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青山:外国经典散文青春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8 07: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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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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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青山:外国经典散文青春版

远处的青山:外国经典散文青春版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远处的青山:外国经典散文青春版作者: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选编排版:红枫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2-17ISBN:9787020143351本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听大师们与你聊天谈心曹明伦

青少年读者对外国散文并不陌生。中学语文课本里就有帕斯卡的《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罗素的《我为何而生》、艾芙·居里的《美丽的颜色》、西蒙诺夫的《蜡烛》、利奥波德的《大雁归来》,以及梭罗的《瓦尔登湖》(节选)等等。想必有人还记得“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还记得“我渴望去了解人类,渴望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还记得“我希望它有很美丽的颜色”,还记得战场上那个“小小的坟堆”和坟堆前那支“闪耀着柔和光焰的蜡烛”,还记得“一只燕子的来临说明不了春天”,甚至还依稀记得“值得让米开朗琪罗来做一番研究”的瓦尔登湖变化莫测的颜色。有些人虽然记不清这些美文中的妙语佳句或至理名言,但那些言辞中所蕴含的探索与渴望、美丽与善良、悲壮与崇高、旷达与宁静,多多少少也会在其心底潜移默化。

青少年读者对散文这种体裁也有所了解。因为语文老师肯定会讲:散文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前者与韵文(诗词歌赋等)相对,后者则指与诗歌、小说、戏剧并称的一种散体文章;这种散体文章不受音韵节律拘束,取材广泛,结构自由,篇幅短小,笔法灵活,可叙事,可写景,可状物,可抒情,可言志,可论理,通常还可以兼而有之,夹叙夹议,或寓理于事,或融情于景,或托物咏志,或借景抒怀;按其内容和特色之不同,散文又可分为杂文、随笔、游记、特写、小品文和演说词等。课堂上讲散文,老师通常会侧重讲写作技巧,要求学生学习如何选材立意,如何谋篇布局,如何遣词造句,从而“提高阅读效率,提高答题的正确率”。老师的强调当然是语文教学的要求,对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不无益处,但殊不知也正是这种要求(这种通常用考试和测验来强化的要求),使一些学生丧失了读散文的乐趣。散文明明是一种题材最广泛、结构最自由、笔法最灵活、最不拘一格的文学体裁,却偏偏侧重要学生去总结其修辞手法和行文技巧,这就像品尝完一道佳肴之后,非要食客说出其食料特点和烹调诀窍一样,反倒会让人把鲜美的滋味给淡忘了。

笔者早年也教过三年初中语文。曾有学生多年后来信,说前一晚做了个梦,梦见我正在课堂上讲他最喜欢的那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遗憾的是我在他梦中抽他回答问题,他心头一急,遽然从“草园一梦”中惊醒。想必“碧绿的菜畦”“紫红的桑椹”连同那条“美女蛇”又都飞回到他当年的课本里去了。这件往事也说明,为了应考或答问而读书,读书的乐趣便会减退,甚至完全消失。

优秀的散文常被称作美文,无论是叙事寄情、论理抒怀,作者往往都是在向读者吐露心迹,或者说是在与读者聊天谈心。这种美文应随心所欲地躺在草坪上读,坐在树荫下读,蜷伏在飘窗里读,斜倚在床头上读,甚至在机场码头也可以任意翻看,在地铁车厢里也可以随心赏阅。正如爱默生所说:“书籍本为学者闲时所用。”(爱默生《论美国学者》)

另外,青少年读者和成人读者一样,对所读文章也是各有所好,虽然编入中学语文课本的外国散文都是上乘之作,但却不能保证都能为每个学生所喜好;而且课本中的外国散文篇目有限,学生不能按自己的兴趣去选读。据调查,有少部分学生对课本中的某些外国散文“不感兴趣”,觉得“难以理解”。对这部分学生,老师当然要加以引导,培养他们的阅读兴趣。但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一书中曾说过:就像父母不能强迫子女吃他们不喜欢的食物一样,老师也不能强迫学生读他们不喜欢的读物。

人民文学出版社选编这本“外国经典散文青春版”的目的,就是要让青少年朋友多有一本在闲时能任意选读、随心赏阅的书。这本书你不必从头读到尾,读时也无须刻意去想什么技巧和寓意,就像品菜一样,你可以随手翻开一篇,先品尝几句,觉得有滋味就接着往下读,觉得无味则另外翻开一篇。不过,品菜和赏文毕竟有所不同,一个人的口味在短期内很难改变,但据笔者的阅读经验,同一篇文章,今天读来觉得无趣,说不定明天就会读得津津有味。“外国经典散文青春版”共收录了20个国家85位作者的90篇经典华章。荟萃了培根、蒙田、卢梭、歌德、海涅、梭罗、爱默生、泰戈尔、纪伯伦、屠格涅夫等文学大师的散文名篇。这些散文风格各异,但都可谓大师们与读者的“聊天”或“谈心”,或向你讲述一段往事(如切斯特顿的《躺在床上》和茨威格的《从罗丹得到的启示》),或对你披露一种心境(如黑塞的《归途梦》和夏多布里昂的《别了,法兰西!》),或为你描绘一处风景(如法朗士的《塞纳河岸的早晨》和蒲宁的《静》),或与你讨论一个问题(如培根的《谈读书》和伽利略的《我们的知识是有限的》)。

这些散文可带你去到另一个国度,或领你进入另一个时空,去听一些睿智的异国长者给你讲自然之秀美、万物之玄妙、宇宙之奥秘、人生之真谛、大千世界之风起云涌、人类历史之波澜壮阔,或讲一丝离愁、一缕情思。记得日本作家厨川白村曾说:散文就是把平日里与好友的任心闲聊照原样移在纸上的东西;而培根在《论友谊》中则说:只有在好友跟前,一个人才可能倾吐其忧伤、欢乐、恐惧、希望、猜疑、忠告,以及压在心头的任何感情。由此可见,散文实际上是作者感情的物化,真可谓“情动而言形”(《文心雕龙·体性》),“情动而辞发”(《文心雕龙·知音》)。

有些青少年读者不喜欢读写景状物的文字,甚至读小说也只专注于故事情节,遇到描写景物的段落往往都跳过不读。其实大家都有与好友或闺蜜聊天谈心的经历。朋友之间常推心置腹,侃侃而谈,但聊到感情微妙处,也会“半遮半掩”,“说东道西”,由你去揣测,由你去领会。推心置腹、侃侃而谈当然是直抒胸臆,但这“半遮半掩”又何尝不是寓情于物或寄情于景,这“说东道西”又何尝不是借景抒情或托物咏志。古今中外,上下千年,大凡作家写景物都为抒情言志,如范仲淹借写洞庭湖之美而抒发了他忧国忧民的情怀一样,蒲宁也是借写日内瓦湖之静而表达了他对生命的观照:愿天下所有“向往幸福的人”在“融入亘古长存的寂静”之前,能在人世间享受到“蔚蓝、清澈、深邃的”的宁静;又如欧阳修借写滁州之美而袒露了他与民同乐的意绪一样,法朗士也是借写塞纳河之晨景而抒发了他对故乡巴黎的热爱之心,袒露了他为法兰西民族而感到的自豪之情。

