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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6 02:4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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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典)乔安娜·瑟戴尔 王梦达 译

出版社: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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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星光闪烁

屋顶上星光闪烁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屋顶上星光闪烁作者:[瑞典]乔安娜·瑟戴尔 王梦达 译排版:情缘出版社: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1-01ISBN:9787507843590本书由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绚丽多姿的“北极光”——为“北欧文学译丛”作的序言石琴娥

2017年的春天来得特别地早,刚进入3月没有几天,楼下院子里的白玉兰已经怒放,樱花树也已经含苞待放了。就在这样春光明媚、怡人的日子里,我收到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文史编辑部主任张娟平女士打来的电话,想让我来主编一套当代北欧五国的文学丛书,拟以长篇小说为主,兼选一些少量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说、诗歌等,篇目大约为50—80部左右。不久之后,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的王钦仁总编辑和张娟平主任又郑重其事地来到寒舍,对我说,他们想做一套有规模、有品位的北欧文学丛书,希望能得到我的支持,帮助他们挑选书目、遴选译者,并担任该丛书的主编。

大家知道,随着电子阅读器和智能手机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电子设备来阅读书籍。在目前的网络和数码时代,出现了网络文学、有声书和电子书,甚至还出现了人工智能创作的作品,纸质书籍受到极大冲击,出版纸质书籍遇到了很大困难。有的出版社也让我推荐过北欧作品,但大都是一本或两本而已,还有的出版社希望我推荐已经过版权期的作品,以此来节省一些成本。而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却希望出版以当代为主的作品,规模又如此之大,而且总编辑又亲临寒舍来说明他们的出版计划和缘由,我被他们的执着精神和认真态度所感动,更被他们追求精神品位的人文热情所感动。我佩服出版社的魄力和勇气。面对他们的热情和宝贵的执着精神,我怎能拒绝,当然应该义不容辞地和他们一起合作,高质量、高品位地出好这套丛书。

大家也许都注意到,在近二三十年世界各国现代化状况的各类排行榜上,无论是幸福指数,还是GDP或者是人均总收入,还是环境保护或者宜居程度,从受教育程度和质量、医疗保障到养老、失业等社会保障,还有从男女平等到无种族歧视,等等,北欧五国莫不居于世界最前列,或者轮流坐庄拿冠夺魁,或是统统包圆儿前三名,可以无须夸张地说,北欧五国在许多方面实际上超过了当今世界霸主美国,而居于当今世界发达国家最前列,成为世界现代化发展中的又一类模式。

大家一般喜欢把世界文学比作一座大花园,各个时期涌现出来的不同流派中的众多作家和作品犹如奇花异葩、争妍斗艳。北欧文学是这座大花园里的一部分,国际文学中,特别是西欧文学中的流派稍迟一些都会在北欧出现。北欧的大自然,由于地理位置、自然环境和气候条件,没有小桥流水般的婀娜多姿,而另有一种胜景情致,那就是挺拔参天、枝叶茂盛的大树,树木草地之间还有斑斓似锦的各色野花和大片鲜灵欲滴的浆果莓类。放眼望去,自有一股气魄粗犷、豪放、狂野、雄壮的美。北欧的文学大花园正如自然界的大花园一样,具有一股阳刚的气概、粗豪的风度。它的美在于刚直挺立、气势崴嵬。它并不以琴瑟和鸣般珠圆玉润和撩拨心弦的柔美乐声取胜,却是以黄钟大吕般雄浑洪亮而高亢激昂的震颤强音见长。前者婉转优雅、流畅明快,后者豪迈恢宏、气壮山河。如果说欧洲其余部分的文学是前者的话,那么北欧文学就是后者。正如鲁迅所说,北欧文学“刚健质朴”,它为欧洲文学大花园平添了苍劲挺拔的气魄。以笔者愚见,这就是北欧五国文学的出众特色,也是它们的长处所在。

文学反映社会现实。它对社会的发展其功虽不是急火猛药,其利却深广莫测。它对社会起着虽非立竿见影却又无处不在的潜移默化作用。那么,北欧各国的当代文学作品是如何反映北欧当代社会的呢?它对北欧各国的现代化发展是不是起了推动促进作用了呢?也许我们能从这套丛书中看到一些端倪。

北欧五国除了丹麦以外,都有国土位于北极圈或接近北极圈。北极光是那里特有的景象。尤其到了冬天夜晚,常常能见到北极光在空中闪烁。最常见的是白色。当然有时也能见到五彩缤纷、绚丽多姿的北极光。北欧五国的文学流派众多,题材多样,写作手法奇异多姿,犹如缤纷绚丽的北极光在世界文坛上发光闪烁。

北欧包括5个国家:丹麦、芬兰、冰岛、挪威和瑞典。讲起当代的北欧文学,北欧文学史上一般是从丹麦文学评论家和文学史家勃朗兑斯(Georg Brandes,1842—1927)于1871年末在丹麦哥本哈根大学所作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算起,被称为“现代突破”。从19世纪的1871年末到目前21世纪的2018年近150年的时间里,一大批有才华的作家活跃在北欧文坛上。在群英荟萃之中,出现了几位旷世文豪,如挪威的“现代戏剧之父”亨利克·易卜生,瑞典文学巨匠——小说家、戏剧家斯特林堡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一位女作家、新浪漫主义文学代表塞尔玛·拉格洛夫,丹麦194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约翰纳斯·维尔海姆·延森和芬兰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约翰·阿霍等。“北欧文学译丛”拟以长篇小说为主,间选少量短篇作品,所以除了易卜生,因其作品主要是戏剧外,其他几位大家的作品我们都选编进了本系列。这些巨匠有的是当代北欧文学的开创者,有的是北欧当代文学中各种流派的代表和领军人物,都是北欧当代文学中的重要作家,他们的作品经历了时间考验。

在北欧文坛中,拥有众多有成就有影响的工人作家是其一大特色。有的还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成为世界级的大文豪。这些工人作家大多自身是农村雇工或工人,有过失业、饥饿或其他痛苦的经历,经过自学成为作家。他们用笔描写自己切身的悲惨遭遇,对地主、资产阶级剥削和压榨写得既具体细腻,又深刻生动。正是他们构成了北欧20世纪以来现实主义文学的主流。在这些工人作家中最突出的有丹麦的马丁·安德逊·尼克索和瑞典的伊瓦尔·洛-约翰松等。对这些在北欧文坛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工人作家的作品,我们当然是不能忽略的,把他们的代表作选进了这套丛书之中。

除了以上这些久享盛誉的作家外,我们也选了新近崛起的、出生于1970和1980年代的作家,如出生于1980年的瑞典作家乔安娜·瑟戴尔和出生于1981年的挪威作家拉斯·彼得·斯维恩等。他们的作品在北欧受到很大欢迎,有的被拍成电影,有的被搬上舞台。这些作品,虽然没有经历过时间的考验,但却真实地反映了目前北欧的现状,值得收进本丛书之中。

