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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6 11:4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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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意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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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河畔,有女莲唤

清水河畔,有女莲唤试读:

清水河畔,有女莲唤安意若兮 著版权信息

清水河畔,有女莲唤

安意若兮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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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bookdna.cn● 前言:我只不过是一个喜欢讲故事的女人● 一、疯癫的女人● 二、莲唤出生● 三、噩梦初始● 四、梦里的惊悸● 五、傍晚的逃离● 六、静夜里的黄梅戏● 七、别样的温暖● 八、撞破的秘密● 九、玉兰奶奶的愤怒● 十、河畔可采莲● 十一、莲花糕上月儿圆● 十二、茶香气里的忧虑● 十三、棒打李老汉● 十四、十年并不如梦● 十五、欢喜若莲开● 十六、河畔皑皑雪● 十七、雪下青青草● 十八、苍苍暮色晚● 十九、一命呜呼矣● 二十、春暖花会开● 二十一、桃花点点红● 二十二、鸢尾花开妍● 二十三、君生我亦生● 二十四、小荷初露尖角● 二十五、意在一杯中● 二十六、开业会春风● 二十七、君心一如故● 二十八、心心相映红● 二十九、不胜凉风的娇羞● 三十、琴音袅袅起● 三十一、那片温柔的海● 三十二、庙会上的争执● 三十三、春晖回来了● 三十四、辗转反侧的夜● 三十五、噩梦的重现● 三十六、万里送行舟● 三十七、美人和泪辞● 三十八、明月不谙离别● 三十九、特殊的宴席● 四十、纸包不住火● 四十一、苦涩的楝花● 四十二、流言满天飞● 四十三、坟头被掘了● 四十四、女人的厮打● 四十五、出人命了● 四十六、月圆人未圆● 四十七、死者长已矣● 四十八、莲花声声唤前言:我只不过是一个喜欢讲故事的女人

2017年3月,儿子两岁半,我终于在“封笔”七年之后,重新拾起写作这一爱好。因为许久没动笔了,所以刚开始稍微有点困难,明明有很多想说的话,却总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而好不容易写出来,却总有词不达意的感觉。后来,写的多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样,一直到今年8月,我一直独自运营自己的公众号。因为所有空闲的时间,我都用在了写东西上,所以这两年我的生活简单而平静,内心也如一池安静的水。

在和南瓜屋翠翠小姐姐商量系列故事时,我提到了自己一直想写的女性故事系列,得到她的赞同和支持,于是,我一直在想这个主题的名字和引导语。

在提笔写故事之前,我还是想写一段写在前面的话,作为我这个系列的开端。

其实在大象老师最初加入南瓜屋时,我就大体浏览了一下南瓜屋里面的故事,总感觉自己有点驾驭不了。写了一阵子,我才发现自己的文风还是比较适合南瓜屋的。就这样,如同大象老师所言,我乐此不疲地在南瓜屋里开拓疆土。

这两个月以来,我一直在思索关于写作的一些事儿。以前啊,我总觉得语言对于一篇文章非常重要,后来我发现一篇文章只要有吸引人的灵魂所在,语言不过是附丽。那些质朴的、平实的语言所凝成的篇章,依旧可以引人注目。就像我喜欢的作家迟子建的作品,就像我痴迷的雪小禅的文章。

她们文章的内容大都是生活中平淡无奇的小事件,但是读起来却别有一番意味和天地。他们的语言算不上华丽,但又有着无限的延展空间,让人读起来有豁然开朗之感,亦能清晰窥见里面的故事以及作者的灵魂。这样看来,好的语言,大抵就是“绚烂至极归于平淡”吧。

如此看来,鸡毛蒜皮,柴米油盐,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皆成成文章。一句话,一首诗,一段话,一篇文章,皆是故事,而故事里的人和事,说是是也不是。每一个故事,都是你的,你们的;他的,他们的;我的,我们的。所谓文学,不过是借语言之手,讲一个好听的故事,而我只是一个爱讲故事的女人。

在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闪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些熟悉的,陌生的脸庞:秀莲,菊英,莲唤,梅英,苏蕊,李木……她们或美丽,或丑陋;或年幼,或年长;或幸福,或悲苦;或早亡,或安好。她们的经历与我们相似却又不同,她们如花,如草,如叶,如云……幸福也好,凄苦也罢,在这些不短不长的流年里,都如一首首回环往复、荡气回肠的歌。

而我站在光阴之水的彼岸,一遍又一遍回味这些让我欲忘不能的故事,一遍遍吟咏这些让我快乐又让我忧伤的歌。

她们的锦瑟流年,意在祈愿,愿来生她们能够: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

痴心也好,妄想也罢,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喜欢讲故事的女人。一、疯癫的女人

在小城的东南,有一条一路向南的公路。这条公路,年代久远,几经修缮和拓宽,最后变得平整、宽阔,成为重要的交通要道之一。与这条公路并行的河流,有一段叫做清水河。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流经清水镇上的清水村。

在清水河两畔,零星长着各式各样的树。夏日河水暴涨,河岸两壁的泥土经过暴雨的冲刷,便会裸露出许多树根。长短不一,参差不齐,连同两壁上形状不一的沙石,一同展现在眼前。有的时候,暴雨连同大风的袭击,河岸上的杨树或者梧桐树,有的驼了背,有的干脆就横亘在河面上,任由枝叶浸泡在河水中。晴天的时候,树叶在微风中,在阳光下,发出窸窣的声响,像是在讲述一个又一个故事。

依河而建的便是清水村,村里的人不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过着因循守旧的日子。因为比较闭塞,村子相对安宁和祥和。早晨,鸡鸣犬吠随阳光一同升腾在空气里;傍晚,清水河的水汽连同炊烟,一同笼罩在河面上。

在清水河上有一个给水站,负责在旱涝时调节水位与水量,后来因为大量的人工修渠,这给水站便失去了用武之地,但它却成了拾荒人暂时的庇护所,并最终成了莲唤的家。

午后的清水村闷热而静谧,除了偶尔的树枝摇动之外,便是咿咿呀呀的蝉鸣声。莲唤穿着一件桃粉色绵绸裙子,坐在清水河岸边,远远望去,就像是水中的一朵莲花。她披散着头发,光着的脚丫,在清水河里,荡来荡去。

莲唤的父亲,是清水村的村民,但在清水村也只有一个胞弟。他们年幼丧父,在母亲含辛茹苦拉扯下,勉强保住性命。但是莲唤的父亲,因幼年疾病,也落了个腿脚不灵便的毛病,后来生活所迫,便外出拾荒。数年后归来,带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外地女人,便将家安在给水站。

