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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八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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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33天试读：

引子

董小姐把一盒没拆封的验孕棒轻轻摆在Safeway（西夫韦）超市柜台上，“这个能退么？”董小姐说英文的语气比说中文温柔两个八度。

收银员是个二十出头的白人男生，西夫韦棕色的制服上别着一个名牌：Phillip（飞利浦）。飞利浦检查了一下盒子的封口，问“你有收据么?”“当然。”董小姐从包里翻出发票，“我今天早上才买的。”董小姐对自己的过多分享无可奈何。接着把一包卫生巾推给他，“还，要给这个结账。”

飞利浦把卫生巾扫了，问：“你要塑料袋吗？”董小姐犹豫着似乎点了点头。

飞利浦把塑料袋递给她，示意董小姐刷卡，签字。“唰——唰——”退款收据，付款收据一一被飞利浦扯下来。董小姐觉得飞利浦脸上闪过一丝不经意的笑容，又可能是自己窃喜的倒影。拎着卫生巾从西夫韦超市走出来，董小姐觉得自己跟飞利浦分享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匹兹堡初夏的夜晚还算迷人，从阿勒歌尼山上望向市区，灯火阑珊的一片，老牌工业城市特有的那种性感。董小姐住的公寓楼不高，三层，全小区有十来栋长得一模一样的，在树林中难以分辨。楼始建于上个世纪70年代，正是毫无装饰、极简主义的建筑风格大行其道的时候。

董小姐刚把亚马逊的包裹放在门口准备腾出手来拿钥匙，“狗腿子”就循声而来，活蹦乱跳趴在门上。虽然只有三条腿，但是“狗腿子”到底是一只精神健全的土狗。从流浪狗收容所第一次见，它两眼就是现在这样亮闪闪的充满爱意，就算才离开半个小时也像久别重逢一样激动不已。董小姐喜欢他毫无保留的这个劲头。

董小姐把五瓶巨型的小儿善存片从亚马逊盒子里掏出来，沿着行李箱边塞好，才想起还有前几天蹭珍妮的会员卡从Costco（好市多）买的奶粉，箱子里还有五颜六色的婴儿服装，另外有五张绑在一起的婴幼儿卡通塑料拼接地板。她好死不死地把所有的东西压进箱子。现在问题来了，会计学校发来的录取材料应该放在随身包里，还是回国的托运行李呢？“狗腿子”不由分说把录取材料、I20表格扯得沆瀣一地，迅速在各种花花绿绿中撒欢，并起劲儿地撕咬起其中一本研究生入学手册，封面上一个亚裔学生手扶眼镜前途光明。董小姐从“狗腿子”的嘴里把残存的材料抢过来，一起胡乱扔进行李箱的夹层。“装不下就把善存拿出来吧？我们主任挺好说话的，我再托别人给她带。你早点儿睡别错过航班哟！”微信里姚之妤姚大夫甜腻的声音提醒着董小姐，她把床头的喜帖塞进包里。巨大的红色喜字下写着：送呈董晓萌及伴侣启，谨定于2016年6月11日（星期六），为张晓先生和姚之妤小姐举行结婚典礼敬备喜筵，恭请光临。

董小姐至亲至爱的姚大夫终于也要领证了。结婚这件事好像加入少先队，越往后的批次越人数众多，这几年接到的婚讯也仿佛夏天的洪讯一样，排山倒海避之不及。凭着远在他乡，董小姐已经侥幸躲过了不知多少个，但是姚大夫的婚礼董小姐不能躲，也不想躲。“别人的装不下也就算了，你们领导的必须装得下。还有28个小时就见面啦！！！”董小姐豪情壮志不言愁，姚大夫不是别人，她是董小姐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所有女孩子都懂得，熟人和朋友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朋友和闺蜜之间是有不可言说并难以逾越的鸿沟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个婚礼的仪式感对董小姐来说非比寻常。

董小姐一边等姚大夫回复，一边在微信朋友圈和Facebook上领了一下国内外友人新鲜派送的狗粮，她已经很久没有发朋友圈了。

上一次还是愚人节那一天。她发了一个自己带着订婚戒指的照片。其实是她在网上下的图，戒指大概有鸽子蛋那么大。她是美国四月一日午饭后发的，中国已经是四月二号了。所以闹了大乌龙。

姚大夫那边一通恭喜，一股脑说了很多掏心掏肺的话。结果董小姐只好硬着头皮在微信上打下：亲爱滴，你知道我这人粗心大意惯了，我发的时候是美国的中午。你也知道，我们这刚换夏令时，12小时时差了……“说不定你这回回国，汤姆就开窍了呢！”姚大夫的微信把董小姐拉回了现在进行时，“距离产生美嘛，然后你让他再来受受婚礼的熏陶。”“行了，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就别瞎操心了！”董小姐完成语音，放下手机，生无可恋地昏睡过去。

第一天

便宜的机票必然是周二中午的，董小姐的美国男朋友汤姆很忙没有时间送，朋友们不是忙着上班就是在家看孩子，iPhone从头撸到尾居然没有一个能指得上的，董小姐在万恶的帝国主义住了这些年，去机场叫不起优步，还要订机场小巴。

把狗腿子托付给邻居黑人老太太，关上公寓门，站在楼口等车的时候，董小姐满脑子都是二泉映月的调子。小巴姗姗来迟，车上已经坐了七个人，种族服饰语言气味各异，董小姐挤到最后一排角落里坐下，心里比较起七位乘客哪个看上去更像恐怖分子。“姑娘，放假回家么？”董小姐执着的看着窗外的云层，却被邻座的阿姨叫回了现实。

董小姐机械地点点头。“大学几年级啦？”“我硕士毕业都四年多了。”董小姐对阿姨稍有好感。“哎哟，那，得二十八九了，还真看不出来……”

董小姐想赞叹阿姨心算神速，但犹豫了一下没说话。五年前第一次回国的时候，转机碰见这样的阿姨都是给儿子找对象的，先问年级学校，再问家住哪儿，恨不得飞机直接掉头把她送回美国的儿子那儿。在芝加哥一起候机的一个阿姨连邮箱手机号都要了去。一个月后回到美国，电话录音里果然有个男生支支吾吾的留言，当时觉得有点儿可怜，又有点儿可笑。现在想想这会儿那男生的孩子估计都能打酱油了吧。“有孩子了么？”

董小姐摇摇头。“有朋友了么？”

董小姐点点头。“美国人么？”

董小姐正犹豫着是不是回答，感觉对这道题的作答将会成为对整次对话全面展开的默许。

阿姨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把隔开她们的扶手一翻，眉飞色舞地说：“美国人有什么好的啊！美国人不耗成老头儿才不愿意跟你结婚呢，能有个正经职业就牛气哄哄的，其实穷得不得了，好多还没还完学债，你还得替他背债。”

