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共潮生——唐诗背后的青史与赤心(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1 01: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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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慕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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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共潮生——唐诗背后的青史与赤心

云起共潮生——唐诗背后的青史与赤心试读:

前言

很多时候,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已经习惯于每时每刻都低着头急匆匆的赶路了。因为似乎总有数不清的计划、目标在前方等待着,召唤着,无始无终。我们咬紧牙关,在永远没有上限的面子、票子和位子之间挥霍自己微薄的精力。在每一个即将到来的下一秒中,用各种键盘敲打盘点得失与欲望之间的关系。并且乐此不疲,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我们走的太匆忙了。越来越快的脚步让我们忘了挽留耳边呼啸而过的晚风。映在眼眸里的世界,再也无法穿透时光深处那隔世般的阑珊灯火,大块大块赤裸裸的荒芜着。抽离了所有诗意和神性的世界是坚硬和充满敌意的,生存其间的人们被世界本身放逐和驱赶,于是孤独和寒冷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人惊恐无措。

这时,请略微停一下脚步,回首张望下唐朝诗人们的世界吧。你会感到一股暖流跋涉过人世千年的沧桑,抵达你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汩汩流动的暖流,洗涤着你疲惫的容颜。那儿有一个声音传来,寻声而去,你会发现一处真正的桃花源。

它一直都在的。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像唐朝那样,从建朝开始到王朝结束这将近三百年的漫长岁月都被完完全全笼罩在萌动的诗意里。在那个如梦如幻的岁月里,所有的史实皆与诗歌有关,所有的传奇皆由诗歌构成。天才横溢的诗人们,携长剑行走江湖,置清酒追云逐月,在天地之间抖落的仆仆风尘,悉数变成活着的诗行。

是的,那是一个空气中都飘着纸墨香气的时代。无处不在的唐诗,赋予了在诗中舞蹈的每一个人超越平凡琐屑生活的气度和凌然。

无论在田间地头,还是在案几枕边;无论在青山绿水,还是在寺庙朝堂;无论是惊堂拍案,还是贬谪他乡;无论是塞北苦寒,还是风雨船头,唐诗都不是简简单单的声律组合,每一个吟诵创作唐诗的人,都把自己的精神力凝铸进永不退色的方块字里,唐诗成了横亘在人与惨淡世界之间的屏障。正是因为这样,整个唐朝那纵横天地的豪气,柔情刻骨的浪漫,舍我其谁的自信才能在诗人的笔下保全回环往复的悠然。

如今,当我们沿着唐诗的阶梯拾阶而上,登临唐朝诗人们的精神高地时,既是一种对遥远召唤的清晰回应,也像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和久违的老朋友在酒肆茶楼里偶然邂逅。

因为现代人读唐诗,是大可不必正襟危坐的。

严禁和刻板,是学术上接近唐诗世界的必然途径。但是却不是唐诗得以流传最终原因。在把诗歌视作氧气和水分的唐朝诗人那里,诗歌是呼吸的频率,心跳的节奏。辗转百折可以成诗,少年意气也可以赋诗。对时空岁月的无尽追问,对苍生社稷的殷切关心,以及生活拐角处陈酿的雨恨云愁,都是触动诗意的闪耀瞬间。

只要我们凝神直视这些闪耀的瞬间,那些由诗人的精神、学识、经历所共同提炼出来的性灵之光,便会在诗行的背后灼灼生辉。这,才是唐诗的精髓。

沉浸在唐诗里的阅读,起点的终点都在这里。这是一场可以饱览无数大好风光的旅途。一路上,每个人都可以和李白在月下交盏对饮,陪杜甫驾舟浪迹天涯。可以随意和王维聊一聊画道和禅意,与杜牧谈谈在岁月里飘飞的芦荻。也可以舀一瓢长江水,煮沸人间百态,可以捧一怀塞上雪,掩埋秋月春花……这所有的一切并不是空洞抽象的玄思和判断,它只和全身心投入后的领悟有关。这是跨越千年的感动。阅读唐诗,从这里开始。

而在这样的阅读中,我们找到了彼此。卷一 九天之上舞霓裳先锋的号角——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战国时,燕昭王筑幽州台,虚位以待天下英豪,铸成了一段千古佳话。