从流派来看,我们既选了现实主义作品,也不忽略浪漫主义、超现实主义和意识流的作品,力求使读者对北欧当代文学有个较为全面的印象。从作家本人的情况看,我们既选了大家公认的声誉卓越的作家的作品,也选了个别有争议作家的作品,如挪威作家克努特·汉姆生,他是现代挪威、北欧和世界文坛上最受争议的文学家。他从流浪打工开始,1920年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晚年沦为纳粹主义的应声虫和德国法西斯占领当局的支持者,从受人欢呼的云端跌入遭国人唾骂的泥潭,而他毕竟是现代主义文学和心理派小说的开创者和宗师,在20世纪现代文学中扮演了承上启下的转型角色。我们把他的“心理文学”代表作《神秘》收进本丛书。这部作品突破传统小说的诸多常规要素,着力于通过无目的、无意识的内心独白,以及运用思想流、意识流的手法来揭示个性心理活动,并探索一些更深层次的人生哲理。197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国作家艾萨克·辛格说:“在我们这个世纪里,整个现代文学都能够追溯到汉姆生,因为从任何意义上他都是现代文学之父……20世纪所有现代小说均源出汉姆生。”我们把这个有争议作家的作品选入我们的丛书,一方面是对北欧和世界文学在我国的译介起到补苴罅漏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可进一步了解现代文学的来龙去脉,以资参考借鉴。

总之,我们选材的宗旨是:把北欧各国文学史中在各个时期占有重要地位作家的代表作收进本丛书。虽然本丛书将有50—80部之多,但是同150年的时间长河和各时期各流派的代表作家和作品之多比起来,这些作品还是不能把所有重要作家的作品全部收入进来。譬如瑞典作家扬·米尔达尔(Jan Myrdal,1927— )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出现的一种新兴文学——报道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来自中国农村的报告》(1963)成为当时许多国家研究中国问题的必读参考材料,被译成十几种文字多次出版。尽管他的这本书因材料详尽、内容真实、记载细腻而风靡一时,但在这套丛书中,不得不割爱,而是选了其他在国际上更为著名的瑞典作家作品。

本丛书中的所有作品,除了极个别以外,基本都是直接从原文翻译,我们的目的是想让读者能够阅读到原汁原味的当代北欧文学。同英语、俄语、法语等大语种翻译比起来,我们直接从北欧语言翻译到中文的历史不长,译者亦不多,水平不高,经验也不足,译文中一定存在不少毛病和欠缺之处,望读者多多包涵,也请读者给我们提出宝贵的建议和意见,便于我们改进。

本丛书能够付梓问世,首先要感谢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社长张宇清先生和总编辑王钦仁先生,没有他们坚挺经典文化的执着精神和开拓进取的勇气,这部丛书是不可能跟读者见面的。我还要感谢本书所有的编委,是他们在成书过程中做了大量工作,从选材、物色译者到联系有关国家文化官员和机构,都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不仅如此,他们还亲自翻译作品。没有他们的默默奉献和通力合作,这部丛书是难以完成的。在编选过程中,承蒙北欧五国对外文化委员会给予大力帮助和提供宝贵的意见,北欧五国驻华使馆的文化官员们也给予了热情关怀,谨向他们致以衷心的感谢。对编选工作中存在的疏漏和不足,还望读者们不吝指正。2018年6月于北京潘家园寓所

石琴娥,1936年生于上海。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北欧文学专家。曾任中国-北欧文学会副会长。长期在我国驻瑞典和冰岛使馆工作。曾是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丹麦哥本哈根大学和挪威奥斯陆大学访问学者和教授。主编《北欧当代短篇小说》、冰岛《萨迦选集》等,为《中国大百科全书》及多种词典撰写北欧文学、历史、戏剧等词条。著有《北欧文学史》、《欧洲文学史》(北欧五国部分)、“九五”重大项目《20世纪外国文学史》(北欧五国部分)等。主要译著有《埃达》《萨迦》《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安徒生童话与故事全集》等。曾获瑞典作家基金奖、2001年和2003年国家图书奖提名奖、第五届(2001)和第六届(2003)全国优秀外国文学图书奖一等奖、安徒生国际大奖(2006)。荣获中国翻译家协会资深荣誉证书(2007)、丹麦国旗骑士勋章(2010)、瑞典皇家北极星勋章(2017)等。译 序

2003年11月,瑞典奥古斯特文学奖在斯德哥尔摩音乐厅颁出。贡献出年度最佳虚构类文学的是瑞典学院院士,九人协会会员,出生于1933年的谢什婷·埃克曼。年度最佳非虚构类文学奖项由资深心理医生兼纪实文学作家,出生于1938年的尼尔斯·乌登贝里摘得。站在两位文学前辈旁边的,则是年度最佳青少年文学作者,出生于1980年的乔安娜·瑟戴尔,而《屋顶上星光闪烁》一书,正是象征她进入文坛的处女作。《屋顶上星光闪烁》的情节并不复杂:十三岁的珍娜刚刚迎来初中生涯,黑头发黑眼睛的帅哥萨卡令她怦然心动,漂亮高调的校花乌丽卡则让她颇感烦恼;自幼相依为命的妈妈得了癌症,情况越来越糟,爱管闲事的外婆因此突兀地闯入她的生活;与此同时,她和闺蜜苏珊娜的友谊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这些片段细碎而繁琐,生活化得甚至有些平庸,那么,这本书的魅力究竟从何而来呢?

首先必须承认的是,这的确是一本非常典型的瑞典小说。所谓典型,不仅体现在环境和背景的设置,人物性格和爱好的定位,还贯穿于全书各处的细枝末节。比如学校的八卦话题发源地——储物柜和更衣室;瑞典人惯常光顾的商店——奥伦斯连锁百货和伊卡超市;代表成人世界的社交场所——咖啡馆和周末派对。这些瑞典元素的注入,让整本书充满了丰盈的北欧风情。

其次就要谈到整本书的主题。在谈及初试牛刀便惊艳四座时,乔安娜谦虚地表示,自己写作的初衷是“选取真实的素材,讲述身边发生的故事”。正因如此,我们在书中每一个人物身上都能找到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珍娜因为暗恋所表现的患得患失,丽芙面对病痛假装坚强下的脆弱,苏珊娜在友情危机中的敏感和多疑。人物关系的相互制约和牵连同样透出强大的张力,有力地推动了整体情节的发展。正如乔安娜自己所说,“我喜欢描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不是单一的,永恒的,而是复杂的,多变的。”包括在之后出版的几本小说里,乔安娜都写到了因为一方的遗弃所造成的单亲家庭。“我并不回避这一现象,”乔安娜坦诚,“亲子关系中的遗弃一定会造成某些影响,从而引发连锁反应。作为子女,如何看待自己被遗弃的过去,并且在可能的阴影下继续生活,是挑战,也是成长。”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的最大亮点:诗歌。青少年文学作品中,诗歌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元素,甚至,为了避免可能刻意煽情和故作成熟的嫌疑,作者会有意识删除掉诗歌的部分,但在这本书里,诗歌不仅是贯穿整本书的线索,也是切题的关键:

天花板上是一颗颗的夜光星星,其中一颗后面藏着一首诗。一句承诺。

妈妈,如果你死了,我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虽然内容沉重,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青春期少女赌气叛逆的意味,在很大程度上化解掉原本阴郁的色彩。瑞典女导演丽萨·斯薇在决定购买小说版权并将其改编成电影时表示:“不同时间阶段出现的同一首诗,都能给读者渐进性的全新感受。我们从中能读出珍娜的迷惘和绝望,也同样见证她的成长和坚强。”

