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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30 09:5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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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圣陶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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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孩子的写作课

给孩子的写作课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给孩子的写作课作者:叶圣陶排版:燕子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8-01ISBN:9787540487430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推荐序一愿意思考的有心人总会有所收获北京四中语文教师 杨志刚

一提到写作,很多孩子便大挠其头,狗吃刺猬——无法下嘴,以为这是一件极难完成的事。但如果盼到了一场久违的雪,撒着欢儿跑出去玩,估计还没等回到家,路上就发“朋友圈”晒感悟了。

其实,写作与发“朋友圈”两者之间并没有本质区别,正如本书的作者叶老所说,写作是“生活上不可缺少的一个项目,原在表白内心,与他人相感通”。而且,“朋友圈”里的文字也有高下之分。有一个转发量极大的“朋友圈”这样说:“一下雪,北京就变成了北平。”这就比“下雪啦,北京好美啊”要耐人寻味得多了。“一下雪”三字含着一个假设,大多日子里,北京都是一座喧嚣的现代都市,让人审美疲劳;而“北平”二字,更是一下子将读者拉进了一种难以穷尽的境界,启发出有关“岁月”“厚重”“沉静”等的诸多联想。所以,叶老虽说“写作是极平常的事”,但又强调其为“极严正的事”:“写什么”可顺随己意,但“怎么写”,绝不能信笔乱涂,努力为之才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读者。

可能你会质疑:发“朋友圈”容易,因为记录的都是喜闻乐见的身边生活,而作文题目,总觉得离自己太遥远,所以无话可说。有如此疑问,大概是因为你对“身边生活”理解得比较狭隘的缘故。据我了解,目前多数的作文题目还是努力去贴近学生身边生活的。

2015年北京高考作文题目之一为“假如我与心中的英雄生活一天”。这题目不贴近你身边的生活?要知道,“身边”可以是物理概念,也可以是心理概念。阅读所及的范畴,当然也算“身边”。至少,你在课文里遇到过项羽(《鸿门宴》)、曹操(《短歌行》)、岳飞(《满江红》)、辛弃疾(《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文天祥(《过零丁洋》)这几位英雄吧。当然,如果你的眼界仅限于教材中的一两篇课文,对这个题目可能就没有太多可说的了。课文只是老师教会你如何去“精读”的“例子”,自己主动寻找书籍去“泛读”,才是写好文章的正途。

可能你会反驳:我对英雄不感兴趣,所以对这个题目无话可说。你对英雄不感兴趣,你对《王者荣耀》(一款网络游戏)或许感兴趣吧。好,那我们就来谈谈《王者荣耀》。《王者荣耀》里有一个英雄就叫“项羽”,你是否关注过他的台词呢?他总在呼号:

力拔山兮气盖世!

破釜沉舟!灭了他们!

将这混乱的时代,拉回正轨!

霸王本色!

天不容我,我必逆天。

玩过游戏后,你是否有过如下追问或思考——

项羽唱出“力拔山兮气盖世”时,是豪情万丈还是郁愤满怀?项羽“破釜沉舟”这场战役,到底要“灭了”谁?项羽“将这混乱的时代”“拉回正轨”了吗?到底什么才是“正轨”?项羽为什么自称“西楚霸王”,而不自称“大楚皇帝”?项羽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为“天不容我”,你认同吗?……

如果想解答这些问题,你该找来《史记·项羽本纪》仔细读读。如果想深入探讨这些问题,对《史记》记录“楚汉相争”关键人物的传记也应该略加涉猎。比如《高祖本纪》《陈涉世家》《萧相国世家》《留侯世家》《陈丞相世家》《张耳陈馀列传》《黥布列传》《淮阴侯列传》等等。退一步讲,如果你觉得这些文献都是古文,理解起来有难度,那读一读白话译本也可以的。再退一步讲,听听《百家讲坛》的《英雄项羽》,看看电影《王的盛宴》,也是好的。可见,即便只是玩个游戏,如果你是那愿意思考的有心人,也会有所收获。

当然,我并不是鼓励大家通过游戏去获取阅读兴趣与线索,而是劝你去多阅读多感悟多积累,以丰富自己的写作储备。如果你已经长成大孩子了,对读书还没有兴趣,还没有学会用心去体验和思考生活,那你确实应该努力了,世间唯有闲散消沉到无可奈何的人才会放弃自己。

上面的话是我对写作的一点意见,以引出叶老《给孩子的写作课》这本书。写作是什么,如何去写作,怎样能写好,叶老会在书里精细地告诉你。如果你能从中收获一二,便已经很好。如果收获多多,那自然更好了。另外,此书还辟有“和教师谈写作”一章,这对于教师如何辅导写作也是有启发意义的。2018年4月于北京四中推荐序二先立其人,后作其文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高中语文组教师 王强

中南博集天卷的毛昆仑先生近日辗转联系到我,邀我为这本《给孩子的写作课》作序。然而我既非文坛名家,又非教坛耆宿,有何德何能为其作序呢?但是毛先生的意思我是理解的,那就是希望我——一名中学语文教师,站在一线教师的角度上,结合教学实践,谈谈对这本书与写作教学的理解。我想,这于我而言正是一次学习与反思的机会,于是便不避浅陋地写下这篇文字。

实话实说,今天的作文教学仍旧是个难题。学生难学,老师难教。而作文之难,或者说语文之难,就在于它绝非一日之功,不是靠某种技巧或是诀窍就能立竿见影的,也不是靠某种公式或套路就能运于掌中的。用叶老的话说,写作的根本在于“立诚”,写作“必须探到根本,讨究思想、情感的事”,“生活充实,才会表白出、发抒出真实的深厚的情思来。”而这,恰恰是为我们的学生所忽略的,也是我们在教学中常常无所措手足的。

老子说“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意思是说人们总喜欢舍弃大道而去抄小路,实际上是舍近求远。叶老说“写作材料的来源普遍于整个生活里”,说“阅读是写作的基础”,说议论文无非是申述己见,说记叙文要立足于观察,说抒情文必先“情动于中”,说写作之前要“想清楚”,说写作之后要“把稿子念几遍”,说“我们作文,要写出诚实的、自己的话”。亲切自然,实实在在,句句都是写作的“大道”。

叶老说,有的学生是“填表格式写作”,真是切中要害,言我所不能言!与其求一个作文的套版,真不如踏踏实实地去读书,去生活,去写点心所欲言的文字。所以说,学写作一要转变思维方式,二要放下急功近利之心。

本书是叶圣陶先生关于写作的大家之经验,先谈写作的本质,再是写作的方法,详及议论、抒情、叙事等诸多文体,以及炼句、修改、诵读等诸多细事,进而是谈阅读,最后是作文教法。由总而分,由内而外,兼顾体用,十分精当。既适合做学生的教材,也适合做教师的教参——不仅是方法上的,更是理念上的。

在教学理论创新层出不穷,教学手段变革日新月异的今天,读几篇叶老的文字,感觉是一种难得的“回头看”,返璞归真,反身求诚。从写作教学的角度来说,我从不排斥新方法、新形式,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舍本从末,忽视了诸如生活、阅读、修身等根本的东西。