倘若我们把这些外国的文学大师也当作自己的知心朋友,听他们与你聊天谈心,那么,他们描写的青山碧水也会净化你的心胸,他们抒发的豪情壮志也会升华你的灵魂。有朝一日你也可以像高尔斯华绥在《远处的青山》里描写的那样,“躺在草上,听任思想自由飞翔”。读优秀散文的乐趣,真可谓:“登高岸濒水伫观舟楫颠簸于海上,不亦快哉;踞城堡倚窗凭眺两军酣战于脚下,不亦快哉;然断无任何快事堪比凌真理之绝顶,一览深谷间的谬误与彷徨、迷雾与风暴。”(培根《论真理》)2018年仲夏于四川大学培根

弗朗西斯·培根(1561—1626),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散文家、哲学家。英国唯物主义哲学家,实验科学的创始人,是近代归纳法的创始人,又是给科学研究程序进行逻辑组织化的先驱。主要著作有《新工具》《论科学的增进》以及《学术的伟大复兴》等。另外,他以哲学家的眼光,思考了广泛的人生问题,写出了许多形式短小、风格活泼的随笔小品,集成《培根随笔》。论美

善犹如宝石,以镶嵌自然为美;而善附于美者无疑最美,不过这美者倒不必相貌俊秀,只需气度端庄,仪态宜人。世人难见绝美者兼而至善,仿佛造物主宁愿专心于不出差错,也不肯努力创造出美善兼备之上品。故世间美男子多有身躯之完美而无精神之高贵,多注重其行而不注重其德。但此论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因古罗马皇帝奥古斯都和韦斯帕芗、法兰西国王腓力四世、英格兰国王爱德华四世、古雅典将军亚西比德,以及伊朗国王伊思迈尔一世皆为志存高远者,但也都是当时的冠玉美男。至于美女,天生容貌胜过粉黛胭脂,而优雅举止又胜过天生容貌。优雅之态乃美之极致,非丹青妙笔所能绘之,亦非乍眼一看所能识之。绝色者之形体比例定有异处。世人难断阿佩利斯和丢勒谁更可笑,后者画人像总是按几何比例,前者则将诸多面孔的最美之处汇于一颜。笔者以为除画家本人之外,此等画像谁也不会喜欢。虽说笔者认为画家可以画出比真颜更美的容貌,但他必须得靠神来之笔,而非凭借什么规则尺度,这就像音乐家谱写妙曲得靠灵感一般。世人可见这样的面庞,若将其五官分而视之则一无是处,但合在一起却堪称花容玉颜。倘美之要素果真在于仪态之优雅,那长者比少者更美就不足为奇,须知美人之秋亦美。假如不把青春视为优雅得体之补足,年少者多半都难称俊秀。美貌如夏日鲜果易腐难存,而且它每每使年少者放荡,并给年长者几分难堪;但笔者开篇所言仍然不谬,若美貌依附于善者,便会使善举光彩夺目,使恶行无地自容。曹明伦译谈读书

读书之用有三:一为怡神旷心,二为增趣添雅,三为长才益智。怡神旷心最见于蛰伏幽居,增趣添雅最见于高谈雄辩,而长才益智则最见于处事辩理。虽说有经验者能就一事一理进行处置或分辨,但若要通观全局并运筹帷幄,则还是博览群书者最能胜任。读书费时太多者皆因懒散,寻章摘句过甚者显矫揉造作,全凭书中教条断事者则乃学究书痴。天资之改善须靠读书,而学识之完美须靠实践;因天生资质犹如自然花木,需要用学识对其加以修剪,而书中所示则往往漫无边际,必须用经验和阅历界定其经纬。讲究实际者鄙薄读书,头脑简单者仰慕读书,唯英明睿智者运用读书,这并非由于书不示人其用法,而是因为其用法乃一种在书之外并高于书本的智慧,只有靠观察方可得之。读书不可存心吹毛求疵,不可尽信书中之论,亦不可为己言掠辞夺句,而应该斟酌推敲,钩深致远。有些书可浅尝辄止,有些书可囫囵吞枣,但有少量书则须细细咀嚼,慢慢消化;换言之,有些书可只读其章节,有些书可大致浏览,有少量书则须通篇细读并认真领悟。有些书还可以请人代阅,只取代阅人所作摘录节要;但此法只适用于次要和无关紧要的书,因浓缩之书如蒸馏之水淡而无味。读书可使人充实,讨论可使人敏锐,笔记则可使人严谨;故不常作笔记者须有过目不忘之记忆,不常讨论者须有通权达变之天资,而不常读书者则须有狡诈诡谲之伎俩,方可显其无知为卓有见识。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透,数学使人精细,物理学使人深沉,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则使人善辩,正如古人所云:学皆成性;不仅如此,连心智上的各种障碍都可以读适当之书而令其开豁。身体之百病皆有相宜的调养运动,如滚球有益于膀胱和肾脏,射箭有益于肺部和胸腔,散步有益于肠胃,骑马有益于大脑等;与此相似,若有人难聚神思,可令其研习数学,因在演算求证中稍一走神就得重来一遍;若有人不善辨异,可令其读经院哲学,因该派哲学家之条分缕析可令人不胜其烦;而若是有人不善由果溯因之归纳,或不善由因及果之演绎,则可令其阅读律师之案卷;如此心智上之各种毛病皆有特效妙方。曹明伦译卢伯克

约翰·卢伯克(1834—1913),英国政治家、博物学家、教育家、著名作家,其代表作有《史前时期》和《文明起源与人的原始状态》等,“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这两个名词即由他在这两本书中创造。他的散文集《人生之乐》(1889)和《生命之用》(1894)至今仍在全世界拥有大量读者。《谈自我教育》节选自《生命之用》。谈自我教育(节选)

教育,即我们所有天资的和谐发展。它始于幼稚园,续之于学校,但并不止于学校。不管我们愿意与否,教育都会贯穿我们的一生。唯一的问题只在于我们后半生所学是出于明智之选择,还是出于偶然之所获。历史学家爱德华·吉本说:“每个人都会接受两种教育,一种受教于人,一种受教于己,而后一种教育更为重要。”

较之受教于人所得的收获,自我教育之收获肯定永远都更有裨益。哲学家约翰·洛克就曾说:“仅凭老师的调教和约束,还不曾有人在学问上大有作为,或在某科学领域超凡出众。”

即便你愿意,你也不可能让你的心灵空空如也,或充满虚饰,唯一的区别仅在于你是让你的心向善还是任其从恶。

在学校未崭露头角者不必因此而气馁。最具才智者未必就该最早成熟。当然,如果你并未努力,虽然我不会说你应该自馁,但你自己应该感到惭愧;不过,若是你已经竭尽全力,那你只需要持之以恒;须知有众多在校时无法出类拔萃者,其后半生都大获成功。我们知悉,威灵顿公爵和拿破仑皇帝上学时都笨头笨脑,据说其他许多杰出人物念书时也同样愚钝,如科学家牛顿、讽刺作家斯威夫特、军事家克莱武、诗人及小说家司各特,以及戏剧家谢里丹等等。由此可见,学业平庸者未必就会老大无成。

