,过去的十三年里,我一直在寻找一种可以代替它的味道。

几个小时后,我被他的气息彻底包围了。在晚餐开始之前,我们先在酒吧里点了一杯鸡尾酒。我今年三十八岁,他已经四十二岁了。“我才刚刚重获新生。”他跟我说。“有时候,我觉得好像我的人生已经谢幕了。”我回道。晚餐倒是没有消磨太多时间,但我仍旧尽情地享受着,因为我对食物由衷地热爱,即使在那些最难过、最灰暗的时光,我依旧会让自己每顿都吃得很丰盛。我点了一份牛排,“我要两三分熟,”我嘱咐服务员道,“血红色的那种。”“肉食动物啊!”他笑着说。“可不就是嘛!”我说。我们各自喝了两杯葡萄酒,我说:“你知道我们本来应该做什么吧?”他调皮地答道:“抓住这个瓶子?”“我可从来没有这个打算。”我佯装生气地说。他说:“我也没有。”我们看着彼此,开怀地笑着。就这样一直下去吧,我心想,我只愿岁月静好,可以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晚餐过后,我们踱步回我的公寓,不是他的,他说他家实在太乱了。他戴着一顶帽子,穿着条纹衬衫、短裤和拖鞋,迈着轻快的步伐;我则穿着一件清凉宽松的黑色裙子,白天跟艺术完美邂逅之后,能够这样闲适安然地漫步,让我感觉既明智又满足,不过,也有点酒过三巡的飘飘然。往回走的路上,我跟他说,家里有瓶波旁威士忌。他轻声告诉我,说我是个浪漫的女孩,他再三强调:“我觉得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我笑得前仰后合,不过我喜欢这样的恭维。

我们来到了我的工作室,他在房间内环视一番后,连连点头——那些画、书架上成堆的书,还有吊在天花板上晃来晃去的坛坛罐罐——我当时已经半醉,身体晃得厉害,激动地给我们俩各倒了一杯波旁威士忌,居然没有洒出一星半点。我们互相碰杯,然后痛快地喝下。“这真的太令人振奋了,”他说,“我好激动。”我大胆地脱下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他的面前,并没有进一步行动。“我爱死你那玲珑有致的曲线了,”他两只眼直勾勾地看着我说,“臀部,没错,就是那儿。”他向我点头,对我的赞美也愈加动情。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渴望得到他的赞美,这个离异的男人,这个有个孩子的男人,曾经属于别人的男人,现在这一刻,完全属于我。

他取下了他的帽子,然后脱下衬衫,紧接着脱下了裤子。他皮肤苍白,几乎没有什么汗毛,而且我发现他甚至已经修剪了阴毛。“你是不是——”我指了指他的下体。“我觉得我应该那么做,”他说,“我在GQ男士网上看到的。”“我以前还真的没有看到过。”我说,“我想我可能有点离谱。”他说:“我还给胸部脱了毛,疼死了。”“我也脱毛了,”我接着说,“不过,就只有这儿。”我指了指我的下体。“你那样看起来挺好的,”他说,“挺正常的。”

对彼此坦诚过后,我们开始拥吻,不知不觉我竟躺在了他的身下,他在我的身上忘情地驰骋着,抽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们就那样纵情欢愉,一起抵达了快乐的彼岸。他俯身将我抱到我的沙发上,从身后顶着我,继而霸道地在我的身体里攻城略地,每一次进攻都是那般不容置疑,发泄似的征服着我。旁边刚好有一面镜子,我从镜子里瞥见他正在看着自己,凝视着自己的面部表情,这一刻,他所有的激情好像都与我无关。就这样一段时间过后,我们尝试了另一种姿势,然后又换了一种姿势,接着是另一种,然后又换了一种。“我们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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