那个女人有着清瘦的面庞和高挺的鼻子,配以高挑的身材和齐肩的长发,远看,真像是一个美丽而又正常的女人。莲唤的父亲带着这个女人出现在清水村的时候,曾经引起轩然大波,好事儿的人都来围观,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有人特别羡慕腿脚不灵便的拾荒人,能白捡了个模样这样周正的女人。但是,也有人觉得匪夷所思:这女人绝对不正常,不然,谁会跋山涉水,跟一个有残疾的人落脚在这给水站里。

说实话,论相貌,那个女人算是漂亮,但是当她的目光时而闪闪烁烁,时而呆滞无神,说话语无伦次,而又不停地念念叨叨的时候,完全是一副疯婆子的模样。

的确,这个女人,正常的时候,话不多,也能够勉强洗衣煮饭。但是癫疯的毛病要是犯的话,就会将正在洗的衣服,一股脑扔进清水河里。也会拿着烧火棍在空中乱舞,或念念叨叨,或光着脚,披头散发在清水河边,追着遛弯的鸭子一通乱跑。

无疑,这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在物质匮乏和见识短浅的年代,没有人会有财力和精力去为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寻医问药。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在清水河边,生儿育女。二、莲唤出生

在莲唤之前,莲唤的母亲生了两个孩子,但都不幸夭亡。最大的孩子,出生在夏季,还未满月的时候,恰逢莲唤的父亲外出有事,莲唤的母亲犯了疯癫的毛病。她将尚在襁褓里的孩子,裹在厚厚的棉絮里,等莲唤的父亲回家四处寻不见婴孩的时候,看见莲唤母亲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棉絮包裹,抢过来打开,便看见那个婴孩的脸上满是红点,双眼紧闭,已经没有了鼻息。

那个瘸腿的男人抱着尚有余温的婴孩,在清水河岸边哀嚎了一阵子,又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巴掌,抬手刚想要打那个疯癫的女人时,却看见那个已经恢复正常的女人,指着他怀里的婴孩,双手比划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哭。他抬起的手,缓缓地放在婴孩的脸上,温柔而又无限怜惜地摩挲着。

那一日,清水河的水无声地流淌,就像这人世间的悲苦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因为丧子之痛,那个女人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且每次发病,怀里都会抱着一个破旧的包裹,她摇晃着那个包裹,时而发笑,时而咿咿呀呀地哭,那模样,让人看了莫名的心酸。好在第二年的冬天,她顺利生产了一名男婴,有了第一个孩子的不幸,莲唤的父亲格外小心,但是这个孩子,在六岁那年,因急性脑膜炎,一头倒地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连遭不幸,莲唤的父亲日渐消瘦和衰老,他一瘸一拐的身影,倒映在清水河中,河水缓缓流淌,似乎也发出无声的哀怨、同情和叹息。他倚在清水河岸边的青石块上,一颗又一颗地吸着劣质的旱烟,好像那些弥漫的烟气,能够带走他内心无限的哀愁。

清水河川流不息,人世斗转星移,生活总要继续。幸福也好,不幸也罢,活在这人世间,谁都不会事事顺心,更何况他是一个残疾的、贫穷的拾荒人,外加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活下去,就好。活着,总比没命强。

三年后的春天,清水河侧畔的一个小池塘里,冒出了几个嫩芽,那几个嫩芽不像以往的水草,细细长长地向上擎着。它们微微卷着,横斜在河面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卷曲着的嫩芽,慢慢舒展开,平铺在水面上,竟然是几片莲叶!

初夏,在几片碧绿的莲叶之间,鼓了几朵花苞,淡然地挺立在池畔。一阵风吹来,颇有轻装临水照,飘飘似鸿舞的韵味。

这一年夏天的一个正午,给水站里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那个疯癫癫的女人又临盆了。接生婆抱着孩子不停地夸赞,说接生了了这么多孩子,还没见过刚一出生就这样水灵的女娃呢!她望着远处将开未开的莲花,嘟囔着不如取名“莲唤”吧,有莲花声声唤之意,也有儿女“连环”之意。

瘸腿拾荒人伸手抱过产婆怀中的孩子,兴奋地连连称是,这个女孩,便是莲唤。彼时,莲唤的父亲已经接近四十岁了,老来得女,让他那张皲裂笑成了灿烂的花。

莲唤就这样在他父亲的精心呵护下,学会说话,学会走路,学会一个人坐在河岸边上,光着脚在水里荡来荡去,她如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在清水河两岸。三、噩梦初始

连续失去两个孩子,莲唤的父亲对她极为疼爱,唯恐稍有不慎就会再度失去这个孩子。因为生在清水河边,加上莲唤那疯癫的母亲不大中用,父亲可谓是寸步不离莲唤。

他去田间锄草,会挑选不太闷热的日子,为的是将莲唤带在身边。他去河边放鹅,也会带上莲唤。这样好说歹说,一直到七岁,莲唤都平安无事,他的父亲才松了口气。他将莲唤送进学校念书,自己四处打点零工,补贴家用。

说也奇怪,莲唤的母亲疯疯癫癫,但是她却聪明伶俐,在学校念书很顺利。每天下午放学,她都会在清水河边,趁着天色未晚写作业。傍晚的风,吹起她的碎花布衫,齐耳的短发在晚风里凌乱着,一双会说话的眸子,灿若明星。

清水村的人们每每见到莲唤,总会忍不住赞叹,夸她漂亮,也夸她懂事、伶俐。每次听见人们的夸赞,莲唤父亲的内心就会升起一丝欣慰和骄傲,他想着,等这孩子长大成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若人生一直这样平和安宁,哪怕生活苦一点,又能怎样?