天资历来被形容成“一种吃苦耐劳的超强能力”,此说差不多已接近真理。正如诗人约翰·黎里的那句妙言:“若无天资,再勤奋也徒然;但若无勤学,有天资也没用。”另一方面,许多聪颖伶俐的孩子却因健康不佳、勤奋不足或品格缺失而在后半生无所作为,就像歌德说的那种“虽花开甚繁却不结果实的树”,只能到街头赶马车,去澳大利亚剪羊毛,或是以卖文维持生计;而一些比较迟钝但勤奋刻苦、品格高尚的孩子却稳步上升,身居高位,既为自己增光,又对国家有利。

关于教育的价值,偶尔会有人产生怀疑,正如教育家阿诺德博士在《基督徒的生活》一书中所言:“有人不可思议地把无知混同于无邪,于是许多无知者似乎都以此来宽慰自己。然而,即便你把一个成人的学识抹去,你也不可能让他重返婴儿状态,而只能让他回到野兽状态,而且是一种最有害、最邪恶的野兽状态。”因为就像阿诺德博士在另一本书里指出的那样,人若忽略了本该作为人生指南的教育,便会沦为七情六欲的奴隶,从而只剩下两个生命阶段的恶——少年之愚昧和成年的堕落。

凡在校接受教育有良好开端者都不会任其停止。认为学习仅仅是为了微不足道的便利,认为我们该止于德国人所谓的“面包黄油”学习,这是极其浅薄的教育观念。用所罗门的话说,一种明智的教育,其目标应该是使人知晓古训教诲,理解至理名言,接受智慧、仁义、公平和公正的训谕,使心智愚钝者聪敏,使年少者有知识,能辨善恶是非。

梭罗在谈及读书时说:“人们会远离正道去取一枚银币,但世间可取的还有金子般的言辞,古哲先贤留下的言辞,那些其价值已被历代智者替我们验证过的金玉良言。”有句令人伤感的法国谚语说:“若少有老年之智,老有少时之力,那该多好!”而一种明智的教育必须有助于满足我们这两种需求:给年少者以学识,给年长者以力量。富兰克林说:“经验是一所学费高昂的学校,可愚钝者只有进这所学校才会有收获。”

请努力牢记,何谓书之精华,何谓人之精英,何谓思想之精髓,何谓学校之根本。我们无须为学不如人而感到羞愧,但我们应该为能学却未学而感到羞耻。教育不仅仅是学习语言,也不仅仅是格物致知。教育异于授艺,并高于授艺。授艺只为将来之用而积累知识,教育却为将来撒播可结实的种子,其收获可达三十倍、六十倍,甚至一百倍。智慧乃一切之根本,所以为了领悟并获取智慧,你应不惜舍弃你全部所得。曹明伦译萧伯纳

乔治·萧伯纳(1856—1950),英国作家,代表作品有《鳏夫的房产》《华伦夫人的职业》《巴巴拉少校》和《伤心之家》。1925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贝多芬百年祭

一百年前,一位虽听得见雷声但已聋得听不见大型交响乐队演奏自己的乐曲的五十七岁的倔强的单身老人最后一次举拳向着咆哮的天空,然后逝去了,还是和他生前一直那样地唐突神灵,蔑视天地。他是反抗性的化身;他甚至在街上遇上一位大公和他的随从时也总不免把帽子向下按得紧紧的,然后从他们正中间大踏步地直穿而过。他有一架不听话的蒸汽轧路机的风度(大多数轧路机还恭顺地听使唤和不那么调皮呢);他穿衣服之不讲究尤甚于田间的稻草人:事实上有一次他竟被当作流浪汉给抓了起来,因为警察不肯相信穿得这样破破烂烂的人竟会是一位大作曲家,更不能相信这副躯体竟能容得下纯音响世界最奔腾澎湃的灵魂。他的灵魂是伟大的;但是如果我使用了最伟大的这种字眼,那就是说比亨德尔的灵魂还要伟大,贝多芬自己就会责怪我;而且谁又能自负为灵魂比巴赫的还伟大呢?但是说贝多芬的灵魂是最奔腾澎湃的那可没有一点问题。他的狂风怒涛一般的力量他自己能很容易控制住,可是常常并不愿去控制,这个和他狂呼大笑的滑稽诙谐之处是在别的作曲家作品里都找不到的。毛头小伙子们现在一提起切分音就好像是一种使音乐节奏成为最强而有力的新方法;但是在听过贝多芬的第三里昂诺拉前奏曲之后,最狂热的爵士乐听起来也像“少女的祈祷”那样温和了,可以肯定地说我听过的任何黑人的集体狂欢都不会像贝多芬的第七交响乐最后的乐章那样可以引起最黑最黑的舞蹈家拼了命地跳下去,而也没有另外哪一个作曲家可以先以他的乐曲的阴柔之美使得听众完全融化在缠绵悱恻的境界里,而后突然以铜号的猛烈声音吹向他们,带着嘲讽似的使他们觉得自己真傻。除了贝多芬之外谁也管不住贝多芬;而疯劲上来之后,他总有意不去管自己,于是也就成为管不住的了。

这样奔腾澎湃,这种有意的散乱无章,这种嘲讽,这样无顾忌的骄纵的不理睬传统的风尚——这些就是使得贝多芬不同于十七和十八世纪谨守法度的其他音乐天才的地方。他是造成法国革命的精神风暴中的一个巨浪。他不认任何人为师,他同行里的先辈莫扎特从小起就是梳洗干净,穿着华丽,在王公贵族面前举止大方的。莫扎特小时候曾为了蓬巴杜夫人发脾气说:“这个女人是谁,也不来亲亲我,连皇后都亲我呢。”这种事在贝多芬是不可想象的,因为甚至在他已老到像一头苍熊时,他仍然是一只未经驯服的熊崽子。莫扎特天性文雅,与当时的传统和社会很合拍,但也有灵魂的孤独。莫扎特和格鲁克之文雅就犹如路易十四宫廷之文雅。海顿之文雅就犹如他同时的最有教养的乡绅之文雅。和他们比起来,从社会地位上说贝多芬就是个不羁的艺术家,一个不穿紧腿裤的激进共和主义者。海顿从不知道什么是嫉妒,曾称呼比他年轻的莫扎特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作曲家,可他就是吃不消贝多芬。莫扎特是更有远见的,他听了贝多芬的演奏后说:“有一天他是要出名的”,但是即使莫扎特活得长些,这两个人恐也难以相处下去。贝多芬对莫扎特有一种出于道德原因的恐怖。莫扎特在他的音乐中给贵族中的浪子唐璜加上了一圈迷人的圣光,然后像一个天生的戏剧家那样运用道德的灵活性又回过来给莎拉斯特罗加上了神人的光辉,给他口中的歌词谱上了前所未有的就是出自上帝口中都不会显得不相称的乐调。

贝多芬不是戏剧家;赋予道德以灵活性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可厌恶的玩世不恭。他仍然认为莫扎特是大师中的大师(这不是一顶空洞的高帽子,它的的确确就是说莫扎特是个为作曲家们欣赏的作曲家,而远远不是流行作曲家);可是他是穿紧腿裤的宫廷侍从,而贝多芬却是个穿散腿裤的激进共和主义者;同样地海顿也是穿传统制服的侍从。在贝多芬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场法国大革命,划分开了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但对贝多芬来说莫扎特可不如海顿,因为他把道德当儿戏,用迷人的音乐把罪恶谱成了像德行那样奇妙。如同每一个真正激进共和主义者都具有的,贝多芬身上的清教徒性格使他反对莫扎特,固然莫扎特曾向他启示了十九世纪音乐的各种创新的可能。因此贝多芬上溯到韩德尔,一位和贝多芬同样倔强的老单身汉,把他作为英雄。韩德尔瞧不上莫扎特崇拜的英雄格鲁克,虽然在韩德尔的《弥赛亚》里的田园乐是极为接近格鲁克在他的歌剧《奥菲欧与龙莉迪丝》里那些向我们展示出天堂的原野的各个场面的。