董小姐觉得如果自己是老虎机的话，阿姨说的情况她样样全中，现在应该全场铃声大作，她要双眼冒着777，从耳朵和嘴里涌出大批大批的金币来，砸满阿姨一身。“阿姨，我喜欢女的。”不知道哪儿来的邪力，董小姐轻声说。反正跟阿姨您永不再见了，自己大龄未婚的始末这套800字的说明文将来在北京的大小家宴聚会上董小姐有的是机会演练，这会儿在飞机上还有几部最新的电影等着她检阅呢。

阿姨的惊叹直接被飞机发动机的噪音给捂住了，整次飞行除了帮空姐询问董小姐要鸡肉面还是牛肉饭，没有再问任何问题。

飞机终于在雾霾的北京稳稳当当落地了。在闸口的缝隙，董小姐玩儿了命地吸了一口带着飞机场油烟儿的北京pm都不知多少的空气，够劲儿。

大概等了一个半小时，感觉全飞机几百号人的行李都出来了，董小姐才拿到自己的。箱子上的小星星贴纸都给蹭掉了，可漂洋过海谁还不得损失一星半点呢！董小姐匆匆拿着行李走出海关。

一出门并没看见姚大夫和张老师，董小姐有点儿心虚，拿起手机又不记得里面有没有姚大夫的电话。老是不回国，她脑子里一个11位数的电话号码都没有，而且是不是得先连个机场wifi再微信他们呀？“董晓萌，你磨蹭什么呢？快陪我去尿尿！”逆着光，凭栏尽头站着一身灰色麻布裙子的姚大夫，白得像个美国穷人。“我说让她去上厕所，她非不干，说你马上就出来了，一马上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你别抱太紧，再使点儿劲她就尿裤子了！”张老师依旧黑黑瘦瘦，一笑八颗牙又白又齐。当初在400人爆满的《中国近代史》大课上就是这样迷惑了全场的医大学生们和他终将娶回家的姚大夫。

董小姐情不自禁的把姚大夫抱得更紧了。“哎呀，我真不行了！我这手术憋尿的本事都max了。”姚大夫把行李扔给张老师，火急火燎地拉着董小姐往厕所跑。

董小姐的嘴角一直扬到耳根儿。大概十来年前，初中那儿会儿，董小姐和姚大夫也是这么手拉着手跑着去全世界，上操、上课、上厕所都是这样拉着手去、拉着手回。90年代末的学校全都是大工地，各种逸夫楼和实验楼在嘈杂声中拔地而起。她们俩在其中一个崭新的厕所里碰见了一个陌生的赤裸下体。厕所的门帘挡住了下体所有者的上身，两个人洗完手刚要往外走，被这一幕吓得僵在那里足有十秒，然后这个无头的下体就跑了，令董小姐想起机器猫里的一个情节。姚大夫和董小姐回过神以后都傻笑起来，迅速回忆刚才自己叫出声来没有，未果。姚大夫当时对男性器官远没有现在这样不屑一顾。“原来人是会被吓呆的。”姚大夫美丽的大眼睛忽闪着不解和气恼。

董小姐当时就跟姚大夫说：“下次再让我看见，我一脚飞踹上去！”

没想到这一天，出现在两年以后。姚大夫和董小姐一起住校，学校的游泳馆刚开，俩人游完泳准备离开的时候，救生员拿着池边的泳镜问是不是她们落下的，这时候从男更衣室跑出一个全裸的男人，一边跑一边喊：“诶！泳镜是我的！”董小姐看到赤裸的下体，多年的预演化成一脚飞踹过去，赤裸的中年男子在湿滑的泳池边应声倒地。“哎哟！！！！”

而这位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教导主任汪老师。实际上，汪老师并不是露鸟狂人，只是游完泳正准备洗澡之际，发现泳镜落在外面，又听外面在失物招领，就不自知地裸奔着出去认领泳镜了。董小姐在教导处陪一万个不是的时候，作为董小姐唯一有利证人的姚大夫忍着笑，眼泪都逼出来了。国庆游行在天安门广场排练的时候，董小姐和姚大夫又拉着手去上厕所，厕所排队，排她们前面一个女孩一听她们是师院附中的，马上问：“董晓萌是你们学校的吧，她是不是预谋淹死你们教导主任没成功？”姚大夫当时都笑背过气儿了。

那笑声真好听，北京的夏天真好。“男朋友没一起回来?“张老师帮董小姐推着行李往电梯走。“他请不了那么长时间假。再过三周到，婚礼肯定能参加！”董小姐努力保证着。“得嘞！我跟她大表姐汇报一声。”张老师话还没说完，被姚大夫狠狠扯了一把。

董小姐不以为然地对姚大夫说：“放心，我和你表姐打不起来，我们俩最多也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为打造你的完美婚礼肝脑涂地。”“还肝脑涂地，你有肝么你？”姚大夫宽慰地笑了。而董小姐拉着姚大夫的手都出汗了，就是不肯放下来。

推着行李箱进电梯的时候刚好碰见飞机上邻座的阿姨，看着董小姐拉着姚大夫，姚大夫拉张老师这个阵型，阿姨什么也没说，揪了揪老伴儿的衣襟，偷偷瞥了瞥她们。董小姐马上洞察了一切，跟姚大夫耳语两句，姚大夫大大的眼睛亮了，把未婚夫张老师的头扭了过来，开始热吻，手还拉在董小姐那里。董小姐冲电梯里的两位老人挤了挤左眼，摇了摇拉着的手，再指指张老师，用口型说：“他还不知道呢。”

三个人就这么手拉着手，在惊呆的两位老人家注目中，走出电梯，走进北京夏日午后的停车场。

好容易到家，打开行李箱正要给二老献宝，董小姐的下巴就掉下来了。“你这买的都是什么呀？”田会计握着茶缸走过来，“又都是给狐朋狗友带的吧？啧啧，这得多少钱啊？你算汇率的时候得按买的时候换啊，这两天人民币又跌了不少。”

没有小星星贴纸的箱子里名牌的包、化妆品和女士服装塞的满满的，感觉是平行世界里另外一个更富有的董小姐应有的一切。“拿错了，这箱子不是我的。”董小姐一边翻一边计算，“这指不定是哪个淘宝代购的箱子，我那箱子要不是有我的I20的表我真不想跟她换了，这一箱少说得好几十万呢。怎么没人找啊？”“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下午来了好几个电话，说是航空公司的，要找董晓萌小姐，我还说这年头诈骗的消息太灵通了，你这刚落地，骗钱的就追来了，我就给它来一次挂一次，后来就不打了。”田会计一边得意，一边一起围观一箱子的高档货，“你可不知道现在诈骗的多猖獗，上次一个男孩一上来就喊爸爸救我，鬼哭狼嚎的，吓死我了。幸亏是男孩，就这我还吓得心跳了好久呢。你说现在人多坏啊！”

董小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个桥段了。每次听都觉得是娘亲对自己的一种控诉，一种谴责，一种无可奈何。