莲唤的噩梦,从八岁那年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中。

莲唤的梦中,曾无数次重现这样熟悉而又陌生,遥远而又令人恐惧到窒息的梦。梦中,那双青筋暴露的粗糙手掌,漫过她的肌肤,令人发呕的口臭弥漫在鼻端,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及两腿之间的冰凉和粘稠。

她无数次在这样的梦里惊醒,在自己的哭号里惊醒,惊醒之后的她,独自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就像一朵久经暴晒而萎黄的莲花。

那是一个夏日的周末,她的父亲照例外出干零活,她则和自己的母亲一同午睡。不久之后,她呗一阵歇斯底里的声音惊醒。朦胧中,她看见母亲正在上蹿下跳。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么多年来,她亲眼目睹过很多次类似的场景,但是这一次不同。她的手里拿着菜刀,上下挥舞,嘴里啊啊呜呜。看见莲唤醒了,她忽然挥着菜刀砍向莲唤。莲唤到底还是小孩,她本能躲向一边,困意全无。她慌忙逃出给水站,沿着河岸拼命地跑,而那个癫疯的母亲,竟然拿着菜刀,一路追了出来。

午后的村子静悄悄的,莲唤害怕地竟然忘记了呼喊!她就那样穿着背心短裤跑向最近的一个小屋,那个小屋里住着与她父亲要好的李老汉。

李老汉是独居老人,无妻无儿无女,今年五十多岁。晚上没事的时候,他常会和莲唤的父亲坐在清水河岸边喝二两小酒,论辈分,莲唤称李老汉为伯父。

在每次被噩梦惊醒的时候,莲唤曾无数次想:如果可以,在母亲癫狂的那个午后,她宁愿死在她的刀下,也不愿意承受着无处可说的恐惧、煎熬和耻辱。

可是,这个令人痛苦的记忆,就像是一枚深入骨髓的刺,一碰就会流血不止,疼痛不止,即使拔除,那些被毁掉的肌肤,在某一个时刻,也会隐隐作痛。

有些人活着,但是,他已经死了,这,或许就是生不如死吧!四、梦里的惊悸

莲唤从李老汉家里仓皇跑出来的时候,她那疯癫的母亲已经恢复正常了。她正坐在灶间烧火做饭,看见莲唤跑来,她双手比划着,做了一个吃饭的动作。莲唤木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跑进给水站里自己的小屋。

屋外灶间柴草燃烧的青烟,熏得她的鼻子发酸,她将头埋在被子里,身体因为恐惧、惊悸而瑟瑟发抖。

日渐西沉,夕阳的余晖洒在清水河面上,层层鳞浪在微风吹拂下,慢慢翻卷着,翻卷着。岸边参差不齐的树枝以及浓密的水草,披着晚霞的光辉,静静地伫立着,娇羞着,像是盛装的新酿。河里游着的水鸟、鸭鹅你追我赶,在暮色降临里,渐渐成了一抹残影。

莲唤的父亲带着一身暮色归来,像寻常一样在清水河畔,就着昏暗的灯光,边吃晚饭边喝一小盅散装白酒。他发觉莲唤有点闷闷不乐,但是也没多想,就任由莲唤坐在清水河畔,光着脚在河水里荡来荡去。

夜色下的清水河静谧而神秘,河面上倒映着一弯柔媚的月影。晚风拂过芦苇,哗啦哗啦的声响划破夜的宁静。莲唤的脚,在河水里划着,划着,直到夜色渐浓,直到温热的河水渐渐变凉,直到她的父亲唤她回屋歇息。

白昼的一切,都在夜幕下隐去了原本的模样。

莲唤揣着这样令人惊悸的、恐惧的心事,沉入梦乡。

她似乎回到春天杨柳发芽的时候,她的父亲在清水河边,为她编了漂亮的柳条帽和柳条哨。她偎在父亲身边,胡乱吹着柳条哨,惹得父亲捧腹大笑。她似乎回到了初夏时节,新生的芦苇叶散发的清香,长久地弥漫着清水河畔。她随父亲站在岸边,扯下几片苇叶,扔进白米饭锅里煮着。白米饭煮好之后,颜色青青,清香无比。舀上一大勺子白糖,竟然吃出香米粽子的味道。

她沿着河畔走啊走啊,她渐渐跟不上父亲的脚步,她呼喊着,她疾步奔跑着,跑散了发辫,跑掉了鞋子,依然没有追上父亲。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芦苇深处,她摔倒在地,却用尽全力匍匐着……

她在自己的哭声里醒来,猛地坐起身来。梦里依稀残存的情景以及黑夜的恐惧,一并袭向她。她顾不上穿鞋,摸黑跑进隔壁,坐在简陋的木床边沿。她摇醒父亲,嗫嚅着害怕,父亲迷迷糊糊,看了她一眼,转身又鼾声响起。她试图摇醒她疯癫的母亲,让她陪她一会,哪怕一会,也好。但是,借着微弱的光,莲唤依稀看到睡梦里的她,嘴边流着长长的涎水,漫湿了枕巾。

窗外月光依稀,清水河发出约微的水流声,那声音里有无奈,有幽怨,就像是似有似无的叹息。

莲唤在黑暗里战战兢兢地重新回到那间促狭的小屋,蜷缩在床上,孤独地拥抱着属于自己的无助、恐惧和哀伤。

莲唤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她的父亲坐在清水河岸边抽旱烟。她疯癫的母亲,正坐在清水河边浣洗昨日换下的衣服。潺潺的河水流声在清晨显得清亮无比,灶间还未完全熄灭的余火的香气以及锅内食物的香气,一并萦绕在空气里。

白昼间的一切,还是原来的一切。阳光下的一切,都极尽美好和祥和;就像河底暗流涌动,河水却依旧慈眉善目地流淌。五、傍晚的逃离

傍晚的时候,莲唤正在屋外写作业,父亲携着一身霞光收工回来。他今天特别开心,手里提着一小块烧猪头肉,还有一小瓶散装的白酒。不一会儿,他从灶间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白瓷盘子,里面齐齐整整围了一圈切得薄而齐整的烧猪头肉,中间堆放着一小撮捣碎的蒜泥。因为肉片切得特别薄,所以微红的颜色里有那么一点点透亮,有一点节日里盛宴的味道。

年年岁岁,闭塞的清水村人生活虽平静祥和,但寻常人家的生活也是捉襟见肘,尤其是莲唤家。夏季还好,可以偶尔从清水河里捉几尾鱼或者捞起悉数田螺与河蚌,打打牙祭。冬天河水冻住的时候,就只能靠着秋后收成的些许白菜、萝卜或者夏季晾晒的梅干菜对付了。

除非遇到重大的节日,或者辛劳大半年领了工资那天,村民们就会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脚,买上半斤八两的肉食。每每那时,就连空气里也浮动着欢欣喜悦。

莲唤的父亲,将那个异常珍贵的白瓷盘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布满油污的木桌子上。虽然他的脸因为长期辛劳而布满了褶子,但依旧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就如同过年一般——的确如过年一般,他们家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沾荤腥了。

所以当莲唤看见父亲手里提着的那一小块红烧猪头肉的时候,她非常高兴。她努力吞咽着口水,奋笔疾书中依然不忘记深深嗅了好大一口空气里的,让人垂涎欲滴的烧猪头味的香气。

听到父亲的呼唤声,莲唤快速地整理好作业和书包,挨着父亲坐在木桌旁,在酒香气里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烧猪头肉,蘸一下圆盘中间的蒜泥,满足地嚼着。