这本书令我所想颇多,所获不菲。

先立其人,后作其文——我就用这八个字概括我的读书所得吧。

是为序。2018年4月5日第1章写作是怎么一回事写作是极平常的事

这一回谈写作。写作就是说话,为了生活上的种种需要,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不过不是口头说话,而是笔头说话。各人有他要说的话,我写作是我说我的话,你写作是你说你的话。并没有话而勉强要说话,或者把别人的话拿来当作自己的话,都是和写作的本意相违反的。写成的文字平凡一点,浅近一点,都不妨事;胸中只有这么些平凡的经验和浅近的情思,如果硬要求其奇特深远,便是勉强了。最要问清楚的是:这经验和情思是不是自己胸中的?把它写出来是不是适应生活上的需要?如果是的,那就做到了一个“诚”字了。写作和说话一样,“立诚”是最要紧的。

咱们小时候不会说话,学习又学习,渐渐地会说话了,其经过自己往往记不清楚。但是只要看小孩们学习说话的经过,就知道这是一串很自然,可是很辛苦的工作。小孩要想吃东西的时候,就学着大人说“饭”或“吃”;要得到大人的爱抚的时候,就学着大人说“抱”或“欢喜”:这岂不是很自然的?但是,若把语音发错了,或者该说“吃”的却说了“抱”了,就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为要满足他的欲望,必须随时努力矫正,使说出来的刚好表白他的意念:这岂不是很辛苦的?从简单的一词一语起,直到能够说连续的一串话,能够讲一个故事,情形都如此。再进一步,他就要用笔说话了。想把教师的话记下来,就有写笔记的需要;想把自己的情意告诉许多同学,就有写一篇文字的需要;离开了家庭或朋友,就有写信的需要:因有需要,才拿起笔来说话,这正同他孩子时代说“吃”和“抱”一样自然。但是,笔记记得不成样子,查看时候就弄不明白;情意说得不畅达,同学看了就莫名其妙;信写得糊里糊涂,接信的对方就摸不着头脑。在初动笔的时候,写不好几乎是必然的。从写不好到写得像个样子,这其间也要经过一段辛苦的学习过程。学习无非依傍人家,但消化的功夫还在自己。人家的笔记怎样记的?人家的情意怎样达的?人家的信是怎样写的?把人家的“怎样”看出来是一层,把自己的不“怎样”看出来是一层,把人家的“怎样”矫正自己的不“怎样”,使它成为自己的习惯,又是一层。到习惯养成了的时候,他才算学习及格,能够用笔说话了,用来应付生活上的种种需要,可得许多便利,和能够用嘴说话一个样。

我说以上的话,意在表明写作是极平常的可是极需要认真的一件事情。这个观念很重要,非在学习写作的时候认清不可。从前科举时代,学生在书塾里学习写作,那是有一个特殊的目标的,就是写成投合考官眼光的文章,希望在仕宦的阶梯上一步步爬上去。现在虽然仍旧有考试,但考试的性质和科举时代不同了。你若认为学习写作的目标只在应付几回升学考试、毕业考试或其他考试,你就根本没有弄明白写作对于你有什么意义。从前书塾里也有一些高明的先生,不仅要学生去应考,他们对学生期望得更高,要学生成为著作家或文章家,写作的教学就以此为目标。这样的目标显然也是特殊的;现在的国文教师不自觉地承袭着这个传统的,似乎还有,如在“批语”中发挥“立言”或“著作”的大道理的,以及迫着学生揣摩“神气”“阴阳”等抽象理法的,就是了。试想自古到今,成功的著作家或文章家有多少?即不说成功,想做著作家或文章家的又有多少?如果写作的目标只在做著作家或文章家,那么,让想做的人去学习好了,何必人人都学习?现在人人要学习写作,就因为把从前那种特殊目标丢开了,看出了它的平常,虽说平常,却又是人生所必需的缘故。说得具体一点,现在学习写作,并不为考试,也不为要做著作家或文章家:只因为要记笔记,要把情意告诉别人,要写信给家庭或朋友,诸如此类。这些事都是极平常的,但做不来便是人生的缺陷。咱们不愿意有这种缺陷,所以非学习写作不可。

从前科举时代,作经义题目,是“代圣贤立言”,作策论题目,是“代帝王划策”。一个人对于经籍,如果确有所得,而所得又正与圣贤的见解相合,诚实地发挥出来,就迹象说,便是“代圣贤立言”,这并没有什么可议之处;一个人对于政治,如果确有真知灼见,或可以救一时之弊,或可以开万世之利,详尽地表示出来,就迹象说,便是“代帝王划策”,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然而读经籍而能有所得,研究政治而能有真知灼见,只有极少数的人才办得到。科举制度却把文章的作用规定了,一般士子既要去考试,学习写作就得顺着那方向走。你即使对于经籍毫无所得,也须代圣贤立言;你即使对于政治一窍不通,也须代帝王划策。只有极少数人办得到的事情,硬要多数人也勉强去做。试想其结果怎样?必然是言不由衷,语不切实,把人家的现成话抄袭一番,搬弄一番而已。这样的功夫做得到家,对于应付考试是有益的,可以蒙考官录取;然而对于整个生活却是有害的,因为无论说话作文,最要不得的是言不由衷、语不切实,而那些人偏偏落在这个陷阱里。做不到家的更不必说了,一辈子学习写作,既不能取得功名,又没有在生活上得到什么便利,真是被笔砚误了一辈子。

现在并不是科举时代了,我为什么要说那时代写作教学的弊病呢?因为现在的教师、家长乃至青年自己,对于写作这回事,还有抱着科举时代的精神的。这种精神必须根本革除,否则写作便是生活上的赘瘤,说得过火一点,竟可以不必学习,学习比不学习更坏。抱着科举时代的精神,从什么地方可以看出来呢?教师出一些超过学生能力的题目给学生作,迫着学生写一些自己也不甚了了的话在本子上,这和从前硬要代圣贤立言、代帝王划策没有两样,是科举时代的精神。认学习写作专为应付考试;升学考试毕业考试要出什么样的题目,平时便作什么样的题目。教师对学生说“作文要用功,考试才可以及格”;家长对子弟说“你的文字这么坏,考试怎么能及格”:这是科举时代的精神。把写作看作与生活无关的事;不写自己的经验和情思,临到动笔,便勉强找一些不相干的话来说;或是以青年人的身份学说老年人的话,或是以现代人的身份学说古代人的话:这是科举时代的精神。请读者诸君想想,这些现象是不是有的?如果有的,咱们非改变观念,消灭这些现象不可。观念改变了,这些现象消灭了,咱们才可以认真地学习写作。

