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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6 14:4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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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寂著

出版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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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家史

蒋介石家史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蒋介石家史作者:沈寂排版:汪淼出版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0-08ISBN:9787552023817本书由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一奉化蒋氏先祖

从西晋末年起,有一些蒋姓的氏族,陆续从各地移民到山明水秀、商市云集的浙江。

东汉时已定居在江苏宜兴徐舍镇的蒋澄,父亲蒋横在东汉初官拜将军之职。汉光武帝建武二年(26年),蒋横随刘秀征讨赤眉军有功,被封为浚遒侯;后来,遭到中央监察官匡路的诬陷,被判死刑。蒋横的九个儿子被迫向四处迁徙。最小的两个儿子蒋默和蒋澄,到阳羡(今江苏宜兴)安身。

后来,蒋横的冤案得到平反昭雪。蒋默封云阳侯,官拜谏议大夫。蒋澄封函亭乡侯,任婺州刺史。

蒋澄因政绩显著,多次受到朝廷嘉奖。六十多岁,他告老还乡,在阳羡安居。他热心公益,修桥铺路,周济贫民。蒋澄和蒋默的子孙,分别任丹阳太守、荆州刺史、兖州刺史等官职。蒋氏便成为宜兴的名门望族。

蒋澄于七十二岁时无疾而终。乡人为了纪念他,在宜兴城内东庙巷及官林镇各建一座函亭侯祠。官林镇的函亭侯祠的庭院中,还有一石碑。碑额上篆刻“九侯世家”四字。

蒋澄的后裔,曾于晋朝时迁居到以天台山得名的浙江台州。他的第五代蒋显,竟任四明盐官,除主收盐税外,私下与盐商联络,获利不少,因此将全家搬至四明(今浙江宁波)。

蒋显的儿子蒋光,在五代后梁时又移居风光绮丽的奉化山岭,成为奉化蒋氏的始祖。

蒋光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宗祥,次子名宗霸。宗祥名祥,命却不祥,早年便夭折。宗霸字必大。名字中含义自大逞霸,他为人倒慈善温顺,而且敬神信佛。因祖上曾封侯为官,加上本人熟读经书,被遴选为明州“评事”,去宁波上任。这是一种职位不高而责任重大的小官吏,专事决断疑狱。

几年下来,他埋头在一堆堆案卷里,释疑解难,使他终日苦心冥想、殚思竭虑,不禁终日神志恍惚、疑心疑惑,仿佛有无数冤魂纠缠不休地向他求援讨命。可能是因为他无权为民申冤,不由得义愤填膺,忍不住常与上司顶撞,也可能他一时糊涂,错断冤案;或者是明知故犯,使罪犯冤上加冤,成为冤魂。使多少无罪的人关入牢内甚至进入地狱,也让有罪的逍遥法外。最后终因“评议”不当,不善理案为由,遭黜罢官。他从此洞悉人世,看破红尘,弃家出走,皈依佛门。在宁波天童寺旁小盘山上自筑一间小庵,超凡脱尘地躲在里面隐居静修。从早到晚,嘴里只念一句: “摩诃般若波罗蜜多。”这是梵文佛经的音译。意为“胜利者到达彼岸”。总的含义是凡崇仰苦行主义的信徒,通过布施、持戒、忍辱、精进、静虑和智慧的“六度”,可以摆脱物质世界的束缚而达到灵魂的解脱。他自称是“摩诃居士”,乡人也就称他为“蒋摩诃”。

一个人独宿小庵,口中只念一句“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很难成为一个解脱灵魂、到达彼岸的胜利者。他听到奉化大桥有座岳林寺,寺里住着一个出生于长汀村、名叫“契此”的和尚,形体肥胖,面带笑容,袈裟披身,袒胸露肩,肩上背根木棒,棒上吊只口袋,常常到闹市行乞,嘴里念念有词,宣读佛经,教化百姓。人们被他落拓不羁的神态和那嬉哈笑谑的讲道所吸引,一等到他出现在街头,就道路壅塞,听他笑谈,把冷饭残菜倒进他的布袋。不知道他名字的干脆叫他“布袋和尚”。蒋摩诃仿佛受到启示和点化,认为这位游方和尚一定能带领他到达解脱灵魂的彼岸。于是从狭小而黯暗的小庵里破门而出,四处寻访。最后,终于在奉化剡溪旁找到了“布袋和尚”。

他当着众人的面,扑身下跪,口称“师父”。“布袋和尚”既不谦让,也不拒绝,仰面呵呵大笑,扬长而去。蒋摩诃急急跟随,亦步亦趋,紧追不舍。从此,师徒二人,云游四方,浪迹天涯。“布袋和尚”每到一处,满面嬉笑,施教布道。蒋摩诃站在一旁,神色肃穆,口口声声: “摩诃般若波罗蜜多。”

相传在后梁贞明二年,他们跋山涉水去到福建长汀,因气候燠热,满身风尘,便脱下僧衣,跳入温泉里洗浴。蒋摩诃意外地在“布袋和尚”赤裸的背心上发现有一只眼睛,炯炯发光。他惊奇地呼叫起来:“师父背心长眼,莫非是仙佛?”“布袋和尚”缓缓转过身,收敛笑容,露出从未有过的尊严神态,喃喃相告:“吾已被你窥破,当去矣!”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回到浙江奉化。一踏进岳林寺,就将从不离身的那只布袋,交给跟随三年的蒋摩诃,以庄重而又神秘的口吻嘱咐:“吾将此布袋送给你。”说罢,卧躺在寺院东廊的磐石上,仰天呵呵大笑,笑个不停。蒋摩诃接过布袋后,想牵扶他进禅房安息。不料布袋和尚盘膝坐起,敞开袈裟,眯缝双眼,张着大嘴,吐出一句惊动天堂人间的遗言: “吾乃弥勒佛化身是也!”骤然含笑圆寂。

弥勒佛原是印度菩萨,是释迦牟尼的弟子。在千万年以后,竟然化身为布袋和尚,下凡到浙江奉化,这一震动天界凡间的奇迹,当然引起哄动。身为弥勒佛弟子的蒋摩诃更是受宠若惊,魂不附体。他四处宣扬,召来乡民,以最隆重的佛教仪式,将弥勒佛化身的遗体葬于岳林寺的后山。还和寺院的和尚一起外出摹化,按照“布袋和尚”生前的形态塑成笑口长开的弥勒佛神像,供在天王殿正中神龛里,其左右是高大的四大天王像,更显得宏伟庄严。

之后,蒋摩诃就像布袋和尚生前一样,用木杖背着布袋,四处布施。有人问他: 为何不把布袋与和尚同葬。他就将弥勒佛的神旨,郑重宣告: “这布袋是菩萨赐给蒋家,世世代代可高官荣禄。”借此宣扬蒋家未来的荣耀。一年之后,有人从四川回奉化,惊惶地告诉蒋摩诃: 他曾经在峨眉山遇到布袋和尚。蒋摩诃不信,一起到岳林寺,发冢一看。坟内只有禅杖和净瓶,和尚的遗体印迹全无。众人都目瞪口呆,只有蒋摩诃领悟到他的师父是真正神仙,连忙问: “你见到我师父,他有没有提到我?”那人思索片刻,记了起来,“布袋和尚要我带口信给你,只有一句话: 相见之日已近,愿自爱!”

