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掉这“罐”书(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5 17: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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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米殿下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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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掉这“罐”书

喝掉这“罐”书试读:

序言

初中的时候我曾经读过一本俄罗斯作家写的科幻小说,场景奇崛、瑰丽,情节引人入胜,翻看多遍,爱之不已。那算是“科幻初恋”了,造就了我对这一类型小说的审美倾向。然而,此后接触的多是《科幻世界》杂志里那种阴沉压抑、无比残酷灰暗的未来图景,时不时还得克制一下恶心感,于是从此败了胃口,不太阅读科幻作品。

多年以后,阿米殿下的《

饕梦

》脑洞大开,情节多彩、梦幻,终于给我带来了失落已久的愉悦的阅读体验。然而,读后又有些纳闷:这篇小说里,她展现的并不是什么光明未来啊,甚至有杀人、吃人的情节,怎么没有让读者感到恶心呢?她是使了什么障眼法吗?

这令我想到了纳博科夫和他创造的经典——《洛丽塔》。很多人读这部小说时,都会与男主人公感同身受,万分理解他的言行、情状,但读后转念一想:“What the fuck? 这不就是一个性侵女童的罪犯吗?为什么我会同情这样一个人?!”于是不得不为作家扭转乾坤的笔力感到惊叹不已,甚至震怖不已。

阿米殿下也有着纳博科夫式的强悍笔力。不过,她之所以令我联想到纳博科夫,还出于另一个更特别的原因。纳博科夫是史上有名的“联觉人”(synesthete),而阿米殿下也是如此。

联觉人生来便对这个世界有着更丰富的体验,外界对他们的感官刺激,会引发出他们内在的另一种或多种感觉。纳博科夫的联觉表现是能从字母中看到色彩。他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说:“V是一种淡而透明的粉色,我觉得精确的名称应该叫‘石英粉’,这是我能与V联系到一起的最接近的颜色之一;而N,是一种灰黄的燕麦色……”

有些联觉人,听音乐时,伴随音符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颜色、五味杂陈的味道,或者变幻多姿的几何形状;还有一些人,平面的日期和时间,在他们眼前具有3D效果……

从阿米殿下的小说里,我们能看到联觉完美的示例:

孩子们的歌声响起来,清澈的天空被乐声涂抹得五彩缤纷。三个声部互相交错,歌声弥漫在礼堂周围,如同细雨一般落在翠绿的草地上。——《音乐家最怕的事情》

咖啡厅里歌声低吟浅唱,旋律收放犹如宋体字的弯折和衬线。那是一种复杂的螺旋上升的巴洛克式的音乐。——《喝掉这“罐”书》

阿米殿下也谈到过自己3D效果的年龄坐标轴:“我的年龄,就是三维空间里的一个坐标轴,从零岁开始向东延伸,十岁的时候向画面里拐一个直角弯,后面就都是直的了,只是散发的光芒有区别。零岁到十岁是淡黄色,然后过渡到浅灰色。十来岁是淡红色,二十多岁是深红色,三十岁以后是褐色,后面渐渐偏深蓝。每次回想起具体年龄,都会结合坐标轴的相应位置,能看到附近的刻度。近了两端就是黑色雾气。”

听她讲述这些奇特的大脑景观,我真是艳羡不已,正如同读她的小说,那些奇丽卓绝、恢宏壮阔的场景,那些“情理之中,而意料之外”的设定,也令同为作者的我心生忌妒,按捺不住。《不朽》中“让水记住水,山记住山,人记住人”,《音乐家最怕的事情》中的“行星演奏家”,等等,都有一种突如其来、颠覆一切的诗意,令人瞠目结舌,不禁想打开她的脑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结构。而之所以想打开她的脑壳,是因为我们深深地知道,这是百分百的天分使然,不是靠模仿,也不是靠勤奋。

不过,天才要模仿起他人来,效果也是惊人的,《西游三叠》里模仿一明代书肆学徒文白夹杂的笔记语言,像模像样,令人莞尔。天才常常是慵懒怠惰的,阿米殿下却又并非如此,她勤谨得很,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秩序井然。这本小说集是她在繁忙的本职工作以及琐碎的兼职工作之余写出来的。而她竟然还能安排出时间来练小提琴,学编程。

所以,对于阿米殿下的写作前程,我们抱有十足的期待。她绝不会气若游丝地持续低产,或昙花一现地后继无力。这本《喝掉这“罐”书》已足够好,她未来的作品会更多、更好。她如果专注于科幻奇幻小说的创作,一定能够让很多人像我一样,对科幻、奇幻从无感、反感,到读后欢喜不已。

盼望有一天,阿米殿下能写出一流的科幻奇幻小说,让我捧书读罢如《西游三叠》里的那句话:

双手颤抖,不能自持。作家、文学评论人、写作讲师舒明月2018!《

4

》¥4¥(4)!9饕梦

楔子

这是举世瞩目的比赛。“饕梦”号是一艘豪华的三层游船,被改装成水上餐厅,每天在古老的护城河里往返十次。今天在这里举办饕梦美味大赛。一石激起千层浪。饕梦,是T城美食界永恒的焦点,因为饕梦餐厅的主厨是个机器人。****

灯光晃了两下,罗魔刀的身体也随之摆动。他眼前一片黄昏的暗紫色,头脑昏昏沉沉,费力地想起来,现在在船上。

魔刀拉开窗帘,窗外一半碧水,一半蓝天。魔刀看见了太阳。

8点1

5

分,早上。

魔刀走出房间。在套间的客厅里,已经摆好了早餐。他坐下来,巡视一番。一碗炖汤,小笼包,煎蛋,馄饨,豉汁凤爪,水晶烧麦,一碟大头菜,一碟清炒菜心。符合他的口味。在阳光的照射下,汤碗反射着霞光。他饱餐一顿,为接下来的一天储蓄力量。味道不错,不过以一位功成名就的大厨的苛刻标准来说,勉强及格。魔刀站起来,仍然感觉昏昏沉沉。晕眩的感觉一大半可归结为紧张,一小半因为晕船。

罗魔刀走进比赛场地。这是游船上最豪华的自助餐厅,设有一个乐队演出的小舞台和约两百把高级楠木餐椅。

现在,餐桌和餐椅已经不见踪影,仅保留了一排评委席。餐厅中央空荡荡的,已经被布置成比赛场地。整个餐厅也空荡荡的,评委席设置在餐厅的中线上,靠近出口。正对评委席的便是这次比赛的舞台,为两位参赛选手——分别代表人类和机器人的最高厨艺的候选人——而准备的环形料理台。灯光聚焦在两个对称的C形料理台上,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罗魔刀却感觉它像手术台。两个料理台的后方,则是食材区,堆满了最新鲜、最上等的各式食材。饕梦餐厅不愧是美食的天堂岛,罗魔刀一眼扫过,就看到各种珍馐佳肴,足以令每一位美食家激动得昏厥。房间的其余部分则晦暗不明,就连评委席也如此。这完全凸显了参赛者的舞台地位。与此同时,乐队区仍然保留着,这暗示着一小队管弦乐手将为比赛增添一些背景气氛。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记者也没有,不像饕梦餐厅一贯的作风。****“您来了。”背后传来了电子音。饕餮出现了。

罗魔刀审视着这位立志做大厨的机器人。

饕餮的外壳很有年代感。从各种烟熏的痕迹里依稀可辨别出,外壳涂料是恒明公司标志性的象牙铜色,莹白的金属质感,看起来既亲切又可靠,就像恒明公司二十年前研发的家用烹饪机器人第一代。也许是制作初代家用机器人,科学家寄予厚望,凝聚了当代最核心的科技,以至于其中一些机器人发生了变异,诞生了类似于人类的自我意识。之所以说是“类似于”,是因为它们的构造毕竟不能算是与人类完全一样。