认真地学习写作也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简单地说,自己有什么就写什么,就是认真。一件事物,你知道得清楚的,一个道理,你明白得透彻的,一个意思,你思索得周到的,一种情感,你感受得真切的,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东西。如果为了需要须动手写作,你就以这些为范围。反过来说,自己没有什么而勉强要写什么,就是不认真。所以,没有弄清楚孔子的学术思想而论孔子之道,没有某种经验和想象而作某种小说,自己一毛钱也不捐而作劝人献金的传单,平时从不想到国家民族而作爱国家爱民族的诗歌,都是不认真。其次,写什么定要竭尽自己的能力把它写出来,就是认真。你心里知道得清楚,明白得透彻,是一回事。把它写出来,大半是为了给人家看,人家看了你的文字,能不能知道得清楚,明白得透彻,又是一回事。两回事必须合而为一,你的写作才不是白费心力。理想的目标当然是写出来的刚好和你心里所有的一模一样,不多不少。但是把意念化为文字,要做到这般地步,事实上几乎不大可能;唯有竭尽你当时所有的能力,使写出来的差不多贴合你心里所有的,使人家看了你写出来的差不多看见了你的心。我说“所有的能力”,为什么在前边加一个“当时”?因为能力是逐渐长进的,在甲阶段不会有乙阶段的能力,要求躐等,实际上固然办不到,但本阶段的能力不可不尽;各阶段都有它的“当时”,每一阶段的“当时”都竭尽能力,你的写作就一辈子认真了。反过来说,写什么而马马虎虎,草率了事,就是不认真。所以,用一个词,不审察它的意义和用例,造一句句子,不体会它的句式和情调,或提笔就写,不先把通体想一想,写完就算,不再把全文念几遍,以及不肯就自己的观点问一声“这写出来的是不是差不多贴合我心里所有的”,又不肯就读者的观点问一声“读者读了这文字是不是差不多看见了我的心”,都是不认真。认真的项目不过如上面所说的两个,普通人能如此,写作对于他是生活上非常有益的技能,终身受用不尽;就是著作家或文章家,也出不了这个范围,不如此而能成为著作家或文章家,那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以上都是理论,现在要谈到方法了。学习写作的方法,大家知道,该从阅读和习作两项入手。就学习写作的观点说,阅读不仅在明白书中说些什么,更须明白它对于那些“什么”是怎么说的。譬如读一篇记述东西的文字,假定是韩愈的《画记》,要看出他是把画面的许多人和物分类记述的;更要看出像他这样记述,人和物的类别和姿态是说明白了,但人和物在画面的位置并没有顾到;更要明白分类记述和记明位置是不能兼顾的,这便是文字效力的限制,一篇文字不比一张照片。又如读一篇抒写情绪的文字,假定是朱自清的《背影》,要看出他叙述车站上的离别全在引到父亲的背影,父亲的背影是感动作者最深的一个印象,所以凡与此无关的都不叙述;更要看出篇中所记父亲的话都与父亲的爱子之心有关,也就是与背影有关,事实上离别时候父亲绝不止说这些话,而文中仅记这些,这便是选择的功夫;更要看出这一篇抒写爱慕父亲的情绪全从叙事着手,若不叙事,而仅说父亲怎么怎么可以爱慕,虽然说上一大堆,其效果绝不及这一篇,因为太空泛太不着边际了,抒情须寄托在叙事中间,这是个重要的原则。阅读时候看出了这些,对于写作是有用的。不是说凡作记述东西的文字都可以用《画记》的方法,凡作抒写情绪的文字都可以用《背影》的方法,但如果你所要写的正与《画记》或《背影》情形相类,你就可以采用它的方法。或者有一部分相类,你就可以酌取它的方法;或者完全不相类,你就可以断言绝不该仿效它的方法。《画记》和《背影》都是合式的成品的文字。阅读时候假如用心的话,即使遇到不合式不成品的文字,也可以在写作方面得到益处。那益处在看出它的毛病,自己看得出人家的毛病,当然可以随时检查自己,不犯同样的毛病。譬如,我近来收到一本杂志。中间有一篇小说,开头一节只有一句话:“是零星点点的晨曦。”“曦”是“日色”“日光”,“晨曦”是朝晨的阳光,朝晨的阳光怎么能用“零星点点的”来形容它呢?我想了一想,明白了,作者把“晨曦”误认作“朝晨”了;他的意思是那时间是清早,天上的星还没有完全隐没,所以说“是零星点点的晨曦”。他的毛病是用错词。我得了这个经验,写作时候便可以随时检查自己,看文字中有没有用错词,把甲义的词误认作乙义的。那篇小说的第二节是以下的话:“在某战区某司令部的会议室中,集合着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男女青年,他们都是不怕牺牲,忠勇爱国的英雄。”看了这一节,我就想:一篇表白欢情的文字,也许找不到一个“欢喜”或“快乐”;一篇表白悲感的文字,不一定把“悲伤”“哀痛”等词写上一大堆。只要用了叙述和描写,把引起欢情或悲感的经过曲曲达出,在作者便是抒写了他的情绪;读者读了,便起了共鸣,也感到可喜或可悲。同样的情形,一群男女青年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是“不怕牺牲,忠勇爱国的英雄”,只要用叙述和描写,把他们的思想、言语、姿态、行动曲曲达出,让人家读了,自己感到他们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是“不怕牺牲,忠勇爱国的英雄”,就是了。何必预先来一个说明呢?倘若后文的叙述和描写没有达出这些,虽经预先说明,人家还是感觉不到。倘若后文的叙述和描写果能达出这些,这预先说明也是多事,不但不增加什么效果,反而是全篇的一个小小斑点。作者的毛病是误认说明可以代替表现,我得了这个经验,写作时候便可以随时检查自己,看文字中有没有该用表现的地方而用了说明的,有没有写了一大堆却不能使人家感觉到什么的。阅读若能这样随时留一心,不但不合式不成品的文字对于咱们写作方面有益处,就是一张广告(如某种肥皂的广告上写道:“完全国产,冠于洋货”),一个牌示(如某浮桥旁边县政府的牌示道:“通过时不得互相拥挤以免发生危险”),也是咱们研摩的好资料。

至于习作,最好在实用方面下功夫。说清楚一点,就是为适应生活上的需要而写作,所以要认真地学习写作。如有信要写,有笔记要记,有可叙的事情要叙出来,有可说的情意要达出来,那时候千万不要放过,必须准备动笔。动笔以前,又必须仔细料量,这信该怎么写,这笔记该怎么记,这事情该怎么叙,这情意该怎么达。料量停当,然后下笔。完篇以后,又必须自己考核,这信是不是正是你所要写的,这笔记是不是正是你所要记的,这文字是不是正叙出了你所要叙的事情,这文字是不是正达出了你所要达的情意:考核下来,若是正是的,就实用说,你便写成了适应需要的文字;就学习说,你便增多了一回认真的历练。咱们当需要说话的时候,就能开口说话,因为咱们从小养成了这个习惯。若是从小受到禁遏,习惯没有养成,说话就没有这么便当了,甚而至于要不会说话。咱们学习写作,也要像说话一样养成习惯,凡遇到需要写作的时候,就提笔写作。错过需要写作的机会,便是自己对自己的禁遏。一回错过,两回错过,禁遏终于成功。于是你觉得一支笔有千斤般重,搜尽肚肠好像没有一点东西可以写的,你不会写作了。提笔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吗?你胸中真个没有一点东西可以写的吗?并不。你所以不会写作,只因为你没有养成写作的习惯。养成习惯的方法并不难,不过是要写就写,不要错过机会而已。你如果抱定宗旨,要写就写,那你的写作机会一定不少,几乎每天可以遇到。读一本书,得到了一点意思;经历一件事情,悟出了一个道理;与朋友谈话,自己或朋友说了有意义的话;参加一个集会,那景况给予自己一种深刻的印象;参观一处地方,那地方的种种对自己都是新鲜的有兴味的,这些时候,不都是你的写作机会吗?若把这些并在一起,通通写下来,便是日记。有些人常常劝人写日记,其一部分的理由,就在写日记便不致错过写作的机会,并不是叫人写那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睡觉的刻板账。若把这些分开来,或单写读书得到的意思,或单写从事情中悟出的道理,便是或长或短的单篇文字。那时候你提起笔来,一定觉得你所要写的就在意念之中,而不在遥远不可知的地方;所以你不必沉入虚浮的幻想,也不致陷入惶惑的迷阵,只须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去就是。这样成了习惯,别的成就且不说,至少你的文字不会有空洞、浮夸、糊涂、诞妄等毛病了。

