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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8 14: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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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鲁孙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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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鲁孙谈吃

唐鲁孙谈吃试读:

贴秋膘、吃螃蟹、爆烤涮

谈到每日三餐,北方的饭食,要比南方简单朴实多了,除了平津一带,一般县份都是以杂粮为主食,天天能有白米白面吃,已经是了不起的人家了。卖力气的劳工,逢到三节,主人家总请大家吃犒劳,能够有一顿羊肉白菜馅饺子,或是宽粉条炖肉烙饼吃,大家已经心满意足啦。

内地的北方,夏天虽然没有台湾的酷暑蒸郁,可是三伏天的骄阳灼人,也就够瞧老大半天的。大家因为平日饮食吃得太素,油水不足,所以在伏天就有“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的说法,这些无非是想加点油水罢了。等到金风荐爽,初透嫩凉,秋风吹走了多日的暑炎,精神一舒畅,人人胃口大开,于是又想出一个名堂叫“贴秋膘”,吃点有滋味、有油水的东西来滋润补养一番,这时候正是稷熟蟹肥,所谓“壳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的时候。北平人吃螃蟹讲究到前门外肉市正阳楼去吃,因为北平吃的螃蟹,全是从靠近天津一个水村胜芳运来的,每天一过中午,螃蟹运到北平东车站,一卸火车到了前门大菜市,必定是由正阳楼尽先挑选,挑够了,才归行开秤。

北平人因为悠闲惯了,什么吃食都讲究应时当令,不时不食,这倒合了孔夫子的古训了。像元宵、粽子、月饼、花糕,不到季节是不会出来应市的;爆烤涮的烤肉,不交立秋,甭说以卖烤肉出名的烤肉宛、烤肉季、烤肉陈,他们三家不会提前应市,就连一般牛羊肉馆,以及推车子下街的,也没有一个敢抢先。等到时序一交立秋,什刹海的荷花市场已经是秋蝉噎露、残灯末庙时期,可是依然有人架上支子生起火来,大卖烤肉。您瞧也怪,还真有捧场的,虽然火势熊熊,熏得人热汗直流,居然有人一口烧刀子一箸子烤肉,吃个不亦乐乎。北平人这种特性,是别省人没有法子了解的。

北平最好的一份烤肉是“烤肉宛”,听说他家靠南墙的一架支子有百十来年,北墙的支子还是前明故物呢。日寇占据华北时期,曾经打算以高价把烤肉宛的无价之宝买去,可是宛氏说什么也不肯点头。因为日军爱吃他的烤肉,总算手下留情,没有“勤劳奉仕”,强迫献给皇军。宛氏兄弟原本是手推着车子下街卖烤肉的,因为宛二的刀工好、选肉精,哥儿俩苦了几年,就在宣武门里安儿胡同把口,挑起烤肉的幌子大干起来。无论买卖多忙,永远宛二切肉,宛大算账,一个小利巴打打下手而已。他家牛肉选得特别精,肉片切得分外薄,所以在北平吃烤肉,哪家也比不过烤肉宛去。烤肉季在什刹海义溜河沿,虽然小楼一角,篷牖茅椽,可是居高临下,雪后新晴,俯瞰一片琉璃世界,城市山林,令人有出尘的感觉。烤肉陈在宣外骡马市大街,院宽室明,原先是一家客栈,虽然竹凳瓦灶,但敞豁有容。陈老板是象棋高手,如果您能在他的手下三盘两胜,他有陈年海淀莲花白,再给您切点牛上脑。这顿烤肉让您吃完了还想下次再来。以上三处吃烤肉,情趣气氛各有不同,不是终日蝇营狗苟、心怀贪竞的人所能体味出来的。

真正吃烤肉,都是自己配作料,自己烤来吃,老嫩咸淡,随心所欲,同时一只手拿长筷子扒拉烤肉,一只手拿着锡酒镬子长吸鲸饮,一条腿蹬在二人凳上,这份豪迈粗犷的吃相,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怪有趣的呢!因为吃相不雅,所以在民国十六年以前,没有堂客敢去吃烤肉的。后来风气渐开,正阳楼添上卖烤肉,饭座都是彬彬儒雅的人士,才有好奇的女性参加围炉烤肉的行列。

现在吃烤肉有厨师代烤,可能有若干年轻女士,还不知道早年还没有女性进烤肉馆吃烤肉呢!