因为有了无线电广播,成百万对音乐还接触不多的人在他百年祭的今年将第一次听到贝多芬的音乐。充满着照例不加选择地加在大音乐家身上的颂扬话的成百篇的纪念文章将使人们抱有通常少有的期望。像贝多芬同时的人一样,虽然他们可以懂得格鲁克和海顿和莫扎特,但从贝多芬那里得到的不但是一种使他们困惑不解的意想不到的音乐,而且有时候简直是听不出是音乐的由管弦乐器发出来的杂乱音响。要解释这也不难。十八世纪的音乐都是舞蹈音乐。舞蹈是由动作起来令人愉快的步子组成的对称样式;舞蹈音乐是不跳舞也听起来令人愉快的由声音组成的对称的样式。因此这些乐式虽然起初不过是像棋盘那样简单,但被展开了,复杂化了,用和声丰富起来了,最后变得类似波斯地毯,而设计像波斯地毯那种乐式的作曲家也就不再期望人们跟着这种音乐跳舞了。要有神巫打旋子的本领才能跟着莫扎特的交响乐跳舞。有一回我还真请了两位训练有素的青年舞蹈家跟着莫扎特的一阕前奏曲跳了一次,结果差点把他们累垮了。就是音乐上原来使用的有关舞蹈的名词也慢慢地不用了,人们不再使用包括萨拉班德舞、巴万宫廷舞、加伏特舞和快步舞等在内的组曲形式,而把自己的音乐创作表现为奏鸣曲和交响乐,里面所包含的各部分也干脆叫作乐章,每一章都用意大利文记上速度,如快板、柔板、谐谑曲板、急板,等等。但在任何时候,从巴赫的序曲到莫扎特的《天神交响乐》,音乐总呈现出一种对称的音响样式给我们以一种舞蹈的乐趣来作为乐曲的形式和基础。

可是音乐的作用并不止于创造悦耳的乐式。它还能表达感情。你能去津津有味地欣赏一张波斯地毯或者听一曲巴赫的序曲,但乐趣只止于此;可是你听了《唐璜》前奏曲之后却不可能不发生一种复杂的心情,它使你心理有准备去面对将淹没那种精致但又是魔鬼式的欢乐的一场可怖的末日悲剧;听莫扎特的《天神交响乐》最后一章时你会觉得那和贝多芬的第七交响乐的最后乐章一样,都是狂欢的音乐;它用响亮的鼓声奏出如醉如狂的旋律,而从头到尾又交织着一开始就有的具有一种不寻常的悲伤之美的乐调,因之更加沁人心脾。莫扎特的这一乐章又自始至终是乐式设计的杰作。

但是贝多芬所做到了的一点,也是使得某些与他同时的伟人不得不把他当作一个疯人,有时清醒就出些洋相或者显示出格调不高的一点,在于他把音乐完全用作了表现心情的手段,并且完全不把设计乐式本身作为目的。不错,他一生非常保守地(顺便说一句,这也是激进共和主义者的特点)使用着旧的乐式;但是他加给它们以惊人的活力和激情,包括产生于思想高度的那种最高的激情,使得产生于感觉的激情显得仅仅是感官上的享受,于是他不仅打乱了旧乐式的对称,而且常常使人听不出在感情的风暴之下竟还有什么样式存在着了。他的《英雄交响乐》一开始使用了一个乐式(这是从莫扎特幼年时一个前奏曲里借来的),跟着又用了另外几个很漂亮的乐式;这些乐式被赋予了巨大的内在力量,所以到了乐章的中段,这些乐式就全被不客气地打散了;于是,从只追求乐式的音乐家看来,贝多芬是发了疯了,他抛出了同时使用音阶上所有单音的可怖的和弦。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觉得非如此不可,而且还要求你也觉得非如此不可呢。

以上就是贝多芬之谜的全部。他有能力设计最好的乐式;他能写出使你终身享受不尽的美丽的乐曲;他能挑出那些最干燥无味的旋律,把它们展开得那样引人,使你听上一百次也每回都能发现新东西:一句话,你可以拿所有用来形容以乐式见长的作曲家的话来形容他;但是他的病症,也就是不同于别人之处在于他那激动人的品质,他能使我们激动,并把他那奔放的感情笼罩着我们。当柏辽兹听到一位法国作曲家因为贝多芬的音乐使他听了很不舒服而说“我爱听了能使我入睡的音乐”时,他非常生气。贝多芬的音乐是使你清醒的音乐;而当你想独自一个静一会儿的时候,你就怕听他的音乐。

懂了这个,你就从十八世纪前进了一步,也从旧式的跳舞乐队前进了一步(爵士乐,附带说一句,就是贝多芬化了的老式跳舞乐队),不但能懂得贝多芬的音乐而且也能懂得贝多芬以后的最有深度的音乐了。周珏良译加德纳

阿尔弗雷德·乔治·加德纳(1865—1946),英国新闻记者、散文家、传记作家。主要作品有《先知、祭司、国王》《社会支柱》《军阀》及《海滩细石》《风中落叶》等。年轻的美国“要是你想理解美国,”我的主人说,“那就来看看美国年轻的野小子们打比赛吧。明天哈佛队在普林斯顿迎战普林斯顿队。那会是一场非常了不起的比赛。去看看吧。”

我的主人自己是哈佛派,说这番话时眼睛里满是稳操胜券的目光。这场比赛虽然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一场,但是两所大学过去的比赛纪录有案可查。哈佛队在橄榄球赛场上远远领先普林斯顿队,犹如牛津大学在河上赛舟压倒剑桥大学一样。于是,我前去分享他预料之中的胜利。那情景像在纽约的宾夕法尼亚边界上举办德比赛马日。从那座庄严的大楼的大厅涌出来一大群皮衣裹身的男男女女,衣服颜色全是两所比赛院校喜欢的——黄色是普林斯顿大学而红色是哈佛大学——他们挤挤攘攘穿过出入口走向浸泡在哈得孙河里的站台,坐满一节车厢又一节车厢;火车沿着哈得孙河对岸走进灿烂的阳光,满载着兴高采烈的球迷奔驰在新泽西莽莽苍苍的乡间,穿过历史悠久的特伦顿,在林地和农场上飞跑,奔向普林斯顿那些远处的塔楼。

那里,在高耸的大树下,在庭院和各学院里,到处都是男人和女人,年轻的年老的中年的;人们打着“你可好吧”的招呼,问这问那;人们因不期而遇惊喜不已,述说着往昔的时光和以前的比赛;他们熙熙攘攘,去参观尘封在记忆里的胜地、教室、图书馆、小教堂、饭堂,每一处都不愿漏掉。随后,他们纷纷走向体育场。体育场巍峨耸立,如同一所赫然醒目的古代纪念馆,外面看去是一圈宏大的环形石砌墙,六七英尺高;从里面看则是一个巨大的圆锥形,或者更像一个人工建造的马蹄,从比赛场地一级高似一级,一直升到令人眼晕的石墙顶上。场内坐满四万观众——马蹄这边坐着身穿红色衣服的观众,而另一边沐浴着充足的阳光,是身穿黄色服装的观众。