蒋摩诃听了,顿时浑身寒栗。他原以为师父会暗示蒋家未来的荣显,不料反明告他本人生命的结束。他恍惚地自语一句: “我知道了。”便遍访亲友,一一告别,然后回到他的小庵,闭门不出。几天之后,他的儿子前去探访,打开庵门,只见蒋摩诃也学布袋和尚,盘膝而坐,无疾而终。那只布袋却不知去向,遍寻不得。家属和乡人便将这位弥勒佛弟子,自称摩诃居士的蒋氏太公葬在小盘山上,成为奉化蒋氏先祖中第一位成佛的神仙。

蒋摩诃成佛,他的儿子却碌碌无为,只是个俗世凡夫。凡夫的儿子蒋浚明,居然又能立志继承祖业,也许受到弥勒佛赠布袋、传神旨的鼓励,发奋求学,居然高官荣禄,在北宋神宗时,拜大理“评事”。他和祖父蒋摩诃同任“评事”,但地位悬殊。祖父隶属地方,孙子擢升“中央”,复审各地方的奏劾和疑难大罪。后来,又升职为尚书金部员外郎,在皇帝左右办事,掌管文书奏章,协助皇帝处理政务;还掌管全国库藏钱帛出纳账籍的审核等政令,是中央官员中的要职。更由于他忠心耿耿,尽责尽力,受到皇帝宠信,又御赐他为金紫光禄大夫。他“怀黄金之印,结紫绶于腰”,一身穿戴高级阶官的衣冠。每年清明,他总要衣锦荣归,到宁波小盘山祖父蒋摩诃坟前祭拜。非但显示本人高官进爵,还借此荣宗耀祖。奉化乡民也都蜂拥而至,称赞蒋氏祖辈积德,蒋门有后。也总有人提到: 光禄大夫的紫绶衣冠,就是弥勒佛升天时赠给蒋摩诃的那只讨饭布袋。蒋浚明虽登官阶,还不满足,为了抬高自己在众官中的地位,查考蒋氏宗谱。发现在《左传》里记载有: “凡蒋、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就不管来龙去脉,肯定奉化蒋氏就是周文王之后,还考查出最早的祖先是周公的第三子伯龄的嫡系!他就更为自豪,也不免自大,竟敢公然上书反对丞相王安石主张的新法,惹皇帝发怒,遭谪降职。他心灰意懒,告老还乡,在宁波采莲桥一带河巷安居。他的两个儿子蒋璿、蒋珫后来虽都登“进士”,但与尚书相比,有天壤之别。直至元朝,蒋氏后裔蒋仕杰,因不能再在宁波逗留安居,便在白水巷筑造一座蒋家祠堂,供奉蒋浚明牌位,以显示蒋家在浙江的荣禄,自己率领全家连同蒋家数世坟茔,一起迁回奉化。其利用先祖为官时获得的余荫和财帛,在奉化溪口买进田地、竹山和房屋;从此,蒋家十几代子孙都是男耕女织,依靠收租换粮,过着式微的农村生活,直到第二十六代蒋斯千,奉化蒋氏的命运才有较大的转机。二玉泰盐铺

蒋斯千,字玉表,生于清嘉庆十九年(1814年),他有两个哥哥斯生和斯水。他父亲蒋祁增生养斯千这个小儿子时,已是中年,因身弱多病,无力耕种,加上不断灾荒,田园荒芜;又称家室所累,一家数口,实在难以度日。在苦难中蒋祁增不禁追念先祖的显荣,痛惜后代坎坷的命运。他惊愕地发现: 蒋氏家族自从仕杰公迁居溪口以来,经历元、明、清三个朝代,历时约四五百年,世世代代都是力勤穑事,靠天吃饭,二十多代子孙中从未有一人读书做官。随着漫长岁月的流逝,蒋氏的家道渐趋衰落,长此以往,势必陷于穷途末路,以致使曾显赫一时的蒋家,将默默无闻地泯灭在乡里山谷间。他自己已经力不从心,便将希望寄托在三个儿子斯生、斯水和斯千身上。斯生、斯水庸碌无用,安贫由命。只有小儿子斯千长得眉清目秀,一副读书人样子,而且聪明智慧,也很有志气。于是,他典卖掉祖传周坑岙法华庵三十多亩田地、几座竹山,让斯千进私塾读书。斯千不负父望,也很争气。不出五年,非但熟读经书,还谙医学。在太平军兴起时,也舞弄棍棒,愿望将来当一名武将。只是蒋家被踢出官阶久远,在几易朝代之后,一个乡里书生,既无求通仕籍之途,也乏进爵求荣之术,几次进京投考,都名落孙山。父亲蒋祁增悲观绝望,便倾其所有家产,为三个儿子娶亲成婚后,一命呜呼。蒋斯千知书达理,深知蒋家是为了培育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场,决心挑起振兴家业的重担。做官无望,田里又长不出黄金,只有弃农从商,从事贸利的营生。

溪口是奉化县境内一个小镇,通往新昌、嵊县、余姚、鄞县四个县的交通要道,又是附近八个乡的交易中心。镇上有三里长街横贯东西,平时来自四面八方的客商、乡民,络绎不绝,川流不息,贩运和买卖米、盐、酒等日常生活用品。富有善心而又聪慧的蒋斯千福至心灵,转念想到如果在镇上开一家盐铺,兼售食米,既减轻贩运者长途跋涉的疲劳,又能方便附近乡民,省下的运费足以削低售价,岂非是利民的善事?而且蒋氏先祖从江苏宜兴迁至浙江后,曾任四明盐官。有了先祖的荫庇和余威,还有祖传的经营之道,虽非一本万利,也是事半功倍,实在是名为国计民生实是谋富图利的良策。于是,他将旧宅抵卖,在中街簟场弄口开起盐店,招牌名为“玉泰盐铺”。“玉”字取自他的名字玉表,“泰”字图个吉利。

蒋斯千在开设盐铺后,为了让人知道我即盐铺,盐铺即我,就对外改用“玉表”名字。数年之后,在奉化的蒋氏家族中也算蒋玉表著称乡里。原已破落的蒋家就此以商业起家,由拮据而小康,把以前典卖的周坑岙法华庵三十多亩田地、几座竹山买回来不算,又在盐铺附近造起一幢二层的新楼房,名为“素居”,供全家住宿。他与两个哥哥没有分家,合住一起,全由他供养。外人称赞他有手足之情。也有人认为他不该如此慷慨,忘了“亲兄弟,明算账”的古训。而蒋玉表不愧是蒋摩诃之后,信佛、行医和开店都是为了济世利人,普渡众生,何况是同枝兄弟?好心必有好报,在他身发财发之际,接连生了两个儿子。按照蒋家宗谱排行,自二十五世起为五言四句,即: “祁斯肇周围,孝友得成章。秀明启贤达,奕世庆吉昌。”他的儿子是肇字辈,长子肇海,次儿肇聪。他看到二哥斯水无子,就好心地把自己的长子立嗣给二哥,免得哥哥绝后,自己的儿子就此成了二哥的儿子,哥哥的后代也就是他的子孙,真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了。

常言道: “命运虽好,劫数难逃。”正当蒋玉表家业兴旺之际,“太平军”突然兴起,战乱使奉化人民的生活失去安宁。由于交通的堵塞、米盐价的涨落,玉泰盐铺也不免受到损害。有几次难民过路,逃荒者乞讨,更让这位善心的商人蒋玉表为难,不得不以救济的名义,“慷慨”解囊。更令人懊丧悲痛的是两场大火,将玉泰盐铺烧了又造,造了又烧。十几年来辛辛苦苦挣得的家产,毁于一旦,损失殆尽。奉化蒋氏家族再度过艰难贫困的生活。他们踡缩在“素居”房屋里,一家老小穿布衣素裙,除过节忌日外,长年吃芋艿头、霉干菜。斯生和斯水重又耕种,玉表仍振作精神挑起兄弟三家十余口的衣食重担。他又一次把田地、竹山典卖,带着十二岁的大儿子肇聪贩运盐、米,还在家里悬壶行医,勉强糊口,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几年下来,又积累资金,在已成废墟的原址再造起房屋,开办玉泰盐铺。开张之日,鞭炮怒放,站在店铺门前的蒋玉表,经过几十年岁月流逝,世局播迁、家业兴败和本人在风尘中的悲欢忧哀,才五十不到,已两鬓染霜,在原本眉清目秀的脸庞上刻下难以磨灭的条条皱纹。他伤感地抚摸自己唯一的儿子肇聪的头,禁不住老泪盈眶。