早先吃烤肉以牛肉为主,有些人不吃牛肉,才有少数人改吃烤羊肉,至于吃爆的必定是羊肉,不像现在台湾所谓北方馆都有所谓葱爆牛肉,要是您要个葱爆羊肉,或许堂倌还会跟您说今天没有准备羊肉呢。有钱有闲又会吃的人们能分出爆羊肉是锅爆还是铛爆的。从前北平有一位强盗小偷的克星——侦缉队长马玉麟说:“铛上爆出来的羊肉,比锅里爆的香而且嫩,滋味各异。”有人试过他多次,真屡试不爽,不能不佩服人家嘴里有“试神经”。他认为铛爆羊肉,把作料逼干,大葱熟透,拿来夹烧饼,比鱼翅燕窝都来得适口充肠。这种吃东西的意境,又必须是悟得静中之趣的一品大闲人,才能体会得出来呢!

虽然一交立秋,像东来顺、西来顺、同和轩、两益轩也都开始以爆烤涮应市,可是老北平总有个不时不食的习性,不到冬意渐浓,瑞雪催寒,是不会扇个锅子吃涮羊肉的。早年喜欢摆谱儿的人吃涮羊肉,一定要用银炭把火扇旺,发出一股子浓郁的炭香,迎风袭人,比用酒精瓦斯炉子都来得够味儿。关外吃涮锅子讲究羊肉、牛肉、猪肉同时下锅,一锅儿熬;北平吃涮锅子则讲究泾渭分明,必定是羊肉、羊肝、羊腰子,甭说牛肉,就连牛肚、牛脑也不能在同一个锅子里涮,因为牛羊膻腥各异,一混合汤就不好喝啦。真正涮锅子,锅子扇好端上来,也不过是往锅子里撒点葱姜末、冬菇口蘑丝而已,名为起鲜,其实白水一泓,又能鲜到哪儿去。所以会吃的人,吃涮锅子必定先要一碟卤鸡冻,堂倌一看是内行吃客,这碟卤鸡冻,冻多肉少,而且老尺加二。喝完酒把剩下的鸡冻往锅子里一倒,再来涮肉,就够味啦!涮锅子羊肉,不能用机器切,因为那种羊肉吃到嘴里木渣渣的,所以北方大馆子,绝对不用机器切,而是礼聘切肉师傅来切。切肉师傅多半是定兴、定州、涞水、保定一带请来的。到了爆烤涮一上市,有些人总要抢先去吃上一顿,解解馋,又好在人前夸耀一番。切肉的大师傅们的工钱,是按节算大账的,从立秋到旧历年,手艺高的师傅,工钱总得过千,次一点儿的也得七八百块,比当年一般中级公务员的薪水还多呢!

谈到羊肉,所有饭馆子的羊肉片,都是口外(张家口)来的大尾巴肥羊,不但肉质细嫩,而且不觉膻腥。据说大尾巴羊,伏天都赶到口外刺儿山避暑。山上深松茂草,飞湍喧豗;一个夏天,羊养得膘足肉厚,再从口外往北平赶,路上经过几处曲渚银塘,都是从玉泉山支流灌注的,一路上羊喝了这些清泉,自然腥膻全退。所以天津人冬天吃羊肉涮锅子,必定要到北平买羊肉片,虽然看起来有点像故意摆谱儿,可是细一咂滋味,天津的羊肉确实比北平膻味重呢!高手切肉,运刀如飞,平铺卷筒,各有部位,什么“黄瓜条”(肋条肉)、“上脑”(上腹肉)、“下脑”(下腹肉)、“磨裆”(后腿肉)、“三叉儿”(脖颈肉)等名堂;大师傅会片,吃客也会点,真是要哪儿就有哪儿。外省人初到北平,甭说吃,一听这些名词,已经头晕脑涨了。