魔刀依稀记得第一次看见饕餮是在电视节目上。恒明公司的经理满面春风地介绍他们的最新产品——家用烹饪机器人。饕餮的左右两只胳膊前端都装有可转动的圆盘,可以更换厨房用具。饕餮在电视上表演完一边用左胳膊切菜,一边用右胳膊颠锅的绝技后,恒明家用烹饪机器人销量月月翻倍。机器人潮流席卷全国,如同之前的智能手机潮、虚拟现实潮一样。不出三年,举国已入民用机器人时代。

饕餮不再是魔刀记忆中谦逊卑微的家用机器人的形象,它意气风发,电子音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饕餮说:“感谢您赴约。您的确是一位高尚的大厨。”

魔刀点头示意:“好久不见,谢夫。”

饕餮反应很激烈:“不要叫我谢夫,我是饕餮。”

罗魔刀说:“好吧……饕餮,你改名了,也变得像人类了……”

然后他忍不住问道:“为何要与我一比高下?饕梦餐厅已经很红火了。”

机器人说:“这么多年,我学会了一种又一种厨艺。然后有一天,我想着,应当有人来欣赏我伟大的厨艺。我决定要去拜见最初的起点。”

罗魔刀说:“你果然变得像人了,像人一样太啰唆。”

饕餮踱步的步伐快了起来:“好吧,好吧。那就说重点。最初的起点,就是我作为家用烹饪机器人服务的那一家人。准确来说,是那一家的小儿子,我的小主人。他总是把我做的菜吃得干干净净,即使那只是依程序里的菜谱做出来的。”

罗魔刀冷笑道:“那你为何邀请我来参加这场比赛?我确信我不是你的小主人。”

饕餮不在意罗魔刀的讥讽,非常陶醉地说:“怎么能这样对待小主人呢?我应当把外壳擦得锃亮,给所有的关节擦好润滑油,换一套今年最新的电子音系统——完全由人声录制,然后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罗魔刀说:“我还是没有明白,拜访他与比赛有什么关联?”

饕餮的声音又变得冷漠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找不到小主人了。但是餐厅的主人大嘴先生有办法,他说,只要我想个法子让餐厅再火一把,他就帮我找小主人。我想,机器人与人类的厨艺大赛,一定是一则举世瞩目的大新闻!”

饕餮略微鞠躬:“请您享受比赛吧。”

罗魔刀无奈地耸了耸肩。

饕餮独自走向比赛的料理台。魔刀走到另一个料理台站定。忽然他发现评委席已经坐满。评委有五个人,来自不同的行业。周泰山是知名的食品商,旗下有好几款产品畅销国内外;何旭是美食家协会会长;农场主金牛先生,今天的食材均由他赞助;蒋耘是知名美食节目评论家;大厨齐炎一贯与魔刀不对付。五个人影如鬼魅一般,缥缈又陌生。

第一轮比赛

比赛开始了。

主持人的影像从全息投影仪中出现,是饕梦餐厅的所有者——大嘴先生。他宣布,比赛所用的厨具都由饕梦餐厅提供,当然,两位参赛选手也可以自带需要的任何食材或器具。比赛分为三轮,每一轮比赛的赢者可以向输者提一个问题,输者必须回答。****

第一轮比赛,以“色韵”为主题,要求菜式必须达到色、香、味俱全,并且以米饭作为菜式的主要部分。限时两个小时。

乐队开始演奏。小提琴滑出丝绸般的音乐,是德沃夏克的《幽默曲》。

魔刀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开始挑选食材。新鲜的老母鸡焯水,入砂锅吊汤。被剥下来的鸡皮也先快速焯水,然后与生姜隔水蒸。将鸡皮蒸融化,与香料一同放入铁锅中爆香,盛入碗中待用。大米洗净,加水和两滴油,泡十分钟。香菇洗净、切丁,将鸡油与香菇丁同炒,之后加入大米同炒,并加入高汤煮沸。在等待的过程中,魔刀择洗了一堆扁豆,去除豆筋和两头,切丝,在铁锅里煸炒熟,加一点酱油。将煮沸的米饭沥干,盛在扁豆丝上面,再加一点点高汤,盖上锅盖焖。最后,魔刀剥了一个柚子,将一些柚子果肉架在扁豆香菇焖饭上。

另一侧,饕餮的信号灯快速闪烁,罗魔刀知道它在计算一个最佳的参赛菜式。饕餮选择了鸡蛋和米饭,将鸡蛋和大米分别煮熟,之后拿出一个巨大的搅拌器,把鸡蛋切成绿豆大的颗粒。把鸡蛋和米饭、盐、酱油都投入搅拌器打碎,碎成一堆金色的米屑。魔刀暗忖,这都碎成渣了,还能是米饭?机器人将这一堆打好的碎屑倒入一个研磨器。研磨器的一端全是孔。饕餮摇动手柄,鸡蛋米屑轻轻地落在平底锅上,每一颗都是米粒大小——金黄色的米粒。平底锅小火加热,金黄米粒便渐渐散发出焦香。饕餮精准地颠锅三下,将米饭均匀翻炒,盛在碗中。此外,它又准备了一个玻璃球碗,将白糖做成云朵形的棉花糖,准备一个方形的白瓷盘,将米饭扣入其中,正好是一个金色的圆形,周围装饰了云朵形棉花糖。魔刀看出来了,这大概是一个儿童画的云朵和太阳。最后,饕餮拿出一个奇怪的机器,加入一些纯净水和薄荷叶、海盐,经一番粉碎,机器的尖嘴喷出了淡青色的雾气。饕餮将雾气注入方形瓷盘,便在“太阳”和“云朵”之间布满了天空的颜色。

罗魔刀先进行说明:“这道菜式叫作‘故乡炊饭’。扁豆的嫩绿夹杂着金色的米饭,十分清爽,如诗歌一样。柚子苦涩,扁豆清香,鸡油浓香……这是我的故乡印象,是丰收,是记忆里的东篱黄昏。”

评委纷纷鼓掌表示肯定。“风和日丽。”机器人的电子音响起,十分简短地进行了说明。

评委非常认真地注视着饕餮的作品。齐炎率先鼓掌:“太神奇了!棉花糖在雾气之中并未融化,还保持着蓬松的质感。米饭焦脆,蛋黄与太阳的双重隐喻也令人赞叹。”很明显是在故意打压罗魔刀。

罗魔刀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齐炎的做派他是了解的,一贯和他唱反调。只要其他评委不受影响……

五位评委已经品尝完毕,示意两位选手也上前品尝。

罗魔刀尝了尝饕餮做的太阳饭,焦香,微甜,加了胡椒,每一口都灼烧着口腔,确实很像阳光的感觉。棉花糖原来并非只用砂糖制作,还加入了薄荷叶和香草,吃起来有一种幽静的凉意,像水汽。天空的雾气已经散去,但是魔刀感觉云朵吸收了那雾气的味道,有一点微咸。魔刀要承认,饕餮确实有想法。

但是,他认为自己的作品更有胜算。虽然饕餮使用了很多技术,但是菜式的层次和意味还是过于简单,仅仅是对自然的模仿,而缺少意蕴上的探讨。

饕餮伸出金属舌头,尝了尝魔刀的故乡炊饭,并不多言。

评委们一阵交头接耳,亮出了分数:罗魔刀9

6

分,饕餮9

2

分。

周泰山代表评委发言:“虽然两位的作品都很精致,但是我们认为罗魔刀先生的作品更有意蕴,不仅外形美观,而且口感、意蕴都更丰富。”

第一轮罗魔刀胜。他露出了含蓄的微笑。饕餮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按照比赛的要求,每一轮的胜者可以向输者提一个关于美食的问题,输者必须回答,这被称作“辩食环节”。

这一轮由魔刀发问。

魔刀问:“饕餮,你认为什么是美味?”