蒋肇聪自小跟随父亲,既读书,又经商。他年轻有为,血气方刚,目睹蒋家乍兴乍败,也亲历世间多变沧桑,不忍苍老衰弱的父亲再一次承担振兴蒋氏家族的使命,便毅然将玉泰盐铺的营业从父亲手里移到自己肩上。从此蒋玉表只要清闲地坐镇店堂,手指拨动算盘,

计算每月盈利。蒋肇聪比当年精明能干的父亲更有魄力,也有手腕。他因为祖先蒋显曾任四明盐官,后代子孙当然可以世袭,便特地在店堂内挂上一块“盐官”的招牌,表示玉泰是奉化唯一“盐官专卖”的店铺,这个办法也真有效验,可以打着“官”牌,直接向宁波批发盐,甚至从远处的富阳运来大米,真是“官”名亨通,四通八达。他为了扩展盐铺的业务,除了盐、米、酒外,还兼营茶、饼、

石灰等。又为了增强实力,除了吸收存款,增加流动资金外,还设法打开局面,与溪口镇毛颖甫开的“太昌盐酒店”、萧王庙镇孙昭水开的“永兴行盐酒店”、亭下乡孙惠祥开的“永利米店”等合伙,克服陆路交通不便的困难,租用木船运货,自宁波溯奉化到萧王庙,再用竹筏沿着剡溪至溪口。由于他善于经营,生意兴隆,不到几年,盈利所得,超过他父亲掌管时的几倍。蒋玉表满心欢喜,但见儿子终日劳累,需要生活上的体恤和精神安慰,要肇聪早日成亲,也可以为又复兴的蒋家传宗接代。可是蒋肇聪信誓旦旦: 事业不成,决不结婚。他一心扑在生意上,脑子里只想到为奉化蒋氏重振家业。他将父亲当初抵卖的田地、竹山一一赎回买进,再增加盐铺店面,从两间扩充为三间,后屋增设作坊,砻米、酿酒,还做菜饼。他雇用帐房、伙计、学徒和长工,一整天围着他转,还忙不过来。此外,他花了一大笔钱财,将“素房”重新翻造,不但在素居门内栽有两棵色彩鲜艳呈现富贵气的紫玉兰,还在院子中间种下两株飘香的金桂,更在住屋四周栽上七株又名“子孙树”的银杏,意思是前辈积德,为子孙后代造福。为了另立房名,父子俩查考宗谱,发现奉化蒋氏原来是一千多年前周公的血统,而“斯”字辈的伯父和父亲兄弟三人分为“夏房”、“商房”和“周房”,则“周房”的斯千当是周公嫡传无疑。由此再作考据,查到一千多年前周文王建都“丰”邑,周武王建都“镐”京,今将“丰、镐”两字合在一起,取名“丰镐房”,正是蒋玉表父子显示自己是货真价实、查有实据的周公后裔。

当蒋肇聪不负厚望,事成业就之日,他自己已年满三十。这真是一个蒋氏门中志高威重的孝子贤孙。父亲玉表对这个为了家族不惜辜负自己青春的儿子,又是歉疚,又是感激。他希望肇聪勿再延迟婚期,本人也抱孙心切,便擅自做主,与离溪口镇五里路的上白村徐家配亲。这是奉化蒋氏最为隆重的一次婚礼。因为新郎蒋肇聪在奉化既有财又有势,赫赫有名。年近花甲的蒋玉表也要趁机炫耀蒋门的兴旺和威风。徐氏过门后,先生一女,取名瑞春。后养一子,按排行为“周”字辈,谱名为周康,学名锡侯,奶名瑞生,名介卿。当时,蒋玉表看到他的大哥斯生只有儿子肇余而无孙子,便又将自己的孙子介卿过继给他们,作为肇余的继承人。蒋玉表这一巧妙而又合乎情理的安排,使“夏”房和“商”房的后代全是“周”房的子孙,也就像古代时的“周”朝将“夏”“商”先后并吞。

肇聪喜得爱妻,又获麟儿,说不尽的欢悦和兴奋,在事业上更要求猛进。他已不满足于仅仅是一家盐铺的老板,而奢望成为整个奉化出人头地的乡绅。于是他每天穿了长袍马褂,手拿水烟壶,来去奔走,

在热心公益的名义下包揽讼诉,他仗着自己读过八年书,又谙知官场内幕,凡是涉及财产、商业等经济案子,便以“讼师”自居,为原告或被告出谋献策,包打官司,他能使原告获得加倍补偿,也能使被告转败为胜。反正“鹬蚌相争”,得利者是渔翁。八年下来,他声名昭著,成绩累累,人们便公认并推举他为“管公堂”,也就是包揽整个溪口的诉讼。做生意有亏有盈,他的盐铺年年招财进宝;诉讼有输有赢,这位“管公堂”每场官司必得好处,而且还不会被人抓住把柄。人们因他热衷公益,为人调和排难,而且待人接物总是严肃中微露笑意,当着他的面,称他为“好好先生”;可是十有八个在他背后指着他瓜皮帽下拖出的发辫,叫他“埠头黄鳝”。他常穿一件古铜色长袍,走路时甩动的辫子,也真像游动的黄鳝尾巴。这是奉化人对“狡猾者”极为刻薄而又非常形象的嘲骂: 黄鳝在洞里容易抓住,一旦游到埠头边,就难以捕捉。他能获得别人好处,别人占不到他的便宜。蒋肇聪这条“埠头黄鳝”,凭着本领和威信,被推选为乡间庙社的“首事”,即成为民间的“官吏”,管辖溪口男女老少乡民。“管公堂”却无法管住自家的命运。他宠爱的贤妻徐氏,在与他成婚十年后,一病不起,撇下九岁的儿子周康,于光绪八年二月,含泪离世。蒋肇聪一家人遭受人生三大不幸,蒋玉表老年丧子,肇聪中年失偶,他的儿女幼年死亲,偌大的玉泰盐铺和丰镐房变得悲凉凄清,食无味,夜失眠,再也无心思经营。他心里还隐藏着一件不可告人的心事: 那就是他唯一的儿子周康,就是那由父亲玉表做主过继给蒋斯生的介卿,也等于一半给了别人,难保将来没有缠不清的纠纷。所以即使是亲生骨肉,也不是十分可靠。原以为可以因此吞掉别人,也可能反过来被人吞掉!他不由得忧心忡忡。人们看在眼里,既劝慰又勉励。有人说只怪徐氏无福,不得寿终。还有人甚至以“五年不死老婆,要大败流年”来减轻鳏夫的悲痛。更有不少人来说媒求亲。蒋肇聪一向以事业为重,找配偶不但要贤惠温淑,还要对盐铺和自己的名望有利。他在众多的求亲者中,选中了曾与他合伙的萧王庙镇“永兴行盐酒店”老板孙昭水的女儿。孙昭水患足疾,行动不便,盐米的水运全由蒋肇聪做主。而孙家后代中有的出任户部主事官职,如果配亲,既门当户对,在营业上和名望上都有利可图。从不让别人占他便宜的“埠头黄鳝”便欣然允婚。这次婚礼不及前次隆重,为了表示他仍对前妻徐氏的哀悼,但内心却比娶徐氏时更是兴奋,孕育着将来更兴旺发达的愿望。只是天违人愿,

虽因蒋、孙两家亲密合伙,增加了玉泰盐铺盈利,

但孙氏过门不到两年,

忙于抚育徐氏留下的一对孤儿,自己却来不及为丈夫生育一个有关继承大事的儿子,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夺去生命。蒋玉表捶胸自责,懂得医道的公公却无法挽救媳妇性命。从此不再行医。蒋肇聪更是悲痛,失去爱妻也就是失去将得的利益。大多族里人都为他惋惜,予以同情,也有曾受他气、吃过他苦的人暗暗攻击: “肇聪命太硬,又不积德,一连克死两个老婆,谁也不敢嫁给他了!”蒋肇聪也因两次丧失配偶感到悲痛和迷茫,甚至怀疑自己真有克妻的宫官。于是心灰意冷,提不起再娶的兴趣和愿望了。