八百余年过去了,一位已是而立之年的诗人,再次登上这寂寞良久的幽州台。诗人振臂高呼,放声而歌,歌声在呼啸袭来的朔风中,如同金石铿锵,掷地有声,吹响了中国诗歌盛世的先锋号角。这个诗人,正是陈子昂。这首诗歌,就是后来被广为传诵的《登幽州台歌》。

陈子昂生于梓州射洪县,是地道的四川人。二十来岁的时候终于游历到国都长安,此时的陈子昂,风华正茂,热血满腔,殷切希望能在国运昌盛之时,建立宏图伟业。相传陈子昂初入京城时,还是籍籍无名。一日,他置千金买下一把名贵古琴,声称他将用这把贵重的琴,为大家演奏天籁之音。约定的时间到了,长安万人空巷,人们屏息凝气的聚在一起,都想见识一下那琴究竟有什么玄机。

这个时候,只见陈子昂并不弹琴,反而举琴立于人群中间,大声说到:“我乃四川陈子昂,虽无二谢之才,亦有屈贾之志,不才携诗文百篇自蜀入京,恨无人赏。今闻在下欲奏千金琴,却观者如堵。然此雕虫末技,宁值几何?!”说完,陈子昂把琴当众摔个粉碎。随后将自己的诗文分发给在场的人们,至此,名动京城。

陈子昂写《登幽州台歌》的时候,离当年摔琴散诗已经十多年了。诗人二十四岁中进士,后来累任至右拾遗。拾遗,顾名思意,是拾起遗漏的东西。是皇帝身边的谏官,没有实权,不招人待见的小官。陈子昂恪守其责,多次直言力荐,不但没有被采纳,反而处处遭打击。心中的苦闷,也可想而之了。

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即公元696年,契丹武将李尽忠、孙万荣等人出兵攻陷营州,边界吃紧。武则天委命武攸宜为大帅率军征讨,陈子昂作为随军参谋一同远征。武攸宜本是一介莽夫,负起任性,不过多久,就兵败如山。陈子昂临危请命,想带着一万兵马奇袭敌兵,怎料武攸宜对此嗤之以鼻,非但不听,一怒之下竟把陈子昂将为军曹!简直是奇耻大辱!报国大计就这样成了泡影。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陈子昂方才怀揣悲愤、屈辱、无奈和挥之不去的深深孤寂,登上了幽州台,振臂高呼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陈子昂所说的古人,并不单单指代燕昭王。这里的古人,是有着囊括所有唐朝之前的贤明君主、有为之士的气概的。这点,可以从诗的题目中推知一二:舍弃用典更为明确的“黄金台”而取意境更为开阔的“幽州台”,对于久负盛名的诗人来说,不会是疏忽导致。幽州台还有个名字叫“蓟北楼”,诗人同时期作的《蓟丘览古》、《燕昭王》,就明确的以蓟北楼入诗。这里,怕是诗人更着力于“幽州”两字吧。

——以九州代指中国,自古有之。据《周礼·夏宫》记载,天下共分:扬州、荆州、豫州、青州、衮州、雍州、幽州、冀州和并州。周武王平殷后,封召公于幽州。大致范围包括今天的河北北部以及辽宁一带。是战国七雄,燕的地界。后几度易名,在唐开国年间,重新设置幽州。

在这个与往昔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陈子昂想起姜尚受命于周室二代君主,成就伟业;想起燕昭王礼遇乐毅,使其连破齐七十余城,垂名千古;想起太子丹知遇荆轲,壮士的绝唱似乎还在耳边;想起太宗启用敌臣魏征,终来贞观之治。而“来者”,那些能够礼贤下士的贤明君主们,又遥遥无期,无法报效……“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两句的措辞、句式,受《楚辞》的影响颇深。陈子昂似乎记起了屈原,在曾经同样因直谏而受到迫害的屈原身上,他照到了自己的影子。在这两句诗中,各增加了一个虚词,让本该短促有力的诗句,变得音节顿挫,流畅温婉起来,更加适合吟诵。