董小姐本能的用手机google搜索航空公司的电话号码，才发现自己手机还一直是飞行模式。“咱家wifi密码是多少？”“啊？wifi啊，我不知道，安上以后就没变过，不是你生日么？”田会计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密码，“我跟你说，肯定是藏在一个非常有道理的位置。”“哎呀，别找了，我给你重设吧。”董小姐撸起不存在的袖子打算加油干。

两个小时过去，董小姐一翻摆弄之后，一时间路由器不认得光纤，光纤不认识电脑，全家彻底都不能无线上网了。晚上10点钟董小姐时差错乱，困意难挡。“这孩子，怎么在桌上睡了，快进屋去吧！”田会计埋怨着，把董小姐搀扶进屋里，“你说你，行李找不到就算了，无线网还给我们破坏了！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么？”

在田会计对网络语言无以伦比的运用中，董小姐满怀悔恨地睡去了。

第二天

刮了一夜的大风，董小姐被客厅里的骚动吵醒，试图继续睡却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阿姨，这密码您写下来就压在主机下面了吧。”“哟～可不就在这嘛！密码就在电脑下面呢，我一会儿让萌萌来看一眼，我就跟她说是个有道理的地方，她就不让我找。”“妈！我不是说我起来弄么？”董小姐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客厅里站了一个高个子卷毛儿，黑色皮夹克配褐色短裤，也不知道他是冷是热，地上还多了一个有铆钉的头盔。董小姐心想国内服务行业就是不一样，这一大早才几点修电脑的就开始上门服务了。然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的脸，这小孩儿浓眉大眼还挺帅的。“萌萌，你快看，人家给你送箱子来了。还顺手把wifi给修好了。”田会计温暖如春，和昨晚对董小姐冷嘲热讽的画风完全不符。

董小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送什么箱子？”“这是小司，你拿错人家的箱子了，人家过来跟你换的。”田会计指着客厅地上一个和她的行李一模一样的箱子，董小姐行李上的小星星贴纸还在。“恩，我的是我的，那他怎么能证明那是他的？“董小姐起床气没过，想着电影上那些暗渡海关的走私贩穷凶极恶的样子，不爽自己到手的好几十万高档货就要没了。“阿姨比你机警多了，先查了我的身份证明，机票，还有购物清单。还分别对我本人和证件进行拍照，按网上查好的航空公司电话确认了。你要不先看看你的东西都在呢么，别丢什么。“卷毛儿打量着董小姐，嘴角一丝不经意的坏笑。董小姐顿时觉得自己刚睡醒的这副狼狈相儿让他看得好像一丝不挂。“你等一下。”董小姐把自己箱子拉回屋，除了I20被翻出来放在最上面，下面的东西都一一码放好。董小姐绕到洗手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面貌，深呼吸了一下，又出现在客厅。可卷毛儿已经走了。

母女俩在阳台上眺望着卷毛儿拉着箱子下楼，骑上一个翻斗摩托车。“我这儿还没检查完呢，你怎么就让人家走了。”董小姐有点儿埋怨。

田会计莞尔一笑：“我看你跑厕所捯饬去了，怕人家等，你丢东西了？”

董小姐白眼，所答非所问：“什么活宝你都敢让进，你警惕性去哪儿了？”“他说你包里有I20和学校材料，还有一大堆母婴产品，估计是有孩子还要出国上学，肯定时间也不够用，怕耽误事儿，他就给送来了。小伙子不错，挺机灵的。”“机灵什么呀，一箱子奢侈品，不是代购就是土豪。”“说是帮朋友的。”“那就是代购。”“不，说是箱子是朋友的，本来咱不接他电话，他朋友就打算跟航空公司理赔的，结果这小伙子还挺会办事儿的。你看人家，待人接物都得学着点儿。”“学什么呀。说不定里面都是毒品，幸亏我没被海关拦下来，要不然拉我去枪毙了该。”“可以啊，挺会编的你。我跟他说你还未婚，孩子她爸是外国人，不要她了。”

董小姐听着自己亲妈给自己加的戏，眼眶像皮筋被撑大了一圈，“疯了吧您！”可见精分、爱演这都是遗传的。自己也就跟飞机邻座大妈装装蕾丝边，在田会计这里真是小巫见大巫。“你猜人家怎么说？”田会计目送卷毛儿转身美滋滋的走回客厅，“跟我说难为你了，但是看着申请材料觉得你人这么聪明不怕的，自己也能好好的，他离婚了以后觉得自己对着过比两个人错着过好多了。”“这么小就二婚能是好人么？”董小姐给亲妈的茶杯里续上热水。“卷着毛儿骑个翻斗儿，以为他谁啊，当代孙悟空么？”“我跟你说这小伙子面善，你看那鼻子，那眉眼，比你那什么航，什么姆，顺眼多了。”田会计故意装作不记得董小姐前任和现任男友的名字。

董小姐对田会计这欲盖弥彰的傲娇逗得直乐：“那什么航和什么姆都没他帅啊。他才是您的type（类型）啊，我的娘呀。”正说着，董师傅正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刚买的大虾。打算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做顿贴心家常菜。“董师傅，快来给田会计看看病。”“你们俩一大早就不消停，想吃什么呀？“老董对刚才的剧情没有一丁丁好奇心。“哎呀，做什么呀，出去吃吧？”董小姐把什么航什么姆以及什么卷毛儿的事儿都抛到脑后，专心在老董面前撒娇。“欢迎您来到快乐草原大酒楼，请保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快乐草原的服务员拿着高音喇叭在餐桌间边巡视边高喊着，吓了董小姐一大跳，筷子上那片流着辣椒油的羊肉应声掉进了佐料盘，顿时溅了她一身。“董、晓、萌！我刚还赞了你朋友圈呢！”董小姐刚擦洗完衣服上的佐料污渍，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满身喷香的妖艳女人就一把抱住了她。

李姗姗一双烟熏大眼热情地忽闪着：“你不是在那个什么三体国际中心当翻译么？怎么还要回去上学啊？你回去上学还在北京找什么Temp（短工）？”