2009年,由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一经面世,立刻在整个北欧掀起巨大风潮。不同于同时代青春电影充满幻想的浪漫,《屋顶上星光闪烁》有着近乎残酷的冷静,在平实中透出温情。尤其是纠缠在三代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也为侧写青春独辟蹊径,让人眼前一亮。在电影的结尾,珍娜跟随外婆坐上前往泰国的飞机,透过舷窗望着漂浮在天空中的朵朵白云,嘴角微微上扬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和原著相比,电影的处理显得更为浪漫和戏剧化。然而在结束了泰国之旅后呢,我宁愿相信,珍娜终归会回到小说中的结局:

在城市另一边的一个公寓房间内,一个女孩很快会爬上梯子,将夜光星星一颗一颗贴在天花板上。

夜幕降临后,这些星星会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

女孩会选出其中最大的一颗,在后面贴上一张纸条。那是一首诗,学校的瑞典语课上,老师要求大家以爱为主题写一首诗,她写好后,改了又改。

这首诗很短。

只有两行。

这两行是什么呢?还有待读者自己去寻找。王梦达2018年6月

王梦达,北京外国语大学瑞典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现任上海外国语大学瑞典语专业讲师。曾翻译作品:《罗兹挽歌》(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与沙漠巨猫相遇》(天天出版社,2011年)、《龙思泰和来自中国的信》(澳门基金会,2014年)、《荒废的时光》(译林出版社,2015年)、《沙狼的故事》(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17年)、《最奇特的动物》系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致马格努斯

妈妈,如果你死了,我就自杀。

一定的。

我会自杀。

不,自杀这个说法不够委婉。

应该说自我了断,

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没错。

妈妈,如果你死了,我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作者:珍娜·威尔松科目:瑞典语

班级:七年级C班

妈妈要和你说件事。

这是她的原话,透着那种熟悉的口吻。成年人的口吻。珍娜靠在妈妈卧室的门边,胳膊下面紧紧夹着毛绒小熊拉格纳。妈妈半躺在床上,用一条质地粗糙的毛毯裹住身体,神色凝重。

妈妈要和你说件事。

这是她的原话,当时珍娜下意识地接了句:什么事?说吧!或是别的什么。时间过去太久,她也记不清了。

七年四个月又十六天。

珍娜终于鼓足勇气,踩着印有小老鼠图案的棉袜踏过嘎吱作响的木地板,挪到妈妈的床边,坐在柔软的被罩上。妈妈握住珍娜的手时,窗外正下着雪,雪花打着旋儿在窗框上撞得粉碎。它们不会痛吗?珍娜不由在心里嘀咕。

珍娜,妈妈捕捉到女儿游移的目光,试探地开了口。珍娜,你在听吗?

珍娜点点头,将拉格纳抱得很紧很紧。

你知道的,珍娜,妈妈继续说道,我生病了。这个病,怎么说呢,不像你复活节时那样,吐两次就好了。不是的,不那么简单。我的病要严重得多。今天我去医院了,医生说……

妈妈顿了顿。

珍娜屏住呼吸,等待着。

拉格纳也屏住呼吸。

雪花一片一片继续撞向窗框。

珍娜,妈妈说。我得了癌症。乳腺癌。第一章“等等!”珍娜边挥手边嚷嚷。“他来了!快蹲下!”

珍娜和苏珊娜推着自行车躲在一大丛灌木后。尽管知道自己鬼鬼祟祟的模样看起来愚蠢透顶,她俩还是硬着头皮站在原地。苏珊娜满心巴望他们赶紧走,珍娜则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苏珊娜稍稍欠了欠身,眼镜顺着鼻梁滑落下来。她不耐烦地向上推了推。“就你事多,珍娜。”她嘟囔着,不小心用手肘蹭到了车铃铛。

灌木丛后立刻发出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嘘!当心点!”珍娜压低嗓门,瞪了她一眼,“你能不能严肃点!”“严肃?你管这么做叫严肃?”

苏珊娜哼了一声。珍娜没搭腔,她好容易在灌木丛中扒拉出一个窥孔,正将身体凑上前去往外看。树叶磨蹭过她的脸颊,刺刺痒痒的。他出现了,就是他。萨卡利亚斯。萨卡。九年级A班的萨卡。学校年刊第二十二页的萨卡。坐着的那排,左起第二个的萨卡。黑头发,连帽衫搭配破洞牛仔裤的萨卡。

珍娜的萨卡。

这么说不够准确,应该是。

珍娜未来的萨卡。“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苏珊娜一边抱怨,一边伸了伸胳膊。

又是一阵车铃铛的叮叮当当。“嘘!”珍娜做出噤声的手势。

萨卡正和同班的几个男生正站在那儿聊天。有托伯,有尼克,还有珍娜总记不住名字的一个。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珍娜立刻辨认出萨卡的笑声。再嘈杂的人群里,她也能第一时间捕捉到萨卡的声音。

哪怕有成千上万的人。“我走啦。”苏珊娜说。

透过灌木丛中的窥洞看过去(这种观察方式的确称不上严肃,可珍娜不在乎),不知谁开了个玩笑,尼克在萨卡的背上重重捶了一拳,萨卡迅速予以回击,几个男生于是打闹起来。萨卡的笑容是最迷人的,阳光下,他的黑发泛出亮泽,整个人都在熠熠闪光。天哪,他也太帅了吧!一,二, 三!男生们陆续跳上自行车,托伯,尼克和珍娜总记不住名字的那个朝一个方向骑,萨卡朝另一方向骑。

珍娜家的方向。“快,”珍娜急忙说,“赶紧跟上。”“喂,我们又要偷偷摸摸地跟着?”苏珊娜咕哝着,“你都多大了?”“快点嘛。反正他和我们一个方向。”“一个方向怎么了?难不成今天你会主动打招呼?”“还真说不定。”“哈,这话可不像是你说的。”“你什么意思?你老这么打击我,没劲!走吧走吧。”

珍娜跨上自行车,赌气地蹬掉脚撑。苏珊娜将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我的意思是,你们一直都住同一个楼道,”苏珊娜说,“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以前从来没和他搭过话,今天怎么突然变了?”“我说,快走吧。”

珍娜一肚子火,苏珊娜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根本不在乎这些话的杀伤力有多大。

苏珊娜叹口气,摇摇头。珍娜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们拼命踩着脚踏板,不远不近地尾随着黑头发的萨卡,生怕被对方发现。不过在内心深处,珍娜隐约期待着有一天萨卡终究能看见自己,当然,一定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

就是这样。

所谓邻里和睦的定义,大概是和周围邻居的关系都比较融洽。不过对于珍娜而言,同一个楼道里的住户,她只对萨卡感兴趣。三楼,住在养狗阿姨家正对面的萨卡。

都怪苏珊娜骑车太慢,珍娜又一次和浪漫邂逅擦身而过——和萨卡在自行车棚的不期而遇。她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他们相遇的巧合,可能在同一时刻刹住车跳下来,可能刚好选择同一根锁车柱,可能不小心迎头撞个满怀——呃,撞在一起就算了,车轮稍微刮擦一下就好了。

然后他们相视一笑。

开始攀谈起来。

可苏珊娜实在是太慢吞吞了,珍娜蹬着脚踏板冲进车棚时,通往楼道的大门正在萨卡身后徐徐关闭。多好的机会啊,就这样白白溜走了。“真倒霉。”珍娜一边嘀咕,一边努力将自行车挪到萨卡的附近。

不行啊,没位置了。旁边刺眼地停着一辆漂亮的女式自行车——珍娜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乌丽卡的。

乌丽卡和珍娜也住同一个楼道。她们在同一所小学上完低年级、中年级和高年级,而现在——想到这里,珍娜愤愤地攥紧了拳头——她们又被迫进入同一所初中继续成为同学。

七年级C班。

七年级C班的同学。

珍娜最讨厌的乌丽卡目前正在和一个名叫亨克的男生交往。亨克九年级,经常骑一辆电动车载着乌丽卡兜风。每当他递上头盔的时候,珍娜都在心里暗暗叫好,因为戴了头盔的乌丽卡变丑不少。亨克自己则用一顶足球帽压住一头蓬松的红发。乌丽卡和亨克在一起刚满三周。之前她的男朋友是卡勒,卡勒之前是卢卡斯,再往前依次是帕特里克、强尼和菲利普。

所有男生都喜欢乌丽卡。

巫婆乌丽卡!