现在再说由教师命题,咱们按题习作。咱们如果能不错过写作的机会,就得每天动笔写作。这样,练习已经很够了,教师命题可以说是多余的。教师所以要命题,就恐怕咱们错过机会,不肯要写就写,或是一星期不动一回笔,或是一个月不动一回笔。出了题,便逼得咱们非动笔不可。咱们对于命题习作,应该作这样看法。贤明的国文教师当然作这样看法。所以他们所命的题,往往是指定一个范围,那范围包含在咱们的经验和意念的大范围之内,叫咱们就那范围写些出来。这样,虽然是教师命的题,实际上与咱们自己要写就写并无两样。举例来说,咱们各人有个家庭,对于家庭各人有种种的知识、情绪和感想:教师出一个《我的家庭》的题叫咱们作,岂不是和咱们自己要就“我的家庭”写篇文字一个样子?又如咱们去参加“月会”,各人具有一种奋发的严肃的心情,听了演讲人的话,各人有所触发,有所警惕,或有所评判;教师出一个《月会》的题叫咱们作,岂不是和咱们自己要就“月会”写篇文字一个样子?遇到这样的题,咱们自然如自己本来要写似的,径把胸中所有的写出来。不幸的是咱们有时遇见不甚贤明的教师,他们所命的题越出了咱们的经验和意念的范围,使咱们无从下手。如出了《师严而后道尊说》的题。咱们平时既没有想到“师”该怎样“严”的问题,又没有思索过什么叫作“道”,实在想胡说也无从说起。胡说是不应该的,何况胡说也办不到。那只有请求教师换一个题了(因此交白卷闹风潮是不必的,教师虽不甚贤明,总该有一点贤明之处,可以帮助咱们的)。万一第二回出的题与《师严而后道尊说》不相上下,乃至第三回第四回还是如此,那咱们须特别警觉了:教师对于命题习作的看法和咱们全不一样,咱们要在写作方面求长进,更非随时要写就写,不错过机会不可了。

写作虽说就是说话,究竟与寻常口头说话有所不同。咱们寻常口头说话,想到一事说一句,看到一事又说一句;和人家谈话,问询这个是一句,回答那个又是一句。不要说一天工夫,就是把一点钟内的说话集拢来,便是啰啰唆唆不相连续的一大堆。写作绝不是写下这么啰啰唆唆不相连续的一大堆。咱们要写作,必然有个主旨。前面所说读书得到的意思,从事情中悟出的道理,这些都是主旨。写作的时候,有关主旨的话才说,而且要说得正确,说得妥帖,说得没有遗漏;无关主旨的话却一句也不容多说,多说一句就是累赘,就是废话,就是全篇文字的一个疵点。这情形和当众讲话或演说倒有些相像。咱们站起来当众讲话或演说,也不能像平时一样杂七杂八地说,必须抓住一个主旨,让一切的话都集中在那主旨上头才行。有些人写作,写了一大堆,自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拿给别人看,别人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这就是忘记了写作必然有个主旨的毛病。主旨是很容易认定的,只要问自己为什么要写作这篇文字,那答案便是主旨。认定了主旨,还得自始至终不放松它:写一段,要说得出这一段与主旨有什么关系;写一句,要说得出这一句对主旨有什么作用。要做到这地步,最好先开列一个纲要,第一段是什么,第二段是什么,然后动手写第一段的第一句。这个办法,现在有许多国文教师教学生照做了。其实无论哪一个写作,都得如此。即使不把纲要写在纸面上,也必须预先想定纲要,写在自己的心上。有些人提笔就写,写来很像个样子,好像是不假思索的天才。实则也不是什么天才,他们只因太纯熟了,预先想定纲要的阶段仅需一会儿工夫,而且准不会有错,从外表看,便好像是不假思索了。

一段文字由许多句子合成,句有句式;一句句子由许多词合成,词有词义。句式要用得妥帖,词要用得得当,全在平时说话和阅读仔细留心。留心的结果,熟悉了某种句式某个词用在什么场合才合适,写作的时候就拿来应用,那准不会有错。消极的办法,凡是不熟悉的句式和词,绝对不要乱用。一些所谓不通的文字,就是从不懂得这个消极办法而来的。不熟悉,用错了,那就不通了。如果在写下去的时候,先问问自己:这个句式这个词该是怎么用法?用在这里合适不合适?待解答清楚了再写,不通的地方即使还有,也不会太多了。一篇文字不能必须求其有特别长处,但必须求其没有不通之处。因为特别长处往往由于咱们的经验和意念有长处,这是平时的积聚,不能临时强求;而不通之处却是写作当时可以避免的,可以避免而不避免,就应用上说,便是不得其用,就态度上说,便是太不认真。

关于写作的话还有很多,这一次说得太长了,余下的留到以后再谈。作文论一、引言

人类是社会的动物,从天性上,从生活的实际上,有必要把自己的观察、经验、理想、情绪等宣示给人们知道,而且希望愈广遍愈好。有的并不是为着实际的需要,而是对于人间的生活、关系、情感,或者一己的遭历、情思、想象等,发生一种兴趣,同时仿佛感受一种压迫,非把这些表现成为一个完好的定形不可。根据这两个心理,我们就要说话、歌唱,做出种种动作,创造种种艺术。而效果最普遍、使用最利便的,要推写作。不论是愚者或文学家,不论是什么原料什么形式的文字,总之,都是由这两个心理才动手写作,才写作成篇的。当写作的时候,自然起一种希望,就是所写的恰正宣示了所要宣示的,或者所写的确然形成了一个完好的定形。谁能够教我们实现这种希望?只有我们自己,我们自己去思索关于作文的法度、技术等问题,有所解悟,自然每逢写作,无不如愿了。

但是,我们不能只思索作文的法度、技术等问题,而不去管文字的原料——思想、情感等问题,因为我们作文,无非想着这原料是合理,是完好,才动手去作的。而这原料是否合理与完好,倘若不经考定,或竟是属于负面的也未可知,那就尽管在法度、技术上用功夫,也不过虚耗心力,并不能满足写作的初愿。因此,我们论到作文,就必须连带地论到原料的问题。思想构成的径路、情感凝集的训练,都是要讨究的。讨究了这些,才能够得到确是属于正面的原料,不致枉费写作的劳力。