涮锅子吃到最后,剩下锅子底儿,是羊肉锅子精华所在。此时虽然炭尽火熄,可是余温灼人,会吃的朋友让堂倌清锅子底儿,一方面是余馂味厚,一方面也是抻练堂倌的道行如何。若是身手麻利,经过名师指点的堂倌,手疾眼快,能把锅子底儿全倒在大海碗里,一点儿灰星儿都不能落在碗里。堂倌一露这手绝活,二爷的小费自然要多破费几文了。

清末名书法家恽毓鼎的后人恽宝惠,做过北洋政府的秘书长,虽然谈吐文质彬彬,可是谁也不愿意跟他同席,因为他吃相难看不说,而且从小宠坏了,吃饭一直不会用筷子,永远是两只手在菜里乱抓一气。大家知道他这个毛病,菜一端上来,赶快先夹几箸子在他碟子里让他抓弄。要是吃涮羊肉锅子,热汤翻滚,他自然无法下手,可是最后的锅子底,多半是由他一人独享。听说从前上海有一位前清遗少,跟恽氏一样有用两只手的习惯,我想上海洪长兴的堂倌,没有倒锅子底的手艺,上海那位两只手遗少的口福,可能没有恽大爷那么好喽!

凉飙已劲,台湾冬晚,现在贴秋膘,吃羊肉涮锅子,正是时候,可惜此地羊是山羊,肉也分不出部位来,可又上哪儿去吃适口充肠的涮羊肉呢?

应时当令烤涮两吃

时令一交立秋,北平西山的红叶初透嫩红,大家想贴秋膘,清真馆子就有涮羊肉、烤牛肉的红纸招贴挂出来应市了。

吃涮羊肉必定要用“西口大尾巴肥羊”,这种羊肉不腥不膻,要肥有肥,要瘦有瘦。养羊的贩子,一过立夏就把羊群赶到张家口的刺儿山歇伏,那里林壑幽深,流泉漱玉,碧草如茵,修柯戛云,羊群在水欢草肥的环境里,自夏徂秋只只养得又肥又壮,牧羊贩子把羊群一拨一拨地赶下山来,一站一站地往北平赶。等到了西直门外,据说还要圈个三五天,让羊群喝足了玉泉山流到高亮桥的泉水,再赶进城来宰杀,则羊肉不但不腥不膻,而且切成肉片后涮着吃特别细嫩。

在北平吃涮羊肉,讲究到教门馆子去吃,他们不但作料齐全讲究,而且选肉、刀工也另有一套。北平吃涮羊肉,要算前门外同和轩、两益轩,东城的东来顺,西城的西来顺几家清真馆最地道。前门外同和轩、两益轩的主顾以商界跟梨园行居多,东来顺以肉好价廉著称,西来顺由割烹高手褚祥主持。北平比较冠冕的客人请客,多半是西来顺,因为他家除了涮羊肉,做一桌教门席,也是可圈可点的。

吃涮羊肉最注重是刀工如何。拿东来顺说吧,据东来顺的少掌柜丁永祥说:“我们柜上涮肉片严格规定,必须用公羊肉切涮肉片,如果是用母羊肉,就多少有点膻味啦!”他家经常养着几位切羊肉片的师傅,他们一个涮羊肉季节挣的工钱,就足够一年的生活费啦!此外在柜上干活算是副业,反而成了外快收入了。

您进饭馆吃涮羊肉,伙计们一定先问您吃肥吃瘦,若要细分起来羊肉有十多种名堂。照部位来分,例如肋肉叫“黄瓜条”,上腹肉叫“上脑”,下腹肉叫“下脑”,后腿肉叫“磨裆”,还有“三叉儿”、“肚条”、“软里脊”等名堂。切出来的羊肉片,其薄如纸,颜色透明,在锅子里一涮就熟,不像台湾的羊肉片,把羊肉冻瓷实了,用机器一刨,全成了卷筒羊肉啦。

东来顺不但羊肉选得精,作料也特别考究。他们讲究“一贯作业”,自己有羊圈,从口外赶回来的羊,先在羊圈里饲养,羊圈之外还有菜园子,所种蔬菜种类繁多,另外开了一座叫“天职顺”的酱园子,除了供应东来顺油盐酱醋及各种蔬菜外,还兼做门市买卖。

在半世纪前,烤肉只推车子沿街叫卖,独沽一味牛肉,不卖羊肉,至于猪肉、鹿肉、鸡肉那就更谈不到啦!