父亲坐在月光里,开心地边咂口小酒边聊做工时的见闻,莲唤心猿意马地听着,她的注意力全在那盘烧猪肉上。父亲看见她有点迷离的眼神,兀自笑了笑,将那盘子移到莲唤面前,告诉她多吃点。

莲唤刚想去夹为数不多的烧猪头肉时,李老汉出现在给水站旁。他夹着旱烟,咳嗽着向着木桌子走来。莲唤的父亲招呼他坐下,起身去灶间为他拿了一个酒盅,两人便你来我往地对酌起来。

莲唤忽然间感觉自己的肚子饱饱涨涨,就再也吃不下去任何东西了,甚至是美味可口的、许久都未吃到过的烧猪头肉。她放下碗筷,看了父亲一眼便走出了给水站。

村子里静悄悄的,尽是炊烟的味道,偶尔的几声犬吠声,打破暮色里的宁静。莲唤沿着给水站旁边的公路,慢悠悠地走着,走着。晚风夹杂着河水的潮气以及水草的清香,萦绕在她的鼻间。河岸的芦苇,在晚风里浮动着,依稀传来芦苇叶摩挲的细微声响,还有若有若无的唱黄梅戏的声音。

莲唤走着,听着,黄梅戏的唱声在夜空里稍显凄切,让莲唤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夜色朦胧里,她看见清水村西坡上的院门口,坐着一个挽着发髻的老妇人,正跟着老旧的收音机里的声音,咿咿呀呀唱着黄梅戏。

她边唱边摇晃着手里的蒲扇,身子也随着蒲扇左右摇动,仿佛整个人都沉溺在戏里的故事,仿佛她就是戏里的人儿。六、静夜里的黄梅戏

这个坐在院落门口哼唱黄梅戏的老妇人,大概六十岁。花白的头发,梳得光滑齐整,在脑袋后面松松垮垮地用黑色网兜挽了个发髻,发髻两边各别着两个纯银打制的U形网针。她的脸虽布满褶子,但是面色红润,看着精神矍铄。

她叫玉兰,和她年龄相仿的都叫她玉兰嫂子,晚辈们叫她玉兰婶子或者玉兰奶奶。她年轻时是个美人,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特别喜欢笑。她笑起来从不扭捏作态,而且声音响亮,一看就是个乐观爽朗的人。当然,她干起农活来,一点都不含糊。乡村的女人,美貌不过是一种附丽,要想在乡村生存下来,必须靠力气,靠勤劳,靠心灵手巧,而唯独美貌,最不能当饭吃。

玉兰奶奶常去给水站旁边的清水河洗衣服。莲唤常常看见她坐在岸边的青石板上,用力地捶打、搓洗她的粗布衣裳,然后她将这些布满皂角沫的衣服,放在河水里漂洗。阳光下,她的鼻尖上布满了密密匝匝的汗珠,耳畔的银耳环明明晃晃,连同空气里弥散的皂角的清香,都是格外的曼妙。

有时,她来洗衣服的时候,会给莲唤带来一个刚从灶间取出来的烧土豆,软软的,香甜可口。有时会是刚从园子里摘取的黄瓜或者西红柿。她洗完衣服的时候,会和莲唤的父亲或者她疯癫的母亲聊上一会。赶上不忙的时候,她会坐在清水河边,给莲唤梳一回漂亮的发辫,,然后哼唱着,端着她的木盆,慢悠悠走回家。

她打心底喜欢莲唤这丫头,也是打心底怜惜和疼爱这个伶俐可人的姑娘。

玉兰奶奶在黑暗里哼唱着缠绵凄切的黄梅戏,她深陷的眼窝里,因为太过深情而流着泪,她佝偻的背影在夜色里,氤氲成一幅画卷。莲唤坐在她的不远处,听着这婉转凄切的调子,轻声叹了口气。

玉兰奶奶回转身子的时候,看见莲唤坐在不远处,便招呼她过来。莲唤于是就在玉兰奶奶身边,紧紧偎着她坐下。她能明晰地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暖,以及弥漫着皂角香气的蓝布褂子。

莲唤的父亲,对她也是极为疼爱,但是他毕竟是男人,也毕竟粗枝大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莲唤越来越需要来自母亲的柔软的呵护与疼爱。可是,她的母亲时而正常,时而疯癫。正常的时候,也只能勉强为她操持基本的生活,柔软的呵护,她不会,更不懂。

因为自己吃饭吃到一半就跑出来了,所以不久之后,她的肚子边开始咕咕叫了起来。玉兰奶奶停下了手中的蒲扇,转身走进里屋,在黑暗里摸索一阵子,便走了出来。

空气里有着轻微的玉米面的甜香。

莲唤依偎在玉兰奶奶的旁边,大口大口地啃着手中金黄的玉米面饼子。玉米面的甜香,玉米饼子的软糯,让她忘记了那盘还未好好品尝的烧猪头肉。

破旧收音机里依旧播放着咿咿呀呀的黄梅戏,玉兰奶奶摇着扇子,扑打着那些想要趁机饱餐一顿的蚊子。

莲唤就这样依偎在玉兰奶奶的怀里,在她轻微的哼唱声里慢慢沉入梦乡。

玉兰奶奶伸手关掉收音机。收音机最后收线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的夜里,像极了沉闷的叹息。七、别样的温暖

夜凉如水,露华深重掩柴扉,一抹残月映水中,应怜芳梦冷。

不久之后,给水站的方向传来了莲唤父亲唤“莲唤”的声音,寂静的夜空瞬间起了几点涟漪。“莲唤,莲唤”,她父亲苍老而又浑厚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响亮。玉兰奶奶摇醒莲唤,领着她循着父亲的声音走去。莲唤紧紧牵着玉兰奶奶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走丢了似的。

李老汉颤巍巍地跟在莲唤父亲身后,手里燃着的旱烟,晃在他的手里。莲唤的父亲看见玉兰奶奶领着莲唤,便停止了呼唤声,连声道谢,伸手更要接过她手里的莲唤。而当李老汉从莲唤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莲唤的那只还未从玉兰奶奶手里伸出去的手,轻微得抖了一下,连带着身体一并战栗了一下。