姗姗是董小姐美国的朋友。美国的朋友和中国的朋友不一样，中国的朋友比如姚大夫是大浪淘沙万里挑一的，美国的朋友比如姗姗是狭路相逢且行且珍惜的。像姗姗这样，明明是汉中人，一到美国就一口台湾国语的小姑娘，放在北京董小姐是绝不会扫一眼的。但在美国不一样，董小姐人类学系没一毛钱中国人，就在新生接待的Welcome House（迎新屋）认识一个姗姗，一起坐校车，一起去中国超市买菜，一起办电话卡建立起相依为命的情感。美国工作不好找，工作签证抽签抽了两次都没抽中。姗姗实习了一年之后，很扫兴地准备回国结婚。结果她人回去了，男朋友却跑了。人算不如大蒜。“我H1B到期了，老板也不帮我续签，说什么国内反腐生意不好做，他打算改做大巴生意了。我重新申请了个学校学会计呢，好歹有个身份继续找工作，也不知道该不该彻底回来。”董小姐努力将自己纠结了快一年的选择浓缩成一句话，好像姗姗是等着听15秒初创企业策划案的风投老板。“H1B转F1不是不用回国吗？”姗姗用加长加密的睫毛上下扫了扫她，好像董小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这么回来签不怕被拒啊？”“哪儿有你说那么夸张，我回来参加我发小儿的婚礼。”董小姐读过丹·艾瑞里《可以预测的非理性》一书里说：人类爱比较是因为幸福不好量化，有比较才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优越感。跟过得太好的人走太近难免要徒增失落感，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董小姐和姗姗两个屌丝做得长久的朋友。虽然姗姗海归三年，四处碰壁，情路坎坷，但是董小姐在美国的德性也确实好不到哪儿去，这么多年大家互通有无，保持战略友谊关系。“要是特别亲的，怎么也得给一千吧，前几天，我表弟结婚，我出差在上海，饭我都没吃，还得随个1314，就是一生一世。”姗姗一边补妆，一边向董小姐传授国内婚嫁礼节，“这都是等价交换，门口有个伴娘专门负责点钱，这次你给1314，下回她还给你1314。现在还流行众筹蜜月呢，你说多臭不要脸呀！蜜月是什么？蜜月是刚tmd为了他们兴师动众的开完派对附送的sex vacation（性感假期）！给他们花了那么多钱就吃顿饭不说，现在还要捐钱给他们去外国啪啪啪，这不是逼着咱们自己花钱买狗粮虐自己么！”姗姗补完装正要拉着董小姐再说点儿什么，只听……“萌萌，你没带纸吧？”田会计隔着洗手间门就嚷起来了。姗姗见了田会计一通寒暄，北京话更溜了，在美国练就的台湾腔连影儿都没了，姗姗的适应能力让董小姐赞叹不已。“萌萌？你到底去不去啊？”田会计问。“嗯？”“这孩子，姗姗问你要不要去给那个公司的专家团当翻译，你看你签证也没谱呢，这么多天别老在家呆着，你也多出去锻炼一下，看看现在中国生意场是怎么回事儿，万一将来海归呢还？”田会计明显打定了主意。

随团翻译这事儿董小姐算是本行了，但是头一次在国内干。在美国带领导们吃饭并非易事，中国领导们对座位顺序、夹菜先后都有很多讲究。这次反转带美国专家游中国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可是，姚大夫的份子钱确实亟待解决。她那个大表姐本来就有钱，这次必定不会少给。董小姐觉得一千都不一定拿得出手。还得多准备些以备不测。“每小时200，这换成美元也不错了，你干一天份子钱就出来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要是有时间我就自己去了。”姗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自己推不掉的活儿说得责无旁贷，非董小姐莫属。“得了，我替她做主了，让她去！“董小姐还没说话，田会计已经拍板儿了。“你吃吧。”大学一年级样子的刘航在《北京新闻》的伴奏下看着董小姐，把松鼠鳜鱼推到她跟前说，“你才吃了一口。”

18岁的董小姐抱着刚收的99朵玫瑰，掩饰不住幸福的笑容，又免不了责备地说：“你说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帅，千金一笑？”

刘航眉飞色舞地说：“告诉你吧，咱们这个年龄最适合走极端，你看我现在一倾家就荡产了，一家图就四壁了。你将来你告诉你妈，当初为什么以身相许给我刘航？你就说为了一条松鼠鳜鱼！咱要的是这种因小失大的范儿。”

董小姐盯着他眼睛上长长的睫毛，男生应该有这么长的睫毛么？董小姐叹了口气：“那么多钱买什么花啊，又不能吃。”

刘航胡撸了一下她的头：“怕什么？无产阶级失去的只能是枷锁！谁说不能吃的？”刘航从她怀中的玫瑰里摘下一朵放在嘴里，玫瑰像冰块一样被他咬碎。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董小姐。

好像被注视灼伤了一样，半梦半醒的董小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冲梦里的刘航喊了一句：“你傻啊！别剌着嘴！”

只听见田会计也在她梦里画外点评到：“哎呦，做梦怎么还说中文啊？”

董小姐终于被第二句画外音吵醒。再闭上眼，刘航和玫瑰都不见了。自己在沙发上已经睡得脸上都有印子了。

下午董小姐穿上运动服陪二老打乒乓球，见到了社区活动中心他们的一票球友，大家都爱跟老董打，因为他话少打得好，基本是他做任何事的风格。田会计则是四下里找人陪打陪聊天，在球馆的每个角落都能听见她好像爬电网一样一惊一乍的呼喊声。偶尔有人坐在董小姐旁边等着上场，难免会问：姑娘在美国哪儿啊？去了多少年了？哟，还要念书啊？不是已经工作了么？那绿卡还没拿着啊？也没结婚呢？你妈给我们看你在美国的照片跟明星一样，本人看上去气色怎么这么不好啊，叔叔阿姨替你心痛哟！

基本上和飞机上的大叔大婶们是一个套路，可是董小姐此时就不能再由着性子假扮热爱同性，只好狠下心来，任由不知名的大叔大婶们为她“操碎了心”。当然也有要求董小姐报出之前的薪水对比一下目前北京物价的，质问她在美国为什么没买辆奔驰开开的，“欧，原来美国的工资也不够花，哈哈哈。”诸如此类。好像这些话董小姐闻所未闻，专要等他们一一开发分享。

董小姐深感作为美国屌丝，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在美国怎么丢人都没人管，可一回国，随便见个人就得被“关心”得体无完肤。她默默的掏出手机假装繁忙，其实手机并没有信号，只好看看回国前更新的电子杂志。

有一个著名的街拍博客叫“人在纽约”，专门街拍纽约居民，然后配一段文字描写这个人的人生片段。杂志里面节选了几张照片，有一张吸引了董小姐的注意，一个白领姑娘盘腿坐在候机大厅地上，电脑插在墙上充电，身后一个拉杆旅行箱。配图备注写着：我人生最大的烦恼就是我和我父母住得太远，他们在东岸，我在西岸。我有一个朋友说我这叫lightbulb trip（电灯泡之旅）。我这次来纽约是出公差，然后抓紧时间看一下我的父母。当你很久不看你的父母，他们总会攒一些需要你做的特别简单的事情，就像坏掉的电灯泡需要你去够着换了。如果你不回去，他们就会一直坐在黑暗中。这一直让我心存愧疚。

这段马上让董小姐想起老董车上的空调，老董在她出国后第一年终于买了车，直到三年后的冬天董小姐第一次回国，才发现老董一直不知道车上有个除雾按钮，每次天冷车窗起雾，老董都要摇开车窗通风，再用一块抹布擦窗子里面才能看见前面的路。想到这里，她整个人都不好了。“萌萌，你跟你爸打一盘，我好发朋友圈上。”田会计的电网爬到了董小姐身边，董小姐放下让她心烦意乱的手机，拿起球拍，站在老董对面。老董身板儿已经有点佝偻了，但是站在球台边儿不怎么显。董小姐一个下旋球，发了出去。“你可千万记得把这个拿回来啊，别跟上回似的，掉车上，害得全家这一通找啊！”借着台灯的灯光，田会计摩擦着房产证，递给正在准备签证材料的董小姐。