或许有人说:“这样讲,把事情讲颠倒了。本来思想情感是目的,而作文是手段,现在因作文而去讨究思想、情感,岂不是把它们看作作文的手段了吗?”固然,思想、情感是目的,是全生活里的事情,但是,要有充实的生活,就要有合理与完好的思想、情感。而作文,就拿这些合理与完好的思想、情感来做原料。思想、情感的具体化完成了的时候,一篇文字实在也就已经完成了,余下的只是写下来与写得适当不适当的问题而已。我们知道有了优美的原料可以制成美好的器物,不曾见空恃技巧却造出好的器物来。所以必须探到根本,讨究思想、情感的事,我们这工作才得圆满。顺着自然的法则,应当是这么讨究的,不能说这是目的手段互相颠倒。

所以在这本小书里,想兼论“怎样获得完美的原料”与“怎样把原料写作成文字”这两个步骤。

这个工作不过是一种讨究而已,并不能揭示一种唯一的固定的范式,好像算学的公式那样。它只是探察怎样的道路是应当遵循的,怎样的道路是能够实现我们的希望的。道路也许有几多条,只要可以达到我们的目的地,我们一例认为有遵循的价值。

至于讨究的方法,不外本之于我们平时的经验。自己的、他人的,一样可以用来做根据。自己或他人曾经这样地作文而得到很好的成绩,又曾经那样地作文而失败了,这里边一定有种种的所以然。如能寻出一个所以然,我们就探见一条道路了。所以我们应当寻得些根据(生活里的情况与名作家的篇章一样地需要),做我们讨究的材料。还应当排除一切固执的成见与固袭的教训,运用我们的智慧,很公平地从这些材料里做讨究的功夫,以探见我们的道路。这样,纵使所得微少,不过一点一滴,而因为得诸自己,将永远是我们的财宝,终身用之而不竭;何况我们果能努力,所得未必仅止一点一滴呢?

凡事遇到需求,然后想法去应付,这是通常的自然的法则。准此,关于作文的讨究似应在有了写作需要之后,没有写作需要的人便不用讨究。但是我们绝不肯这样迟钝,我们能够机警地应付。凡是生活里重要的事情,我们总喜欢一边学习一边应用,非特不嫌多事,而且务求精详。随时是学,也随时是用。各学科的成立以此;作文的所以成为一个题目,引起我们讨究的兴趣,并且鼓动我们练习的努力,也以此。何况“想要写作”真是个最易萌生的欲望,差不多同想吃想喝的欲望一样。今天尚未萌生的,说不定明天就会萌生;有些人早已萌生,蓬蓬勃勃地几乎不可遏止了;又有些人因为不可遏止,已经做了许多回写作这件事了。不论是事先的准备,或是当机的应付,或是过后的衡量,只要是希望满足写作的愿望的,都得去做一番作文的讨究的功夫。可以说这也是生活的一个基本条件。

再有一个应当预先解答的问题,就是:“这里所讨究的到底指普通文而言还是指文学而言?”这是一个很容易发生的疑问,又是一个不用提出的疑问。普通文与文学,骤然看来似乎是两件东西;而究实细按,则觉它们的界限很不清楚,不易判然划分。若论它们的原料,都是思想、情感。若论技术,普通文要把原料表达出来,而文学也要把原料表达出来。曾经有许多人给文学下过很细密很周详的界说,但是这些条件未尝不是普通文所期望的。若就成功的程度来分说,“达意达得好,表情表得妙,便是文学”,则是批评者的眼光中才有这程度相差的两类东西。在作者固没有不想竭其所能,写作最满意的文字的;而成功的程度究竟怎样,则须待完篇以后的评衡,又从哪里去定出所作的是什么文而后讨究其作法?况且所谓好与妙又是很含糊的,到什么程度才算得好与妙呢?所以说普通文与文学的界限是很不清楚的。

又有一派的意见,以为普通文指实用的而言。这样说来,从反面着想,文学是非实用的了。可是实用这个词能不能做划分的标准呢?在一般的见解,写作一篇文字,发抒一种情绪,描绘一种景物,往往称之为文学。然而这类文字,在作者可以留迹象,取快慰,在读者可以兴观感,供参考,何尝不是实用?至于议论事情、发表意见的文字,往往被认为应付实际的需用的。然而自古迄今,已有不少这类的文字被认为文学了。实用这个词又怎能做划分的标准呢?

既然普通文与文学的界限不易划分,从作者方面想,更没有划分的必要。所以这本小书,不复在标题上加什么限制,以示讨究的是凡关于作文的事情。不论想讨究普通文或文学的写作,都可以从这里得到一点益处,因为我们始终承认它们的划分是模糊的,泉源只是一个。二、诚实的自己的话

我们试问自己,最爱说的是哪一类的话?这可以立刻回答,我们爱说必要说的与欢喜说的话。语言的发生本是为着要在人群中表白自我,或者要鸣出内心的感兴。顺着这两个倾向的,自然会不容自遏地高兴地说。如果既不是表白,又无关感兴,那就不必鼓动唇舌了。

作文与说话本是同一目的,只是所用的工具不同而已。所以在说话的经验里可以得到作文的启示。倘若没有什么想要表白,没有什么发生感兴,就不感到必要与欢喜,就不用写什么文字。一定要有所写才写。若不是为着必要与欢喜,而勉强去写,这就是一种无聊又无益的事。

勉强写作的事确然是有的,这或者由于作者的不自觉,或者由于别有利用的心思,并不根据所以要写作的心理的要求。有的人多读了几篇别人的文字,受别人的影响,似乎觉得颇欲有所写了;但是写下来的与别人的文字没有两样。有的人存着利用的心思,一定要写作一些文字,才得达某种目的;可是自己没有什么可写,不得不去采取人家的资料。像这样无意的与有意的勉强写作,犯了一个相同的弊病,就是模仿。这样说,无意而模仿的人固然要出来申辩,说他所写的确然出于必要与欢喜;而有意模仿的人或许也要不承认自己的模仿。但是,有一个尺度在这里,用它一衡量,模仿与否将不辩而自明,这个尺度就是:“这文字里的表白与感兴是否确实是作者自己的?”拿这个尺度衡量,就可见前者与后者都只是复制了人家现成的东西,作者自己并不曾拿出什么来。不曾拿出什么来,模仿的讥评当然不能免了。至此,无意而模仿的人就会爽然自失,感到这必要并非真的必要,欢喜其实无可欢喜,又何必定要写作呢?而有意模仿的人想到写作的本意,为葆爱这种工具起见,也将遏抑利用的心思。直到确实有了自己的表白与感兴才动手去写。