玉兰奶奶明显感受到了这种颤抖,但她只是以为是夜里的风吹,让刚刚睡醒的莲唤有点不适应。

打这次以后,莲唤往玉兰奶奶家跑得就更频繁了。她有时跟在玉兰奶奶的身后,缠着她讲清水村的奇闻轶事;有时和她一起,边听收音机里似懂非懂的戏文,边在门槛边闲聊。

在母亲身上得不到的呵护、温暖和关照,在玉兰奶奶身上,莲唤似乎都得到了。

玉兰奶奶心灵手巧,即使此时的她已到花甲之年,但是她做的面食,依旧花样繁多;她的女工,依旧如当年般细致精巧。

莲唤在玉兰奶奶身后,学会了做各种乡野特有的面食。春夏之交,清水河两岸的槐花盛开,大老远就会闻见那种沁人心脾的馨香。这个时节,玉兰奶奶便会采摘鲜嫩的槐花,用清水冲洗一番,放在提前和好的面糊里面,稍微醒一会。待锅里的油热的时候,将面糊倒进去,灶间便会飘出有人的香气。

出了锅的槐花饼,外酥里嫩,轻轻咬一口,约微能够嗅到槐花的香味,还有鲜嫩槐花嚼起来的咯吱声。

这或许就是那个年代,比较美味的食物了。能够假时节之势,将时令特有的菜蔬搬到餐桌之上,那她们就是乡村里心灵手巧的主妇了。虽然,人活着不是为了吃饭;但是,要想活着,必须要吃饭。任何时候,任何境地,人都以食为天。

莲唤跟着玉兰奶奶,虽不是耳濡目染,但对于制作面食,也能领略个八九。虽味道上稍微欠缺,至少大体模样一致。

她跟着玉兰奶奶学会了炸槐花饼,也学会了制作韭菜盒子还有莲花糕。于是,她在家没事的时候,就将自己学来的这些花样,做给她的父母吃。虽然她的母亲疯癫,但当她吃着韭菜盒子的时候,眼里也能清晰流露出欣喜。当然,边吃边“啊啊呜呜”地比划。

清水河上的人来来往往,清水河岸边青草枯黄了,又生了新芽。清水河岸两边的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莲唤一家,依旧生活在给水站里。白日看芦苇丛生,夜晚枕着水流声声,入眠。八、撞破的秘密

清水河拓宽河道的时候,侧畔那个长满莲花的池塘,并入了清水河。于是,那片莲花在宽阔的清水河里,成长得更加茂盛。长满莲花的清水河,比以往多了些柔美的味道,尤其是荷花盛开的时候,更是独具风姿。

玉兰奶奶是在无意间明白,为什么莲唤的眼神里总是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忧愁的。

秋天的一个午后,玉兰奶奶照例去清水河岸边浣洗衣物。平常的时日,莲唤看见她来,总会总在她身旁,帮她用棒槌敲打皂角。或者用手掬起小小的皂角泡沫。而她疯癫的母亲,也会在灶间胡乱忙着。

可是今天,她只看见几只母鸡在“院落”里悠闲地踱步。“莲唤”,玉兰奶奶在“院子”里边喊边往莲唤一家的住处走。还未进屋,就看见李老汉慌慌张张从里面出来。他的青布条腰带,在腰间随便系着。看见玉兰奶奶,讪讪笑了笑,便匆忙离开。

玉兰奶奶看见莲唤蜷缩在床的一角,像是受惊的小猫,神色木然着。玉兰奶奶的脊背有点发凉,有点发麻,脑袋“轰”得一声,险些炸了。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这个挨千刀的玩意!

这个造孽的畜生!

玉兰奶奶心里闪过许许多多恶毒的语言,这些语言都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怒和悲哀。

她揽过莲唤,轻抚她的后背。莲唤在她的肩上,无声地哭着。她的眼泪如大雨滂沱,打湿了玉兰奶奶的人造棉青花布衫。

许久许久以来,莲唤只敢在夜里悄悄哭。她不敢出声,就只能蜷缩在床脚,瑟瑟缩缩地哭。这个秘密,就像一块石头,横亘在她的心头,压得她难以喘息。

玉兰奶奶在促狭的小屋里,边落泪边叹息。

事实上,八岁那年的噩梦,一直持续在莲唤的生活里。那个李老汉,时常会来,威胁她,强迫她。莲唤反抗过,也想告诉她的父亲,让李老汉丑恶的嘴脸暴露出来。但是,李老汉吓唬莲唤,只要敢走漏风声,只有一个字:死!

当这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莲唤看见他残缺的黄牙,还有那因长期抽旱烟而落下的,泛着微黑的双唇。内心的恶心、恐惧和哀伤,一同翻卷着奔她而来。

死,她倒不怕。可是,如果她死了,那疯癫的母亲,岂不更加的神志不清?而她那残疾的,命途多舛的父亲,又该如何捱过人生的寒冬?

就这样,莲唤在李老汉的“淫威”之下,担惊受怕地过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当然,她尽量躲着李老汉,更不敢一个人待在给水站。当她的父母都不在的时候,她一定跑到玉兰奶奶家,待在那里,她的恐惧就会少了许多。

而今天中午,他看见李老汉蹲在自家门口抽旱烟,她没曾想到在“院落”里晾晒衣物的母亲,会突然想起出去捡拾枯树枝,于是,她就那样,被李老汉堵在屋子里。

而这个秘密,在无意之间被玉兰奶奶撞破。她的心里,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惶恐。

此时,清水河里的莲花,在秋风里静静伫立着,不言不语。树林里的鸟鸣声,阵阵传来,如怨如诉。九、玉兰奶奶的愤怒

莲唤疯癫的母亲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小捆枯树枝,看见玉兰奶奶,伸出她那双嶙峋的手,在空中比划着。玉兰奶奶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后端着她的洗衣盆子慢慢离开给水站。

清水河面在晚霞映照下颇有“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感觉,水鸟和鱼鹰像离弦的箭一般,紧贴着湖面飞行。玉兰奶奶走在霞光里,她的白发连同她的银耳环,在霞光里闪动着。她的背影,显得那样疲惫和老迈。

她经过李老汉家门口的时候,顿了顿,然后“噗”得一声,将一口痰吐在了那扇斑驳的木门上,然后脚不点地离开了。

进了自家的院落里,她胡乱将衣服晾晒上,便坐在厢房里。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着莲唤那布满泪痕的脸,还有眼睛里的一抹阴翳,不住地叹息。

她望了一眼厢房简陋供桌上的观音菩萨像,双手合十,默默念叨了一番。

她别无选择,只好决定将这个秘密放在内心深处,从此,它永远是一个秘密。

那样的年月,或许这也是唯一的选择吧。虽然作恶的罪该万死,但是受伤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的。选择不公诸于众,不是对作恶者的姑息,而是为了不让那个受伤的人再度受伤。

正所谓:流言已经行走世界,真相还未穿鞋。人言可畏,流言的力量,人为的揣测,是一把更加锋利的刀。

唯有沉默。

玉兰奶奶再次见到李老汉的时候,他在村东头的一处乱石处捡拾鹅卵石。他咳嗽着,看见玉兰奶奶走过来的时候,故意背过身去,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看见更好!