就是这样,大家似乎都对她着迷到不行,包括她刻意染过的金发,长到吓人的睫毛,还有粉底过厚、近乎惨白的那张脸。她闪亮的指甲、浓郁的香水,以及紧绷的打底衫都成为潮流的风向标,甚至连门牙间的牙缝都备受大家追捧。珍娜觉得挺难看,对于其他人来说,牙缝本身的确算是个瑕疵,不过在乌丽卡身上,一切都那么完美。

珍娜越想越气,冲着乌丽卡的自行车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泄愤,这才往公寓走去。“我回来啦!”珍娜一走进门厅,就闻到一股辛辣的洋葱味。“好,好。”厨房里传出妈妈的回话。

紧接着是一声沉重的闷响。

似乎有什么重重地撞在了地上。“妈妈!”珍娜急忙喊道,鞋子还来不及脱就冲进了厨房。

不过珍娜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眼前的景象是,满头大汗的妈妈正艰难地弯下腰,试图去捡掉落在地板上的拐杖。

虚惊一场。

掉了一根拐杖。

仅此而已。

妈妈冲珍娜挤出一个微笑,烹煮洋葱的热气,将她的脸颊熏得红扑扑的。

珍娜舒了口气。“我还以为,”她下意识点了点头,“你又……那什么了。”

妈妈的微笑瞬间凝固了。“怎么可能,我不会再摔跤了,”她说,“帮下忙吧?”

珍娜走上前,从地板上捡起拐杖。拐杖把手设计得很舒适,上面还留有微温的热度,珍娜不由打了个寒战,妈妈倒是镇定自若地接过去了。“你坐着歇会儿吧。”珍娜边说,边将煮锅端下炉灶。

珍娜逐一摆放好餐具,妈妈略显笨拙地在椅子上坐下来,脸上流露出纠结的神情。“今天又很疼吗?”珍娜在妈妈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妈妈点点头,仰头喝了一大口水。珍娜不想多问,不想多听,甚至不想发生眼神接触。她将意大利面一股脑儿倒进盘子,大勺大勺地浇上番茄酱汁。“你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妈妈边问,边盛了点沙拉。

她的食量越来越少了。“和平常一样呗。”珍娜答道。“和平常一样?你升了初中,新的学校,新的环境,这么快就和平常一样了?”

珍娜点点头,用力嚼碎嘴里的食物,溅出的番茄酱汁染红了白色桌布。珍娜由衷地讨厌升入初中的感觉。一切都没变,简直让人抓狂。“那你没认识什么朋友吗?”妈妈继续问。“我认识苏珊娜啊。”“这我知道。其他新同学呢?生活还是应该有点变化的,总和一个人在一起多没劲啊,是吧,珍娜?”

珍娜抬头看着妈妈,胸中升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妈妈从小就是焦点人物,珍娜对此早有耳闻。外婆一直絮絮叨叨地回忆丽芙潇洒的少女时代,丽芙成百上千个追求者,丽芙夜不归宿的“黑历史”。在翻看相册里那些老照片时,珍娜亲眼见证了妈妈曾经的辉煌:在沙滩上晒着太阳,身材苗条的妈妈;毕业典礼时,脖子上套着花环的妈妈;和第一任男朋友拉瑟牵手时的妈妈;被古拉、莱拉、奇奇、维奇这些朋友簇拥着的妈妈;和第二任男朋友罗格依偎在一起的妈妈;聚会时在桌上跳舞的妈妈;还有和之后历任男朋友的合影:第三任,比约恩,第四任,英格玛,第五任,罗尔夫。

拉瑟,罗格,比约恩,英格玛,罗尔夫。

珍娜能一个一个报出名字。

保留回忆是很重要的,妈妈总是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一有机会就拿出照相机摆弄。记住曾经发生的事情,并保留下来,这是很重要的。

珍娜不知道自己成天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的一切有什么值得保留下来。珍娜不像巫婆乌丽卡那么备受瞩目,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也没遭受过歧视或欺凌,至少不像蒙古女玛琳那么悲惨。

珍娜过的就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生活。“我认识苏珊娜,”珍娜再一次强调,“这就够了。”

妈妈点点头,不再说话。可珍娜知道她心里还在惦记着,这比嘴上说出来还可怕。“对了,”为了打乱妈妈的思绪,珍娜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有张表格需要你签字。”“是吗?”妈妈愣了一下,“什么表格?”“哦,就是布丽塔,我们的新班导师,她一直在嚷嚷筹备九年级毕业旅行的事。我们都觉得还早呢,可她非说攒钱这事一定得趁早,所以她建议尽快召开一个筹备会,家长和学生都可以参加。每个人都要填一张意向表,写明家长是否出席。”

妈妈干咳了几声,嗓子眼儿里似乎堵了什么。珍娜的胃不由隐隐作痛。“什么时候开会?”妈妈问。“大概过三个礼拜左右吧。”“这样啊……那不正好是……到时候要看我身体怎么样……具体情况要等到……”

珍娜明白妈妈指的是什么。她不愿多听一句,她已经听够了。“我知道,”她打断了妈妈的话头,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化疗结束之后。”妈妈继续说道。“我知道。”珍娜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恼火地瞪着妈妈。妈妈则将目光藏在水杯里叮当作响的冰块中间。

化疗。都是因为它,妈妈每次从医院回家之后,都会虚弱不已,昏昏欲睡。都是因为它,外婆会住过来帮忙料理家务,对着珍娜絮絮叨叨。都是因为它,珍娜必须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把肯特乐团的音乐开到震耳欲聋。

珍娜恨它。

该死的化疗。

珍娜吃完最后一口,决定在表格上的出席和不出席两栏内都打上钩。保险起见嘛。第二章

一吃完饭,珍娜立刻去了马场。

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出现在马场。珍娜这么想着,恰好看见苏珊娜站在马厩里料理马匹,她决定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对方。“我不打算骑马了。”

苏珊娜转过身来。马厩里最壮实的那匹,名叫雨果的骏马,也跟着冲珍娜摇了摇脑袋。它一对棕色的眸子让人联想起萨卡。咳,也没有那么像啦,不过的确有某种类似之处。“你说什么?”苏珊娜困惑地问,“怎么说不骑就不骑了?为什么?”