田会计说的是董小姐第一次签证出国的时候。那时候她还上高中，有个交换学生的项目，去澳大利亚一个月，结果去使馆的路上董小姐把护照丢了，全家追着那趟公共汽车，最后在南三环找到了，田会计这一路数落啊。

后来董小姐到了美国还丢过很多东西，到了迪斯尼门口发现票忘带了，人也让进了；在爱荷华带团把kindle丢了，过了一个月，租车公司居然把电子阅读器寄到了她家；吃了罚单还可以去申诉，开罚单的警察缺席庭审，她的罚单就注销了。在美国混了几年，感觉自己丢三落四的毛病居然给惯得理直气壮的。“你烦不烦啊，我出国这么多年了，也没把自己给丢了呀。”董小姐被自己的音量吓了一跳，到家才一天都没到就要跟田会计吵架了么？“哎呀，你这孩子，现在怎么说不得了？提醒一下也不行？你说你一天到晚丢三落四的，我们辛辛苦苦挣下这么点儿产业，丢了怎么办？”“怎么办？凉拌！”明明心里想着，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一张嘴董小姐还是压不住火儿的喷了出来：“就这么个破房产证至于吗？丢了不能补么？”“补？你去补啊？哪回不是你妈四六城的跑着给你擦屁股，你说你忘带成绩单不是你妈给你去学校补的？一会儿又要换美元啦，一会儿又要学历认证啦，你说哪儿样你提前想好了不能自己去办的。”“你不就怕麻烦么！退休了一天在家坐着干什么啊？”董小姐明显已经理屈词穷了。

田会计把房产证拍在桌上，摔了门去客厅和老董看电视了。其实这一幕按田会计喜爱的韩剧对白演非常简单，董小姐只需要说：“偶嘛，阿拉索，我列个单子，递进去什么，签证官还得还给我什么，我都有数思密达！”

结果董小姐非要喊，非要生气，非要顶撞田会计，好像田会计的嘱咐戳破了董小姐脆弱的自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董晓萌还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干不成。

枯坐在床上，董小姐跟姚大夫发微信抱怨，看着床头一家三口上次在T3浑天仪前的合影，眼眶就湿润了。因为每次飞美国之前都要在那前面拍个照，然后拜拜。以前过了安检挥手再见才是泪崩的瞬间，有了浑天仪照相的环节后，连安检都不用过，一看见浑天仪眼泪就蓄势待发了。“哎呦，wuli空巢小孩还有脸耍贱啊？”姚大夫似乎不怎么忙，马上就回了。姚大夫给董小姐起的外号“空巢小孩“，因为她一个人在外生活惯了，虽然一年都未必能见上一次父母，可是每次见面都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脾气，发完马上就后悔，然后在飞机上哭好几个小时。姚大夫每次都耐心辅导。董小姐发了一个以泪洗面的表情包。“矮马，就会哭，还不赶紧滚去道歉。”姚大夫发了个笑cry。

吃晚饭的时候，客厅电视上在演劈腿女星成功上位准备跟著名制片人完婚的八卦消息，女明星发表声明说自己早已离婚了，制片人也表示恭候佳期。田会计一边给大家盛饭，一边不屑地说：“解释就是掩饰，这世道哪儿还有什么真情？也就亲生爹妈还能相信。”

董小姐接过饭碗，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跟田会计合好了。电视里女明星和前夫的结婚照充满了画面，董小姐突然觉得这个前夫在哪儿见过。“谁啊？这是？”“王若水么，说是整了好多次容，老上什么选秀节目火的，我也没怎么看她演过什么。”“还是wuli田会计火眼金睛，最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了！”董小姐一派阿谀奉承，田会计也尽弃前嫌的样子。

体育新闻播报国安输了球，每次回国董小姐对物是人非的事情总是少不了要大惊小怪一下，比如地铁一下四通八达了，没有手机APP叫不着出租车了，卖菜大婶也要求微信支付了，满街都是共享单车了，都是往好处往高大上里更新，唯独国安这个消息董小姐接受不了。很难相信自己小时候力挺的球队现在居然到了要保级这个地步，董小姐想起那些和刘航站在工体门口围着绿围巾高声呐喊的日子都掩埋在时光里，再没人理会，没人留恋了。

第三天

13号又是个星期五，在美国叫黑色星期五，不吉利。一个月前在美国，预约签证的时候，电话那头声音甜蜜平静又疏离：“董小姐，您的卡上余额为5元，现在您最早的预约选择是5月13日，星期五，早上10点30分，下面跟您确认一下您的信息……”

北京夏天的燥热劲儿已经抬头了，昨天跟老董和田会计嚷嚷了一晚上最后还是没能奏效，老董顶着艳阳跟着董小姐一道来到了美国大使馆。

董小姐第一次在美国使馆签证还是六年前，当时还是刘航陪着在门口排队，工作人员向喝牲口一样冲大家发号施令：把I20拿出来，I20，还有SEVIS fee的收据，SEVIS fee。刘航就低声在董小姐耳根学：“爱团忒啊，爱团忒！赛维斯费，说你呢，你塞维斯费呢！“Beijinglish那个流氓劲儿和刘航本身的痞气简直绝配。

穿过人群，董小姐一眼看到那个嗓门洪亮的“爱团忒”大叔依旧坚守着那个岗位，心里突然想到刘航如果知道他们会有今天，会不会后悔当初在美国大使馆站那么长时间等自己。“手机寄存！”门口发机票广告的小贩把寄存手机的生意人掩在圈儿外，拨开手上一叠留学中介广告，董小姐看了一下手机——10点整。“不让带手机呀，哎呀，皇阿玛，你算来着了，不然我的爱phone就要给他们了，这叫本宫可怎么受得了？”只有单独在老董面前董小姐能拿个小公举的范儿。

老董拿上她的包和手机，完全没有反攻倒算的意思，说：“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快去吧。”

老董这点儿真是令人佩服，从来不乘胜追击，昨天谁指天骂地说不用人陪，非要自己来的；现在人家派上用场了，董小姐连句谢谢都不用说。要是田会计在，少不得要骂出一篇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为标题的2000字声讨文。