玉兰奶奶捡起自己脚边最大的一块石头,扔向李老汉的后背,李老汉忍着疼痛转过身来,玉兰奶奶紧接着又向他扔了一块带尖的石块。那个石块,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他的额头上,瞬间便流血了。

李老汉怒了,他捂着伤口,跳着脚骂道:“你个疯婆子!不在家洗你的小脚,跑这里干什么!我又没得罪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玉兰奶奶也不甘示弱,又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瞪着眼望着李老汉,大声说:“你再咋呼一声试试?”

李老汉捂着自己沾满血的额头,望着玉兰奶奶嫉恶如仇的眼神,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的,毕竟他理亏,毕竟他的确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李老汉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捂着自己的头,离开了乱石处。那堆自己捡拾好的鹅卵石,他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心思将这些石块带走了。

玉兰奶奶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中的石块无力地滑在地上。她的心怦怦跳着,密密匝匝的汗珠在她的后背蜿蜒着。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后怕。

李老汉好久没蹲在自家门口抽旱烟了,更是好久没来给水站与莲唤的父亲一起喝点小酒了。

他或许不会再来了,也或许不敢再来了。无人知晓这个秘密时,他不过是欺凌一个无辜的,无知的小女孩。当这个弱小的女孩面前站着一个稍微强大一点的人时,他的逞强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莲唤终于可以过上一段稍微安静的日子了。这样的日子,就像是清水河里哗哗的水流声,听着就觉得欢快,而她的梦里,也渐渐出现斑斓的色彩。十、河畔可采莲

众芳皆摇落,焜黄华叶衰。时光恍若流水,不复西归。

莲唤在清水河的水流声里,拔节生长。她的个子猛蹿起来,原本秘密生长的身体,也渐渐地显山显水了。长到十八岁的莲唤,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姑娘了。她有着如她疯癫的母亲一般高挑的个头,白皙的脸盘上嵌着一双乌黑灵动的眼,如一池涌动的秋水一般,顾盼生姿。她的长长的如瀑的黑发,垂在腰际,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这丫头长得着实标致,清水村的村民们如是说,但是想到这样标致的丫头,有一个疯癫的母亲,还有一个身体有残疾的父亲,又都忍不住扼腕叹息。

老天爷咋这样不开眼呢?清水村的一部分人们都这样叹息。可老天不开眼么?那为什么要让那对饱经苦难的夫妻,拥有这样一个标致的女儿?清水村的另一部分人们这样反驳着叹息者的埋怨。

命运,永远都不是人为可以揣测的,幸福也好,悲苦也罢。

此时的莲唤已经停止了学业,而她那残疾的父亲,也随着同乡的人南下务工,希望可以多赚些钱,能够在清水村里盖一处正经的房子,搬离给水站。

毕竟,给水站已经破旧不堪,曾经那个莲唤,也长大成人了。于情于理,也总该有一个像样家了。莲唤的父亲,千叮咛万嘱咐,抹着眼泪,登上了驶离清水村的一艘客船。

莲唤留在清水村,照顾疯癫的母亲,也时常去玉兰奶奶家串个门。玉兰奶奶这几年愈发老了,她的背弓得更加厉害,头发几乎花白殆尽,耳朵也稍微有点背了。但是,她却一点都不糊涂,也依旧爱听黄梅戏。

最初的那几株莲花不断地在清水河里生根发芽,水流辗转,莲花蔓延,那些青翠欲滴的莲叶,不断在清水河面上铺展着。那些临近的水域,都在莲花的强势攻击下,沦陷了。

抬眼望去,虽没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一望无垠,却也是颇为壮观。

这一年的夏天,清水河里的莲花开得如火如荼,靠近岸边的芦花,在夹杂着潮气的风中飘扬着。这些窸窣的声音,与脚下的水流声相应和,谱成一曲美妙的歌段。

莲唤同清水村里年龄相仿的姑娘,撑着船在莲叶间穿梭,她们的欢声笑语,在莲花与莲叶间回荡着。她们采摘新鲜的莲蓬,卖给随船来往的客商,可以补贴家用。那些熟得稍微有点过的莲蓬,她们就带回家剥开外壳,取出圆圆鼓鼓的莲子,用小刀从中间切开,取出碧绿的莲蕊。她们将莲子和莲蕊分开,在阳光下晾晒。

莲子和莲蕊,在阳光下晾晒干之后可以包装出售。莲子用来熬汤,别具风味。而晒干的莲蕊,稍微有点发暗,用来泡水喝,是消暑降火的秘方。盛夏时节,清水河岸边的人们,习惯在滚烫的开水里扔几颗晒干的莲蕊泡水喝。那些莲蕊泡出来的茶水,微微透着点绿,味道有点苦,但是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

那些熟得不老不嫩的莲蓬,特别好吃。剥开外壳之后,莲子白中微微透着一点浅浅的米色,莲子的顶端,鼓着一个好看的苞。嚼在嘴里,咯嘣一声脆香,汁水四溢,清香弥漫在口腔里。这清香里有莲花的味道,有清水河水流的味道,亦有阳光的味道。十一、莲花糕上月儿圆

中秋节这一天,莲唤早早从清水河收工回来,准备过节的事宜。清水村的人们,虽然物质生活匮乏,但是在重要的节日这一天,比如中秋节或者春节,总是非常认真地准备祭祀活动。

当然,年长的玉兰奶奶也不例外。

午后三点多钟,莲唤带着她的母亲,来到玉兰奶奶家,和她一起准备中秋节的祭祀。

玉兰奶奶非常重视祭祀,她家的香案上常年供奉着观音菩萨。即使不是重大节日,每月逢初一十五,她都会在香炉里点上一炷香,在观音像前跪拜上一会儿。因而,她的狭小的西厢房里,常年弥漫着燃香留下的味道。