曾经,饕餮问过这个问题。现在,魔刀想听听它的回答。****

二十年前,随着家用机器人的普及,关于机器人伦理的讨论日益增多。机器人与人类的根本区别是什么?著名大学教授乾俊一发表论文声称,机器人与人类最大的不同在于机器人无法分辨“美”。审美是人类独有的高级意识活动。机器人也许可以模拟出情感,但是永远不能模拟出审美能力。这一观点得到了社会的普遍认同。人类联合起来捍卫人类的尊严。甚至有人建议,克莱夫·贝尔关于美的著名论断“美是有意味的形式”应当更正为“美是只有人类能欣赏的形式”。

直到有一天爆出一则新闻,一台恒明家用机器人疯狂地爱上了烹饪。举国哗然。人类先是嘲讽,继而质疑。机器人爱上美食,这里存在两个极大的疑问:第一,机器人具备情感功能吗?第二,机器人能够理解美食吗?魔刀在网络上看到了视频。是饕餮。它任意改造自己,把左右两只胳膊均内嵌三个圆形接口,这样可以同时装上三种厨房用具:炒勺、汤勺和漏勺;胸口嵌入烤箱。它看上去就像科幻故事里的烹饪机器。

恒明公司的经理又出现在电视上,坚定地辩论,其公司生产的机器人具有较高的人工智能,但绝不具备与人类同样的情感。此次事件证明,该型号机器人具备机器学习的功能,可以进行自身的优化,将在具体的环境中不断提高技能水平。“我们应当相信,机器人永远是人类的好帮手。”他掷地有声地结束了发言。将澄清会议做成了公司宣传,这位经理前途不可限量。

没有什么话题是时间不能冲淡的。这则新闻过后不久,便再无人过问。魔刀也忘记了这件事。有一次,他作为特邀嘉宾去参加一家米其林三星的新餐厅的开业典礼。礼毕,一台后厨机器人怯生生地过来搭讪,如果机器人有情感,它一定带着恭敬的心情。魔刀一眼认出,它是饕餮。饕餮向魔刀吐露了自上次新闻之后被主人家抛弃的经历。它尝试进入餐厅后厨做帮佣。经历了很多之后,它进入了这家米其林三星餐厅,一直刻苦钻研厨艺。它怯生生地问魔刀:“罗先生,请问您觉得什么是美味呢?”魔刀并没有因为它是机器人而敷衍,沉吟道:“食物的美味,不仅在于味道,还在于其中的意味、投入的情感……可以说是包含了感受和倾注的一种体验。”饕餮认真地聆听,魔刀甚至发现它的录音灯正在闪烁。“感受”和“体验”两个词语,对小机器人来说太过沉重。饕餮耷拉着脑袋走开了。

魔刀心情复杂地看着它,心想,如果它是人类,大概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厨师。

后来,饕餮进入罗魔刀的餐厅打工,不久却被他驱逐了,不知去向。经过一系列不为人知的故事,饕餮成了饕梦餐厅的主厨。据说饕餮研发了许多制作美食的独门秘籍,使饕梦餐厅变成了T城美食界永恒的话题。这达到了餐厅老板的目的:一切为了话题度,一切为了博眼球。于是他干脆把餐厅搬到了三层游船,每天灯火通明,在港口徘徊。这是一座美食的天堂岛,在人间徘徊。****

魔刀收回目光,等待饕餮回答这个问题。

饕餮的电子音响起:“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曾经向您讨教过,关于美味究竟是什么。您说,美味是一种体验。”

魔刀点点头。他当然印象深刻。

饕餮斟酌了一下,说道:“现在我不是十分赞同您的观点。经过计算,美味是可以衡量的。人类总说机器人不能懂得食物的味道,但是机器人有比人类更擅长的部分,就是计算。机器人的核心主板每秒运算

3

50万次,可以计算出不同食物之间的美味值的差异。机器人甚至可以建构一个方程,把美味值的相关变量放进去,可以得到一个衡量所有美食的数学函数。”

魔刀从容地微笑:“这就是人类说机器人不懂得欣赏美的原因。美是不能被计算的。”

饕餮冷冷地答道:“如果计算的精度非常高,就可以非常仿真地模拟真实的美味。而人类的舌头,已经尝不出差异。”

魔刀说:“美是一种感受,一种体验。我还是这样认为。”

饕餮:“人类具有感官,所以强调感受。机器人擅长计算,所以强调计量。这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族群之间的思维差异。”

魔刀不由得失笑。机器人已经学会了不同角度的对比与归纳。他悠然道:“然而只有人类需要食物,需要享受食物。就算你的机械舌头能尝出最精细的味道,你也无法体验到美味。”

魔刀顿了顿,继续道:“我很好奇,你为何会爱上厨艺?”

饕餮似乎生气了,回答道:“那无关紧要。既然人类最看重体验,那就来做有体验的美食吧。”

魔刀感觉机器人黑洞洞的电子眼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第二轮比赛

比赛进入第二轮。本轮比赛的主题为“体验”。选手需要制作一道充满体验的菜式,给评委留下深刻的印象。

乐队的曲目更换了风格,似乎为了催动比赛的气氛,开始演奏《波莱罗》。

罗魔刀虽赢一局,但不敢怠慢。他思索片刻,决定使出看家本领,做一道拿手好菜。

他选取了新鲜的甜虾,浸泡在黄酒中。他举起酒瓶细看,不愧是金牛先生,四十年的状元红!难怪酒香浓郁,黏稠得像蜂蜜。与此同时,罗魔刀将少许柠檬、薄荷叶、小米椒放在料理机中打碎,然后用纱布包住进行过滤。大约一个小时后,他获得了纯净的柠檬薄荷汁混合物。此时,虾也“醉”了。但是罗魔刀并不是要做一道普通的醉虾,他想加强体验。于是他将海带浸水,用猛火煮。用热水浸泡新鲜的海蜇,切成薄片,抹上薄薄一层芥末。将醉虾剥出虾仁,先以小片的海带包裹,放在方才的海蜇片上,然后滴一点点柠檬薄荷汁,再像春卷一样裹起来。吃起来应该非常清爽,罗魔刀心想。

而饕餮在熬煮着什么肉汤,看起来非常简单,大部分时候它都呆呆地站着。****

时间到。罗魔刀将海蜇醉虾卷端给评委。

罗魔刀看到评委的表情非常丰富,一一投来赞赏的眼神,心里松了口气。

蒋耘说:“罗先生,非常不错。入口的瞬间,感觉一头栽入了海里,哇!那种海水的触感和味道,非常逼真。下次要邀请您来我的节目做客。”他圆圆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非常书卷气。罗魔刀看过他的节目,他是一位学识丰富的美食评论家。

何旭接话道:“正是,正是。我的老家在海边,这道菜一下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海边拾贝壳的情景。哎呀,我感觉自己变成了海里的一只大贝壳。”

其他评委纷纷表示赞同,只有齐炎一副歪眉斜眼的表情。

罗魔刀感觉胜券在握。他伸手摸摸鼻尖,掩盖自己的得意。

评委正等待着饕餮的菜式。

饕餮端上来一道炖汤,肉是淡紫色的,汤是淡粉色的,上面漂浮着几片蘑菇。

评委们议论纷纷。

金牛道:“这道汤,看上去绝对不正常。我提供的食材能做出这种汤?”