场下的咄咄逼人的东道主分别坐在两旁,几乎把空旷的球场围将起来;场地上标着精致的白色界线——美国人的这种运动远比英国人的橄榄球比赛要复杂——竖着高高的门柱和巨大的记分牌,每个字母十英尺,随时记下比赛得分。

空中回响着四万条舌头制造出来的嗡鸣声。在这片嗡鸣声中,上场的乐声轰然响起,那是军队进行曲,挑战进行曲;随后普林斯顿大学的乐队带着在校学生列队上场,如同战士走向战场,在马蹄场地这头一一闪现,在普林斯顿主场端线上站好了位置。对方阵营立即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又一阵音乐轰然响起,马蹄球场的我们这端走来哈佛大学乐队,领着一列在校学生出场,面向对手站在场地上。我们这边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

决定胜负的时刻到来了。这是战争在即的时刻。普林斯顿主场观众前面跳出三个身穿法兰绒衣服的人。他们用喇叭筒向对手大喊大叫。他们在人群里跑来跑去,不停地使劲挥动手臂,向空中跳跃。他们每跳跃一次,两万个喉咙便会齐刷刷发出一阵阵无拘无束的欢呼,夹杂着怪声怪调声嘶力竭的尖叫,最后是一阵低沉的巨吼,如同一只猛烈的鸣啸,两万只猛虎扑向它们的猎物——这巨吼汇聚为一种可怕的咆哮,冲向云霄。

挑战的铁手套抛过来。我们接住了它。我们开始回击,你叫我也叫,你吼我也吼。三名啦啦队长跳向场地,站在我们面前,随着他们命令式的尖叫,随着他们疯狂的四肢摇摆,我们站了起来,为哈佛队助阵吆喝。那究竟是一种什么声音我一点也听不出来,因为我已迷失在这种吼叫之中。随后,对方乐队领唱普林斯顿的战歌,两万对放纵的肺立即唱起来,像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鸣响冲击着我们。但是我们毫无惧色,万众一心地站起来,在我们的乐队带领下,三名啦啦队长在我们面前的场地上像发疯的托钵僧一样手舞足蹈,加油助威,我们于是喊起“哈佛!哈佛!”用喊声回击对方。

这时,在体育场的底层,比赛双方各跳出一队无所畏惧的角斗士走向场地中央;这边身穿红色运动服,那边是黄黑间杂的虎纹运动服;双方队员都戴着护垫,头戴护盔,一眼看去像奇形怪状的原始动物,肌肉疙瘩异常发达,面貌狰狞。他们一上场,对方的喇叭又响起来,主队观众站立起来,发出那种怪里怪气的欢呼和呼啸。我们也站起来还以颜色。这时,双方队员各就其位,前排队员把球护在中间,据地作势,准备跃起。赛场突然间安静下来,你这时听见简短而响亮的数数声:“五!”“十一!”“三!”“六!”“十!”如同火枪在射击。随后——砰然冲撞!前列队员彼此冲扑在一起。顿时,手臂、腿和身体纠缠得难解难分。纠缠的人体一经散开,只见队员们全部躺在开球线上,好像豆壳从中间绽裂开一般;而在右边却见一个人手拿着球,被另一个人一下子扑倒在地,那架势就像一个发射物顺着轨道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他的脚后跟上。

我不再装腔作势地描述接下来的令人激动的九十分钟——其中有间歇,有医生到场护理,总共延续了两个小时左右——中间所发生的事情;如何激战此起彼伏;如何双方队员你冲我撞,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让你自己的肌肉也绷得疼痛,为他们担心;如何哈佛队一得分,我们的啦啦队长立即欢呼雀跃,带领我们为球队的胜利鼓掌;如何普林斯顿队把分追平——一阵旋风从场地另一边卷来!——突然加速前进——又一阵旋风——如何队员一个接一个像牛一样倒地,经医生检查后继续上场或者扶下场去;如何最终一开始上场的球队几乎无人留在球场上;如何每到赛场正常间歇时普林斯顿主场观众就会站起来向我们吼叫,如何我们也立即站起来以牙还牙,予以还击;如何哈佛队及时得分;如何一场比赛平分秋色,害得我们不能举行欢庆胜利的盛会,释放这类经典之战产生的那种无以复加的狂热之情——所有这些精彩场景都在美国报纸的专栏和散页里记录在案,如一股活泼的旋风存活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曲疾风暴雨式的“拉格泰姆乐”,年轻的与年老的,严肃的与欢快的,狂喜的与狂怒的,全部在其中不可思议地交织在一起了。“你对比赛有何看法?”我的主人问道,夜色沉沉,我们行驶在赶往纽约的路上。“我想它有助于我理解美国吧。”我回答说。我说这话发自肺腑,虽然我话中的全部含义我无法向他解释清楚,连向我自己也很难说清楚。辛梅译高尔斯华绥

约翰·高尔斯华绥(1867—1933),英国著名作家。著有《福尔赛世家》等作品。193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远处的青山

不仅仅是在这刚刚过去的三月里(但已恍同隔世),在一个充满痛苦的日子——德国发动它最后一次总攻后的那个星期天,我还登上过这座青山吗?正是那个阳光和煦的美好天气,南坡上的野茴香浓郁扑鼻,远处的海面一片金黄。我俯身草上,暖着面颊,一边因为那新的恐怖而寻找安慰,这进攻发生在连续四年的战祸之后,益发显得酷烈出奇。“但愿这一切快些结束吧!”我自言自语道,“那时我就又能到这里来,到一切我熟悉的可爱的地方来,而不致这么伤神揪心,不致随着我的表针的每下嘀嗒,就又有一批生灵惨遭涂炭。啊,但愿我又能——难道这事便永无完结了吗?”

现在总算有了完结,于是我又一次登上了这座青山,头顶上沐浴着十二月的阳光,远处的海面一片金黄。这时心头不再感到痉挛,身上也不再有毒氛侵袭。和平了!仍然有些难以相信。不过再不用过度紧张地去谛听那永无休止的隆隆炮火,或去观看那倒毙的人们,张裂的伤口与死亡。和平了,真的和平了!战争继续了这么长久,我们不少人似乎已经忘记了1914年8月战争全面爆发之初的那种盛怒与惊愕之感。但是我却没有,而且永远不会。

在我们一些人中——我以为实际在相当多的人中,只不过他们表达不出罢了——这场战争主要会给他们留下了这种感觉:“但愿我能找到这样一个国家,那里人们所关心的不再是我们一向所关心的那些,而是美,是自然,是彼此仁爱相待。但愿我能找到那座远处的青山!”关于忒俄克里托斯的诗篇,关于圣法兰西斯的高风,在当今的各个国家里,正如东风里草上的露珠那样,早已渺不可见。即或过去我们的想法不同,现在我们的幻想也已破灭。不过和平终归已经到来,那些新近被屠杀掉的人们的幽魂总不致再随着我们的呼吸而充塞在我们的胸臆。