珍娜耸了耸肩膀,马靴在满地的锯木屑里蹭出一道道划痕。“我就是不想骑了。觉得没劲,没以前好玩了。”“没劲?你前两天不是才训练迪克斯跨越障碍栏嘛!现在她腾空的姿态,总算像那么回事了,能看出……”“能看出是匹马了。”

珍娜自嘲地笑起来。苏珊娜违心地干笑了两声算是附和。“嗯,”她拿起刷子梳理雨果背上的皮毛,“能看出是匹马了。”

珍娜靠在墙上,做了个深呼吸。马厩里的温热气息涌入她的鼻孔,暖暖地包裹住她的身体,蔓生出一种特别的安全感。真令人贪恋啊,可是,她仍然决定退出。“就是因为乌丽卡和卡罗那天说,骑马特别落伍吗?”

珍娜又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再一次将目光移到脚下。趁着说话的工夫,她已经用马靴在锯木屑中画出一个心形。“她们这么说的吗?”珍娜反问。“你不也听见了嘛。”“我当然没听见她们这么说!就算说了,也和我的决定无关。”

苏珊娜加重了手里的力度,雨果舒服地眯起眼睛享受起来。珍娜不由浮想联翩:如果她有机会能像这样抚摸萨卡的背,对方大概也会惬意地闭上眼睛,那画面该有多温馨,多恬静啊。幸福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反正打明天起,我就不骑马了,”珍娜说,“就这样吧。”“那你今天干吗还过来?你又没课。”“我就是不想待在家里。”“出什么事了?”“咳,没什么,没出什么事。”“真的?”“当然,我都说了没事!”

苏珊娜是珍娜在这个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她们的友谊要追溯到上幼儿园时,苏珊娜递给珍娜香橡皮的那一刻。对于珍娜来说,苏珊娜是那个随时会和自己分享喜悦,周末会留自己在家过夜,平时会手挽手和自己亲密同行的人。

近乎完美的苏珊娜·弗丽达·艾玛·尼尔松。

近乎完美,因为她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要我帮忙吗?”珍娜走上前去。

苏珊娜气还没消,爱答不理地耸耸肩。“你帮我拽住缰绳吧。”她嘟哝了一句。

珍娜回家的时候,妈妈正在换睡衣。卧室里那台小电视机正在播报新闻,展示着世界各地发生的惨剧。“马场那边都还好吧?”妈妈一边问,一边脱下长筒袜。“还行。”珍娜答应了一句。

她仰面躺倒在妈妈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你骑马了吗?”“没。”

珍娜扭过头望向妈妈,正打算坦白自己结束骑马训练的决定,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妈妈刚脱掉T恤,里面没穿文胸。柔软的肉色肌肤清晰可见,还有那条深蓝色的疤。仿佛一道闪电。

妈妈手术切除左乳的那天,珍娜那颗松动已久的门牙终于掉了。

手术之后,珍娜一直在琢磨,妈妈只剩一侧的咪咪了,穿衣服可怎么办呢。事实证明她多虑了,妈妈在文胸的罩杯里塞了一只义乳。

一点也看不出来!妈妈第一次试穿塞了义乳的文胸时,珍娜惊讶地脱口而出。

妈妈站在穿衣镜前转来转去,反复打量自己的身形,对珍娜的评价表示同意。塞了义乳之后,完全看不出妈妈切除过一侧的乳房。她的胸前依然挺立着两团浑圆,一如往常。

但在临睡前,妈妈必须脱掉塞有义乳的文胸,珍娜不免觉得失落。偶尔做噩梦时,她会悄悄溜进妈妈的房间,蜷缩在妈妈身边,才能安心地沉沉睡去。她习惯妈妈从前的身体,又柔软又饱满,而不是现在这样,缺了一半,硬硬板板。

事实上,珍娜起初对手术的疤痕颇为反感,只觉得难看恶心。但她不想惹妈妈伤心,所以什么都没说。珍娜挺同情幸存下来的右乳,看着有种孤零零的悲凉。至于被切除的左乳,它后来又遭遇了怎样的命运?

是扔在医院里了吗?

莫非有种特殊的纸袋,专门装患癌的乳房?

或者它们统统被塞进桶里,就像外婆餐后必吃的桃片罐头那样,黏腻,令人反胃。

珍娜不愿多问。

现在好了,现在珍娜已经习惯了那道闪电,至少说不上反感。“好啦!”妈妈套上了印有贝蒂小姐的睡衣。

她侧躺下来,将羽绒被盖在身上。珍娜靠在她身边,目光久久滞留在电视屏幕上,任由妈妈用手指梳理自己的头发,然后渐渐睡去。第三章

在赫尔伦达初中,要想混出点名堂,必须遵守四条不成文的规矩。

1.周末养成喝啤酒(或者用苹果酒代替)的习惯。

2.(如果是女生的话)胸要足够大。

3.杜绝一切与功课有关的学习。

4.在课间休息时抽烟。

这些规矩完全不适用于珍娜和苏珊娜。她俩从不喝酒,胸也不大(特别是珍娜),认真学习各门功课,更别说抽烟了。珍娜甚至碰都没碰过香烟。“你会想要抽根烟试试吗?”珍娜好奇。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和苏珊娜正坐在学校花园里某张布满涂鸦、伤痕累累的长椅上。苏珊娜从英文课本里抬起头来,满脸惊讶。“你疯了吗?”她伸出食指扶了扶眼镜。“当然不会。怎么,你想吗?”“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只有白痴才抽烟。比如我爸爸。”“你爸爸又不是白痴。”“可他抽烟啊。”“那他也不是白痴。”

珍娜向不远处的灌木丛斜睨过去,课间的抽烟活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乌丽卡一如既往亲昵地勾着亨克的胳膊。她的死党兼闺蜜兼跟班卡罗站在一旁,大概向亨克的朋友们说了什么玩笑话,惹得他们乐不可支,哈哈哈吼吼吼。大安娜、小安娜和丽瑟洛特也凑在里面,嘴里咕噜咕噜的,似乎有嚼不完的口香糖。她们也知道自己远不如乌丽卡和卡罗会耍酷,但混进这个圈子也是好的,至少能时不时地跟着抽上一口。偶尔乌丽卡大发善心,让亨克从口袋里多掏出一根万宝路,赏给她们三个分着抽。她们一边夸张地惊呼好爽,一边赌咒发誓,下回自己也要搞一包。乌丽卡于是笑着安慰说,别急嘛,姑娘们,这种事急不得。“你明天跟我去马场吗?”苏珊娜问。“我不骑马了啊。”珍娜说完,突然看见萨卡的身影朝灌木丛走去。

乌丽卡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还以为你说着玩玩呢,”苏珊娜嘀咕,“这么做完全没道理嘛。”“我是认真的,”珍娜盯着萨卡,口气十分坚决。“再说我还要跟妈妈去外公外婆家。”“真是的。”“唔。”

卡罗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珍娜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天哪,他好帅啊!”卡罗一遍又一遍地嚷嚷。

她蹿上跳下,在亨克眼前哗啦啦挥着一张照片。亨克将胳膊从乌丽卡怀里抽出来,一脸的不高兴。“竞争很激烈啊,感到压力了吗,亨克?”卡罗挑衅地问。“差不多行了,卡罗,”亨克强忍着怒火,“别太过分了!”“你说话客气点!”乌丽卡用鼻子哼了一声,用力踩熄一根烟头。“搞搞清楚,她可是我姐们儿!”