签证队伍依旧叹为观止，三年前工作签证的时候是冬天，大家在屋里等，现在在院子里等。估计是签证官怕吵，走到哪儿耳膜都震得生疼。“So you were under H1B visa before, what type of work did you do?”签证官是个亚裔，问：你以前是工作签证？干什么的？“I’m a program manager for Pittsburgh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Center, I coordinate trainings for Chinese delegates that come to visit the States. ”（我是匹兹堡国际教育中心的项目主管，负责到美国参加培训的中国代表团的行程安排。）董小姐又恢复英文语气的温柔委婉。“And you were studying Anthropology?”（你不是学人类学的么？）签证官看着简历说。“Yeah, at University of Pittsburgh.“是，匹兹堡大学毕业。董小姐心跳有点儿加速。“Cool, my little brother goes there too. So why you are continuing your education with a Master in Accounting?”（是吗，我弟也在那儿上学。那你现在为什么要申请会计的硕士学位？）签证官一张扑克脸，看不出这话是插科打诨，还是怀疑董小姐有移民倾向。“Hmm……”董小姐心想总不能告诉你，因为现在中国在反腐败，政府考察团少好多，做培训的赔钱，老板就把大家都炒了，我合法工作身份失效又找不到下家，唯一的办法就是马上申请了一个会计学校准备拿学生签证再从长计议吧。“Because accounting is the future, there are high demands right now in China for bilingual accountant.”（因为会计是未来，中国很需要懂双语的会计人才。）董小姐不卑不亢地笑了笑。“OＫ, you’ve been checked, we will be in touch.”（你被审核了，回家等消息吧。）签证官厚厚的一叠资料递出来，只留了几张表格和护照。

虽然想到可能被check，但董小姐还是手脚冰凉，有点儿耳鸣。网上大部分说被check就是过了，但是还是有没过的。董小姐张张嘴还想解释点儿什么，签证官已经开始叫下一位了。至少不是被拒签，董小姐试图安慰自己。在所有可能性的可喜程度排名里，“被check”位列第二，第一肯定是水过，倒数第一肯定是被拒，被拒要损失机票，还要重申，会耽误很多事儿。被拒两次说不定就不能回美国了，可那也未必是件坏事……“萌萌！”董小姐头重脚轻地刚走出门，在外面苦等了四个小时的老董在人群里冲她招手。董小姐又感动又心酸。

和老董来到松鹤楼时，包间里两桌子人已经坐满了，这是老董家的普通家庭聚会。老董家开枝散叶，子孙满堂，春节时候能聚齐四十几口子占一个普通餐厅的一层。今天这是年中无事，大家都天南海北，人不是很全。

董家的姑奶奶们尤其出息，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然后美国研究生，硅谷，全家换美国护照。董小姐在美国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岁数跟她差不多的外甥女，不但在斯坦福念完了工程博士，现在还怀了第二胎。老董和田会计晚婚晚育，直接导致董小姐和下一辈无缝连接。于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董小姐已经当了两年多姨奶奶了。“萌萌啊，你就应该赶紧生一个，你生一个，你爸妈就放心了！”三姑妈传过来iPad上，侄孙女可爱的大眼睛，把董小姐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董小姐在仔细寻找姑妈的逻辑。结婚和生孩子都只不过是人生的节点，感觉过了那些节点后，她爸妈操心的事儿只会更多，怎么可能生一个孩子就放心了呢？他们不会继续担心孩子的生养，入托入学，等等等等么？董小姐没有怼回去，默默地点点头。“萌萌，你跟东东说两句英文，你试试他！”发话的是二堂嫂，他的儿子，也就是董小姐的侄子董东，今年18岁，大学二年级。二嫂和在座的都是董家暂时没有美国护照的、不会英文的部分成员，但是二堂嫂总觉得自己是在换护照的路上，董东是她的先遣部队。

董东摆弄着上菜的计时沙漏嘴里嘟囔着：So English…（说啥英文啊……）

董小姐配合着也说起英文：“Right, first of all, you know if you ever want to come to the States, you need to change your name, right? Dong Dong is going to be a problem there.”（说就说呗，你知道你到美国必须得换名字吧，你这名和姓一模一样，美国人肯定拿你开涮的。）

董东：“I know, Donald, that’s my English name, I’m not gonna let them fuck up my name. Plus, i don’t even want to go. No, thanks.”（我有英文名，我叫唐纳德，而且，我也不会申请去美国的，不了，谢谢。）

董小姐：“Why not?”（为什么？）

董东：“I have everything I need, food, shelter, friends, and my love. I don’t want to be a loser like you！”（我在这儿应有尽有，吃的、穿的、瓷器和蜜，我才不要跟你一样去美国当屌丝呢！）

董小姐：“I can’t argue with that.”（嗯，明智之选。）“说什么呢？“田会计问。“他挺喜欢这儿的，不愿意去美国。”董小姐实话实说，董东想拦可没拦住。看着二嫂训儿子的时候，董小姐感慨基因真奇妙啊，她这二百五的气质也是后继有人了，老董家也不是每个都像斯坦福侄女那么出类拔萃，董小姐在董东身上看到了自己。去美国上学之前，董东还送过董小姐他的画儿，那时他才刚上高中，画特有个性，董小姐那时候使劲儿劝他大学报美院。后来听说他上了个一本的广告系，想来也是家长的意思。

董小姐给上桌的松鼠鳜鱼拍了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备注四个字“物是人非”。瞬间得到了18个赞和无数回复：

－照片里怎么没有你？

－啊？怎么就回来了，我还想托你买点儿化妆品呢！

－都多长时间了，还想你们家“松鼠鳜鱼”呢？

刘航留了言却显示的是评论删除。

董小姐心脏开始跳，振得她耳朵生疼。一分钟，两分钟，手机越来越烫，好像要烫穿手掌，烫穿大腿，烫穿椅子，一路摔到地上。在爆炸之前，董小姐把手机扔在桌上，试图继续听眼前的田会计跟老董家的男女老少们碎碎念。

两年前，田会计犯哮喘的时候，话都说不出一句，在电话那头虚弱地说：“萌萌，妈妈在超市，听——（大喘气）——不见。”

董小姐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电话那头田会计还在极力伪装：“没事儿，就先挂了吧！”

这可是田会计，全世界都挂了，她也不会停嘴的人。那天董小姐刚接上一个考察团，从机场开出来，在美国的高速路上飞驰，瞬间就感觉路怎么看不清了。她打开雨刷，才发现完全没用，因为让她看不清的不是挡风玻璃，是她的眼泪。“你别哭，我这就去！”

当时姚大夫正在下基层，别说msn，网都没有，根本就联系不上。董小姐一着急就给刘航打了个电话，她能背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手机号码是刘航的，末尾四位数是她的生日。董小姐其实跟刘航已经失联两年了，那会儿正是他筹办婚礼的时候。听见刘航的声音，董小姐就什么也止不住的一直哭一直哭，不仅在哭田会计，也是在哭她自己。

后来田会计出院了，刘航也结婚了，他们再没有联系过。董小姐知道刘航在他们的初恋里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对董小姐他没有亏欠。

所以他删掉的评论，是什么呢？

深吸一口气，董小姐删了贴子。

才回来三天，董小姐已经非常非常想回美国了。

洗完澡，董小姐挨个看珍妮发来的“狗腿子“的照片和视频，甚是想念。珍妮在最后发了一个语音：“你赶紧上Facebook上看看吧！”

董小姐问她怎么了，她一直在打字却总不见说什么。董小姐只好问董东要了vpn翻墙上Facebook，发现男友汤姆的个人感情栏变成单身了。连了几次Facetime给汤姆都信号不好，“How’s going”问了三次都不是卡住，就断掉。“萌萌，你看这是谁给你寄的明信片啊？”田会计话音有点儿犹豫，一边从晚报和信件中抽出那个问题明信片。结果是一张非常普通的匹兹堡风景明信片，背面写着：

Meng:

I'm sorry, I can’t do this anymore. Have a nice life, good luck.