两年之内蒋肇聪就在孤独和寂寞中苦度光阴。年老的父亲不幸死去老伴,无人侍奉;年幼的儿女缺少慈母的爱抚,就将已经过继出去的儿子介卿干脆推给二房去养育,引起徐氏娘家的不满,说他死了妻子也不要儿子!他本人在营业忙碌之后,孤独苦闷,毫无闺房之乐。玉泰盐铺的老账房王贤栋看在眼里。有一天,悄悄地对东家耳语,他已经为肇聪物色到一个妇女,按照双方的情况,可以配成一对。“谁家女儿还肯嫁给我?”蒋肇聪坦率地苦笑两声。“是我堂妹。”王贤栋介绍那女人和他的亲戚关系后,又详加补充: “就是我家乡葛竹村王有则的女儿——王采玉。”三孝女王采玉

葛竹村和溪口相隔五十多里。从溪口向西经过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再搭竹筏漂游在两边临山的葛溪,然后到达风景如画的葛竹。过一座桥,就能见到山谷里的一片村屋。

村屋缘山而筑,山谷又状同“交椅”,一直有“金交椅”之称。村前排峰数矗,形似笔架,便有“仙笔乡”的雅名。

这里世代耕读的村民几乎都姓王。王有则的祖先在明朝洪武年间从奉化连山迁来,一连六代全是单丁,务农为本。直至传到二十二代,王有则的父亲王毓庆,在少年时读了几本书,总算踏进官阶,当了“迪功郎”。这是个不在皇帝眼里的卑小官职,可是在山里小村却成了大人物。他的三个儿子有则、有模和有金,也都是“国学士”,可惜几次应试,全未登仕籍。“迪功郎”眼见王家缺少官运,便放下官架子,弃仕从商。他先是收购山里乡间的土产: 笋干、干菜,运到宁波去贩卖。没想到宁波也有同类土产,而且价廉物美。好在晒干了的笋、菜不易霉烂,赶紧运到苏州。那个吃不到笋干、干菜的天堂,物以稀为贵,居然高价脱售。几次贩运所得,竟能在家乡造起一所砖木结构五间两层的楼房。还收藏不少真假古董。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迪功郎”和“国学士”都不能使王家增加一砖一瓦,亏得细细的笋干竟成了王家屋宇的栋梁。王有则三兄弟便先后在这新造的住宅里成亲。有则娶的是嵊县欢潭姚家之女,五年之内,为他连续生了三个儿子贤侯、贤宰和贤达。怀才不遇的郁闷和家室之累的苦恼使精通诗礼的王有则仿佛长年被困愁城。平时钓鱼打猎,消遣时光。不幸他的妻子又因疲劳过度,生育过多而夭逝,三个儿子也相继死去。当时王有则正年富力强,壮志未泯,他早就不甘心屈居于山间小村,也不愿做一个庸庸碌碌的商人儿子,这次丧偶和丧子,更使他灰心丧气,失去人生乐趣。他为了宣泄苦闷,排遣失意,也宁愿舍弃尚称小康家庭的安乐生活,竟洒脱放浪地远离家乡,出游四方,到皖北浙西。在安吉开荒,经营垦殖,开始富足。西北粗犷的民风和人心的凝集,激励了这位南方书生的斗志。他回到家乡后,见乡民族人因太平军败亡,悒悒不乐,无心耕作,以致田园荒芜。他便迈动轩昂魁梧的身躯,精神抖擞地从外地招集流亡佃农,为各家各户经营垦殖,三五年后,全村遍田稻禾,五谷丰登。他自己还献出大半祖产和部分古董,疏河渠、开道路,使葛竹成为兴旺发达的村庄。他又兴办保甲,褒善罚恶,使地方安宁太平,人人安居乐业。人们见到他无不肃然起敬,比对皇帝还要尊重。曾任“迪功郎”的父亲王毓庆,目睹儿子的显荣,耳闻乡邻的奉承,不禁捋须颔笑,仰望大柱合抱,古色古香的王家祠堂“溯源堂”,得意非凡,忍不住拍额庆幸王家有后,出了个没有官衔的地方官。王有则本人也陶醉于众星捧月之中,他公而忘私,到四十三岁才想起应该续弦,娶与前妻同村同姓的姚氏。

这一位姚氏比前一位姚氏出身好,是欢潭乡乡绅姚培松的女儿,父亲质直方刚,闻名嵊县。女儿性情娴静,仪容温厚,待人和蔼,持家勤俭。一手“女红”更是出色。她比王有则小十七岁,但因怀着敬慕之心,不顾年龄的悬殊,只求美满婚姻。她过门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清同治三年,在王家砖瓦住宅的东厢房里,生下女儿王采玉。接着又是两个儿子贤巨和贤裕。这些年下来,王有则的两个弟弟,在父亲死后吵着分家,把富裕的祖产分去一大半。王有则本人又因热心公益,将所得遗产几乎耗费半数。家里人口多吃饭多,即使金山银山也要坐吃山空。他每年每月,入不敷出。可是为了维护自己名声和地位,“豆腐翻了,架子没有倒”,他还硬撑着这个快成空架的家。最使他气愤和伤心的是,第二个姚氏所生的大儿子贤巨,长一头瘌痢,没头发保护的脑子不发达,难怪他无心读书,也不愿下田,成天找人赌博不必用脑的“牌九”,他从早赌到晚,一夜赌到天亮,赢了钱自己花,输了回家伸手要。二儿子贤裕倒很争气,非但爱读书,而且入了迷,从早读到夜,半夜读到鸡叫。白天他手捧书本,口念唐诗,围着屋子兜一圈,念一首。走完三百六十圈,念完全本唐诗为止。晚上,闭着眼睛背《三国》,睡熟了,梦里也在背诸葛亮的《出师表》。这两个宝贝,一懒一呆,气得王有则天天长吁短叹。长女王采玉既懂事又孝顺,父亲教她识字,过目不忘,又在母亲那里学会那手出色的“女红”。她从小就梳着双螺髻,侧着圆浑红润的面庞,睁着一对水灵的眸子,帮母亲穿针引线,裁裁缝缝,无论男人的长袍马褂、短衫鞋袜,女人的圆袄花裙,滚边绣花,学啥会啥,做啥像啥,她后来还请人用篾竹做成大小两只圆圈,绷着布,端端正正坐在明堂门槛上用红绿丝线绣花。十三岁以后,每天早晨和下午,帮娘做完家务,就在窗口前,用四根钻满小洞的木条做成绷架,左右两端架在两只椅背上,自己坐在一张木椅上,一针上一针下,穿梭不停地刺绣。她不但能在枕头上绣出一对对五彩鸳鸯,还能在整幅绸缎被面上绣成富丽豪华的“金玉满堂”,博得全村甚至周围四乡的赞赏。哪村哪家要办嫁妆,就事先半年三个月来定货。出色的绣品换取丰裕的报酬。她千针万针辛苦所得的钱财,除了家用外,几乎全被大弟赌博输掉,二弟又只知看书,什么也不会,父亲未老先衰,耳聋眼花,难得出门,母亲白天上灶头,晚上忙纺纱,一家人的开支,全靠女儿一双手。可是王采玉毫无怨言,也不因此娇恣,她认为自己是长女,应该尊老爱少,应该义不容辞地挑起家庭重担。于是,她勤勤恳恳整天低着头,在窗前灯下,双手如一对扑翅盘旋的彩蝶,在绷架上下飞舞。冬天手冻僵,她不怕痛;夏日满身汗,她不罢休。父亲爱惜地望着她弓屈的背影,暗暗吁叹。母亲听到针穿锦缎发出的唰唰声,就像一针针刺痛她心房。王采玉是王家的独养女儿,也和她的名字一样,成了父母心里一块光彩的宝玉。