亨克不由向后一缩。“真对不住。”他喃喃说道。“算啦算啦,都别计较了。”乌丽卡摆摆手,向女生们使了个眼色。几个男生嬉闹着打成一团,推推搡搡,偶尔还击个掌喝个彩。乌丽卡忙着给萨卡看某样东西,萨卡嘴角扬起好看的弧线,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亨克小声嘟囔了两句,珍娜没听清。“他们可真够假的。”珍娜泄愤似的冒出一句,她刻意压低了音量,以免被对方听见。“她又在炫耀塞浦路斯的照片了吧?”苏珊娜头都不抬地问。“可不是嘛。”珍娜一字一顿地说,打心底里感到厌倦。

她受够了那些照片——乌丽卡和旅居伦敦的姐姐飞去阿依纳帕(1)度假的留影。每一堂课上,每一个课间休息,那一张张照片都像雪片似的被大家传阅和赞赏。

一个个乌丽卡于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坐在海景餐厅内,一袭纱笼的乌丽卡;站在繁华街道中央,回眸一笑的乌丽卡;在迪厅外面,被一群男孩簇拥的乌丽卡(那是查理,对,他是英国人,那是西班牙的马里奥,那两个是德国帅哥蒂姆和托穆克,还有那个,叫约翰还是邓恩来着,都不记得了,我当时彻底喝多了!);为冰淇淋浇上巧克力酱的乌丽卡;蹲在水果摊前,怀抱一只硕大西瓜的乌丽卡;在跳蚤市场上挑选手链的乌丽卡;躺在沙滩上,身穿比基尼的乌丽卡。特别是最后这张,对,就是这张,还被班里的男生复印了张贴在公告栏里。

这么做不合适,还是撤了吧。班导师布丽塔发了话。

求求你们赶紧撤了吧。珍娜在心里呐喊。

但表面上,她始终保持波澜不惊的样子。珍娜不是那种出风头的女生,换句话说,就是没什么存在感。

这一点,想必大家也都知道。

(1)  阿依纳帕是位于塞浦路斯东南部海岸的一座城市,也是著名的度假区。第四章

外公外婆家在一个小镇上,镇中心除了一家银行和一家兼职邮局功能的便利店外,就只剩一些熟识已久、彼此寒暄的老太太。坐公交车过去,大概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但珍娜和妈妈已经不再选择公共交通。

他们预订了残障人士服务专车。

珍娜痛恨专车。可她也清楚,乘坐公交车对于妈妈来说有多麻烦,上下车耗时耗力不说,中间还要转一趟车。一旦妈妈病痛发作起来,拄上双拐,行动就更加不便。起初妈妈也很排斥这种为残障人士服务的专车,但时间一久也就慢慢习惯了。

况且,她也没有其他选择。

珍娜刚刚迈出车门,外婆就热情地迎了上来,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椰子油香味。“你们可算是来了!当心别蹭掉我刚抹的美黑霜!”外婆一边说笑,一边将珍娜紧紧搂在怀里。“蹭掉点也没什么。”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啊,还是这么大大咧咧。”外婆一头蜷曲的红发微微晃动,其间夹杂着几绺银灰。

外婆滔滔不绝地讲起臭氧层的破坏和温室效应的影响,感慨气候的反常:都九月份了还这么热!嗨,反正你们来了就好!

外婆打开房门,刚进门厅就扯开嗓门嚷嚷起来。珍娜几乎怀疑,那面被擦拭得纤尘不染的全身镜怕是要被外婆的声浪震碎。“阿——尔——宾!”外婆喊道,“阿尔宾,他们到啦!”

珍娜听见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六十三岁的外公从皮沙发里起身,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来了啊,”外公用厚实的手掌摩挲过珍娜和妈妈的脸颊,“真是两个漂亮姑娘!最近都还好吧?路上顺利吗?”

外公敏锐地指出,妈妈这次完全没有拄拐,妈妈随即露出胜利的微笑。趁着他低声询问下次化疗时间的工夫,珍娜一猫腰,擦过外公圆滚滚的肚子,逃也似的躲进了厨房。

这里一如既往地井然有序。

角落里没有一丁点积灰,台面上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当然橱柜里塞满了东西),门后没落下一只垃圾袋;地毯吸得干干净净,碗碟都已经用清水冲刷过,整整齐齐地排布在洗碗机里。

一切似乎都在提醒她:欢迎来到外公外婆家。“来,喝点咖啡吧!”大概是觉得外公和妈妈在门厅里站太久了,外婆提议道。

大家陆续就座后,外婆在刚烤好的蛋糕表面抹上一层厚厚的奶油,然后为大家倒上热腾腾的咖啡。“学校里情况怎么样?”外婆和妈妈讨论完窗帘的款式后,转头询问珍娜。

这是外婆惯用的句式,反正她只要得到肯定的答复就满意了。“都挺好的。”珍娜的回答同样毫无新意。“我家娜娜顶呱呱!”外公说完,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蛋糕。“不错,不错。”外婆接过话头,“在家的时候都是你照顾妈妈吧?打扫卫生,帮她搭把手什么的?”

外婆的问话悬在半空,气氛瞬间凝固。客厅里的挂钟发出当当当的响声,在珍娜听来,仿佛一把锤子敲击着外婆的脑袋。

突然的静默令外婆局促不安,她不自然地摆弄起手腕上的金链,那是她六十大寿的生日礼物。“这些她当然会做。”妈妈打破沉默,拍了拍珍娜的膝盖,“她当然会做。”

外婆欣慰地点点头,这些她当然会做,当然会做,然后话题一转,说起邻居古恩换了辆新车,卡尔松一家快搬走了,拉瑟的女儿就要生孩子了。外公偶尔从旁补充两句,妈妈不时用“真的?”“是吗?”类似的短语做出回应。他们热络地谈论其他人的生活,以这种方式回避自己的艰难处境。

只有珍娜一言不发。

她知道自己不该讨厌外婆的,可有时候实在忍不住。我们必须坚强起来,珍娜。我们必须团结一心,珍娜。我们必须考虑你妈妈的感受,珍娜。你的妈妈,她是一个真正的斗士,珍娜。

说得珍娜就像个白痴一样!就好像珍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懂;就好像珍娜丝毫不能体谅妈妈的痛苦、疲倦、恶心、虚弱;就好像珍娜不和妈妈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不是的。

她不是这样的。

不过,她倒宁可偶尔能这样。第五章

苏珊娜又不想上体育课了。“我说,你这回请假什么理由?”体育老师约根不耐烦地问道,右手一直摆弄着脖子上挂着的湿漉漉的口哨。“我感冒了。”苏珊娜紧张地拨弄了下头发,瓮声瓮气地答道。“有点咳嗽。”“一点咳嗽不影响打篮球嘛。”体育老师约根鼓励性地拍了拍苏珊娜的后背,差点没把她从观众席上拍下来。“我喉咙也有点痛。”苏珊娜试图搪塞,一边用余光偷瞄篮球场上叽叽喳喳的同学。

乌丽卡穿一条短短的热裤,上身搭配一件印有“挑战我”字样的背心,阴阳怪气地直咂嘴。卡罗哈巴狗似的连声附和,男生们则忙着热身,不耐烦地催促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珍娜站在人群中,投来鼓励的微笑。苏珊娜继续一脸不情愿地僵持着。

体育老师约根无奈地耸了耸肩,拽住运动裤腰间的松紧带往上提了提。“一队,二队,准备比赛!”他转身背对苏珊娜,发出简短的指令。苏珊娜站起身,快步冲进更衣室。

与此同时,珍娜已经沉浸在场上的拼抢中。和苏珊娜不同,珍娜发自内心地热爱体育课。而且,她天生就有发达的运动细胞:跑得快,跳得高,扔得远,打球手感好,反应速度快。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体育课上的佼佼者,据说在全班女生中,她是跑步最快的一个。珍娜倒没有那么厉害,她只是比大多数女生跑得要快。

其中包括乌丽卡。

哈!