和平之感在我们思想上正一天天变得愈益真实和愈益与幸福相连。此刻我已能在这座青山之上为自己还能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而赞美造物。我能在这温暖阳光的覆盖之下安然睡去,而不会醒后又是过去的那种恹恹欲绝。我甚至能心情欢快地去做梦,不致醒后好梦打破,而且即使做了噩梦,睁开眼睛后也就一切消失。我可以抬头仰望那碧蓝的晴空而不会突然瞥见那里拖曳着一长串狰狞可怖的幻象,或者人对人所干出的种种伤天害理的惨景。我终于能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晴空,那么澄澈而蔚蓝,而不会时刻受着悲愁的拘牵,或者俯视那光滟的远海,而不致担心波面上再会浮起屠杀的血污。

天空中各种禽鸟的飞翔,海鸥、白嘴鸭以及那往来徘徊于白垩坑边的棕色小东西对我都是欣慰,它们是那样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一只画眉正鸣啭在黑莓丛中,那里叶间还晨露未干。轻如蝉翼的新月依然隐浮在天际;远方不时传来熟悉的声籁;而阳光正暖着我的脸颊。这一切都是多么愉快。这里见不到凶猛可怕的苍鹰飞扑而下,把那快乐的小鸟攫去。这里不再有歉仄不安的良心把我从这逸乐之中唤走。到处都是无限欢欣,完美无瑕。这时张目四望,不管你看看眼前的蜗牛甲壳,雕镂刻画得那般精致,恍如童话里小精灵头上的细角,而且角端作蔷薇色;还是俯瞰从此处至海上的一带平芜,它浮游于午后阳光的微笑之下,几乎活了起来,这里没有树篱,一片空旷,但有许多炯炯有神的树木,还有那银白的海鸥,翱翔在色如蘑菇的耕地或青葱翠绿的田野之间;不管你凝视的是这株小小的粉红雏菊,而且慨叹它的生不适时,还是注目那棕红灰褐的满谷林木,上面乳白色的流云低低悬垂,暗影浮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这是只有大自然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而且那观赏大自然的人的心情也分外悠闲的时候,才能见得到的。

在这座青山之上,我对战争与和平的区别也认识得比往常更加透彻。在我们的一般生活当中,一切几乎没有发生多大改变——我们并没有领得更多的奶油或更多的汽油,战争的外衣与装备还笼罩着我们,报纸杂志上还充溢着敌意仇恨;但是在精神情绪上我们确已感到了巨大差别,那久病之后逐渐死去还是逐渐恢复的巨大差别。

据说,此次战争爆发之初,曾有一位艺术家杜门不出,把自己关在家中和花园里面,不订报纸,不会宾客,耳不闻杀伐之声,目不睹战争之形,每日唯以作画赏花自娱——只不知他这样继续了多久。难道他这样做法便是聪明,还是他所感受到的痛苦比那些不知躲避的人更加厉害?难道一个人连自己头顶上的苍穹也能躲得开吗?连自己同类的普遍灾难也能无动于衷吗?

整个世界的逐渐恢复——生命这株伟大花朵的慢慢重放——在人的感觉与印象上的确是再美不过的事了。我把手掌狠狠地压在草叶上面,然后把手拿开,再看那草叶慢慢直了过来,脱去它的损伤。我们自己的情形也正是如此,而且永远如此。战争的创伤已深深侵入我们的身心,正如严霜侵入土地那样。在为了杀人流血这桩事情而在战斗、护理、宣传、文字、工事,以及计数不清的各个方面而竭尽努力的人们当中,很少人是出于对战争的真正热忱才去做的。但是,说来奇怪,这四年来写得最优美的一篇诗歌,亦即朱利安·克伦菲尔的《投入战斗!》竟是纵情讴歌战争之作!但是如果我们能把自那第一声战斗号角之后一切男女对战争所发出的深切诅咒全部聚集起来,那些哀歌之多恐怕连笼罩地面的高空也盛装不下。

然而那美与仁爱所在的“青山”离开我们还很遥远。什么时候它会更近一些?人们甚至在我所偃卧的这座青山也打过仗。根据在这里白垩与草地上的工事的痕迹,这里还曾宿过士兵。白昼与夜晚的美好,云雀的欢歌,香花与芳草,健美的欢畅,空气的澄鲜,星辰的庄严,阳光的和煦,还有那清歌与曼舞,淳朴的友情,这一切都是人们渴求不餍的。但是我们却偏偏要去追逐那浊流一般的命运。所以战争能永远终止吗?……

这是四年零四个月以来我再没有领略过的快乐,现在我躺在草上,听任思想自由飞翔,那安详如海面上轻轻袭来的和风,那幸福如这座青山上的晴光。高健译贝洛克

希莱尔·贝洛克(1870—1953),英国作家,生于法国;其父是法国人,其母是英国人。他在英格兰接受教育,后成为英国公民。尽管他基本上是一位活动家,却在历史、诗歌和随笔诸方面都取得了成绩。《论贫穷》一文是其随笔代表作,令人读后深获余味。论贫穷

前几天,我凑巧有机会对几个年轻人讲了讲贫穷这个问题。我本打算把这讲话题目叫作《贫穷:达到贫穷,达到时保住贫穷》,可是我发现对我这个题目没有必要解释。那些年轻人全都明白我指什么。

在做这个简短讲话时,一如你不用笔记一路讲去总是会发生的情况,我发现了贫穷这东西各种新的方面。我们大家都知道简单而直接地看待贫穷;例如它如何对灵魂益处良多,它是多么好的锤炼,那些高级权威人士如何不以它为耻,等等。我们还知道我们受人教导而仰慕的所有那些人物如何白手起家,而且我希望我们大家从心底里认为贫穷是美德和正常生活的根基。

然而这些观点是笼统的,模糊的。我信口一路讲来,不觉讲到了贫穷的细微,靠着记忆和理智想到了受穷的某些小的、实在的、特殊的好处,还考虑到了一个守住贫穷的理论:保持贫苦的规则。

这样一来,我首先发现了贫穷的一个定义:贫穷是一种状态,一个身置其中的人坚持不懈为自己的未来以及家人着急,再不能按他与生俱来的那个标准追求生活,既不得不低三下四做人,又忍不住想揭竿而起,却最终不可阻挡地走向了绝望。

以上就是我作出的贫穷定义,而且一旦作出这一定义,这样一种条件下泻流出来的良好效果便一目了然了。

首先伴随贫穷而来的大好事情是它能让人慷慨大方。你会注意到有不少富人不是贪婪就是小气,并且所有富人都不得不按照他们身份的本质,处处行事谨慎,而贫穷和困难的人却只要拥有什么东西,就乐意与人分享。不错,这种行为并非出自良好动机,而仅仅是他们相信不管自己干什么,到头来结果差不多还是受穷;因此他对伙计乐善好施不过是既因为弱势也因为麻木。再说了,贫穷培养习惯;于是,那些在这种穷困中养就的脾性的人偶尔挣得大笔钱时总是大把大把地把钱花掉。