何旭道:“这也许是什么创新的手法吧。”

罗魔刀觉得何旭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很客观,脾气也好。

周泰山说:“唉……机器人的手艺……”

魔刀也不知道这道汤里是否添加了食用颜料,或者加入了特殊的食材。

饕餮说道:“请尝一尝。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几位评委几经挣扎,还是以汤勺浅尝一点,便纷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齐炎震惊道:“天啊,这是什么东西?!”

何旭推了推眼镜:“真是难以描述。”

周泰山的年龄最大,他一番吹胡子瞪眼,话都说不出来。

饕餮示意罗魔刀也尝一下。魔刀谨慎地尝了一口。味道比颜色要正常。根据炖肉汤的味道,他推测出里面放了生姜、花椒和一点点桂皮,回味有一点点异香,像雨夜下的夜来香。魔刀忽然有一点眼花。他揉揉眼,赫然看到了在比赛餐厅里出现了一只美丽的小鹿。它顽皮的蹄子在地上“嗒嗒”地叩着,就像在森林里行走一样从容。忽然,它停下来,舔舔身子,好像好奇地盯着大家。乐队一曲结束,开始了新的篇章。罗魔刀感觉曲子越来越百转千回,倒是很适合这出人意料的场景。

蒋耘饶有趣味地说:“这道汤里有什么乾坤?为什么能令人产生幻觉?汤的颜色为何这么奇怪?还请阐述一下。”

罗魔刀觉得真有意思,他的疑问与评委的完全相同,便向饕餮投去了探询的目光,并问道:“说说看,究竟是为什么?”

饕餮听罢罗魔刀的话,一鞠躬,开始解答大家的疑惑。

饕餮的指示灯不断闪烁,似乎在读取什么遥远的存储信息,大概可以对比为人类的记忆。饕餮依旧响起了冰冷的电子音,用旁观者的态度讲述着这些:“自人类说机器人无法获得体验之后,我就不断地研究什么是体验。我去过很多地方,学习了很多技术。我试过千万种食物,尤其是给人类带来深刻体验的大麻、致幻类食物,等等。最后,在云南发现了一种菌类。这种菌类具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并且对人类具有毒性,可能致死。经过不断的实验,我从这种菌类中提取了一种致幻的物质。在精确控制用量的基础上,可以让食用者既产生幻觉,又不会伤害身体。并且,我将这种物质进行了改造和试验,完全了解了这种物质的特性,甚至可以控制食用者产生的幻觉的内容。我将其称作‘幻粉’。我在鹿肉汤中加入了一点幻粉,可以让食者看见食材曾经的生活状态。”

一时间,比赛现场静寂无声。评委和罗魔刀一起静静地注视着场地中央。每个人眼中看见的是不一样的小鹿。然而大家都知道,它就在那里,同时存在于一碗汤中和虚幻的视野里。“加入不同的分量可以控制不同的幻觉。越多的分量可以越真实地模拟食物的自我。换句话说,有可能你在吃鱼的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一条正在洄游的鱼。”饕餮冰冷的电子声回荡在罗魔刀的耳边。

罗魔刀死死地注视着那只旁若无人的小鹿。怎么可以这么真实?他能看见小鹿身上的绒毛,看见它清澈的眼睛,就像动画片里一样无瑕。“一边吃食物,一边看着它活生生的样子,感觉如何?这种体验很深刻吧?”饕餮的声音在罗魔刀耳边响起。

罗魔刀回头,苦笑一下:“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罗魔刀感觉不舒服,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然而,他知道机器人不会懂。

毫无疑问,第二轮饕餮胜利。

评委宣布饕餮胜利后,纷纷嚷嚷,希望饕餮可以去掉这种幻觉。饕餮自我感觉良好地说:“我十分抱歉,目前不能立即消除幻觉。不过,大约半天之后,幻觉即会消失。这种幻觉无害,诸位可以当其不存在。”

评委无奈之下,只得宣布比赛继续进行。

该饕餮问罗魔刀了。

饕餮说:“若说美食便是体验,请问您认为我的幻粉如何?”

罗魔刀斟酌片刻,道:“很有想法,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饕餮似乎很得意:“那您承认我的厨艺很厉害了?”

罗魔刀丝毫不为所动:“技术是很厉害,但是美食不仅是技术,还需要投入情感……”

饕餮打断他的话:“您承认我的技术很厉害了。当初的主人为什么要赶走我?我明明没有把厨房搞砸。”****

饕餮读取到一段久远的记录。它把录像播放出来,投射在冰凉的墙壁上。

那是一个非常老式的房屋内部。仔细看的话,大约是三十年前吧。饕餮的外壳熠熠发光,它在厨房里挥舞着锅铲,画面里是锅里不断翻滚的食物。饕餮不时看一看客厅,那里有一位五岁左右的黑发小男孩在玩积木。穿睡衣的女人是他的母亲,正在陪他玩。饕餮将菜端到餐桌上,小男孩听见声响,便开心地跑到餐椅上去看。

然而,小男孩一看到盘子便哇哇大哭起来。女主人匆忙赶来,吓得惊叫一声,抱起小主人离得远远的。女主人命令它把自己关在储物间里。于是,画面便一片漆黑了。

直到夜里,男主人回来了。饕餮的录音器录到女主人在哭诉。接着男主人便扬声呼唤它。它走到客厅,男主人问它:“这是你做的菜?”它缓慢地点点头。男主人毫不迟疑地命令它立刻离开,永远不许回来。它临走时看见小主人在做手工——一只剪纸蝴蝶。

饕餮说:“那是我第一次做新菜式。我不明白主人为何赶走我。”

罗魔刀说:“答案不言而喻。你为什么要做一盘油炸老鼠?人类不吃老鼠。”

饕餮不甘心地反驳道:“老鼠也是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组合,和其他肉类有什么区别?”

罗魔刀笑着摇摇头:“在人类漫长的饮食文化中,有很多更好的食物来源,人类从未将老鼠当作主要的食物来源,而且野生老鼠携带着大量病菌。况且,中国人还有一句俗语——‘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由此可见,老鼠是惹人厌的。”

饕餮冷哼一声,表示依然不满。

罗魔刀说:“饮食是一种文化,并不是任何可食用的生物都会受欢迎,还要结合人类的文化。理解和共情……当然,这对你来讲很难做到。”

饕餮似乎还沉浸在过去:“后来,我在门口守了三天,可是男主人报警了。”

罗魔刀若有所思:“然后你就来我的餐厅做帮厨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久远的情景。****

那天晚上,已经23点了,罗魔刀的“休止符”餐厅还没有打烊。顾客已经全部离开,大堂里空荡荡的,灯灭了,前门也上锁了。所有的厨师、助理、侍应生都聚集在后厨,连收银员也在,罗魔刀也在。所有人围成一个圈,表情各异地看着圈里的境况。罗魔刀穿着主厨装,牵着一个哭泣的小女孩。他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他感觉自己的一片苦心都化为乌有,心中充斥着痛苦、不甘和巨大的失望。这一切都化作严厉的眼神,他说:“谢夫,这是怎么回事?”