Tom（萌：对不起，我们分手吧，祝你幸福。汤姆）

董小姐反复提醒自己，不准哭，不准哭，要哭到阳台哭去。还没走上阳台，视线就模糊，外面是万家灯火。窗前是两股热泪。这么多高科技，最后居然是明信片带来的分手消息，这个美国渣男也是藏得够深，不知道提前多久寄的明信片。董小姐明明还看着他买的飞北京的机票，肯定自己中途退掉了。

跑步认识的汤姆和董小姐同岁。汤姆又瘦又高，墨绿的眼睛，一头棕色的长发，热衷铁人三项，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野马。汤姆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对亚裔女生有特殊偏爱的猥琐白男，而从小只爱金城武的董小姐对金发碧眼的帅哥也只是隔靴搔痒的那种喜爱。董小姐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汤姆在追她，纯粹是觉得一个人也是跑，两个人也是跑，就没拒绝。当然“找个老外拿绿卡”的思路也不是完全没有经过过董小姐的脑子，但是董小姐觉得那是关底大招儿，不到万不得已肯定是用不上的。

董小姐承认自己在汤姆身上感情投入并不多，但也不至于这样被明信片分手。失恋的心痛对董小姐来说并不陌生，但是此时此刻董小姐感受到的并不是那种“可惜不是你”的悲伤，而是一种墙倒众人推的悲壮。

跟刘航分手以后，董小姐为了展现自己新时代独立女性成功走出阴影的正面形象，把空窗期控制得不长不短，刚好半年。朋友们安慰的话还没说重样儿，分手快乐的鼓励饭局还没有轮满一圈儿，董小姐就在脸书上贴出了和汤姆in a relationship的状态。朋友们赞许之余也不免惋惜，毕竟家里陈年的鸡汤还没倒完，居高临下的人生导师还没有当过瘾，董小姐这一朝脱离单身，身边又少了一个情绪低迷令人振奋的好垫背。

对董小姐来说汤姆的存在有三个好处：第一朋友聚会不用总演单身狗的戏码；第二对爸妈也有个交代：“我在美国，有人找照顾，你们别担心。”这是每次电话的总结陈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让刘航知道：没有你，我照样活得风生水起。

田会计摁着手机里的金山词霸在明信片前小心坐下，用董小姐回家以来从没有过的柔软声音说：“萌萌，不喜欢美国就回来吧，不非得留在那儿，回家我们俩也养得起你。”

董小姐刚擦干的眼睛又涌出大滴大滴的泪珠。

第四天

早上起来，董小姐在雾霾的北京街上跑了一万米。在美国跑马拉松是跟刘航分手之后的事。那时候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能跑半马，就可以跑全马。体育用品商店的推销员指着一张马拉松的训练日程，说谁都可以，大概要三个多月。董小姐草算了一下，自己在三个月里想刘航的日子大概会有100多天，于是就报了三个月后的马拉松赛。每次想给刘航打电话，就忍住，穿上运动鞋，打开Nike的APP，跑出门外。那一年，从冬天跑进春天，董小姐觉得膝盖比心还疼一些。42公里跑完，汤姆在马拉松赛终点提出交往，董小姐点点头，觉得碎了的心算是基本粘成一颗了。

后来在美国谈的恋爱没有和刘航那次那么用力。和跑马拉松认识的汤姆连吵架都要说英文，董小姐谈的异国恋也好像是在演一场情景剧。脑子里总能听见观众在背景里嬉笑怒骂，自己却怎么都入不了戏。如今这个说起马拉松头头是道的人蓄谋已久漂洋过海传递出这么缺德的信息，董小姐也好像和观众们一样唏嘘一番，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田会计和老董去银行理财前，扔给了董小姐一张银行卡和200块钱，说是让董小姐一个人有尊严地去舔舔自己的伤口。“今天不是姚大夫生日吗？”田会计说，“你也别光顾着伤心，珍惜自己有的。去商场逛逛，给人家买个礼物什么的。”

给姚大夫的生日礼物董小姐其实早就准备好了。是她在美国买的一本史努比的红色moleskine笔记本。她们从初中就开始交换日记，这个习惯一直到董小姐出国留学才彻底告终。听了田会计的话，董小姐决定在本子的右下角每一页都画上画，连起来是一条小鱼开心的游来游去。很久没画画，董小姐跑完步坐在家里画了一整天，手都酸了。

正准备问姚大夫加班到什么时候，董小姐被拉进一个叫“小鱼永远18岁轰趴”的微信群。里面除了姚大夫的大表姐，没一个她认识的。群里在讨论晚上给姚大夫庆生的具体事项。

大表姐@了董小姐，说：“晚上七点额，锦城西二栋809号，呼家楼地铁站C口出来，你再找人问，懂伐？”

董小姐赶紧用百度地图狂搜。

搜到一半姚大夫就打来电话：“你们约的几点？”“嗯……谁？”“不用瞒着我啦，每年她们都搞surprise party，形式主义害死人！你又不认识路！我在地铁站台等你。”姚大夫的体贴像滔滔江水绵延不绝。董小姐满意地把moleskine包好，放进自己的背包里。“你行不行啊，失恋不都茶不思饭不香么，你怎么跟刚从埃塞俄比亚偷渡来的呢？你有点儿起子行么？”姚大夫在地铁的厕所里给董小姐递纸。“六块钱的刀削面啊！那个卤实在是太香了，肯定是积攒了千年的地沟油做的。”董小姐冲了厕所走了出来，“你说午饭不可能现在就拉吧，难不成是昨天的鳜鱼……Anyway吧，我把大carb都排泄出来了，今天还跑了步，give-and-take（有得必有失），妥妥哒！”

董小姐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姚大夫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操心地把一包纸巾塞到董小姐兜里，心疼地说：“没有我，你在美国怎么活的呀？”

跟着姚大夫走进锦城西，董小姐以为她们走错了地方。“你个外地人。这是商住两用楼，里面接发、按摩、游戏厅、咖啡屋、搞创业的，什么都有。反正你上八层，一直往里走。看见门口挂牌写着：老巢。就是了。我等会儿再上去。我姐每年这么折腾，总是她一翻心意，咱们得成全她！”

董小姐在电梯里一层层地上升，心却一层层地下沉。华裔美国作家邝丽莎曾经说过三个女孩儿的友谊有一个潜规则，就是必然有一个外挂的。亲密无间只能发生在两人身上，而外挂的第三人会是个变量。大学才从上海考来北京的姚大夫大表姐，必然是董小姐和姚大夫轴心的最佳观众。但是自从去了美国，董小姐无法再给姚大夫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专注倾听，无法在她电话里一句叹息后的半个小时内出现在姚大夫眼前，无法再挥霍一夜一夜的时光在一起“瞎呆着”。董小姐无法接受这12个时区的间隔不仅结束了自己的初恋，还冲淡了她二十几年无坚不摧的友谊。