在这一瞬间,诗人的寂寞和先人的孤傲再次神交了。北方的苍茫和南国的旖旎,也在吟唱中接壤了。九州大地充溢着诗人的孤独和寂寞。忍不住滴下的眼泪,正是比血还宝贵的英雄泪。这里,陈子昂仅用了前两句诗,就把时间感写的淋漓尽致。仿佛这诗是从远古的洪荒而来,绵延到地老天荒,永无绝期一般。

第三句俯仰天地,遥想宇宙,又把诗歌的背景辟至辽阔空旷的境地。最后一句,突然推出自己的孤独悲伤,这股无法抑制的情感,立刻充满了诗人前面铺垫的时空,这种遒劲的诗风,举重若轻的艺术手法,让人根本无力拒绝,只能心怀激动、感伤、最终甘心被这诗篇俘获吧。

找寻一个合适的角度,以便得以窥视璀璨的唐诗世界,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唐存诗五万首,有名有姓的诗人二百余人,从建国起,全朝上下就热衷诗歌。唐太宗曾在《帝京篇》里写到:“去兹郑卫声,雅音方可悦。”但是唐初除了些零星诗人外,如初唐四杰,诗歌更多秉承了齐梁之风,尤其是风靡一时的上官体,更是以轻薄婉媚见长,唐诗依然陷于颓靡之中。

当唐诗迫切需要改革的时候,陈子昂应时而生,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明确指出唐诗的生命在于“风雅兴寄”和“汉魏风骨”。如同一声从春秋时代响彻而来的钟声,震去了缠绕在唐诗上的阴霾,可谓居功至伟。多年后,站在唐诗巅峰的杜甫感叹陈子昂:“公生杨马后,名与日月悬。”韩愈在《荐士》诗中更是不遗余力的称赞到:“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如若陈子昂身后有知,会不会因这样的赞誉开怀一笑呢?

——他曾登高远眺的幽州台,纵使朔风依旧,辽远苍茫,也已有众多知音拾阶而上。而苍劲有力的《登幽州台歌》早已成为诗人们内心的旋律,在唐朝的山水之间久久回响。流芳,以诗的名义——崔颢·《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黄鹤楼》

江南三大名楼中,数黄鹤楼最具传奇色彩——不同于岳阳楼的军事独尊,也不同于滕王阁的政治象征,黄鹤楼更多的是因历代文人墨客的仙临,而成为了华夏大地上的精神灯塔。它的存在,以一种无限轻盈的方式,越过千百年的时间丘壑,把雄伟的潇湘云山、汉水长江,系在文学朝圣旅途上的人们的灵魂深处。

在每一个险恶的深夜里,这种召唤从没减退过,彷徨伤心时,它总在丝丝入扣的温暖着那些孤苦的灵魂。因为,这个灯塔的高度,也许是诗仙李白也保持敬畏的艺术高度:只一首诗,就成就一幢建筑的盛名,这在整个中国古代也是屈指可数的事。这是确凿无疑的传奇,成就传奇的人,叫崔颢。

崔颢存诗极少,但只要留传下这首《黄鹤楼》,就已经足以在唐朝那个天才辈出的时代争得一席之地了。严羽在《沧浪诗话》这样赞誉到:“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只是,一般古人写律诗,都是严格按照韵书来押韵。较有名的韵书有《诗韵集成》、《诗韵合璧》等。另外,最早的诗歌是用来吟唱抒情的,近体诗虽然很大程度上脱离了音乐的限制,但读来富有音乐感的平仄,被认为是律诗中最重要的因素。律诗的另一个要素:对仗,更是古代文人学诗的基础的基础,几岁小儿都懂得春冬相对之类。

这三大要素,在古体诗发展成熟后,律诗本该不折不扣执行,尤其七律,更讲究“前有浮声,后须切响”“字字皆有定声”。可是,通观《黄鹤楼》,且先不计较首联中反复两次出现的“黄鹤”——古人作诗,最忌讳用词重复;第三句,竟然几乎全是仄声,接着又连用“空悠悠”三个平声收尾!究其对仗,也让人大为困惑,这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嘛。崔颢生活的时代,律诗格式早就完备。那么,为什么这样一首格韵大错的诗,竟被后人无比推崇呢?看来,只有崔颢本人能揭开这个答案了。