圈中央站着那个机器人。它当时穿着厨师助理的衣服,胸牌上写着“谢夫”两个字,扣子扣得很严实,而不是像在场的大部分厨师那样撸起袖子,解开衣扣。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它显得形单影只。它的脚边是一只白色的小狗,已经死了。狗腹部被撕裂开一条巨大的伤口,内脏流了出来,令人浑身发毛。一片鸦雀无声中,只有小女孩的抽泣声。“呜呜呜呜……露露它……”小女孩泣不成声。

机器人仍然是单调的电子音:“我在练习厨艺……”

罗魔刀一字一句地说:“你杀了丹丹的宠物狗。”

机器人似乎不知所措,它习惯了遵从命令,缺少表达的功能。它费力地说:“练习……食材……需要……”

罗魔刀说:“为了练习厨艺,但没有多余的食材,你就去杀狗?”

机器人艰难地回答:“《机器人守则》……不能伤害人类……”

罗魔刀的表情很痛苦,他走近机器人,凝视着它的电子眼:“狗也是生命,你无权随意地伤害它。这非常严重。”

人群里冒出一个声音:“前两周有好几次在后门发现流浪猫、狗的尸体,大都残缺不全,有的……只剩头了。”

众人皆惊。几个女孩子发出了尖叫声。

罗魔刀闻言更怒。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马上给恒明公司打电话,把谢夫送到公司回收。”

机器人愣住了,它又听到了“回收”这个词。所有机器人都知道,被回收就是被熄灭能源,被拆解,身体的部件被分散到新的生产线上,成为其他机器人的组件。它的电子眼闪个不停,似乎在乞求。

罗魔刀已经走开去打电话了。然后他回来告诉众人:“恒明公司马上派人来。”

大家交头接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个机器人来到餐厅后,一直是众人暗中关注的焦点。机器人也想当厨师?简直是天方夜谭。眼下的意外其实更符合人们对机器人的看法。机器人怎么会做菜?它们甚至难以分辨什么是可以用的食材。

罗魔刀听着大家的讨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又想起了机器人被主人家赶出来的事。那时候他做了什么?哦,一盘油炸老鼠。他认为主要的问题是机器人完全不理解自己的错误。无论是猫、狗、老鼠,还是猪、牛、羊,在它眼中都是富含蛋白质的食材。

恒明公司的员工来了,带走了机器人。罗魔刀以为那就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它。

事实上,两天之后,罗魔刀接到了电话——谢夫在被销毁之前逃出了公司。后来人们花费了大量的警力寻找,未果。市民们要求政府加大排查力度。一个会杀猫、狗的机器人,谁能保证它不杀人呢?但是,纷纷扰扰的三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找到它。恒明公司为此公开赔罪,并表示给新出厂的机器人都加装了自毁机制,一旦在违反《机器人守则》的情况下伤害生命,就立即格式化主板芯片。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此后,罗魔刀再未见过它。

第三轮比赛

选手的辩论又离题万里,主持人宣布进入最后一轮比赛。

第三轮比赛,以“变化”为主题。要求参赛者在食物中融入更多的变化。

魔刀感觉压力倍增,决定放手一搏。

他挑选了糯米、鱼、酸黄瓜、青辣椒、酒酿、苦瓜,打算做一个五味酿。他将鱼切成片,青辣椒掏空,酸黄瓜和苦瓜切片,糯米煮成饭,加入白糖拌匀。再将糯米塞入青辣椒腔内,也将酸黄瓜放进去,然后将青辣椒塞入苦瓜中,最后用鱼片将青辣椒包裹住,缠上线,上蒸锅蒸。蒸好后,这道菜颜色非常好看,一层白,一层绿,一层黄,从里层到外层有五种味道,糯米饭甜,酸黄瓜酸,青辣椒辣,苦瓜苦,鱼鲜美,而且均衡搭配了主食、蔬菜、鱼肉,摆盘也好看。

评委吃过之后,纷纷大赞。

何旭说:“这道菜营养十分均衡,味道的层次很多,样子也不错,非常有设计感,截面看上去挺像那个什么,波——波——波……就是那个圆圈。”

蒋耘接话道:“波普圆圈。”

何旭说:“对对对。是那个……罗先生毕生功力深厚啊。”

说完了罗魔刀,又来说饕餮。

饕餮手中提着一个水壶。非常简单,是纯净水泡的茶。它将几个深口盘子放到评委的桌上。

饕餮将茶水沏好,然后拿出一个金属罐,往里面喷了什么气体。罗魔刀看出来,是液氮。茶水凝固成了白雪。饕餮用细细的软管将茶雪吹入评委面前的盘中,力道刚好,茶雪不会溅出来。评委面前出现了一场纷纷落雪,盘里是梅花糕。梅花糕是烫的,雪落入即化。渐渐地,雪化作“一江春水”,真如落花流水一般。很快,雪水被盘底的什么东西吸掉,只余下点点茶色。

蒋耘拿起一块梅花糕,饕餮说:“外层是青皮,模仿了江南的青团。”

他咬掉一半,露出满意的表情。

饕餮开口:“里面是酸梅糕,消暑良品。”

吃完梅花糕,盘底剩一层细小的“鹅卵石”。何旭用勺子盛起来,尝一尝味道。

饕餮解释道:“是栗子泥、松子和巧克力碎屑。”

罗魔刀思索了一下,栗子泥中加入松子,浓浓的丰收滋味,加上茶雪化的水,还有一点巧克力碎屑……回味无穷,非常精妙。

周泰山赞叹道:“好一个春、夏、秋、冬……哎,简直像一场小电影了。”

罗魔刀注视着评委,感觉身子摇摇欲坠。

他输了。

他看见评委对饕餮露出了欣然之情。他可以想象,走出这艘船,明天的报道将铺天盖地,充斥着网络,都是说机器人打败了人类,更懂得美味。

他想起四十年前的那天,阿尔法狗击败了围棋将士。人类的阵地一一失守,眼看就要全面沦陷了。

魔刀痛苦地将头埋入臂弯。他听见了咔嚓声,是饕餮。

饕餮依旧是冰冷的电子音:“你输了。”魔刀却听出了讽刺的意味。

他努力维持尊严:“你赢了。那又如何?并不能证明你就此赢过了人类。不过是一些新奇的技术罢了。”

饕餮发出了从未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活泼的电波声,也许它是在笑。

饕餮说:“至少你心服口服。”

罗魔刀瞪大了眼睛:“我心服口服?你如何得知?”

饕餮说:“你认为评委让我赢了,所以你心服口服。”

罗魔刀一头雾水。

饕餮开始屠杀它的猎物:“还记得那只鹿吗?”

罗魔刀看向远处,那只小鹿已然变得透明,快要消失了。

饕餮的电子音变得残酷而疯狂:“你再看看,这里还有什么和鹿一样?”

和鹿一样?这是在暗示什么?鹿?是说幻觉吗?

罗魔刀开始思索。现场的生物并不多,罗魔刀相信饕餮并不是幻觉,那么还有谁?还有谁可能是幻觉?大嘴先生?不,他本来就是全息投影,并未来到现场。那就是……?

罗魔刀感到心一沉,好像有什么呼啸而去。心中有成百上千的念头,他抓住了一个可怕的想象。

评委。****

他抬头注视着评委席,那里影影绰绰,五个人影如鬼魅一般。

他们是幻觉?

罗魔刀感觉自己陷入了荒唐的梦境。

饕餮得意地说道:“你猜到了。没错,今天的评委都是你的幻觉。所以评委的表现是你内心的投射。你认为评委判决我赢了,那么就代表你输得心服口服。”

罗魔刀一时间感觉头脑爆炸了。

如果评委是他的幻觉,那这种幻觉是如何发生的?

如何发生的?