虽然做了思想准备，推开“老巢”的门，董小姐还是完全震惊了。复式结构的屋子里，第一层有一张圆桌，旁边一台小时候游戏厅才有的立式街霸游戏机。墙上是小虎队的海报，书架上码放着机器猫和柯南的人偶，各种80后童年的回忆历历在目。楼上沙发上一群人在看，一个带着VR的人站在场地中间一惊一乍，背投上他正在玩儿一个大战僵尸的射击游戏。“大家现在都玩儿得这么high啊？”董小姐脱口而出，转了一圈下来，阴霾的情绪渐渐转晴。“哟，你来了，我还以为要人去接你呢。”俞盈盈，姚大夫的大表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手上正在端着一个巨大香艳的果盘，“怎么样，这地方蛮嗲的吧？”

董小姐像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抖。她站稳后第一个反应是一边捂脸一边往后退，心里害怕这么毫无准备的碰到刘航就完了，心里忍不住埋怨自己，怎么一直没有想到跟姚大夫确认他在不在。“快关灯，快关灯，小鱼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黑暗暂时掩饰了董小姐的尴尬。“涩布入哎斯！”（Surprise!）开门亮灯以后，大家南腔北调的英文，让董小姐觉得有一丝讽刺。她在美国并没有参加过任何surprise party。倒是经常在中国碰到。“哎哟！”姚大夫惊喜演得令大家心悦诚服，“吓死我了！”

董小姐第一个挤到姚大夫身边寻求庇护。“哎呀，上厕所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的，刘航出差了，还没回来呢，你别害怕！”姚大夫看着董小姐煞白的脸，预感到她应该已经看到大表姐了。

姚大夫拉着董小姐展开对大表姐的公转，来到一层的另一头。“这是我们科室的朱主任。”一个短发看起来比她们稍微年长一些的女士回过头来看着她们俩。“原来你就是董晓萌啊！我们科室英文文献翻译的任务全都是靠着你啊，哈哈哈！”一经介绍，朱主任的笑声特别爽朗，让董小姐安心不少，“要当伴娘紧张吗？”“还行。”董小姐觉得这屋里居然还有她和姚大夫友谊的见证人，对朱主任生出了无限的亲切感。只可惜姚大夫也不怎么跟她提工作上的事情，只是有会议稿件和文献翻译的时候才会让她来润色。对朱主任她一无所知。“欧，欧，你就是～～”一个长得像洋娃娃的姑娘拿着个自拍杆出现。指着董小姐话还没说完，就被姚大夫一把拉住。“这是张晓的妹妹，张雨桐。网红。”

姚大夫的小姑子看起来大学还没毕业，穿得是纱裙、蕾丝边、蝴蝶结吐了她一身的风格。握过手以后，网红妹马上跟站董小姐旁边，正在低头玩手机的秃头男打了个招呼。“这是你男朋友吧？”网红一边握手一边问董小姐。“我男朋友还没到，嗯……我昨天得到的消息是永远也不会到了……”董小姐赶紧把秃头男让到一臂开外，又觉得自己的解释可能有点儿歧义，“我昨天刚分手，请您爱护单身狗。”

张雨桐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把自拍杆一扬，一手搂住董小姐，一边对手机嗲声嗲气的说：“这个呢，是我董姐姐，来跟我的小主们say hi！她可是从美国回来的呢！董姐姐现在单身呢！这怎么有天理？你们要不要送她游艇？”

本以为张雨桐要自拍，董小姐还在比剪刀手，对着大屏的手机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是也没见张雨桐有按下快门的意思，屏幕上纷飞着弹幕和桃心，还有各种五彩的表情包。“雨桐，别闹！不是说狼人杀之后叫外卖吗？”姚大夫支开网红小姑子，解释道，“这是直播，今年春节开始突然就流行起来了，雨桐现在是网红了，每天就开着手机卖卖萌，网上就有人看，给她买礼物，礼物都能变现，这叫网红经济，一小时能挣好几千。”

董小姐听着似懂非懂。

和姚大夫在一层的大圆桌边落座，董小姐匆匆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牌，上面写着“女巫”。“天黑请闭眼。”张老师已经开始主持“侦破工作”了。“女巫，女巫，女巫请睁眼，女巫睁开眼没有？女巫你在哪儿？”张老师催问。

董小姐茫然地睁开自己的眼睛，看着窗边的俞盈盈紧紧闭着双眼，看着比以前略微有点儿浮肿，但是皮肤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一些。“女巫开始救人，女巫请选择救人。”同样的话说了两遍，看大家都闭着眼低头窃笑，张老师瞪了董小姐一眼，继续说，“女巫请选择下药。”

还要下药？董小姐更加迷茫了，张老师翻了个白眼，淡定地忽略了她，继续说：“好的，女巫请闭眼。”

董小姐莫名其妙地闭上了眼。

一番点名之后，天亮了，张老师宣布并没有人死，大家赞叹这个平安夜，同时有一个看起来是90后的眼镜男分析道：“我今天都不是跪式服务，我是趴着服务，这盘我想开船。我希望预言家来验我。一种可能是狼很会玩儿，丘比特把它和护士连了，所以他们藏得更深。一种可能是女巫闹了乌龙。”

据董小姐分析这个眼镜男如果不是特别天才，就是根据刚才张老师喊她的时间长短猜出来女巫不会玩儿，但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柯南体质，并没有说出他结论的来源。

到大表姐发言的时候，她忽闪着眼睛，指着眼镜男说：“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感觉他话这么多，我是看气势流的。你在警上就认定3号是张狐狸牌，你逻辑是什么呢？！”大表姐说的每个字董小姐都听见了，但没有一句话能听懂。

姚大夫握着董小姐的手安慰说：“没事儿，你就跟着瞎玩儿呗。”

张老师问大家要不要喝酒水饮料的时候，大表姐说自己不能喝酒，董小姐好像心被扎了一下，大表姐从什么时候不喝酒的，大三她失恋那会儿数她最能喝，什么叫不能喝酒？“你表姐怀孕了吧？”

董小姐一看姚大夫那意乱情迷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所以，刘航和俞盈盈都一起创造生命了。“天黑请闭眼”的声音还在耳边，董小姐却觉得整个世界从来没亮过。大家还在严肃认真的分析狼人是谁，预言家还在等什么，丘比特连的那一对，猎人到底是不是反派。董小姐的脑子里也在严肃认真的开会：董晓萌，你眼看要30了，你没有个正经职业，还要花爸妈的养老金去念书，你把一生的最爱丢了，人家现在跟姚大夫的表姐要生娃了，你活了这么多年，你真是一无是处啊！“萌萌？”姚大夫心疼地看着她。

是的，还有姚大夫。

狼人杀的结果似乎令很多人不满，草草的结束了，董小姐作为女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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