先人作诗,重气韵而轻雕饰,“文以气为主”。认为好的诗词,词不得妨害整体的意境。而规则技巧更应该为气韵服务。万万不能应为规则上的细微末节,而损伤诗歌本身。之所以古人强调规则,是认为这些规则能更好的为诗歌服务,但不能以此为枷锁,固步自封。

真正的诗人,懂得如何平衡两者的地位,释放激情,更好的创作诗篇。所以,才有杜甫的自创别调,林黛玉教人作诗不按平仄之说。崔颢在题诗之前,汉水长江的浩瀚、烟雨蛇山的苍茫,已经激起了他心中的豪迈,当这股丹田之气充溢而出的时候,和诗人眼前的烟波浩瀚融为一体,再被诗人深深吸入胸中,就似乎变成了悠长的仙气。这时的崔颢已经具备了高唱入云的能力,可是,他却一唱三叹,悠悠然的呼吸吐纳起来。

诗歌前三句,每句都有“黄鹤”一词。这本该是剑走偏锋,兵行险着的赌博,却被崔颢拿捏的轻如鸿毛。这三句反复的唱和,讲的是关于黄鹤楼得名的传说,这个传说有三个版本,其中最有仙风道骨的是《图经》,据其记载:“昔费祎登仙,尝驾黄鹤还憩于此,遂以名楼。”费祎大约是三国时期的人,死后成仙。这种得道成仙,类似凤凰涅槃的美好寄托,在唐朝颇为流行。

崔颢化用传说,连用三句层层叠加语势,这种唱和已经把胸中的气韵提到不能再忍的程度,果不其然,一句“白云千载空悠悠”让诗人的目光已经穿透锁住长江的浓雾,自由来往天上人间了。而且,仅此半联,就已经完成律诗的承接。无意中让后两联的展开,也更为水到渠成。

杨载在《诗法家数》中论颈联时说到:“与前联之意相避,要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惊愕。”《黄鹤楼》在这里,是非常符合要求的。前半首诗还在天上晃荡,到第四句突如奔腾瀑布,转折可谓又急又快又彻底——颈联前半句写实,后半句似乎也是誊写景物,但崔颢在此不动声色的化用了个典故,就又让这诗不经意的连接了古今,陡然增添了凄凉的沧桑感:三国时,曾作出《鹦鹉赋》的祢衡,才高八斗,只因性情狂放,先后惹恼曹操、刘表、黄祖,最终被黄祖斩于鹦鹉洲。

据《唐才子传》记载,崔颢虽少年得志,可惜品行不端。行履放荡,嗜酒好赌,好色无度。结果,崔颢因此而长期被埋没,如今登上黄鹤楼,不禁想起祢衡的遭遇,千般感慨,涌上心头,融入诗句后,便形成了连接古今的饱满张力。

而在遭受挫折,郁郁不得志的时候,故乡,永远是最温暖的安慰。不管游子身在何方,只要一回头,就能和故乡的慰藉撞个满怀。崔颢开始的那股浩然之气,仿佛瀑布一样的激荡过后,终于汇集到眼前这条亘古以来,永远波涛滚滚的长江中。这股气韵,变的更深沉,更苍茫。

一个“愁”字放到最后,并没有实指。这时崔颢的黯然神伤,已经是任何一个确切的事情所能引起的了,世间的一切都是悲伤的理由。那浩渺烟波中的片片白帆,那俯仰冲刺的江上鸥燕,甚至远处云端上的日光点点,都让崔颢悲从心来,不能自已。

崔颢这首诗,不管是从艺术角度,还是气韵角度,均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仅凭丹田之气,就横扫让庸才们唯唯诺诺的迂腐羁绊,给律诗的规则以崭新的生命。这种近乎凌驾仙人之上,收放自如的气度,在中国漫长的诗歌史上,也只能在唐朝得以见到。甚至连诗仙李白也叹为观止。