然后另一个陪伴贫穷而来的好处是,贫穷能治愈你的各种幻想。陪伴富人而来的,尤其是富有的女人,最令人恼火的事情是他们生活其中的那种幻想的陷阱。当然,那也并不全是幻想,它一定具有许多意识的假象。但是,不管你怎么说,它是不现实的深渊,与之沟通最终只会让人不堪忍受。却说穷人从物质上就受到限制,掉不进这样心与智的罪过里去。他不可能想到警察是英雄,法官是超人之人,公众人物的动机总的说来并非肮脏不堪。他看着那种善良的家庭老仆人,不会产生什么奇怪念头,在工业巨头身上也看不出超人的才智。俗话说得好,穷人只会奋起反抗。他得面对警察的欺侮和腐败,面对工业巨头的非人性的愚蠢行为,面对律师狡猾的自我标榜,面对种种寄生的生意人的令人作呕的虚伪:这些就是当男管家的需要面对的。他是通过接触和直接的个人经历遭遇所有这些东西的。他头脑里的人类花园,不过是战士把战争看作图画,不过是水手把大海视为娱乐场。

我们也许还要感谢贫穷(我们中间那些正在享受其优惠的人)剪除了我们生活的某些让我们的富有的兄弟们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我认识一个富人被迫一天至少更换两次衣服,经常是三次,在规定时期到规定地方旅游,一次一个轮着看望至少六十个人。他还不如学校里的孩子更有自由,不如军队里的下士少受管束;的确,他根本没有真正的闲暇时间,因为数不清的事情就是这样缠着他。但是你们穷人甚至想象不出杂七杂八的事情会是什么。如果你要告诉他不得不去里维埃拉世俗野气里过一个又一个星期,他对“不得不”这个词儿就根本理解不了。他或许会说保不准有人就喜欢这种事情,可是谁要是摊上这等好事而没有强烈的口味反常,他倒是理解不了了。

磨难的、焦虑的、肮脏的贫困还有一种好处。灵魂的敌人大莫过于懒惰;但是处于这种麻钝的继续恶化状态中,如同一种哼哼唧唧的牙痛,懒惰是不可能的。不过灵魂另一个敌人是骄傲,即便穷酸的人也不能真正保持住骄傲;他倒是想养出些傲气;他也许希望将来培养出傲气;可他马上做不到这步。或者,再说了,旧时迷信说法称为“魂”的人的最深处总是会被奢侈所伤害。贫穷不怕,归根结底它禁止奢侈,限制奢侈。

我很清楚你会告诉我无数例子,证明你认识的穷绅士如何喝鸡尾酒,吃鱼子酱,去戏院(还坐在正厅前座吧),坐出租车,就着咖啡喝甜露酒,而且一掷千金。一点没错,但是倘若你凑近些观察这些人的生活,你会发现他们的这些习惯中有一种不断衰退的现象。出租车在五点四十五以后会越来越难打;鱼子酱灭绝了;尽管甜露酒就咖啡方兴未艾,但是这似乎难以置信,因为贫穷和奢侈是水火不相容的。确实,我去年四月在一个名叫里莱博尼的镇里(我当时在那里检查罗马遗址对维持旅馆的影响)遇上了一个人,他告诉我战前他习惯在瑞士度假日(他是一名牧师),但是现在他能到挪威去了。根据这个说法,我用一张纸为他草草勾勒出一个计划,标出辐射向量(我的牧师也用了循序渐进的向量)画出级别,表明一次度假的多种花销。借着图,我让他看看一个假日如何度过——在东非海岸射杀狮子费用太多,另有一种假日在摩洛哥跟法国人讨价还价太多,再有一种假日又让西班牙人感到恼火,还是只有徒步在挪威过假日最便宜,那地方就在这些岛屿的海岸一个区区的布拉德布里库房一带。他把这张小示图叠起来,拿上走了——一点不知道更便宜的假日还可以在阿登山区度过呢。

然而,我认为,贫穷利用反话还可以产生许多更高贵的效果。我把这看作智力宴会里的提味盐。我当然知道富人与生俱来地拥有说反话的本领,好比一张图画本是一个人为自己取乐而作,画好贴在了自家墙上。所有伦敦穷人都会说反话,而且,的确,全世界的穷人也都会说反话;即使穷绅士一过五十岁也会发现说反话的妙处,成为他们的撒手锏,一如一个男人遇到不开心的事爱喝雪利酒一样。请注意,反话会扼杀愚蠢的讽刺,而且扼杀愚蠢的讽刺的反话中有了代理人,就等于拥有一贴防腐剂,制约心智发生化脓反应。

还有,贫穷让人讲究现实。你可以告诉我讲究现实没有什么优势。讲究现实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好处,但是我敢说长此以往是有好处的,因为倘若你置现实于不顾,迟早你会反过来和现实作对,好比一艘航船在大雾中撞上礁石,你一定会如同难船一样吃尽苦头。

如果你对富人说,他的某位同事颇有才华,他听了会做出一副慵懒却诚实的样子,承认你说得对。一个穷人却更会来事;他嘴上承认了,却不会愚蠢得从心里接受。

最后,关于贫穷,我想到了这点,那就是它让你为坟墓做了周到的准备。我曾听见一个乞丐兴致勃勃地说,富人死了什么也带不走。按照字面听他这话,他错了,因为富人临死带走了奉承、愚蠢、幻想、骄傲和许多好东西,更别说与他们的皮肤难舍难分的衣服了;若真把他们的衣服脱得连件内裤都不剩,那倒是伤害到骨子里去了。不过我知道这位乞丐话中的真正意思——他是说富人进坟入土什么也带不走,是指汽车啦、热水啦、更换干净衣服啦,还有各种各样让人受不了的讨厌娱乐啦。富人临死把与皮肤俱存的那些外部东西全给剥掉了;穷人临死却什么也剥不掉。因此,在冥府渡神的船上他们占了先机,首先到达彼岸。就是这点,依我之见,应算得上某种优势吧。韩终莘译比尔博姆

马克斯·比尔博姆(1872—1956),英国著名漫画家、作家。主要作品有《马克斯·比尔博姆文集》等。送行

对于送行,我并不在行。我觉得要扮好送行的角色似乎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了,对大家来说,或许同样如此吧。

到滑铁卢车站给一位去伏克斯豪尔的朋友送行,那该是件十分容易的事,但我们从来不会被请去表演这种小技。只有当一个朋友将作一次较长的旅行,将离开一段较长的时间,我们才来到火车站。朋友越亲,路程越远,分别越久,我们就到得越早,送行也必定越笨拙得可怜。我们的这种无能,与送别场合的隆重以及我们感情的深度恰成正比。

在房间里,甚至在家门前,我们能亲切、自然地送别友人,脸上会流露出心中所感到的真诚的忧伤,话语也很得体,双方都没有拘谨,不觉得尴尬,我们中间的友情之线并未折断。这样的告别倒是理想的,那么,何不到此为止呢?辞行的朋友往往恳请我们,第二天早上不必劳驾去车站,我们明知这并非真心,也就不予理会。可如果我们信以为真,离去的朋友就会认为我们太不谙世故了,况且他们也确实希望再见我们一次。他们这个心愿得到了诚心诚意的报答——我们按时来到车站。随后呢,天哪!随后我们和他们之间就出现了一道深渊。我们徒劳地伸过手去,它还是把我们断然隔开。我们简直无话可说,互相注视着就像不会开口的动物瞧着人一样。我们在“制造谈话”——就这样没话找话。我们明知昨天晚上刚和这些朋友道别,他们也清楚我们没变模样,但表面上,一切都不同了,我们是那么紧张,只盼着车警吹哨开车来结束这一出滑稽戏。