发生的……

他想起了那只鹿,还有今天的早餐——映着霞光的炖汤。

罗魔刀的血液凝固了,他闭上了眼睛。

他非常愤怒,然而却冷静地对饕餮说:“你杀死了评委?让我喝了汤?你可知道机器人不能杀害人类,你会被销毁的。”

饕餮模拟出了笑声,非常可怕,非常令人绝望:“我不过是想努力研究厨艺,人类却不断地阻挠我,不断践踏我的追求。为了我的梦想,我有什么不能做的呢?我是要被销毁的,不过在这之前,我赢了,我让人类公认的大厨心服口服。我的梦想实现了。”

罗魔刀认为饕餮的主板一定是出问题了。这个机器人的逻辑令人难以接受。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令人难以接受。

罗魔刀说:“机器人果然缺乏情感。你完全不懂得生命的珍贵,不能共情。在你眼里,所有生物都是食材吧?”

饕餮说:“那又如何?”

罗魔刀说:“大嘴先生知道你这么干了?”

饕餮又发出了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电子笑声:“他才不会在乎呢,只要餐厅能够大火。”

饕餮沉浸在胜利之中,它播放起一首乐曲,快乐地收拾着料理台。

罗魔刀躺在地上,感觉身体变成了一碰就碎的空壳。他无比想念地球。这个太空发生的一切都太荒谬了。

饕餮浑不在意,好像它赢了,这就足够了。它年久失修的身体就快支撑不住了,好在它完成了梦想。

罗魔刀发现它放的曲子是一首老歌——周杰伦的《稻香》,四十多年前很火。

饕餮忽然说:“机器人怎么会没有情感?这首歌是我做家用烹饪机器人时记录下来的,一直没有删除。”

饕餮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它当初做烹饪机器人的历史:“小主人非常喜欢我烹饪的菜式,虽然那只是程序内置的一些普通菜,他每次都吃得很开心。主人喜欢在就餐时放音乐。他很喜欢周杰伦,他告诉我,这首曲子,告诉人们要珍惜家人……小主人说过,我也是家人!”

饕餮大声说:“人类中如果只有一个人信任我,那么就是小主人!”

罗魔刀疲倦地听饕餮废话。

饕餮自言自语地说:“就是因为小主人喜欢我做的菜,我才爱上了烹饪。今天的胜利也应当告诉他,应当有人记住我赢了。”

话毕,全息投影忽然亮了起来。“喂?喂?饕餮在吗?”是大嘴先生。

罗魔刀闭上眼睛听机器人传来愉悦的咔嚓声。

大嘴先生似乎很兴奋:“你赢了吗?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饕餮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说:“您放心,当然是我赢了。”

大嘴先生说:“你这个机器人!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没问题!”

饕餮连忙拍马屁:“当然是因为老板您的大力支持!感谢老板!”

主仆两个人寒暄了两句,饕餮急忙说:“您说的好消息?”

大嘴先生说:“你的小主人已经找到啦!”

饕餮和罗魔刀皆是一惊:“找到啦?在哪里?”

大嘴先生说:“就是叫什么……蒋耘。你放心,地址都有,我有事先走了。”“蒋耘?”罗魔刀觉得这个名字非常耳熟。

非常耳熟。

罗魔刀睁开双眼,看向评委席。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几乎看不见了,但还是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桌上的桌签一字排开:周泰山、何旭、金牛、蒋耘、齐炎。

蒋耘。

一片死寂。

饕餮不再动弹。它一动不动地站着,完全失去了快活的情绪。罗魔刀忽然放声大笑,接着又大哭起来。

画魂

1

“冉尔!上班玩什么手机!又在偷懒!”

一声怒吼,吓得冉尔把手机摔了。

脸色苍白的年轻姑娘抬起头,撞上组长那冷冷的目光,打了个哆嗦。组长怎么忽然晚间巡视来了?倒霉。冉尔努力把自己缩起来,习以为常地接受责骂。

阅览室值班员冉尔,因为屡次偷玩手机而被组长逮到,不得不写长篇检讨。“行了,别摆出那么窝囊的样子,懒骨头。”组长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尖锐的目光刺得她坐立不安。

冉尔偷偷抬眼望去,偌大的福城图书馆的阅览室里,统共坐着三个读者,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冷白的灯光照耀着一排排书架。千百年来人类文明的精华静静地躺着,等待寥寥无几的访客。这个时代,还有几个人看纸书呢?更别提上图书馆来看书了。

时间接近晚上九点,还有一个小时才闭馆。冉尔垂头丧气地送走组长。本来她就神色恹恹,精气衰弱,现在更是化身为衰神本尊。

终于到了九点五十分。阅览室开始播放闭馆音乐,读者走光了。冉尔检查了门窗,又把乱放的书放到书车上。明天等同事来归架吧,她疲倦地想。

锁上门。冉尔单薄又瑟缩的背影融入夜色,仿佛她本来就是夜晚的一部分。****

离开单位,冉尔仿佛恢复了一点活力,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过马路都不放下。一辆右拐车辆呼啸而过,吓得冉尔又差点摔了手机。她摸着手机坑坑洼洼的表面,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换一部新的。算了,没钱。图书管理员微薄的薪水只能勉强糊口。“刚才怎么了?”手机一振,正和她聊天的人发来消息。“没怎么,过马路呢。”冉尔打字。

冉尔的聊天对象便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清瘦、无精打采的姑娘露出一个微笑,毫无特色的五官看着也有点可爱了。然而,她立刻又陷入一种惆怅。冉尔看着路过的情侣,男生搂着女生的肩,情意融融的样子。她只好双手抱臂,抵御着初秋夜晚的寒冷。“至少还能聊天。”冉尔自嘲道。

手机里的男子微笑地看着她。不,他应该还是个少年。他穿着黑色的对襟衫,露出里面的中单,是一个宋朝人的形象。他的头顶悬着ID:王希孟。

如果对绘画史稍有了解,就知道,王希孟是大名鼎鼎的《千里江山图》的作者。十八岁的天才少年,在宋徽宗的指点下,留下这幅绝世名画,不到二十岁就去世了。

传说,名画是有生命的。作者的全部思想和生命,都留在了画中。就像作家的遣词造句、标点习惯、常用词语等,无不带着鲜明的个人烙印。

不知道是科技进步推动了想象力的发展,还是反过来,总之,基于上述理论,创艺公司真的开发了一款运用了增强现实感技术的手机APP——画之魂。用户只要打开这个APP,扫描一幅画作,应用程序就会根据画作里的信息生成一个虚拟人形的“画之魂”。通过计算画面的色彩范围的分布函数、线条粗细和连贯函数、图形的交叉点和夹角个数……再加入一个神秘的参数Ω,程序会塑造出画之魂的性格特征。用户可以与画之魂聊天互动,画之魂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智能聊天机器人。

APP包装得很好,虚拟的画之魂人物高度仿真,外形写实。用户还可以为其建造房屋、添置家具,打造一个高度真实的居所,就像养了一个真人风格的电子宠物。

横空出世的画之魂APP如流感般席卷全国,占领了各大APP排行榜前五名。一时间,网络上各种帖子都在讨论“凡·高”到底有什么精神病、“达·芬奇”语速超快、“张择端”似乎是个话痨……微博上有个姑娘,天天直播自己如何与生成的“雷诺阿”互动,最后还谈上了恋爱。几个月后,当两个人真的办婚礼时,姑娘已成为粉丝数百万的“网红”。她打扮成小艾琳,和自己的手机走红毯,这段视频直播更是获得了巨额赞助。

有段时间,冉尔周围的人都在玩画之魂APP。为了融入大家的日常聊天,她便下载了一个看看。不过是基于图像的情感识别技术,加上一些机器学习和神经网络算法罢了,冉尔想。她大学学过一点计算机选修课,比不懂程序的人们冷静一些。