像那些著述的文字,是作者潜心研修,竭尽毕生精力,获得了一种见解,创成了一种艺术,然后写下来的,写的自然是自己的东西。但是人间的思想、情感往往不甚相悬。现在定要写出自己的东西,似乎他人既已说过的,就得避去不说,而要去找人家没有说过的来说。这样,在一般人岂不是可说的话很少了吗?其实写出自己的东西并不是这个意思;按诸实际,也绝不能像这个样子。我们说话、作文,无非使用那些通用的言词;至于原料,也免不了古人与今人曾经这样那样运用过了的,虽然不能说绝没有创新,而也不会全部是创新。但是,我们要说这席话,写这篇文,自有我们的内面的根源,并不是完全被动地受了别人的影响,也不是想利用来达到某种不好的目的。这内面的根源就与著述家所获得的见解、所创成的艺术有同等的价值。它是独立的,即使表达出来恰巧与别人的雷同,或且有意地采用了别人的东西,都不应受到模仿的讥评。因为它自有独立性,正如两人面貌相似、性情相似,无碍彼此的独立,或如生物吸收了种种东西营养自己,却无碍自己的独立。所以我们只须自问有没有话要说,不用问这话是不是人家说过。果真确有要说的话,用以作文,就是写出自己的东西了。

更进一步说,人间的思想、情感诚然不甚相悬,但也绝不会全然一致。先天的遗传,后天的教育,师友的熏染,时代的影响,都是酿成大同中的小异的原因。原因这么繁复,又是参伍错综地来的,这就形成了各人小异的思想、情感。那么,所写的东西只要是自己的,实在很难得遇到与人家雷同的情形。试看许多文家一样地吟咏风月,描绘山水,会有不相雷同而各极其妙的文字,就是很显明的例子。原来他们不去依傍别的,只把自己的心去对着风月山水;他们又绝对不肯勉强,必须有所写才写。主观的情思与客观的景物糅合,组织的方式千变万殊,自然每有所作都成独创了。虽然他们所用的大部分也只是通用的言词,也只是古今人这样那样运用过了的,而这些文字的生命是由作者给予的,终竟是唯一的独创的东西。

讨究到这里,可以知道写出自己的东西是什么意义了。

既然要写出自己的东西,就会连带地要求所写的必须是美好的:假若有所表白,这当是有关于人间事情的,则必须合于事理的真际,切乎生活的实况;假若有所感兴,这当是不倾吐不舒快的,则必须本于内心的郁积,发乎情性的自然。这种要求可以称为“求诚”。试想假如只知写出自己的东西而不知求诚,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那时候,臆断的表白与浮浅的感兴,因为无由检验,也将杂出于笔下而不自觉知。如其终于不觉知,陡然多了这番写作,得不到一点效果,已是很可怜悯的。如其随后觉知了,更将引起深深的悔恨,以为背于事理的见解怎能够表白于人间,贻人以谬误,浮荡无着的偶感怎值得表现为定形,耗己之劳思呢?人不愿陷于可怜的境地,也不愿事后有什么悔恨,所以对于自己所写的文字,总希望确是美好的。

虚伪、浮夸、玩戏,都是与诚字正相反对的。在有些人的文字里,却犯着虚伪、浮夸、玩戏的弊病。这个原因同前面所说的一样,有无意的,也有有意的。譬如论事,为才力所限,自以为竭尽智能,还是得不到真际。就此写下来,便成为虚伪或浮夸了。又譬如抒情,为素养所拘,自以为很有价值,但其实近于恶趣。就此写下来,便成为玩戏了。这所谓无意的,都因有所蒙蔽,遂犯了这些弊病。至于所谓有意的,当然也如上文所说的那样怀着利用的心思,借以达到某种目的。或者故意颠倒是非,希望淆惑人家的听闻,便趋于虚伪;或者谀墓、献寿,必须彰善颂美,便涉于浮夸;或者作书牟利,迎合人们的弱点,便流于玩戏。无论无意或有意犯着这些弊病,都是学行上的缺失,生活上的污点。假如他们能想一想是谁作文,作文应当是怎样的,便将汗流被面,无地自容,不愿再担负这种缺失与污点了。

我们从正面与反面看,便可知作文上的求诚实含着以下的意思:从原料讲,要是真实的、深厚的,不说那些不可证验、浮游无着的话;从写作讲,要是诚恳的、严肃的,不取那些油滑、轻薄、卑鄙的态度。

我们作文,要写出诚实的、自己的话。三、源头“要写出诚实的、自己的话”,空口念着是没用的,应该去寻到它的源头,有了源头才会不息地倾注出真实的水来。从上两章里,我们已经得到暗示,知道这源头很密迩,很广大,不用外求,操持由己,就是我们的充实的生活。生活充实,才会表白出、发抒出真实的深厚的情思来。生活充实的含义,应是阅历得广,明白得多,有发现的能力,有推断的方法,情性丰厚,兴趣饶富,内外合一,即知即行,等等。到这地步,会再说虚妄不诚的话吗?我们欢喜读司马迁的文,认他是大文家,而他所以至此,全由于修业、游历以及伟大的志操。我们欢喜咏杜甫的诗,称他是大诗家,而他所以至此,全由于热烈的同情与高尚的人格。假若要找反面的例,要找一个生活空虚的真的文家,我们只好说无能了。

生活的充实是没有止境的,因为这并非如一个瓶罐,有一定的容量,而是可以无限地扩大,从不嫌其过大过充实的。若说要待充实到极度之后才得作文,则这个时期将永远不会来到。而写作的欲望却是时时会萌生的,难道悉数遏抑下去吗?其实不然。我们既然有了这生活,就当求它充实(这是论理上的话,这里单举断案,不复论证)。在求充实的时候,也正就是生活着的时候,并不分一个先,一个后,一个是预备,一个是实施。从这一点可以推知,只要是向着求充实的路的,同时也就不妨作文。作文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们的生活充实到某程度,自然要说某种的话,也自然能说某种的话。譬如孩子,他熟识了人的眨眼,这回又看见星的妙美的闪耀,便高兴地喊道:“星在向我眨眼了。”他运用他的观察力、想象力,使生活向着充实的路,这时候自然要倾吐这么一句话,而倾吐出来的又恰好表达了他的想象与欢喜。大文家写出他每一篇名作,也无非是这样的情形。

所以我们只须自问,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在向着求充实的路上?如其是的,那就可以绝无顾虑,待写作的欲望兴起时,便大胆地、自信地写作。因为欲望的兴起这么自然,原料的来源这么真切,更不用有什么顾虑了。我们最当自戒的就是生活沦没在虚空之中,内心与外界很少发生关系,或者染着不正当的习惯,却要强不知以为知,不能说、不该说而偏要说。这譬如一个干涸的源头,哪里会倾注出真实的水来?假若不知避开,唯有陷入模仿、虚伪、浮夸、玩戏的弊病里罢了。

要使生活向着求充实的路,有两个致力的目标,就是训练思想与培养情感。从实际讲,这二者也是互相联涉,分割不开的。现在为论列的便利,姑且分开来。看它们的性质,本应是一本叫作《做人论》里的章节。但是,因为作文是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它们也正是作文的源头,不妨在这里简略地讨究一下。