一年复一年,过不完的日子,一针又一针,做不尽的“女红”。从十岁到十七岁,在这几年内,她忙碌地为人作嫁衣,裁缝绣花。她不愿坐空心而显得过低的竹椅,而坐在结实的靠背木椅,埋首于搁得高高的绷架上,绣得双目酸痛,刺得手指出血。就靠她这一双手,好让两个弟弟早日娶妻,使二老可以早日抱孙。除了王氏家族婚嫁外,她又为别人家女儿绣了多少结婚用的喜字枕被和千百件嫁妆。现在该轮到她为自己绣嫁衣了。四乡八村早就注意到这位既贤惠又孝顺,而且灵巧能干的少女,也已经纷纷托人来说媒,都被一心为家、埋头操劳的采玉摇头谢绝。可是天下仁慈的父母怎么忍心要心爱的女儿埋没青春,甚至断送终身幸福?尤其是王有则,一个既当不上官又热心公益的读书人,胸怀大志却因家累而潦倒落拓,眼看孝顺温柔的女儿在强度辛劳下,脸上的红晕渐渐褪色,苗条的身体一天天荏弱,难道还要她委屈一生,牺牲一切,独处终身?每到深夜,老夫妇相对而泣,深为焦虑、惭愧和歉疚。他们已知道采玉出嫁将使王家失去可靠的依傍,但总不能让女儿为了爹娘而陪葬在日见破落的祖业下。他们再也不顾自己,也不再为今后考虑,在求婚者中间认真挑选。最后拣中从葛竹搬到跸驻乡曹家田村的俞家。俞家原和王家是近邻,家道小康,父母勤俭,独养儿子除在家务农外,还在乡镇做珠宝首饰生意,有不少收入。女儿嫁过去非但不愁吃穿,从此可以享受在娘家得不到的人生乐趣。实在是一桩理想的婚姻,可是采玉还是一百个摇头。一个年过十六的少女,正是青春年华。别家姑娘早已成亲,早婚的还生儿育女,难道采玉为别人作嫁衣之时,看到邻家姊妹的婚礼,在半夜三更,肩背酸痛,彻夜难眠之际,一点也不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实在是不忍离家,撇不下慈蔼而又孤苦的双亲,还心甘情愿地要为父母养老送终。经过母亲含泪慰劝,动之以情,父亲苦苦哀求,晓之以理,自己也想到嫁后对娘家更有帮助,才勉强允诺。

乾坤两家定了亲,也选了黄道吉日。男家送来较为丰厚的聘礼,大儿子贤巨想拿去作赌本,二儿子贤裕要将饰物变卖供自己乱用,王有则一气之下,猝倒在地。他临死时一手握妻,一手携女,含泪遗嘱: 他不放心这一对孳障儿子,既不争气,怕也不能为王家传宗接代。他又将平生收藏的一些不值钱的古董交给母女,

必需时可以抵卖,但其中那只购自安徽歙州的古瓷玉器,一定要给女儿作为嫁妆之用。王采玉在父亲死后,改变主意,要求已定亲的夫家,以守丧为名,推辞婚期,却为两个比她年轻而不长进的弟弟张罗婚事。她做主抵卖了家里仅有的二十亩田地,和除了古瓷玉器的全部古董,完完美美地为两个弟弟成亲娶妻。赌棍和痴子欢欢喜喜成家以后,已经倾家荡产,再也没有余钱为王采玉置办陪嫁。而夫家却越催越紧,非要她在年内完婚不可。王采玉只有加倍勤力,将日夜刺绣换来的钱重新置备嫁妆、办喜事。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滴滴伤心的泪水落在一件件女儿用血汗换来的奁品上。那些从前曾请王采玉刺绣嫁衣和枕被的亲友姊妹们,知道采玉自己要出嫁,缺少嫁奁,就纷纷前来馈送各种各式代“贺仪”的礼品,大大小小堆满半间屋子。王采玉噙着感动的泪水,近邻亲自去道谢,远路的托人还礼。在自己尽力和亲友的相助下,喜事办得像模像样,衣衫饰物不算,从大小碗盏到锡壶脚炉,应有尽有。搬嫁奁时,八只披红带彩的杠箱装得又满又重,十六个强壮的青年连扛也扛不动。可是她将父亲遗留给她的那块古瓷玉器交给母亲,以防急用,自己只要求把那把坐了十多年的红漆木椅带去,继续做“女红”。

大喜之日,男家抬来花轿迎亲。门外,吹吹打打,屋里,母亲含着泪,为做新娘的女儿喂“上轿饭”。王采玉三口饭下肚,跪倒在母亲身前,痛哭流涕:“娘啊,娘。女儿今天出嫁,心里一直想家,想你,娘。以后家里有事,你老有病,两个弟弟有难处,我还是王家的人,一定回王家来,和大家一起承担苦难,我过好日子,也和你们有福同享!”

不料,千拣万拣,拣了个“无底碗盏”。王采玉所嫁的夫婿,就是一只没有底的雕花瓷碗。外表精巧玲珑,可是放进去的佳肴米饭,一下子从缺口的碗底漏走,颗粒不留,就像他赚来的钱,乱花乱用,连家里的老本,也用得一干二净。他脾气暴躁,稍不称心,就火星冒顶,在妻子身上出气。对贤惠勤劳的采玉他竟有三不满: 不满意她过分节省使他不能任性挥霍;再不满她贴补娘家,甚至怀疑她在葛竹有“私情”,不许她回家门;三不满她一天到夜只知道忙碌家务,不懂得打扮,也不会奉承献媚,不如镇里那些妖冶放荡的私娼,能博取他的欢心。还有那个整天看不到笑脸的婆婆,常常指桑骂槐地嫌她娘家穷,怪她的嫁妆少。更使她难过的是不许她坐那把从娘家带去的她最心爱的木椅,说作为小辈媳妇,只能低人一头坐竹椅,还不准发出声音,否则就是不稳重,连坐也犯穷相。王采玉实在不明白,自己规规矩矩、勤勤恳恳,为何得不到丈夫喜爱,却天天遭到冷待、白眼,甚至恶声怒骂,拳打脚踢。她百般忍受,眼里噙泪,心里流血,只怪自己命苦。原以为成亲嫁人,可以不再操劳,没想嫁到婆家,犹如跌进受煎熬的深渊,在皮肉之痛外还受到心灵的摧残!亲人变冤家,姻缘成孽缘!

最使王采玉心酸悲痛的是她知道母亲体弱多病,两个弟弟,一个赌棍,一个痴子,还不务正业,将仅有的微薄家产吃尽当光,还欠债累累。她曾亲口答应母亲要承担娘家的苦难,可是自己连一点“私房”也没有,也不能将嫁妆偷出去典卖,只得瞒着公婆和丈夫,趁白天有限的空闲,晚上在僻静的屋角,带着她那只木椅偷偷地做着“女红”,把一件件刺绣,托人暗暗送到娘家变卖换钱。这是她唯一力所能及对娘家的支持。然后回报的却是丈夫一顿毒打,她忍住伤痛,还是不断地刺绣。为了娘家,为了老母,即使打死她也甘心。她母亲接到女儿捎来染有血渍的刺绣,知道自己心爱的这颗光彩宝石受到残酷折磨,伤心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啕哭声。

人的命运,有时由仁慈的神佛在主宰,便迎来幸福;有时被万恶的魔鬼所支配,就遭到灾祸。王采玉的那位无情丈夫,在做尽坏事,虐待妻子之后,自己也遇到最坏的下场。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喝醉酒,输了钱,玩够女人,从镇里步履蹒跚地摸黑回家。从桥上踉跄滑下,跌进溪里。溪水很浅,但他不省人事,淹沉半夜,寒冷彻骨,得了“时疫”,回家躺了一天就一命呜呼。除了一屁股债,什么也没有留下。王采玉对这无情无义的丈夫却有夫妻恩情,悲伤地抚尸痛哭。她虽然从此可以逃脱丈夫的恶骂毒打,却成了寡苦伶仃的寡妇,将要凄凄切切、寂寞而苦难地走完漫长的人生驿道。最使她难堪的是夫家的公婆和跸驻乡的人非但不同情她、不怜悯她,反诬说她是“扫帚星”“八败命”,从娘家带来厄运,败坏俞家门风,最后还活活将丈夫“克死”。俞氏族长们在祠堂里碰头议论,慷慨激昂地要把王采玉这个“晦气星”的寡妇赶出曹家田村。扣下她全部嫁妆,还把她那把心爱的木椅用柴刀劈成碎片,作为报复泄恨!