正好,故宫藏的《千里江山图》在本市博物馆巡回展览。如果名画里蕴藏着作者的生命,更别提《千里江山图》这种画了——王希孟一生仅有这一幅传世之作。冉尔带着手机过去,见工作人员不阻止拍照,就偷偷地扫描了一下。APP果然生成了一个古代少年的形象——圆脸,呆头呆脑的。输入ID的时候,冉尔用了作者的本名——王希孟。刚诞生的虚拟小人有点呆,聊天基本上是外星人思维。不过冉尔知道计算机模型需要不断训练,即不断输入数据,修正程序。因此,她时常跟他交流。

冉尔周围的人,渐渐不再聊到这个APP了。人的新奇劲儿过去了,有趣的东西又层出不穷,大家的注意力便转移了。冉尔反而陷进去了,每天沉迷于和王希孟聊天,甚至有好几次被领导逮住上班偷玩手机。她也没料到,自己竟然沦落到和虚拟人物做伴……大概是因为现实中找不到愿意和她聊天的男生吧。****

冉尔出身于普通市民家庭,成绩平平,长相路人,一路平凡地长大。父母不喜欢她唯唯诺诺的性格,对她非打即骂,更是让她越活越卑微。普通大学毕业后,冉尔找了一份在图书馆的清闲工作,继续过毫无波澜的人生:收入微薄,也没有人追,活到了27岁,连男生的手都没牵过。她也曾用仰慕的心情关注某个男同学,然而不小心听到他跟同伴聊天:“冉尔?哈哈哈哈,从来没见过她说话,她真的不是聋哑人吗?”这份感情便无疾而终了。

只有手机里的这个少年会不厌其烦地陪她聊天,虽然说得驴唇不对马嘴,也能逗冉尔笑几声。天下难得找到她这样孤独又无所事事的人,这样无聊且可笑的对话,竟然持续了大半年。

有一天,她忽然发现画之魂申请授权使用手机里的其他APP。“这么智能了?”冉尔有点意外,还是通过了申请。之后,她发现画之魂好像浏览了历史数据库和现代汉语教程。一段时间后,王希孟有了进步,聊起天来像真人了。

有“人”陪伴的生活,犹如加入梦幻色彩的滤镜。冉尔真情实意地把他当作伙伴,从历史聊到绘画史,又聊到现代生活和科技发展。在家里,他们语音聊天;出门在外,则用文字对话。

冉尔小时候看动画片,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数码宝贝。她好羡慕,可是家里连猫、狗都不许养。

现在她犹如在手机里养了只宠物,还会说话。冉尔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你说我曾经画的那幅画还在展出?”王希孟问道。

他真的把自己当作历史上那个天才少年本人了,冉尔也不戳破,只告诉他,科技复活了他的灵魂,让他住在手机里。于是,王希孟对神奇的科技充满了敬仰。“对,还有一周撤展。”冉尔回答。“我可以去看看吗?打开手机的摄像头就可以。”

没想到少年提出了这个想法,冉尔愣了一下。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题。冉尔怕周末人多,特意请了假去看展。

进了展馆,冉尔关闭闪光灯,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扣在玻璃罩上,慢慢地走过近12米长的画卷。赤金色的绢底上,青色和绿色的山石熠熠生辉。

出来之后,王希孟变成了话痨,聊天信息如同弹幕一样铺天盖地。“哇哇哇哇!!太美了吧!!”“好厉害!!!我真的太厉害了!”“好想画画!好想画画!!好想画画!”

冉尔无力地捂脸。现在的程序也太智能了,都会发展兴趣爱好了。冉尔研究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她购买了一个画中国画的APP,让画之魂获得使用权限。这样,王希孟就可以画画了。

王希孟模仿《千里江山图》,画了好几幅青绿山水。“你画得不错啊!”冉尔由衷地感叹道。

王希孟高兴地说:“送给你吧!”那几张山水画立刻就存储在了她手机的相册里。画之魂基本上获得了手机的全部权限,几乎成了她手机的智能意识。

冉尔放大了看看,心酸地笑一笑。第一份来自异性的礼物,哪怕是虚拟的,也好啊。

王希孟乐此不疲,接连送给她一百多幅画,撑得她手机内存都满了。

过了几天,王希孟问她:“冉尔,冉尔!你给我看看你的样子!我给你画幅画像!”

冉尔连忙拒绝:“我长得不好看,还是不要了吧。”“哎,”单纯的少年有点困惑,“你很温柔啊!不管长什么样都会讨人喜欢的。”“谢谢你啊!”冉尔意外地被虚拟人物安慰了,她感动得又给王希孟买了几个油画和水彩画的绘画APP。

于是,几天之后,冉尔收到了王希孟的水彩习作。画上是一个少女,色彩很有雷诺阿的风格,却是黑发、黑眼,脸颊娇嫩的触感呼之欲出。画中少女托腮正在看书,手边一朵栀子花,说不出的娴静美好。画上还题了诗:“半窗闲月半盏秋,半朵香魂半纸愁。”“我想象中你的样子。”王希孟说。

冉尔苍白的脸庞竟然流露出一点属于少女的光彩。2“你最近一定是恋爱了。”八卦的同事们断言。大家穷极无聊,连冉尔这种透明人的隐私也开始打听。“没有……”冉尔不太坚定地否认,收到了各色人等的促狭目光。

唉,和虚拟人物能叫谈恋爱吗?冉尔正在苦恼,却听到计算机的提示音。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她连忙打开。署名是“福城美术学院的学生”。看完邮件后,冉尔呆住了。

晚上回到家,她很快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冉尔梦到一个小孩。他很瘦弱,头发发黄,脸色发青,不知道能不能长大。那个小孩拿着半截粉笔在地上画画:太阳,云朵,树……忽然,粉笔断了,他仰着头,“哇”地哭了起来。

两个大人连忙跑过去,围着他。冉尔发现,旁观的自己也是个小孩,她怯怯地叫:“妈妈……爸爸……”

大人们都没理她,两个黑乎乎的后脑勺就像骷髅的眼窝。

冉尔便不说话了。过了那么久,那种无人回应的可怕孤独感,她依然记得很清楚。

画面变了。

冉尔抱着一只小猫站在家门口。没满月的小花猫,乖乖地卧着,睁着眼睛看她。

家门从里面打开。面目模糊的女人尖叫道:“养什么猫,不知有多脏!快拿开!!冉喆对猫毛过敏,你是要害死他吗?”然后那只瘦骨嶙峋的小猫被女人扔进了垃圾袋,连着厨房垃圾一起丢掉了。

对,冉喆,都是因为冉喆,她失去了父母的爱,也没有小伙伴。

那个带着诅咒出生的小孩,吞噬了她周围所有的爱和幸福。

父母永远在照顾不断生病的弟弟,因此也不能全心工作赚钱。患者花销可怖,家里总是捉襟见肘。各种禁忌和约束更是多到令人匪夷所思:不能带小伙伴来家里,不能养宠物,不能吃弟弟过敏的食物,不能喧哗,不能蹦跳,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一切都不能!