请先论训练思想。杜威一派的见解以为“思想的起点是实际上的困难,因为要解决这种困难,所以要思想;思想的结果,疑难解决了,实际上的活动照常进行;有了这一番思想作用,经验更丰富一些,以后应付疑难境地的本领就更增长一些。思想起于应用,终于应用;思想是运用从前的经验来帮助现在的生活,更预备将来的生活”。这样的思想当然会使生活的充实性无限地扩大开来。它的进行顺序是这样:“(一)疑难的境地;(二)指定疑难之点究竟在什么地方;(三)假定种种解决疑难的方法;(四)把每种假定所含的结果一一想出来,看哪一个假定能够解决这个困难;(五)证实这种解决使人信用,或证明这种解决的谬误,使人不信用。”在这个顺序里,这第三步的“假设”是最重要的,没有它就得不到什么新东西。而第四、第五步则是给它加上评判和验证,使它真能成为生活里的新东西。所以训练思想的含义,“是要使人有真切的经验来做假设的来源;使人有批评、判断种种假设的能力;使人能造出方法来证明假设的是非真假”。

至此,就得归根到“多所经验”上边去。所谓经验,不只是零零碎碎地承受种种见闻接触的外物,而是认清楚它们,看出它们之间的关系,使之成为我们所有的东西。不论愚者和智者,一样在生活着,所以各有各的自得的经验。各人的经验有深浅广狭的不同。所谓愚者,只有很浅很狭的一部分,仅足维持他们的勉强的生活,除此以外就没有什么了。这个原因当然在少所接触,而接触的多少不在乎外物的来不来,乃在乎主观的有意与无意。无意应接外物,接触也就少了。所以我们要经验丰富,应该有意地应接外物,常常持一种观察的态度。这样,将见环绕于四围的外物非常多,都足以供我们认识、思索,增加我们的财富。我们运用着观察力,明白它们外面的状况以及内面的情形,我们的经验就无限地扩大开来。譬如对于一个人,如其不加观察,摩肩相值,瞬即东西,彼此就不相关涉了。如其一加观察,至少这个人的面貌、姿态在意念中留下一个印象。若进一步与他结识,更可以认识他的性情,品格,这些绝不是无益的事,而适足以使我们获得关于人的种种经验,于我们持躬论人都有用处。所以随时随地留意观察,是扩充经验的不二法门。由多所观察,方能达到多所经验。经验愈丰富,则思想进行时假设的来源愈广,批评、判断种种假设的能力愈强,造出方法以证明假设的是非真假也愈有把握。

假如我们作文是从这样的源头而来的,便能表达事物的真际,宣示切实的意思,而且所表达、所宣示的也就是所信从、所实行的,所以内外同致,知行合一。写出诚实的话不是做到了吗?

其次,论培养情感。遇悲喜而生情,触佳景而兴感,本来是人人所同的。这差不多是莫能自解的,当情感兴起的时候,浑然地只有这个情这个感,没有工夫再去剖析或说明。待这时候已过,才能回转去想。于是觉得先前的时候悲哀极了或者喜悦极了,或者欣赏了美的东西了。情感与经验有密切的关系。它能引起种种机会,使我们留意观察,设法试证,以获得经验;它又在前面诱导着,使我们勇往直进,全心倾注,去享用经验。它给我们极大的恩惠,使我们这世界各部互相关联而且固结不解地组织起来;使我们深入生活的核心,不再去计较那些为什么而生活的问题。它是粘力,也是热力。我们所以要希求充实的生活,而充实的生活的所以可贵,浅明地说,也就只为我们有情感。

情感的强弱周偏各人不同。有些人对于某一小部分的事物则倾致他们的情感,对其他事物则不然。更有些人对于什么都淡漠,不从这方面倾致,也不从那方面倾致,只是消极地对待,觉得什么东西总辨不出滋味,一切都是无边的空虚,世界是各不相关联的一堆死物,生活是无可奈何的消遣。至此的原因,在于与生活的核心向来不曾接近过,永久是离开得远远;而所以离开,又在于不多观察,少具经验,缺乏切实的思想能力。(因此,在前面说思想情感是“互相联涉,分割不开的”,原来是这么如环无端,迭为因果的呵。)于此可见我们如不要陷入这一路,就得从经验、思想上着手。有了真切的经验、思想,必将引起真切的情感;成功则喜悦,失败则痛惜,不特限于一己,对于他人也会兴起深厚的同情。而这喜悦之情的享受与痛惜之后的奋发,都足以使生活愈益充实。人是生来就怀着情感的核的,果能好好培养,自会抽芽舒叶,开出茂美的花,结得丰实的果。生活永远涵濡于情感之中,就觉这生活永远是充实的。

现在回转去论到作文。假如我们的情感是在那里培养着的,则凡有所写,都属真情实感;不是要表现于人前,便是吐其所不得不吐。写出诚实的话不是做到了吗?

我们要记着,作文这件事离不开生活,生活充实到什么程度,才会作成什么文字。所以论到根本,除了不间断地向着求充实的路走去,更没有可靠的预备方法。走在这条路上,再加写作的法度、技术,等等,就能完成作文这件事了。

必须寻到源头,方有清甘的水喝。四、组织

我们平时有这么一种经验:有时觉得神思忽来,情意满腔,自以为这是值得写而且欢喜写的材料了。于是匆匆落笔,希望享受成功的喜悦。孰知成篇以后,却觉这篇文字并不就是我所要写的材料,先前的材料要胜过这成篇的文字百倍呢。因此爽然自失,感到失败的苦闷。刘勰说:“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他真能说出这种经验以及它的由来。从他的话来看,可知所以至此,一在材料不尽结实,一在表达未得其道。而前者更重于后者。表达不得当,还可以重行修改;材料空浮,那就根本上不成立了。所以虽然说,如其生活在向着求充实的路上,就可以绝无顾虑,待写作的欲望兴起时,便大胆地、自信地写作,但不得不细心地、周妥地下一番组织的功夫。既经组织,假如这材料确是空浮的,便立刻会觉察出来,因而自愿把写作的欲望打消了。假如并非空浮,只是不很结实,那就可以靠着组织的功能,补充它的缺陷。拿什么来补充呢?这唯有回到源头去,仍旧从生活里寻找,仍旧从思想、情感上着手。

有人说,文字既然源于生活,则写出的时候只须顺着思想、情感之自然就是了。又说组织,岂非多事?这已在前面解答了,材料空浮与否,结实与否,不经组织,将无从知晓,这是一层。更有一层,就是思想、情感之自然未必即与文字的组织相同。我们内蓄情思,往往于一刹那间感其全体;而文字必须一字一句连续而下,仿佛一条线索,直到终篇才会显示出全体。又,蓄于中的情思往往有累复、凌乱等情形;而形诸文字,必须不多不少、有条有理才行。因此,当写作之初,不得不把材料具体化,使成为可以独立而且可以照样拿出来的一件完美的东西。而组织的功夫就是要达到这种企图。这样才能使写出来的正就是所要写的;不致被“翻空”的意思所引诱,徒然因“半折心始”而兴叹。

所以组织是写作的第一步功夫。经了这一步,材料方是实在的,可以写下来,不仅是笼统地觉得可以写下来。经过组织的材料就譬如建筑的图样,依着兴筑,没有不成恰如图样所示的屋宇的。