李白曾模仿崔颢作了首《鹦鹉洲》: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迁客此事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较之《黄鹤楼》,诗仙在此摔了个大跟头,颇有东施效颦之感。怪不得《唐才子传》中说,李白登上黄鹤楼刚想赋诗遣怀时,忽然看见崔颢的题诗,不禁长叹曰:“眼前有景提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能挣得这样的佳话,黄鹤楼名冠三大名楼之首,也确实是轻而易举的事了。最美的月夜——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一个诗人所能达到的艺术高度,往往直接取决于他对文字的理解深度。中国文字传到唐代,已经跋涉过甲骨文的古朴、金鼎文的坚硬、篆书的疏野和小隶的严谨,形成了以真书为主,草书辅之的局面。文字之美,已经别有洞天。相传“草圣”张旭,常常在酩酊大醉,狂呼疾走之后,铺纸磨砚,落笔成书。所写狂草,潇洒磊落,变幻莫测,无人能及,把汉字的形态之美,张扬到了极致。与此同时,同为“吴中四士”的张若虚,却用了另外一种方式使用文字,同样成就了一个传奇。

张若虚存诗比崔颢更少,《全唐诗》只收录了他两首诗。但是,正是这个连史书中都没留他详细资料的扬州人,有着和崔颢相似的境遇——仅凭一首《春江花月夜》就已经独步盛唐。闻一多在《宫体诗的自赎》中,更是把这首宫体诗称赞到了极致:“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虽然闻先生的夸赞,是从该诗对宫体诗所做的贡献来说的,太过激动,也有失偏颇了,不过,张若虚功绩之彰著,确实是没有任何人怀疑过的。

诗歌的开篇,是由题目延续而来。诗人浸染了开元盛世时的风采,大笔一挥,就是江连海平,月共潮生。通常在月夜下的思绪,本该是宁静致远的工笔勾勒,可在这里,诗句中的悠远、壮阔,已经成为唐人境界的最自然不过的表现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手法一脉相承。这里的“海”并非实指,是诗人心游四方,神接万物的产物。“连”和“生”两个动词用的委实可爱极了,把画面的动感铺陈的淋漓尽致。

随即,诗人把画面系在月亮稍上,把神州所有的江河,都笼罩在这月色朗朗的梦幻里。江水带着月色,绕过花团锦簇、芳草丛生的草原,把乳汁一般的月色涂抹在一棵棵花树上。月光充溢了天地,处处都是梦幻般的皎洁。仿佛飞雪流霜覆盖万物,世间晋级澄明之境,格外的幽美、恬静了。诗人用笔脉的流动,让月下的世界活了起来,最后定格于悬挂天宇的明月一只。浩大悠远的背景,竟能用如此细腻的笔触轻松刻画,画面之绝美,功力之深厚,至今依然很少有人能望其项背。

面对永恒的时空、景物,思索有限生命的意义和寄托,是中国古人所独具的一种最为让人尊敬传统。老子曾徘徊于有无之境,唱响“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庄子逍遥尘世之外,认为“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关于这些对终极问题的追问和苦思,始终体现着诗人们灵魂的深度,张若虚同样也必须直面这种来自生命的闻讯,不过和先前的诗人相比,他接近永恒的姿态,是那么的淡定从容,已然透露着一股让人微笑颔首的温暖了。

谁家年少初见月?明月盛情照何人?是的,每个人的生命在永恒面前总是不堪一击。壮烈如曹操,也曾感慨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但是,透过短暂的哀伤,诗化了时空和哲学,张若虚的不卑不亢,彻底的超越了前人面对自然时,“天地一沙鸥”的窘境。看看吧,人生代代无穷已,哪怕只是浮游生命般长短的叠加,也足以让人傲然于天地之间,不带半点愧色!在这里,瞬间等于永恒。人在自然面前夺回了自己的声音。重新成了天地的主宰。为人的尊严,尽显于此了。于是,诗人在这里,就顺理成章的把诗文的重心,转移到了“人的世界”。而第二部分开篇时,那个由江水带来的,拥有统摄一切力量的明月,由此入了人间,染上烟火,终于可以梦中相依偎了。

以飘荡的白云起意,诗人开始入笔写宫体诗中最核心的部分:儿女情愁。借由“枫”、“浦”、“舟”、“楼”这些诗词中最能体现伤感的景物、处所,诗人已经把所写情愁拉离了宫体诗既定的小天地了。只见光影徘徊,月影绰绰,暗香浮动,月光似乎想安慰饱受思念之苦的妇者,没经允许就把自己涂在妆镜台上、玉户帘、捣衣砧上。思妇见这皎洁的月色,依稀想起离别前的月夜,更为煎熬,想把月光赶出楼外,可是月光卷不去,拂还来,如同心中挥之不去的思愁。一番徒劳后,只得借明月遥寄相思了。“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的刻骨相思,在月光下不断叠加,向来以传信闻名的鱼雁们,也难以承担了。这让危楼独依的妇人,情何以堪呢?