祭祀除了必备的时鲜水果之外,还需要制作面食。中秋节的祭祀面食,因人而异,有人会用枣糕或南瓜饼,也有人会用莲花糕。

制作枣糕,需要将红枣去核捣碎,一同和在面粉里。待面块发成蜂窝状的时候,揪成小块揉搓成长条状,然后将长条稍稍按扁,顺次卷起来。卷起来的枣糕是呈圆饼状,中间再按压一枚红枣,上笼起蒸。出锅的枣糕透着点微红,加上中心的红枣,透着喜庆的味道,特别适合祭祀这样的氛围。

莲唤到的时候,院落里响着黄梅戏的唱声,玉兰奶奶已经将蒸好的枣糕放在供盘里了。她看见莲唤来了,便招呼她帮忙做莲花糕。

做莲花糕需要在面粉里加上少许的江米面,这样才能保证做出来的莲花糕有点晶莹剔透的感觉。相对于枣糕,莲花糕的工序相对比较简单,因为做莲花糕,有一种特制的木质模具。

莲唤将揉好的面团,放进模具内按压一番,面团取出来之后便成了盛开莲花的形状,每一朵“莲花瓣”上还印着模具特有的木纹。在莲花糕上笼蒸的时候,莲唤和玉兰奶奶在清水里清洗莲叶,用来放置冷好的莲花糕,并准备好用来点色的红色染料(俗称洋红)。

大约过了半小时,莲唤掀开锅盖,那些小巧的莲花糕,在氤氲的热气里,圆圆鼓鼓的,煞是可爱。待莲花糕凉个差不多时,玉兰奶奶会用筷子头蘸上“洋红”,在莲花糕的中心点上一个小红点,然后又在这个小红点周围,顺次点上五个点。于是,在莲花糕的中心,便盛开了一朵呼之欲出的小红花。

与枣糕的喜庆相比,莲花糕更多了一种神圣和端庄的味道。

待所有的供品准备完毕,天也慢慢暗下来了,圆圆的月亮挂在当空。月光洒在院落里的枣树上,枣树叶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这时,玉兰奶奶便会点燃供香,在烟气袅袅的中跪拜祷告。

莲唤不知道玉兰奶奶嘴里念叨的是什么,但她约摸懂得玉兰奶奶将自己朴素的心愿,尽数寄托在自己的虔诚祷告里。

除了这样的希冀,清水河两岸的村民,似乎没有什么办法来改变靠天吃饭的现状,至少在那时候是这样。

莲唤在围坐桌前吃饭的时候,想起她远在南方务工的父亲,不知道今夜的南方,有没有这样圆圆的月亮。也不知道今夜的父亲,是不是还是像在清水村一般,在晚饭时分,喝上一小盅白酒。

但愿南国今夜的月光,也是盈盈如水,照在莲唤漂泊在外的父亲的身上。十二、茶香气里的忧虑

因为毗邻河流,中秋过后的清水村的昼夜温差越来越大。清晨,明明阳光普照,空气中却又有着沁骨的冰凉,中午的温度很高,就像是夏日般炎热。当一天的喧嚣散去的时候,与暮色一同来临的便是夜深露重,深掩的屋门,也挡不住屋外来自湖边的嗖嗖的凉风。这些凉风,沿着脚踝,不停地上窜,直抵肺腑。

叶子黄了,叶子落了,清水河边的芦苇也渐渐在萧瑟的风里,只剩下一株一株的茎秆,在飒飒的风里独舞。河水的流速也似乎慢了下来,像是老态龙钟的人,每走一步,都会停下来喘息半天。

初冬的早晨,河面上笼着一层薄烟,加上两岸遒劲的树木的枝干,就像一幅山水画。再过一阵子,清水河就会封河了。那些夏季欢快戏水的水鸟们,都躲起来了。那些来往的船只,在冬季的时候,也日渐稀少,而玉兰奶奶,也很少来给水站里洗衣服了。

清水村的村民们,在冬季有一段相对赋闲的时光,因而墙角阳光充足的地方,总会三五成群聚上一堆闲聊的人。妇人们在闲聊的功夫,依然不忘手里的针线活。他们或者绣着鞋垫,或者一阵子一线为自己的小孩,织上一顶帽子或者一件毛衣。

莲唤收拾完家里,就跑到玉兰奶奶家。玉兰奶奶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双鞋垫,正在费力地绣着花。那是一株兰花,细细长长的叶在布面上舒展着,小小的黄色的花,嵌在舒展的细叶之间。

她看见莲唤来了,招呼她快点坐下,将手里的绣花针和鞋垫一并交给莲唤。“快点接着绣吧,我真是老了,这老眼昏花的,真不顶用了”,玉兰奶奶边说,边摘下她的老花镜,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阳光下,她笑着,露出残缺不齐的牙齿。

莲唤便飞针走线,边说:“您老人家可别这样说,要说这针线活,如今,咱们清水村估计没有你做的好了。您看着兰花的叶子,您绣得这样像,一针一线都配合得极好!”玉兰奶奶听了这话,双手拍在大腿上,哈哈大笑起来。

她也不推辞,起身走到厢房,用搪瓷小缸子端出两杯热开水,里面放了几粒茉莉花茶。这是极其粗糙劣质的茉莉花茶泡出的茶水颜色深而浑浊,但是其味道却是极其清香。反正乡村的人也没有什么讲究,这茶水品在嘴中,也是相当满足的。

茉莉花的香气萦绕,玉兰奶奶拧开收音机,缠绵悱恻的黄梅戏声,便在这坍圮的小院里回荡着。莲唤黄梅戏声里慢慢绣着那对黄色的小兰花,一针一线,都极其认真。玉兰奶奶在黄梅戏声里看着阳光下的莲唤,思忖着这丫头也慢慢长大了,也该好好寻一个婆家了。

可是,她该如何开口去和莲唤说这件事情呀。

该如何呀。

她害怕只要提,就会搅动莲唤沉睡心中好久的记忆。虽然那些事情看似已经过去,虽然李老汉从那以后,没敢再怎么着莲唤。即使他偶尔会去和莲唤的父亲喝一点酒,但只要看见莲唤的身影,便借故闷声闷气离开。而这几年,莲唤的父亲出门在外,李老汉最多也只在给水站的外墙处徘徊一阵子,然后背着手离开。

后来,李老汉渐渐也不怎么出门了。十三、棒打李老汉

李老汉的一只脚瘸了。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事情还要从一个夜晚说起。夏季的清水村,常常会有露天电影。天刚擦黑,忙完一天的村民,吃完晚饭,便会搬着小马扎,坐在清水村的一片空地上,等待电影放映。

电影放映到最激动人心出,正当人们都在屏息凝气紧盯屏幕时,紧张的空气里便发出“嗷”的一声大叫,紧接着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

接着电影微弱的光,人们才看清大叫的那人,是二愣子的媳妇,长得膀大腰圆,丰乳肥臀。被打的那人便是李老汉,他手里的旱烟,已经被二愣子的媳妇打在地上了,还冒着烟的烟草胡乱撒在他的脚下。看见人们的注意力都转向了这边,李老汉顾不上捡他的旱烟,拎起马扎刚想走,却被二愣子的媳妇一只手抓住衣襟,另一只手抓在脸上。

二愣子的媳妇,果然也不是吃素的,她边抓李老汉的脸,嘴里边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老娘身上的肉,你也敢摸,仔细我撕了你的脸!”