篮球比赛结束后,珍娜和其他女生大汗淋漓地走进来时,苏珊娜正盘腿坐在衣帽钩下看书。“你们赢了吗?”苏珊娜避开珍娜甩下的汗滴,问道。“当然!”珍娜边说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她在最后一节独独投进八球后,体育老师约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建议,考虑下改打篮球吧,珍娜?

乌丽卡从珍娜身边挤过去,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凑到卡罗身边开始骂骂咧咧。“篮球真没劲,”她抱怨道,“约根也太没创意了!”

卡罗赶忙表示同意,的确太没劲了!“老打篮球不腻吗?”乌丽卡还在抱怨,“下次体育课,就不能换点别的玩玩?”“是该玩点别的。”卡罗附和道。

乌丽卡叹了口气,脱掉背心。珍娜装作不经意用目光扫了一眼,瞄见她贴身穿的黑色运动文胸。珍娜根本不需要运动文胸,而乌丽卡的那件已经快兜不住了,饱满的胸部从下围挤出来,像是两只发酵的面团。“好紧,箍得真难受!”乌丽卡嘟囔着,努力将胸部解放出来。“我又得去买件新的了!卡罗,你说我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发育?”

卡罗耸耸肩。

珍娜转过身背对着她们。珍娜热爱体育课,却讨厌课后不可避免的尴尬:被迫脱掉汗湿的衣服,被迫展示自己的身体——因为实在没什么值得展示。

珍娜的胸部就像两颗干瘪的葡萄,连A罩杯都撑不起来,下面也还是光溜溜的,所以她总是用浴巾裹住整个身体,能裹多久就裹多久,甚至连排队等待淋浴的时候也不肯脱掉。好容易等到淋浴喷头了,珍娜也不会像别的女生那样,大大方方地将浴巾挂在稍远处的挂钩上,而是团成一团堆在脚边。

你放在这儿,浴巾不会湿吗?丽瑟洛特问过一次。

浴巾总归都会湿的嘛。珍娜背对着外面,闷声闷气地答道。

珍娜以这种方式维护自己的尊严。

乌丽卡却用另一种方式展现自己。“姑娘们,周五见!”乌丽卡走出淋浴间,毫不遮掩地扭动起来,“让我们尽情狂欢!”“太棒了!”卡罗边说边穿上牛仔裤,“都有谁要来?”“所有人都来!我们欢迎所有人!”乌丽卡笑着跳起来,胸部跟着晃了晃。

苏珊娜和珍娜面面相觑。说是欢迎所有人,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去的。“我要办一场超级炫酷的派对!”乌丽卡兴奋地描述着宏伟蓝图,总算扣好了文胸的搭扣。“参加的人必须经过酒精测试!”“什么酒精测试?”卡罗的棕色头发湿漉漉地贴住脸颊,看上去活像一只溺水的可卡犬。

一只溺水的、没精打采的可卡犬。“什么酒精测试?”她又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派对上不让喝酒吗?”

乌丽卡笑得前仰后合。“我说卡罗,你什么脑子?”她好容易止住了笑,“所谓酒精测试,是说所有人必须喝了酒才准进场。”

珍娜扭过头去,故意不看她们,赌气地将运动衣塞进背包。“你觉得亨克能搞到酒吗?”丽瑟洛特嚼了嚼嘴里的口香糖,吹出一个大泡泡。“没问题。”乌丽卡爽快地答道。“我和他说一下,我们负责喝就行了。”“哇!”卡罗眼睛直放光,“亨克太帅了!”“嗯,买酒的事就交给他了!哈哈哈!”

哈哈哈。更衣室里充斥着女生们的欢笑,只有珍娜和苏珊娜笑不出来,当然,还有根本不在现场的蒙古女玛琳。第六章

真可恶。珍娜的胸的的确确很小。

她站在卧室的穿衣镜前打量自己的身体。今天是礼拜四,窗外下着雨,镜子里映出她小得可怜的胸部。“我就奇怪了,”她侧过身,看着躺在地板上翻杂志的苏珊娜,“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什么问题?”苏珊娜头也不抬。“胸啊,”珍娜指指衣服的上半部分,“我根本就没有嘛。”“你还是有一点的,”苏珊娜安慰道,她自己刚刚开始穿文胸。

珍娜走到衣柜前,拉开最上面一层抽屉,拿出两只卷好的袜子塞在衣服里。苏珊娜见状大笑起来。“你也太搞笑了。”她说。“怎么搞笑了,这样不是蛮好嘛!”珍娜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像不像真的?”“不像。就像两只袜子卷。”

珍娜悻悻地把袜子卷掏了出来,想到现实的种种悲惨,心里阵阵发酸:萨卡不爱她,萨卡也许永远都不会爱上她;明天晚上就是乌丽卡的派对了,她特别想去,特别特别想去,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去。“唉,反正我就是不正常。”珍娜深深叹了口气。“你哪有不正常?无非就是晚发育嘛。”“这是一回事,苏珊娜。大家发育的都不晚,就我晚,可不就是不正常嘛!”“喂,根本不是这样的。我看过一篇文章,写一个女孩想做丰胸手术,但医生说要等她到十九二十岁,胸部完全停止发育了才能做。所以还早着呢。”

珍娜没有搭话。她皱起眉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正常吗?好吧,就算理论上是这样,她只想和其他女生一样,起码达到平均水平,这要求不过分吧?“等我一下。”她突然有了主意。

珍娜跑出房间,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溜进妈妈的卧室。妈妈正在睡觉。珍娜小心翼翼地打开衣柜门,拉出一只棕色纸板箱。里面装着妈妈常用的义乳。其中有两只米色的棉布质地的,还有两只肤色的硅胶材料的,做得特别逼真,还有乳头呢。珍娜掏出那两只棉布义乳,又从妈妈的内衣抽屉里拿了——不,借了一只文胸。

她在走廊里扣上文胸,将义乳塞进罩杯,然后返回自己的房间。“唰!”珍娜摆了个模特的造型。“哎哟!”苏珊娜噌地爬了起来,“绝对能以假乱真啊!这什么东西?”“要你管!”珍娜在镜子前陶醉地转来转去。“到底是什么东西?”苏珊娜不死心地追问,忍不住伸出手摸一摸。“别动!这是我妈妈的义乳。”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珍娜。尽管头发还是灰蒙蒙乱糟糟的,脸上的雀斑一颗也没少,但身材的轮廓明显不同了。感觉真好。“你不会真的要用吧?”苏珊娜问。“我就是暂时借用一下嘛。”珍娜边说边将衣领往下扯了扯。“大家好,我就是乌——丽——卡!”