而她思念的游子,还在天边的小径上踽踽独行。在梦里,花落深潭,悄无声息。转眼年华老去,但归期依然渺渺。一生的憧憬、幸福和思念,眼看就要同江水一般付之东流,可还是无法穿透海雾、碣石、潇湘漫漫征程上飞扬的灰土组成的壁垒,凑到西沉的残月前,饮上一杯由心里人的思念酿成的酒。只能把自己无尽的离情,藏在月光里,洒落在故乡江边的树木上。但愿“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吧。这百转千回的情韵,如同袅袅炊烟,摇曳生姿,比之“轻花鬓边堕,微汗粉中光”之流的宫体,不知要好上多少倍。闻一多评论这首诗的时候,说它所写的爱情,是“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纯洁的爱情,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确实一针见血。

张若虚这首《春江花月夜》,把汉字的美,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立体展现。紧扣住春、江、花、月、夜,这五个最能体现人间良辰美景的事物,并以“月”做为贯通全书的线索,一气呵成。在诗中月亮不仅有升起、高悬、西斜、落下的位置变化,还有实际地位的不断变化:从写景的目的,到写情的烘衬,再到抒情的寄托。加上诗歌声韵的精雕细刻,共同完成了诗歌艺术境界和哲学境界的绝对突破。美至化境。

百年之后,张若虚驾鹤西去,他给世人留下了一个最甜蜜的问题:到底是《春江花月夜》美成就了汉字之美呢?还是汉字之美成就了《春江花月夜》的绝唱呢?酒香四溢的诗篇——李白·《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李白《将进酒》

读这首诗的时候,手边一定要有酒。一字一杯,只多不少。喝完后,再大声的朗诵出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反复二三,胜似癫狂……

夏朝,杜康以小麦、高粱为原料,把水的灵气、泥的厚重、光的温暖混杂进时间的绵长里,酿成神品。纵然饮者无数,但它一直在等待一个能够识破天机的知音出现。只有他才能将神器隐藏着的力量,挥洒的随心所欲。跨过千年后,它终于等到了,一个名叫李白的山东汉子,用一篇惊骇人世的《将进酒》,和它签了生死契约。做为回报,它让李白成仙了。

相传这首诗,作于开元年间李白第一次进长安的时候。当时李白正和朋友岑勋、元丹丘登高饮宴。朋友相聚总是件快事,尤其在古代,交通、命运和一些更为茫然的因素,往往让朋友们聚少离多。被杜甫称为酒中仙的李白,在这种时刻,借酒兴诗情,也就自然不过了。

开篇在天上。“黄河之水天上来”,李白在方寸之见的想象,就囊括了五千多公里长的河流和壶口瀑布的壮阔。诗句如河水般一泻千里,奔腾入海。前句刚刚还在说自然景观,紧接着,后句竟立刻说到人生悲苦。人生的短促,被李白放入运转极快的电影胶带里,早上还一头乌发,晚上就成了白发苍苍。连哀叹的时间都没有。

同时,用黄河的奇伟,映衬出人生的须臾。用河水的奔流,比喻时间的流逝。这一前一后,仿佛盘古开天,抬手一伸,扶正了空间,回脚一踹,把时间也踢的熨帖了。刚好够巨人们打个呵欠,伸个懒腰。两句“君不见”又增加了诗歌的感情,恍惚间,李白那可爱的急切劲就在眼前栩栩如生了。

歌德曾说,“一个作家的风格是他的内心生活的准确标志。”这话也可以这样说:一个作家的性格、气度,决定了他作品的风格、气韵。李白在这里虽然开篇就写人生苦短,但绝对拒绝如阮籍《咏怀》里,“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式的一味感伤。在李白看来,只要人生得意,就要饮酒狂欢的,“莫使金樽空对月”,只有当美酒盛满金杯,豪饮而下的时候,才对的起朗朗明月。由悲到喜的转折是那么的急切,从苍茫的悲凉到似乎是及时行乐的放达的转变,几乎没留一点点空隙,是硬生生拗过来的,这种不可思议的力度,源于李白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天生我才必有用!