有了比电影更热闹的场景了,谁还顾得上看电影!人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有人说:这个死东西,平时人模狗样的,竟是这副德行!有人说:人在河边走,早晚得湿鞋,惹到难缠的主了吧!也有人说:活腻味了,这二愣子的媳妇,他也敢下得了手,小心被二愣子打折了手!

总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唯独没有人劝架的,反正看热闹的也不怕事大。

这吵嚷声传到不远处,人群中窜出了的彪形大汉,此人便是二愣子。所谓二愣子,就是人如其名,二字当头,愣气冲天。他手里提着一个短粗木棍,站在李老汉面前,一把将自己的媳妇扯到身边,挥着棍子就打了李老汉的后背一下,李老汉“哎呦”一声。二愣子有举起棍子,朝李老汉的头部打去。

旁观的人们,有点害怕了,因为这二愣子下手可没有轻重,打残了还好说,打死了出人命了,未免有点得不偿失。于是那些深稔二愣子脾性的,又与他关系较好的人,便拉着二愣子不让他继续打李老汉的头。

二愣子喘着粗气,用棍子指着李老汉骂道:“你个老不正经的东西,我的女人你也敢动!要不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我今儿非得打残你,为村里的姐妹们除害不可!”说完,他便领着她那还带着怒气的媳妇,拎着马扎回家了。

电影散场了,人们陆陆续续回家了,李老汉也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艰难地挪动着步子。

莲唤一直坐在暗处。她眼见二愣子扇打李老汉的脸,他眼见二愣子棍打李老汉的后背,他眼见那个带给她噩梦的老头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这些,好像也是为自己出气。但这些巴掌,这些棍子,又似乎打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心底。她的心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很,又不恨;她怨,亦不怨。

人群散去时,电影的幕布也撤去了。莲唤看见刚才人群喧闹处遗留下了李老汉的旱烟,抬脚狠狠跺了几下。然后她捡起这个旱烟,朝着李老汉家的方向走去。

李老汉瘦弱的身影在黑暗里慢慢移动着,移动着。莲唤追上他,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十四、十年并不如梦

十年过去了,莲唤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自己轻易就可以左右的小女孩了。如今莲唤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竟然有点心虚。莲唤用那个旱烟杆用力敲打着李老汉的手臂,发出的“嘣嘣”的声音,在夜空里,像是绝妙的讽刺。

莲唤打了几下,便扔下旱烟跑走了。

空气里,有着轻微的啜泣声。

李老汉继续往前走着,走着,只听见“扑通”一声,伴随着“哎呀”的呻吟声,随后这些声音通通都被夜色掩盖住了。

夜,还是静静的夜。

第二天早晨,莲唤在清水河边淘米,就听见有几个人在李老汉门前叽叽喳喳,她就觉得估计还是和昨晚二愣子媳妇那事有关,就转身会灶间做早饭。

中午的时候,莲唤去玉兰奶奶家的路上,便终于明白为什么早上有人在李老汉门前议论纷纷的。

原来是李老汉的脚骨折了。

清水村里有一家人,是专门生绿豆芽和黄豆芽的,人们都唤那家的长者为邵祥叔。邵祥叔每天早间都会早早赶往市场,趁早出售自家的豆芽。他同往常一样经过村西头的小路,却听见一阵又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他循着呻吟望向小路旁边深沟,发现那干涸的沟里佝偻着一个人,那人便是李老汉。

邵祥叔费了好大劲才将李老汉拽出来,才发现他的右脚竟然肿得像个发面的馒头一样。问李老汉,李老汉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他着急赶着去市场,便飞奔着去村东头叫来了李老汉远方的侄子,交代他将李老汉送往乡村诊所。

那侄子本来就不怎么管李老汉的事,再加上也听说了昨晚二愣子媳妇那档子事,也觉得丢人。但是碍于情面,就勉强送到乡村诊所打了石膏,然后就用个平板车将他拉回家了。

关于李老汉是如何折了脚的,有人说他是被路上的石块绊倒了,栽进沟里崴了。也有人说是二愣子趁着夜色,将他的脚打折了,然后他不慎落进沟里的。总之,人们在茶余饭后,在谈论起这件事时,都会朝着李老汉的大门望一眼,然后皱着鼻子,恶声说:“真是报应!”

正在清水河岸洗衣服的玉兰奶奶听到了,正在陪着玉兰奶奶洗衣服的莲唤也听见了。玉兰奶奶看了一眼莲唤,莲唤却如同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依旧搓着衣服。只不过那双手,在水里,胡乱搓着还没放皂角液的衣服。

李老汉的侄子,顾着颜面,给不能动弹的李老汉好歹地送了一个月的饭,每天顶多两顿。一个月之后,侄媳妇借故有事,就让李老汉自己开伙了。于是,李老汉挪着刚刚有点起色的脚,在促狭的灶间胡乱做点吃食,勉强填饱肚子。

莲唤看着李老汉的灶间,时而一天不冒烟,时而浓烟大作,于心不忍。终于,她在一个傍晚,拿了几块玉米面饼子,推开那扇吱呀响的门,一声不吭地将饼子放在李老汉面前的木凳子上,转身就要走。

李老汉在她的背后,用苍老的声音说:“莲唤,我对不住你啊……”莲唤没有回头,亦没有转身。

若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这些年的梦魇的话,谁都可以真心道歉,谁也都可以轻易原谅。

莲唤在暮色里走出李老汉的家门,就像十年前那个傍晚,她神色仓皇逃离李老汉的家门一样。

她的心里,有着说不清的情绪,都在这暗夜来临时,喷薄而出。十年,一切就像一场梦;若这一切,果真是梦,那该多好?莲唤在清水河畔的青石板上,独自枯坐着。十年的光阴辗转,十年的河水流动,莲唤还是莲唤,莲唤已不是昔日的莲唤。

物是人非,惟有门前清水河里如镜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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