因为弟弟会不舒服,却没有人问过她舒不舒服。

生活和每天的食物一样单调。渐渐地,小女孩习惯了安静而不引人注意地活着。冉尔好似学会了隐身法术,除了还有呼吸,其他的基本上可以被忽略。

弟弟仿佛吸干了父母和姐姐的生命力,顽强地长大了,身体不算好,但也不差,还因为绘画天赋而出名,成了远近闻名的画家。

父母佝偻着腰,露出欣慰的表情。冉尔沉默不语,心里却偶尔涌出形状清晰的恨意:因为他是儿子吗?所以费尽力气也要养大。即使女儿再健全,也是女儿……可以忽略不计。

冉尔恨着冉喆,希望他因为一场高烧而夭折。

冉喆熬过了无数次凶险的高烧。

不过,最后他还是死了——抑郁症自杀——从画室楼顶上跳了下去,顺便把自己的画作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都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冉尔是相信的。冉喆的一生,完全和幸福不沾边,生的病都不算大病,却层出不穷。虽然他夺走了父母几乎全部的关注,但冉尔记得他每次生病时皱眉头的脸,还有虚弱的呼吸。摊上被病痛折磨的一生,离开时仅得了抑郁症,他已经赚到了。

只是,冉喆死的那天,冉尔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很爱他。

冉喆才是她梦寐以求的、陪伴一生的小伙伴。血缘赋予了他们最牢固的牵绊。

失去才知道珍惜。葬礼过后很久,冉尔的心仍被悔恨浸泡着。如果再多关心一点,冉喆就不会发展成抑郁症吧……

冉尔满怀孤寂地醒来。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也得了老年痴呆症,住在城郊的养老院里,心情好的时候,会念叨冉喆,却从来不提冉尔。

冉尔不得不承认,她是注定要一个人活下去了。“冉喆。”

冉喆的画竟然有三张没有被毁掉。他的同学还记得冉尔,发了邮件过来,问要不要寄给她。

忽然,冉尔的胃部收缩几下。她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便匆匆地下了一碗面条。捧着碗,她神思恍惚地想:“我到底怎么了?”

一种突如其来的兴奋如同门缝里泄出的光,引诱着她。冉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呆呆地坐着,忽然又站起来。

如果王希孟能从古画中复活,那,现在有了冉喆的画……

蓦然,疯狂的念头如火焰般吞噬了她的全身。她感觉脖子后面的皮肤都在发烧。“冉喆。”

她一遍遍咀嚼这个带着药味的名字,直到舌尖尝出了一点涩涩的甜。

可是,画之魂APP只能存储一个虚拟人物,她要删除王希孟吗?冉尔不知凝固了多久,终于缓缓举起手机,打开画之魂APP。“希孟,你在吗?”她打字。“在啊,怎么了?”王希孟很快回复。“哦,没事。我刚回家。”冉尔聊起了平常的话题。

冉尔察看了她的银行账户余额,2387.5元。“买不起大牌,国产智能机也行。”她盘算着再买部手机,再下载一个画之魂APP。“说起来,画之魂APP好久没有更新了呢。”冉尔无意识地点进应用商店。她手指滑动,在一大堆更新列表里找画之魂APP。没有。冉尔不死心地进入搜索界面,想看看最新版是不是自己手机上的这个。

搜索结果显示:无。

画之魂APP已经从应用商店里下架了?冉尔吃了一惊。那,这样的话,买新手机也没有意义了……冉尔意识到,自己手机中的画之魂是“复活”弟弟的唯一途径了。

王希孟……怎么办呢?……****

周末,冉尔坐上了开往城郊的公交车。到了一个月探望一次母亲的时候。

母亲精神很好。她失去伺候了半辈子的儿子和丈夫,反而从繁重的家务中解脱了。虽然因为患有老年痴呆症,神智不太清楚,但老太太的身体硬朗多了,面色也红润起来。“冉尔。”今天母亲心情很好,认出了女儿。

冉尔陪她在花园里走了几圈,又拿出买的橘子来剥。“冉喆呢,他怎么没来?”老太太接过橘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冉喆……他出国留学去了,近期不会回来。”冉尔低声哄她。“冉喆怎么不来?臭小子,我累死累活地把他养大,现在他倒不管我了!”母亲脾气依然不好,开始声讨“不孝子”。

冉尔埋头削苹果,把果肉切成一块一块的,端给老太太:“妈妈,多吃水果,补充维生素。”

母亲仿佛累了,坐在木椅上慢慢吃苹果。忽然一声哽咽,她的眼角流出了泪花。“我的儿啊……”她似乎清醒过来了,想起冉喆已经不在了。

冉尔手一抖,把橘子捏破了皮,沾了一手汁水,眼圈也红了。“妈妈,弟弟他真的出国了。下次我提前跟他说好,让他给你打电话吧。”冉尔咬牙道。“真的吗?”母亲仿佛很高兴,连忙把装着橘子的口袋系好。

冉尔正要自己拿一个吃,莫名其妙地解开了口袋。“别贪吃!这个给冉喆留着。他最喜欢吃橘子。”老太太美滋滋地抱着塑料袋,打了冉尔一下。

母亲当然是偏心冉喆的。可是,在这一刻,冉尔忽然冒出了个念头。

只要能让母亲高兴点,她宁愿自己去死。“让冉喆活着吧。”冉尔闭上眼祈祷。

在返程的公交车上,冉尔几次拿出手机,又放了回去。

直至回到家,她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把心一横。“希孟,你在吗?”她打字。“在啊,怎么了?”王希孟很快回复。“我……对不起……我要生成一个新的画之魂……”冉尔艰难地打着字。“啊?”王希孟愣了一下,黑黝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屏幕外。“你很好……但是……这个APP里面只能存储一个画之魂……抱歉……必须把你删掉。我要生成冉喆的画之魂。”冉尔“吞吞吐吐”地打字。

她惊讶于心中难舍难分的情绪。不过是一个虚拟的人物,你真的爱上他了?省省吧。她用力擦了擦模糊的双眼,觉得自己太神经质了。可是她的心脏好像被洞穿了,她不得不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才稍微减轻了一点痛楚。

心里的另一股渴望则拉扯着她,连眼神也燃烧起来了。王希孟固然是很重要的伙伴,但是“复活”弟弟……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如果新的画之魂能达到王希孟的智能水平,不就是弟弟的灵魂重生吗?

冉尔完全被这念头攫住了神思。

王希孟一直没有回复她。

冉尔握着手机,终于睡着了……

醒来之后,冉尔从亢奋的状态脱离了。她想起王希孟陪伴她度过的快乐时光,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愧疚。而复活弟弟的念头是一颗炙热的钉子,钉住了她想要退缩的内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感觉无法面对王希孟,就好几天都没有打开画之魂APP。王希孟也没有通过手机里的其他应用给她发信息。双方都不明原因地保持缄默。

冉尔坐立不安地等待冉喆的画寄过来。3

冉喆的画寄到时,是一个漫天红霞的傍晚。

冉喆的画作一贯带着灰蒙蒙的镇静,有时候是风景,有时候是群像,轮廓写实,但色彩诡谲。据说这都是他病重时梦到的画面。那些调色盘里调出的奇异色彩难以名状,介于各种颜色之间的过渡状态。

统一的特点,大概是描绘了绝望背后的淡薄希望。当一个人面临死亡时,意识缩成一丁点大的平静,如风中残烛的火苗,却怎么也熄灭不了。这种微弱的顽强,似乎击中了人们心中共同的恐惧——面对死亡和未知的战栗。冉喆凭此名声暴涨,声望在他死后达到高峰。

可惜未售出的画作几乎全被烧了……

冉尔上完早班,带着快递箱回了家。她撕开包装的纸箱子,露出画的一角,松节油的味道浓烈起来。冉尔心中一跳,想到了什么。冉喆的画作价值连城,他的同学为何会主动归还?真是世间少见的高尚君子吗?

她顾不上开灯,就着昏暗的余晖撕掉包装纸。露出的第一幅画,让她浑身一震。

大块的色彩横亘在四开的画纸上,从淡金色过渡到铁锈灰。黑色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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