这句话在后世的流传之广、之深,早就到了妇幼皆知的地步,足见这句诗的妙绝。——即便现在被小人所排挤,但是李白依然相信“我辈岂是蓬蒿人”,依然相信“长风破浪会有时”,这种自信,已经成为一种豪爽之气,千金散尽又何足挂齿,只要“天生我才”肯定还会“还复来”的!唐初王梵志曾作《吾富有钱时》,从中可以看出唐朝嫌贫爱富之风,贪恋钱物之风非常严重。但是李白,根本不被俗物所困。豪情所至,又怎能不声势夺人、感人肺腑?这样的朋友相聚,最起码也要烹羊宰牛,倾杯三百才能刚刚进入状态吧!如同酒过三巡,刚上兴致,这诗的旋律也刚刚登上高峰,一股更为强劲的风暴已经蓄势待发了。

李白在“与君歌一曲”的时候,怕是已经微醉了。提着酒壶,迈着八仙步,眺望远处的黄河,一阵微风迎面吹来,诗人慷慨而歌。这个时候的诗人其实无比清醒,借着酒力,心中的憋闷才能更好的抒发。

诗人弱冠出川,长剑傍身,漫游华夏十年有余,处处投诗探路,历尽艰苦。天宝初年入京,本想能一展宏图,谁料,这个翰林学士被权贵小人打压的惨不忍睹,可谓英雄气短。诗人在此唱的“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更是一种反诘,一种激愤了。

一句“古来圣贤皆寂寞”,不但把自己放到圣贤的高度,还带着一股藐视,高傲的冷眼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们。在众多青史留名的饮者中间,诗人想起了陈王曹植。曹植跨越时空的寂寞和才情深深打动了诗人。《名都篇》说“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正对李白的胃口。一股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悲壮,油然而生。当这股悲壮碰到李白的酒杯沿上,诗人和朋友的对饮,兴致就更高了。

在李白的游历中,曾和贺知章结下深厚的友谊。更重要的是,两人的性格一拍即合。贺知章还有金龟换酒的佳话。李白在此想起那段美好的交往,化作手中的诗句,癫狂的让人莞尔了:钱少不要紧嘛,重要的是一定要喝个痛快!没钱了,唤你儿子出来,把五花马,千金裘之类的宝物再拿去换酒!

真是性情中人啊,实在是可爱的紧,喝道高兴处,连主客身份都忘掉了。主人稍一犹豫,只见诗人再发惊世之语:与尔同销万古愁!感情在这一句中凝练到极致。呼应了开篇浩荡的悲凉,却没有开头两句那种绵延之感。仿佛一把天刀,横空把乾坤劈成两半。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在最紧要的关头嘎然而止。空留清音。让人肃然而立,手中的酒杯霎时间重若五岳。能和这样的朋友痛饮,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愿意吧!

是的,岑夫子、丹丘生,以及所有有幸读到这首诗的朋友们啊,听,有声音从天边传来,它纵横捭阖,奔流而下,它在你我每个人的耳边回响着,那就是:将进酒!杯——莫——停!少年意气,挥斥方遒——杜甫·《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望岳》

古人讲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把自身放置于天地之间,才能锻炼出“浑不怕”的精魂铁骨。于是,原本文弱的书生,背着纸磨香气,带着青光长剑,或徒步穿行,或瘦马相伴,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远离人间烟火,寄情于山水,磨砺性情。

开元二十四年,二十六岁的杜甫就已经饱览过吴越风光,北游至齐赵之地。因为当时杜甫的父亲,杜闲,正在山东境内做官。杜甫这次的漫游,亦是前往省亲。这段时间里,杜甫过了上了肥马轻裘,纵气清狂的少爷生活。举手投足之间,青春朝气劈面而来。倾注到笔端的诗句,也染满了杜甫后来一直都无法重现的磅礴生命气息。七律《望岳》,正是诗人在这个时期写下的扛鼎之作。