王采玉,身穿白衣白裙,头扎白布,孑然一人,拣了几块被劈的木椅碎片,孤单单地回娘家。她一路走,一路哭。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有何脸面回娘家?又怎么向老娘哭诉自己的委屈、苦衷和悲恸?她知道爱她疼她的娘亲一定比她还要伤心,她不忍心让老人为她小辈悲惨的遭遇而痛苦。可是此时此刻,不回娘家又能到哪里去?不向亲娘哭诉还能向谁哀告?她蹒跚地刚进葛竹村,就从自己家里传出来娘亲凄楚的哭声,满面憔悴,步履艰难地拄着竹杖,踉跄从门内赶出。王采玉悲叫一声: “娘!”还要扑身上去,冷不防她弟弟贤巨夫妇从左边冲出,侧着瘌痢头,恶狠狠地指着采玉吼叫:“你要进王家门,除非把你的嫁妆全部拿回来!”

弟媳妇又将那把破碎的木椅当作垃圾,狠狠地朝屋角扔去。王采玉有口难辩。只在肚子里骂一句葛竹的土话: “这棺材!”就潸然泪下,她的嫁妆已全被丈夫典卖不少,余下的也由公婆扣下,自己光着身体,两手空空,还能拿得出什么东西?现在娘家有兄弟夫妇挡道,自己就别想踏进娘家的门。她悲恸地唤叫一声“爹!女儿跟你来了!”又伸长头,提高声音,喊声: “娘!”掉转身,朝葛溪奔去。她神志恍惚,泪眼迷糊,好几次被高低不平的卵石绊到,等她跌跌冲冲跑到溪滩边,僵直身子要扑到深溪里时,突然从身后发出一长声她母亲震撼山林的凄厉唤叫: “采玉……!”把她从死亡边缘拯救过来,她怎么忍心离弃生她、养她、爱她、靠她,对她充满希望的老娘啊!她缓缓地踅过身来。霎时际,一对祸福相关、生死与共的母女,发疯似的朝对方奔去,紧紧拥抱,抱头痛哭,哭倒在溪滩边上。溪水也潺潺地不断悲泣,那山风也凄怆地发出哀鸣。

被婆家横蛮地驱逐,遭兄嫂无理地阻拦。茫茫大地,何处找栖身之地?母女俩泪眼相对,细诉衷情。最后,垂垂欲倒的老母,竭力支撑着病弱的身体,她气愤地把竹杖在溪滩上击得咚咚响,白须抖动,激动地怒骂挡在门口的两个儿子。“这是我们王家祖宗传下来的房子,姓王的儿女子孙不住,谁住?采玉,跟我回去,我娘活一天,你住一天!”

平时疯疯癫癫的贤裕,这时也在母亲的规劝下,老实巴交地去拉姊姊。采玉被老母的深恩厚爱和姊弟骨肉之情所感动,又在乡邻们的劝慰鼓励下,含悲忍泪回娘家。

当夜,两对儿媳各自吃了晚饭,留下冷饭残菜,回屋去休息。母亲含着泪和女儿采玉一口口扒完冷饭,喝干菜汤。然后躺在床上,哀婉沉痛地嘱告女儿。“你阿爸一生积德,谁料竟生出不肖子孙,只有你,从小到大从姑娘到出嫁,为王家吃尽苦头,支撑祖业。爹娘原指望你有个好归宿,不料……”说到这里,王采玉用手帕为病弱的老母抹去泪花,不让她再吃力地往下说。可是母亲吃力地从床底下的一只旧箱里取出那件古瓷玉器来,“这是你阿爸留给你的祖传古董,我担心会被你两个弟弟偷去,还是交给你保藏。”“不,我不要。”王采玉惶恐地推辞,“还是给两位弟弟。”“一个赌鬼,一个痴子,给了他们也被糟蹋。听说这玉器能压邪,你阿爸要你好好保存,望你福寿绵绵,还为王家保住唯有的这一份祖产。”

父母的遗赠,不仅是对心爱女儿的祝愿,也赋予保护祖业的责任,王采玉跪在地上,双手接下。

在婆家成为寡妇被赶出,回娘家又是孤女遭欺凌。在王采玉回家后不到半月,两个弟弟怕姐姐留在家里要分去产业,就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理由,赶她出门。

王采玉无处归宿,寻死舍不得老母,求生又无门路。母女二人相抱痛哭。最后,母亲带着女儿到常去烧香拜佛、掩映在竹林深处的金竹庵,带发修行,皈依佛门。四寡妇再醮

王采玉在竹林间、小庵里、青灯下、黄卷前,身披深灰海青,头戴披下头发的僧帽,日日夜夜,长跪念佛。她一面有节奏地敲着木鱼,一面数着佛珠背诵《金刚经》《楞严经》和《观音经》。接着总不忘记对佛默祷,求佛保佑慈母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她不记旧恨,祝两个弟弟事成业就,子孙满堂。她自己,已是“欲无烦恼须念佛,知有因缘不羡人”,看破红尘,六根清净,什么都无所企求,也不再有任何幻想。对今世已经绝望,只求来世多福多寿。她所以还活着,因为放心不下母亲。她不削发受戒,因为与慈母的恩缘未尽。她常常躲在佛殿后幽黯的僧寮里,坐在蒲团上,手持竹圈绷架,一针针做着“女红”,换钱去供养母亲。

每当她母亲王姚氏接到“修行”女儿托人送去的几十个“制钱”时,流下的老泪比手里的钱数还多。她怎么忍心收下这由女儿的血汗、痛苦和生命凝成的钱?好几次她送还金竹庵,可是挚情而坚烈的女儿拒不收回,有时还把僧寮门紧紧关闭,在门内下跪哭求:“我如今一无所有,也一无所求,只求能报答娘的养育之恩。让娘过得好点,长命百岁!”

她的啜泣代替千言万语,哽咽使她不能把话说完。不说娘也明白: 意思是只等娘归天之后,她也立即离弃这无可留恋的人世。

知道女儿苦心的母亲,心里更苦,她实在不忍年纪轻轻的女儿永远受此痛苦。好几次前来规劝和试探: 希望身入空门而六根未净的王采玉重返家门,寻求人间的美缘,再享天伦之乐。然而不等母亲说完,女儿便毅然摇头,像要把人生一切因缘断绝。

可是,她虽下决心与尘世绝缘,而人间与她的缘分却还未到尽端。某日,一连数天秋风秋雨后的晴朗清晨,王采玉在做完早课后,到庵门外打扫满地枯黄落叶。一个白发皤皤、形销骨立,穿一身飘逸道袍,举止潇洒的相面先生,踽踽路过。他瞥见采玉,骤然驻足怔望,眉宇际露出惊愕神色。接着捋一把花白胡须,喟然长叹:“可惜呀,可惜!”说罢,仍停留不走,双目炯炯地直望着带发修行的王采玉。

王采玉见有人对她看个不休,又听到这人为自己表示惋惜,不禁诧异,就停止扫地,也异疑不解地对着他看。

相面先生上前两步,伫立在王采玉身前,再认真地从头到脚打量一眼,又把她的面庞从额际到下颏,细细观看一番,才宽心地嘘出一口气,欣然颔首:“还好,还好,你是带发修行!”削瘦脸上又转为严肃神情,谆谆劝告: “千万勿落发为尼。从你面相上看,你来日非但大富大贵,而且——”相面先生又严肃而神秘地对王采玉耳语了四个字。