上星期一个阴冷的早晨,我准时赶到尤斯顿车站,去送一位动身前往美国的老朋友。

头天晚上,我们为他饯行。席间,欢宴的气氛里掺杂着惜别的凄怆,他可能一去数载才归,我们有些人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们既有对未来的悬想,又有对昔日欢乐的倾诉。我们感谢他光临做客,惋惜他即将离去,两种情感都溢于言表,这实在是一次完美的送别了。

可现在,在月台上,我们又变得局促不安了。我们的朋友的脸出现在车窗口,但那已像是一张陌生人的脸——一个巴望讨好、哀哀求助的、笨拙的陌生人。“你东西都拿了吗?”我们中有人打破了沉默。“拿了,都拿了。”“你将要在车上吃午饭。”我说,尽管这个“预言”已经重复过几次。“啊,是啊!”他坚信不疑地应道,还补充说那趟车是直达利物浦的。这句相当奇怪的话使我们很吃惊,我们互相递着眼色,有人问:“它在克鲁不停吗?”“不停。”那位朋友简短地答道。他几乎变得叫人讨厌了。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我们之中有个人强作笑颜,对旅行者点点头,打了个哈哈,对方同样应一声,报之以点头和微笑。又一个人一阵咳嗽,打断了又一次沉默,显然,那是故意做作的,不过也能挨点时间。月台上的嘈杂熙攘不见静息,离开车还早,我们的,也是我们那位朋友的“解脱”还没到来。

我游移的目光落在一个肥胖的中年人身上。他站在月台上,正与车厢里一位年轻的小姐热切地说着什么,和我们只隔一个车窗。他那硕大的侧影好像有点面熟。一望而知,那位小姐是美国人,他是英国人。要不,凭他那感人的表情,我会猜想他是她的父亲。我真希望能听到他在说什么,我断定他正给予最好的忠告,他眼神里深挚的慈爱实在动人。临别赠言从他口中一泻而出,使他那么吸引人,以致在我站着的地方也能感觉到他的魅力。就像他的侧影一样,这魅力我也似曾相识。我在哪儿见过呢?

忽然,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休伯特·勒罗。自从我上次见到他以来,他变多了!那还是七八年前,在斯特兰剧院,他刚被解聘,问我借了半克朗钱。他总是那么诱人,能借什么东西给他,似乎是件很荣幸的事。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的魅力没使他在伦敦舞台上获得成功。他是个优秀的演员,平素稳重,但像许多与他同类的人一样,休伯特·勒罗(这当然不是他的真名)很快就漂泊他乡,从我,从每个人的记忆中消失了。

过了这么些年,在尤斯顿车站的月台上邂逅,他显得那样壮实,那样神采奕奕,真不可思议!除了身体发福,一身衣着也使人难以认出他来了。从前,他老是穿件仿毛皮的外衣。这件外衣,像他那胡子拉碴的瘦长下巴一样,也是他的组成部分。现在,他的服装堪称华贵高雅,岂止招人起眼,简直引人注目。他看上去像个银行家,任何人有他来送行,都会感到荣幸的。“请往后站!”火车就要开了,我挥手和朋友告别,勒罗没朝后站,双手仍紧抓着那个年轻的美国人。“先生,请往后站!”他听从了,但马上又冲上前去,小声地最后再叮咛几句。我觉得小姐眼中仿佛含着泪水,而他注视着列车驶去,直到看不见时才转过身来,我发现他确实泪水盈眶。不过他看到我,还是挺高兴。他问我这些年来躲到哪儿去了,同时把半克朗钱还给我,好像它是昨天刚借去似的。他挽住我的胳臂,顺月台慢慢走着,一面告诉我,每星期六他是何等欣喜地读我写的戏剧评论。

作为回敬,我也告诉他,舞台上失去他是多么遗憾。“啊,是的,”他说,“如今我不再在舞台上演戏了。”他把“舞台”这个字说得特别重。我又问他到底在哪里表演。“台上。”他回答。“你的意思是,”我说,“在音乐会上朗诵?”他笑了。“这个月台,”他用手杖敲敲地面,悄悄说道,“就是我说的台。”莫非神秘的发迹使他神经错乱了?他看来很清醒。我请求他说明白些。

他递给我一支雪茄烟,帮我点上火,说道:“我想,你刚才是送一位朋友吧?”我说是的。他又问我是否知道他在干什么,我说我看见他也在送人。“不,”他一本正经地说,“那位小姐并不是我的朋友。今天早上,不到半小时以前,我跟她才在这儿第一次见面。”说着,他又用手杖敲敲地面。

我坦白说我给搞糊涂了。他笑道:“你大概听到过英美社交处?”我没听说过。他对我解释说,每年有成千上万美国人路经英国,其中许多人在英国没有亲友。以往他们一般都带介绍信,但英国人是那么不好客,以致这些信的价值比它们所用的纸都不如了。“于是,”勒罗说,“英美社交处就满足了一个向往已久的需求。美国人是爱交际的,大多很有钱,英美社交处向他们提供英国‘朋友’,百分之五十的报酬付给这些‘朋友’,另一半由社交处扣下。我嘛,唉,不是处长,否则一定成个真正的富翁!我不过是个雇员,但即使那样,我也混得不错。我是送行员之一。”

我再次请他指教。“许多美国人,”他说,“在英国交不上‘朋友’,但完全可以雇人送行。送单身旅客的费用仅仅五英镑或二十五美元,送两位或更多人就收八英镑或四十美元。他们到社交处付钱,留下动身日期和外貌特征,以便送行员在月台上认出他们。然后嘛,然后他们就被送行了。”“但是那值得吗?”我喊道。“当然值得,”勒罗说,“这样可以免得他们感到孤独,既让他们博得车警的尊敬,也不致被他们的旅伴——那些将要同车的人瞧不起,在整个旅途中都有了身价地位。此外,这送行本身就包含着巨大的乐趣。你看见我送那位小姐了,你不感到我干得很出色吗?”“出色,”我承认,“我很羡慕你。我在那儿……”“是啊,我能想象,你在那儿浑身不自在,茫然地看着你的朋友,竭力找些话讲。这我明白。在学习这一行,入了门并以此为业之前,我也是这样的。我不是说我已经精通,我仍然一上月台就发慌。你自己也发现,一切演出场所中,最难演的地方就是火车站。”“但是,”我不满地反驳道,“我并不试图演戏。我的确有感情!”“我也一样,伙计,”勒罗说,“没有感情演不成戏嘛。那个法国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狄德罗——说没感情也行,可他懂什么送行?火车启动时,你没瞧见我眼中的泪水?它们不是我硬挤出来的。告诉你,我真的感动了!我敢说,你也不例外,但你就洒不出一滴眼泪来证明你是感动了。你不会表达你的感情,换句话说,你不会演戏。至少,”他温柔地加了一句,“不会在火车站演戏。”“教教我吧!”我叫了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嗯,”他终于说,“送行的季节差不多过了。好,我将给你上课。我现在已经有不少学生。”他翻了翻一本精美的记事本又说道,“不过每星期二和星期五,我可以挤出一小时时间。”

我承认,他索取的学费相当贵,但是我并不吝惜这笔投资。蔡伟廉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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