岱宗,泰山,春秋时得名,五岳之首。山体形成于太古代,后因地壳变动,山体断裂、挤压,最终形成了以块状为住的山体群。泰山海拔一千五百四十五米,在以平原为主的齐鲁大地上,仿佛是拔地而起,横空出世一般。壮丽非常。

千百年来,泰山不仅是华夏大地上挺立的风景胜地,更是已经成为华夏子孙灵魂中共通象征符号。自秦始皇东岳封禅以来,历代君王都以登山祭天为举国大事。泰山之上,佛道两家源远流长。汉代司马迁一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就把人生最为庄重的事,连到了泰山脚下。这些掌故,从小饱读诗书的杜甫,在望岳之前不可能不知道。可以说,诗人的眺望,是先从内心开始的。“岱宗夫如何”这句诗中一个虚词“夫”,盘活了整个句子。把诗人远眺泰山时的兴奋、惊叹、仰慕之情勾画的活灵活现。——仿佛诗人正在眼前扶手而叹:“怎么来说这泰山呢,啧啧。”诗人揣摩再三,心游四极,忽然想起泰山北接齐国都城,南连鲁国国境。即便是远离两国国土,也能望见横亘天涯的泰山。

这里,杜甫一反写山高的惯例,不从高度入手,而是独辟蹊径,从距离之远来反衬泰山之高大巍峨,角度之妙,让人拍案击节。明朝莫如忠这样感叹到:“齐鲁到今青未了,题诗谁继杜陵人?”把这句诗抬升到无人可及的高度。只是可怜了后来者,当他们想提笔写山的时候,却发现,高,高不过李白的九天之外,远,远不过杜甫的齐鲁未了。纵然有千般无奈,却还是不得不折服先人的诗才了。

颔联两句平起仄收,是诗人近观的写景。造化,指大自然。与后句“阴阳”相对。诗人这里使用“造化”一词,怕还不仅仅是为了和后句对仗。道家经典《庄子·大宗师》有句云:“今以一天地为大铲,以造化为大冶。”,无独有偶,《淮南子·原义》记:“乘云陵霄,与造化者俱。”造化一词,已经被渲染上无穷的浪漫气息。以这个词开拓颔联的意境,是颇能体现出青年杜甫的气魄胸襟的。

后句中,极力突出泰山之高时,也沿用了前句的风格。原本山南水北谓之阳,反之为阴。可是泰山之高,已经挡住了阳光,犹如一把巨大的宝刀,轻轻一割,就把向阳的一面判成了白天,背光的一面成了黑夜。这样看来,假若夸父再次逐日的话,就不用千辛万苦的疲于奔命了,只需来到泰山之巅,伸手一够,太阳定可落入怀中。

颈联两句,诗人已经由起初的惊叹,转为由衷的欣赏了。是一种震慑的余威过后,诗人的细细观望。泰山有一奇观,叫做云海玉盘,只见云浪翻滚,或如雾似雪,或翻江倒海,或一马平川,或呼啸起伏,总能让让观者心潮起伏、欲罢不能。诗人见到这样的壮丽景观,又怎能不感觉心胸荡漾呢?杜甫一定是看呆了,因似乎都已经“决眦”了嘛!薄暮以至,飞鸟还山,正从诗人极目远眺之处,投林还巢。此时诗人的心,早以随飞鸟的羽翅飞出天外,只想能更多的饱览盛唐的大好河山。“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句诗早已经成了很多人的座右铭。因为它凝练着一股凌然于一切的非凡气势;一种天生我才,壮志必酬的决心和勇气;一种人生激越的豪迈和爽朗。宛如在冬夜里,猛然做了个深呼吸,清冽的空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会当”,是唐朝独有的口语。相当于“一定要。”这个词里透着唐人的一股可爱劲,有些较真,但是十分率真。这个口语近乎调侃般的展露了那个时代特有的自信。王勃有诗:“会当一举绝风尘,翠盖朱轩临上春。”杜甫写这诗时,还没有登泰山,看到泰山的雄浑,自然会有想去爬一爬的冲动的。诗人遥想:待择日登顶五岳之首时,以天地为砚,江河为笔,挥毫洒墨。让巍峨耸立的泰山,穿过千年的风雨,从周游列国的孔子脚下,从汉武帝植下的古柏婆娑中,永远的走进自己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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