组织到怎样才算完成呢?我们可以设一个譬喻,要把材料组成一个圆球,才算到了完成的地步。圆球这东西最是美满,浑凝调和,周遍一致,恰是一篇独立的、有生命的文字的象征。圆球有一个中心,各部分都向中心环拱着。而各部分又必密合无间,不容更动,方得成为圆球。一篇文字的各部分也应环拱于中心(这是指所要写出的总旨,如对于一件事情的论断,蕴蓄于中而非吐不可的情感之类),为着中心而存在。而且各部分应有最适当的定位列次,以期成为一篇圆满的文字。

至此,我们可以知道组织的着手方法了。为要使各部分环拱于中心,就得致力于剪裁。为要使各部分密合妥适,就得致力于排次。把所有的材料逐部审查,而以是否与总旨一致为标准,这时候自然知所去取,于是检定一致的、必要的,去掉不一致的、不切用的,或者还补充上遗漏的、不容少的,这就是剪裁的功夫。经过剪裁的材料方是可以确信的需用的材料。然后把材料排次起来,而以是否合于论理上的顺序为尺度,这时候自然有所觉知。于是让某部居开端,某部居末梢,某部与某部衔接;而某部与某部之间如其有复叠或罅隙,也会发现出来,并且知道应当怎样去修补。到这地步,材料的具体化已经完成了;它不特是成熟于内面的,而且是可以照样宣示于外面的了。

一篇文字的所以独立,不得与别篇合并,也不得剖分为数篇,只因它有一个总旨,它是一件圆满的东西,据此以推,则篇中的每一段虽是全篇的一部分,也必定自有它的总旨与圆满的结构,所以不能合并,不能剖分,而为独立的一段。要希望一段果真达到这样子,当然也得下一番组织的功夫,就一段内加以剪裁与排次。逐段经过组织,逐段充分健全,于是有充分健全的整篇了。

若再缩小范围,每节的对于一段,每句的对于一节,也无非是这样情形。唯恐不能尽量表示所要写出的总旨,所以篇、段、节、句都逐一留意组织。到每句的组织就绪,作文的事情也就完毕了。因此可以说,由既具材料到写作成篇,只是一串组织的功夫。

要实行这种办法,最好先把材料的各部分列举出来,加以剪裁,更为之排次,制定一个全篇的纲要。然后依着写作,同时再注意于每节每句的组织。这样才是有计划有把握地作文;别的且不讲,至少可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的弊病。

或以为大作家写作,可无须组织,纯任机缘,便成妙文。其实不然。大作家技术纯熟,能在意念中组织,甚且能不自觉地组织,所谓“腹稿”,所谓“宿构”,便是;而决非不须组织。作文的必须组织,正同做事的必须筹划一样。五、文体

写作文字,因所写的材料与要写作的标的不同,就有体制的问题。文字的体制,自来有许多分类的方法。现存的最古的总集要推萧统的《文选》,这部书的分类杂乱而琐碎,不足为据。近代完善的总集要数姚鼐的《古文辞类纂》,分文字为十三类。这十三类或以文字写列的地位来立类,或以作者与读者的关系来立类,或又以文字的特别形式来立类,标准纷杂,也不能使我们满意。

分类有三端必须注意的:一要包举,二要对等,三要正确。包举是要所分各类能够包含该事物的全部分,没有遗漏;对等是要所分各类性质上彼此平等,绝不能以此含彼;正确是要所分各类有互排性,绝不能彼此含混。其次须知道要把文字分类,当从作者方面着想,就是看作者所写的材料与要写作的标的是什么,讨究作文,尤其应当如此。我们知道论辩文是说出作者的见解,而序跋文也无非说出作者对于某书的见解,则二者不必判分了。又知道颂赞文是倾致作者的情感,而哀祭文也无非倾致作者对于死者的情感,则二者可以合并了。我们要找到几个本质上的因素,才可确切地定下文字的类别。

要实现上面这企图,可分文字为叙述、议论、抒情三类。这三类所写的材料不同,要写作的标的不同,既可包举一切的文字,又复彼此平等,不相含混,所以可认为本质上的因素。叙述文的材料是客观的事物(有的虽也出自虚构,如陶潜的《桃花源记》之类,但篇中人、物、事实所处的地位实与实有的客观的无异),写作的标的在于传述。议论文的材料是作者的见解,写作的标的在于表示。抒情文的材料是作者的情感,写作的标的在于发抒。

要指定某文属某类,须从它的总旨看。若从一篇的各部分看,则又往往见得一篇而兼具数类的性质。在叙述文里,常有记录人家的言谈的,有时这部分就是议论。在议论文里,常有列举事实做例证的,这等部分就是叙述。在抒情文里,因情感不可无所附丽,常要借述说或推断以达情,这就含有叙述或议论的因素了。像这样参伍错综的情形是常例,一篇纯粹是叙述、议论或抒情的却很少。但只要看全篇的总旨,它的属类立刻可以确定。虽然所记录的人家的言谈是议论,而作者只欲传述这番议论,所以是叙述文。虽然列举许多事实是叙述,而作者却欲借此表示他的见解,所以是议论文。虽然述说事物、推断义理是叙述与议论,而作者却欲因以发抒他的情感,所以是抒情文。

文字既分为上述的三类,从写作方面讲,当然分为叙述、议论、抒情三事。这些留在以后的几篇里去讨究,在这里先论这三事相互间的关系。

第一,叙述是议论的基本,议论是从叙述进一步的功夫。因为议论的全部的历程就是思想的历程,必须有根据,才能产生假设,并且证明假设;所根据的又必须是客观的真实,方属可靠。而叙述的任务就在说出客观的真实。所以议论某项事物,须先有叙述所根据的材料的能力;换一句说,就是对于所根据的材料认识得正确清楚;即使不必把全部写入篇中,而意念中总须能够全部叙述。不然,对于所根据的材料尚且弄不明白,怎能议论呢?不能议论而勉强要议论,所得的见解不是沙滩上的建筑吗?写作文字,本乎内面的欲求,有些时候,叙述了一些事物就满足了,固不必再发什么议论。但发议论必须有充分的叙述能力做基本,叙述与议论原来有这样的关系。

第二,叙述、议论二事与抒情,性质上有所不同。叙述或议论一事,意在说出这是这样子或者这应当是这样子。看这类文字的人只要求知道这是这样子或者这应当是这样子。一方面说出,一方面知道,都站在自己的静定的立足点上。这样的性质偏于理知。至于抒情,固然也是说出这是这样子或者这应当是这样子,但里面有作者心理上的感受与变动做灵魂。看这类文字的人便不自主地心理上起一种共鸣作用,也有与作者同样的感受与变动。一方面兴感,一方面被感,都足使自己与所谓这是这样子或者这应当是这样子融合为一。这样的性质偏于情感。若问抒情何以必须借径于叙述、议论而不径直发抒呢?这从心理之自然着想,就可以解答了。我们绝没有虚悬无着的情感;事物凑合,境心相应,同时就觉有深浓的情感凝集拢来。所以抒情只须把事物凑合,境心相应的情况说出来。这虽然一样是叙述、议论的事,但已渗入了作者的情感,抒情化了。若说径直发抒,这样就是径直发抒。否则只有去采用那些情感的词语,如哀愁、欢乐之类。就是写上一大串,又怎样发抒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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