这一段话,尤其是最后四个字,使王采玉既惊讶又困惑,她发呆地瞪目怔视。是他故意戏弄的取笑,还是金玉良言的忠告?想这样一位慈祥白发、雍容儒雅的老翁绝不会轻薄和失礼。可是她也实在不敢相信,尤其是对她耳语的四个字!这怎么可能呢?一个已经死去丈夫并未留下后代,又在尼庵里带发修行,只求早死的女人,怎么可能有这等好事?她真希望相面先生再说几句,让她知道个究竟。可是,只见他闭口缄默,不再说话。她恨不能向他提问,又耻于开口。她又羞又慌。多少日子来一直憔悴、苍白的面庞,刹那间泛起红晕,原已黯淡的眸光这时也骤然闪烁出惶惑光芒,连手里的扫帚也失手落地。她弯下腰慢慢地去拾扫帚,一边动作一边思考如何再发问,等她伸直身子时,那相面先生已飘然离去,只留下渐渐消失的脚步声。

那白发矍铄的老人来了又走了,对她说了几句既使人高兴又令人迷惘的话,在这寡妇又是尼姑的心里留下一个神秘的谜。从此,每当冬日长夜、梦中苏醒或者在寒风中独自沉思时,这个谜就像一只无形的小虫爬到她平静如死水的心上,引起轻微的波澜,拨动她断了的心弦,也带来片刻的温馨。但只要一想到悲凄的命运,目前的处境,和渺茫的未来总是一声长叹,嘴角露出凄楚和绝望的苦笑。听着庵外吹刮着凛冽的风声,心冷如冰。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相面先生的形象在她心里渐渐淡漠,对那神秘得不可信的谜,也慢慢地遗忘了。

到了第二年春天,艳阳普照,万物苏醒。蓝天白云和遍地锦花绿茵交织成一幅激人奋发的美景。王采玉枯寂的心灵受到春风撩人的熏染,时时隐现对美好人生的憧憬,她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已不能安心念经,尤其是相面先生那句纤言般的提示,仿佛生了根似的,又不断地在她心灵里冒出新芽。

平时,她的母亲王姚氏总是接到她送去“女红”后,再来金竹庵。这次,出乎意外地倥偬来到,而且一进庵门,就悄悄地拖着她进入僧寮,还谨慎地关上门,压低声音,对女儿耳语。

王采玉一听,就和过去一样,惶恐地摇摇头。但她的神色却不像以往那样坚决,只黯然地低下头,目光垂视,默不作声。

老娘叹了口气,哀愁地向固执的女儿诉苦:“采玉,你不能老是这样下去,我死了,也不瞑目呀!”双目老泪晶莹。

其实,王采玉的一池死水已被春风吹动。可是她既感到羞赧,又面临种种艰难,觉得难以启口。心里涌起一阵辛酸和悲痛,忍不住扑到母亲身前,仿佛儿时受到委屈,躲进母亲怀里,要求庇护和援助。

老母抚摸伤心饮泣的女儿,用颤抖的手指梳理她蓬乱的一头青丝。“我本来也不想对你说。”她说出自己的苦衷:“可这是你堂哥贤栋来提的,是他的东家。姓蒋,溪口玉泰盐铺的老板。”

王采玉从来没有到过溪口,更不知道玉泰盐铺。一个有财有势的盐铺老板,会要娶一个已经带发修行、被人骂“八败命”的寡妇?她乍一听,心里一动,但立即恻然消沉,认为这是一件既不相配,也没有缘分的亲事,就默默无言地倾听老母往下叙述。直听到那盐铺老板曾两次成亲,两个妻子又先后死去,被人视为有“克妻”之命的鳏夫。这使王采玉心里的郁闷得到宽弛,两个有同一命运的男女之际可能存在别人所无的姻缘,可是她仍有顾虑,又不敢直问,只含蓄地自怨自艾:“我是吓怕了。要是姓蒋的也像俞家那样呢?我犯不着再去吃苦!”

她母亲从贤栋那里已经打听明白。蒋家的先祖是弥勒佛徒弟、宁波有名的摩诃居士。上代有官封光禄大夫的尚书。蒋肇聪父子以商业起家,还因热心公益,在地方上颇有名望。论出身、地位、名誉和家业与王家相似。只因王家后继无人,家道日渐败落,而蒋家子孙有出息,年年兴旺。蒋肇聪连死两妻,果然命硬,也怪这两个女人运舛命薄,无福消受。第一个妻子虽然留下一个儿子,也早已由祖父蒋玉表做主,过继给二房,蒋肇聪所挣的财产,将来无形中就会转移到别人手中,所以他也急于要再娶,希望能为他生个儿子,继承他的产业。

王采玉一直默默地聆听,越听越觉得自己和那从未见过面的男人,有一段越来越接近的缘分。当老母提到姓蒋的希望能有个儿子时,相面先生的话又从她心底里冒了出来。这一次不像过去那样像闪电一般,一闪即过;而是变成了隆隆雷声,震撼着她的心。莫非相面先生那四个字的谶言竟应验在这件婚姻上?难道冥冥中真有一段命中注定的姻缘?

老母不知道女儿心中千丝万缕、翻腾不定的思绪,只见她红着脸,低着头,像是心神不宁,犹豫不定,便再用道理和感情去打动她、说服她:“我和你阿爸养你兄弟姊妹三个,你两个弟弟不争气,你是又有志气又孝顺。你在娘家时,王家老小全靠你,你出嫁了还来接济。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仍旧不忘娘家。没有你,我怎么也活不到今天。不过,你再要反过来仔细想想。靠你做针线生活赚来的钱,就算养活了我,也不能帮你两个不争气的弟弟重振门庭!你死去的爹,王家祖宗,在九泉之下都巴望着你啊!你要我长命百岁,可是我眼看你为我吃苦,真恨不得早一点去见阎王!我至今还活着,就是想看到王家子孙能有出头之日,让我再能真正享几年儿孙福啊!”

老母满面滚滚热泪,满口肺腑之言,使孝顺的王采玉感动不已,又倏然憬悟到作为王家后辈应挑起光复家门的重任,她那少女时代的青春热情,仿佛死灰复燃;她过去那种坚强刚烈的性格,也重新回到她身上。她应该从昏暗的囚室里冲出,从虚无走向现实,重新做人,使王家重振门楣!“那姓蒋的我没见过,”老母又哄劝,“听你堂兄贤栋说他为人不错,只是年纪比你大二十二岁。如果你能为他生个儿子,那——”

王采玉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把相面先生对她说的那四个字脱口而出:“相面先生说我将来大富大贵,‘必得贵子’!”说罢,自知失言,羞赧地连忙低头。

没想到从女儿嘴里冲出来这么一句包含着允诺希望和喜悦的话。再也不必多说了。老母兴冲冲地离开金竹庵,派人把在溪口玉泰盐铺当账房的王贤栋叫来,答应了这门亲事。

蒋玉表、蒋肇聪父子知道王采玉也是名门之女,虽然先对她又是寡妇又是带发修行有些顾忌,在知道她命中“必得贵子”后,便引起他们无限遐思和神往,仿佛蒋家的兴旺和福根就落在这位比她年轻二十二岁的寡妇身上,便毫不犹豫,也不顾第一个妻子娘家的反对,欣然让王采玉嫁到“丰镐房”。

丰镐房在奉化溪口是名门望族,前几次办喜事都是挂灯悬彩,吹吹打打,用四人抬的花轿将新娘接来。可是按照浙江奉化的旧俗陋习,男的妻亡续弦,只要对方是黄花闺女,他仍是“新郎”,可用花轿将新娘接来,在鼓瑟齐奏中拜堂,在宾客的祝贺声中合卺洞房。然而女的要是夫亡再醮,不论男方曾经结过亲还是未婚,女的就不许穿戴新娘应有的凤冠霞帔,不许坐花轿,也不正式拜堂。男家门口不挂灯结彩,除了几房亲属外,概不请客,要在毫无喜事的气氛中悄悄成亲。