苏珊娜凑到珍娜身边,欣赏着镜子里的表演。“大家好,我就是乌——丽——卡!”珍娜怪声怪调地重复了一遍,“亨克,要来摸一摸吗?手感可好了!”

苏珊娜笑得直不起腰来,珍娜仍然沉浸在想象的角色之中。“快来感觉一下嘛!”她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快点!我可是乌丽卡,乌丽卡!吼吼!巫婆乌丽卡!吼吼!”“够了够了!”苏珊娜笑得喘不过气来,“笑死我了!”

珍娜停止了表演,再也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和苏珊娜干脆躺倒在地,冲着天花板放肆地放声大笑。再这么下去,楼上的老太太怕是不胜其扰,要开始用拖把咚咚咚敲地板表示抗议了。“我看你是疯了。”苏珊娜摇了摇头。“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分上,说这话我肯定和你绝交。”珍娜喘着粗气。“有本事你和我绝交啊。”“哼,算你狠。”

珍娜猛然想起来,妈妈还在隔壁睡觉呢,她赶紧拽了拽苏珊娜的袖子,示意对方小点声。最近几天妈妈好像特别疲倦,珍娜回家的时候她都在睡觉。第七章“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布丽塔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收拾起讲台上的圆珠笔和讲义纸,“毕业旅行不单单牵扯到钱的问题,很多事情都要提早准备。筹备会的申请表你们都带了吗?今天是交表的最后一天。”

苏珊娜低头在书包里翻找起来。珍娜坐在她身边,毫无反应。她知道那张打了两个勾的表格已经整整齐齐折叠起来,就放在书包内的文件夹里,但她不打算交上去。布丽塔肯定会问两栏都打钩是什么情况,解释起来的话,全班同学都会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大家都还不知道。

大家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她永远都不会让大家知道。她不愿意别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自己,时刻昭示一个残忍的事实:珍娜·威尔松的妈妈得了癌症。

所以,珍娜不打算交表格。

所以,她现在什么都不说。

布丽塔绕教室一周收集表格,不停说着谢谢,上课时不许嚼口香糖,不许压低帽檐挡住眼睛,等等。当她走到苏珊娜身边时,珍娜故意别过脸,盯着前方椅背上的涂鸦。布丽塔身上的气味和外婆的一样。“所有都在这儿了吗,怎么感觉不全?”布丽塔皱着眉头接过苏珊娜的表格。“还有没交的吗?”

手机响了,一阵尖锐高亢的铃声。乌丽卡急忙低头在书包里翻找起来。“我再重申一次,在课堂上请大家务必关闭手机,”布丽塔冲着教室后排卡罗身边的位置,厉声说道,“还要我提醒你多少遍,乌丽卡?”

乌丽卡朝布丽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手机,自顾自地继续讲电话。卡罗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是你呀!”乌丽卡一边说,一边用手捂住另一侧耳朵,以屏蔽布丽塔的声音。“真没想到你会打电话给我哎!不过亲爱的,我现在不太方便耶。”

布丽塔摆出郑重警告的姿态,乌丽卡则抛去一个飞吻作为回应。“先不说啦,我等下打给你。”她匆匆结束了对话,“你不生气吧?嗯嗯,么么!”“乌丽卡!”布丽塔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就关手机!”乌丽卡边说边扬了扬手机,“瞧!已关机!继续说表格的事吧!”

全班爆发出一阵笑声,布丽塔的神情有些恍惚。“对,表格的事,”她嘀咕着环视四周,生怕漏收了谁的表格。

带来的都交了。

可总有人拖拉。“算了,延期一周,没带的同学下周内交上来。”她的声音透着疲惫。“布丽塔投降了。”乌丽卡前后晃着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卡罗吃吃笑起来,小幅度地跟着晃了晃。

布丽塔瞪了乌丽卡一眼,坐在讲台后面,将收到的表格拢成整齐的一摞。伴随着纸张摩擦的窸窸窣窣,她啰里啰唆地抱怨这样下去不成规矩,以后必须予以惩戒,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负责。

对自己负责?

珍娜才不在乎呢。

剩下的时间里,作为班导师的布丽塔杂七杂八地讲了一堆,包括筹备会的召开,学校的禁烟令,各门课程的设置,放假的时间,迟到早退的情况,还有专业课教师提出的意见和不满,其他班级学生的用功和勤奋。谁都懒得听布丽塔说话,连珍娜也不例外。

她只觉得脑袋阵阵发胀。“你妈妈会来吗?”

总算下课了。尽管珍娜已经加快了动作,布丽塔还是抢先一步走下讲台,叫住了她。

珍娜不知该如何回答。布丽塔在她身边坐下,尽量平静地直视珍娜的眼睛,但珍娜能捕捉到对方目光中的犹豫和尴尬,这令她感到羞耻和愤怒,她恨不得冲布丽塔大骂一顿,把她扔进生物实验室,和鸟类标本关在一起,让她从此就在树枝上蹲着,只能干瞪眼看,别再多管闲事。珍娜的妈妈参不参加筹备会,到底关她什么事啊?“就是毕业旅行的筹备会,你妈妈会来吗?”见珍娜没吭声,布丽塔又问了一遍,习惯性地舔了舔嘴唇。珍娜突然想到,外婆总说瑞典一个女歌手的标志性动作就是舔嘴唇。“应该会。”珍娜简短地答道,将书包拉链一拉到底。“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布丽塔努力表现出关切和同情,但珍娜只觉得怒火中烧。这又不是在家里,布丽塔干吗揪住这个话题不放?

她没有权利这么做!

她不该对我步步紧逼!

同学们陆续离开了教室,只有乌丽卡留在最后。珍娜注意到她在留心她们的对话。布丽塔将手放在珍娜肩膀上的时候,乌丽卡还特地看了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珍娜和乌丽卡的目光撞在一起,但迅速分开了。

曾经,她们也在楼道里撞见过,但从没打过招呼。“上次我和你妈妈通电话,还是好久以前的事呢。”布丽塔从珍娜肩上抽回手。“哦。”珍娜尽量表现得礼貌,可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教室里充斥着粉笔灰的浓稠气味,几乎令人窒息。她必须逃离这里,必须摆脱这场对话。“记得替我向她问好!”布丽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第八章

珍娜·威尔松的妈妈名叫丽芙,患有乳腺癌。

珍娜·威尔松的妈妈头发都掉光了,只剩一层薄薄的绒毛。她偶尔拄拐杖,早晚定时服用两次药,淋浴时借助座椅节省体力。

她会死的。

别这么想,珍娜,她总是这样安慰女儿。珍娜,珍娜,我的宝贝女儿,你千万别这么想。

珍娜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房间里凉飕飕的,窗外漆黑一片,她的脑海里忍不住又一次浮现出这个念头。

一切再也回不去了。第九章

乌丽卡的狂欢派对开始没多久,整座楼就被吵得震天响。“楼上似乎很热闹啊。”妈妈正和珍娜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突然开了口。

妈妈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似乎担心墙板随时爆裂开来,砸下几个疯疯癫癫的客人。“是你的同学吧?”

珍娜点点头,同时无所谓地耸耸肩。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电视屏幕上,礼拜五的晚上,她就这样靠娱乐节目打发时间,这画面多少有些落魄。“我猜也是,”妈妈继续说道,“不知道她妈妈在不在家,你说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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