王采玉服从家乡的风俗,她既不感到委屈、自卑,也不在乎人们对她的歧视和奚落,她先从金竹庵回到家里,脱去海青僧衣,将一头青丝梳成发髻,又亲手做一套绣着细花的素色袄裙。在一个乾宅挑中的黄道吉日,先去王家祠堂叩祭祖宗,拜别亡父之墓,又在已经破旧的明堂里,跪在老母面前哭别,再和两对弟妇告离,然而跨出家门,以稳重端庄的脚步,走出葛竹村,足足走了两百步远,才见到一顶男家派来接她的蓝布小轿。轿夫请她上轿,她回头朝娘家依惜而又满怀信心地顾盼一眼,毅然登上小轿,像平时刺绣时一样,坐得端端正正,脸色庄重肃穆,又微露迎接新生的喜容,双手捧住亡父遗赠的古瓷玉器,心里蕴蓄着外人无法理解的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没有热闹的吹打,没有响亮的鞭炮,她悄悄地,再嫁到溪口丰镐房。五蒋介石出世

四十五岁的盐铺老板蒋肇聪娶二十三岁的寡妇王采玉,成为溪口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题。大多是诽谤年轻寡妇已带发修行又不肯守节的流言蜚语。有的说“八败命”的寡妇也一定会给蒋家带来厄运;有的说王家嫁女,是看中玉泰盐铺的钱财,倒贴娘家。更有人谗言: 王采玉母女故意编造相面先生说她“大富大贵,必得贵子”的谎言,骗蒋家掉进设下的圈套。可是蒋肇聪毫不在意,他眸顾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端庄娴淑、沉稳能干的“续弦”,真是心满意足,同时在她身上也真寄予“必得贵子”的期望。新房就设在蒋家“发祥地”玉泰盐铺内东楼的一个房间里。除原有家具外,王采玉只要求添置一把在娘家时坐着绣花的同样红漆木椅;又将亡父遗赠给她的那件古瓷玉器,放置在镜台上,这是她唯一作为永远纪念的嫁妆。在三天“闺房之乐”中,肇聪对采玉的不幸命运十分怜惜,也同情葛竹她娘家的衰落,便慷慨允诺按月送钱供养年老岳母和庸碌无用的两个阿舅。又为了使采玉享受迎亲时未能得到的欢乐和尊重,并抬高她在家乡溪口的地位,竟破例摆脱盐铺的事务,在父亲蒋玉表鼓励下,亲自带着她去祭祀历代祖先,遨游溪口胜地。

他们先坐轿去宁波东乡小盘山,祭拜四明第二代蒋氏先祖、后又成佛的“蒋摩诃太公”坟墓。又去白水巷的蒋家祠堂,叩拜曾官封光禄大夫的蒋浚明牌位,让王采玉知道奉化的蒋氏家族不但有世间少有的仙缘,还有高人一等的官运。第二天,他们双双登上雪窦山,瞻仰千丈岩。只见千丈素流,在阳光下,汇为五彩瀑布,气势雄伟,澎湃直泻。他们又上行至又名“天柱”的妙高峰。在峰顶遥望与蔚蓝天边相衔的绝色风光,如临仙境,使人心旷神怡。蒋肇聪赞不绝口地吹嘘溪口风水好,是个山明水秀、人杰地灵的寄瑰宝地。在王采玉眼里,这些美妙的风景,都将成为她五彩刺绣的图本。她要用自己灵巧的手指,在上面绣出她向往的人生美梦和蒋家辉煌的前程远景。想到这些,她从未有过地纵情嬉笑。她又把恢宏绮丽的溪口与重山闭塞的葛竹和穷乡僻壤的曹家田相比,前者商市云集,四通八达,真是财源旺盛,人尽其才!谁都愿意在这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如今她能与既真情又体贴的蒋肇聪结为姻缘,丈夫又不嫌卑她的身世和家庭,反以礼相待,就更禁不住心花怒放,便真诚而又亲热地向丈夫表示: 此生此世,以身相许,矢志克尽妇道,亲自抚养前妻留下的儿女来报答夫君赐予自己的情义和恩情。

蒋肇聪按照乡间俗习,婚后三朝要双双回门拜见岳母。可是采玉的母亲,自忖只比女婿大五岁,羞于接受这位贵婿的叩头,加上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将会趁机生事,便婉言谢绝了。

由于蒋肇聪对新娶妻子的宠爱和抬举,使四邻八舍对王采玉渐渐地另眼看待,改变口气,只有与蒋家有切身利害关系的两个前妻的娘家,却不肯放过,第一个妻子的徐家更是胡搅蛮缠。在听到王采玉要亲自抚育徐氏遗留已有十岁的介卿和十三岁的瑞春姊弟俩时,就诽谤“八败命”一定要把蒋家唯一的后代断送,就气势汹汹声言,如果蒋家不把介卿姊弟送到外婆家,便要派人来上门接走。第二个妻子孙氏的娘家是萧王庙镇永兴行盐酒店老板,永兴与玉泰两家店铺,早在配成姻亲前,就是经商的合伙者。孙氏死后,肇聪也没有“人走茶凉”,反而格外热络,在营业上竭力支持,现在蒋肇聪这条“埠头黄鳝”另娶新妇,会不会有了新人厌弃旧亲?孙家不负焦急,很想前去试探,然而子有关规矩要紧,不能就尊屈驾先去说情,只得矜持地等蒋氏夫妇上门。

其实,王采玉早已准备到徐、孙两家去拜亲。在听到种种风声后,顾不得自己“三朝”回门到葛竹,便催丈夫先去前两位妻子的娘家。按路程徐家和溪口只有五里之遥,而去萧王庙孙家来回要半天路程。可是玉泰盐铺正有一笔货,要与永兴行合伙,需要立即接头,而且去徐家一定要带上瑞春和介卿。介卿因吃喜酒吃坏了肚子,连私塾也不上,哪里能去外婆家?蒋肇聪夫妇便备了“三头六包”礼品,坐轿去萧王庙镇。孙家事先得到讯息,没想到贵女婿和娇新妇,不去徐家先到孙家,有些受宠若惊,就要儿子孙琴凤到村门口放爆竹迎接。

王采玉把孙家当作自己娘家,完全以“三朝回门”的仪式去见孙氏父母。她一下轿,就像对自己亲兄弟一样拉着来迎接的孙琴凤的手,与丈夫一前一后跨进大门。看见客堂里一对老人,不等指点,就赶紧上前,亲热地唤一声: “阿爸,阿姆!”请二老上座,自己跪下行见面礼。二老还来不及掏出见面钱,王采玉又亲自倒了两杯热茶,双手捧上,拐脚的孙昭水高兴得眉开眼笑,要妻子赶紧从房里取出一朵珠花,赠给王采玉。

大家坐定后,孙家二老作为长辈,表示关心地寒嘘几句,蒋肇聪便开门见山地提出:“玉泰盐铺接到一笔生意,人家要一万斤盐,我想和永兴合作,各出一半。不晓得永兴有没有现货?”

过去两家店铺合伙,主要是水陆两路的货运,生意各做,这次“埠头黄鳝”居然提出合作经营,分明是女婿挑丈人赚一笔现成的外快。这说明蒋肇聪娶了新妇,非但不忘记旧亲,还比前更亲。孙家老夫妇高兴地表示谢意,也看到蒋肇聪与王采玉相视而笑,便意会到这位贤惠的新妇在这件事上一定帮了不少忙,为蒋、孙两家继续保持亲缘出过好主意。

为了迎接姊夫和新阿姊,孙家的三个儿子都奉命在场。大儿子孙润木,因父亲患足疾不便,近年来就由他出面主持店务,润木生性温润木讷,不善经营,店里营业不如以前那样兴旺。听到蒋肇聪答应以后要大力支持,生意合做,钱财分享,像找到有力靠山,高兴地笑得嘴也合不拢,活像一只“敲开木鱼”。二儿子孙玄木,是举人出身,现任户部主事,同时还在奉化风麓学堂担任教习,他一心攻学求仕,对商业不感兴趣,所以对经商的姊夫也较冷漠。三儿子孙琴凤,自从在镇口迎接姊夫和新阿姐进家门后,一直笑眯眯地站在既是客人又是亲人的新婚夫妇身后,还殷谨地送茶敬烟。王采玉拿他和自己两个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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