北平吃烤肉要吃烤肉宛,他们小铺开在宣武门内大街安儿胡同把口,您跟拉洋车的说烤肉宛,没有一位不知道的。吃烤肉讲究支子老,肉片好。所谓支子就是用铁制成的铛,连着烧火的铁盆,支子下面用铁片围着留口,好往里面添松柏枝跟劈柴。支子愈旧愈好,因为支子用久了,上面凝聚油脂滋润着,烤出来的肉片没有一丝铁锈味儿,所以显得特别香。烤肉宛一共有两个支子,南北分列,北边支子,说是明朝万历年间流传下来的,宛氏兄弟在未发迹前,推车子沿街卖烤肉,就是用的这个支子,所以他们兄弟把这支子,视同瑰宝。日本驻屯军占据华北时,曾经出过重金,打算把那架支子买下来,运回日本去,可是宛氏兄弟不受威胁利诱,无论你出多少钱,我就是不卖。所以宣外大街烤肉陈家、什刹海烤肉季家,虽然切肉选肉都还不错,也是老饕常去的地方,可是那两家要跟烤肉宛比,究属稍逊一筹啦。笔者有一位日本朋友叫平生釟三郎,在北京大学担任经济学客座教授,在他任教期间,每年从烤肉宛一有烤牛肉上市一直到年底收市,晚饭必定是来吃烤肉,除非他有推不掉的应酬。有一次跟我在烤肉宛同一支子旁边吃烤肉,他看见我让小利巴到隔壁菜魁买了两根洞子货的黄瓜来就着烤肉吃(北平入冬,天寒地冻,原野根本没有蔬菜生长,洞子货黄瓜是丰台菜农在温室培养出来的,既嫩且脆,当时牛肉片半斤一碗,不过六角钱,一条黄瓜一块钱,其贵可知),便问我为什么就生黄瓜吃烤肉,我说烤肉火气重,就黄瓜吃火气就解了,他也照样来两条黄瓜,就着日本清酒吃。他给我的结论是日本的鸡素烧、韩国的石头火锅,虽然各有一种滋味,但跟中国烤肉比,则瓠脯尘羹,根本没法子比拼啦。他开始吃烤肉是吃完烤肉,要喝上两大杯浓而且酽的咖啡来清食止渴,自从吃了黄瓜配烤肉,饭后的咖啡也就免了。现在烤肉在台湾也大行其道,唯一不同的是支子加大,另设烤房,客人自己拌好作料,由店里工人代烤。原始烤肉根本只有烤牛肉没有烤羊肉的,后来由于女性也要当炉自烤,可是不吃牛肉的妇女居多,这才添上了烤羊肉。

谈到此处其中还有一段故事:清宫定制,除祭祀用太牢者外,照例不准牛肉进宫。慈禧垂帘时期,她过中秋,是从八月十三日起到十七日止,一共要过五天。除了十五日当天为正节外,其余四天,前两天叫“迎节”,后两天叫“余节”。迎节、余节这四天里,她每年都是在颐和园景福阁里,大开筵宴,专吃烤涮庆贺中秋。可是牛肉进宫,即违祖制,如果仅有羊肉一味,又未免单调。因此慈禧出了一个巧主意,倡用一种叫“福禄寿考”好听名字的烤涮吃法。所谓“福”,是鸡肉片和关东野鸡片;所谓“禄”,是关东鹿肉片和香獐子肉片;所谓“寿”,是羊肉片;所谓“考”,是松花江出产的白鱼片。至于所用柴火,是产自西山的“银丝红罗炭”、吉林的松柏枝跟松塔。现在台湾吃烤肉,肉类花色之多,并不输慈禧当年的御前盛馔,不过御厨切肉片讲究真正刀工手艺,现在咱们吃的肉片都从冰库拿出来,冻得坚如铁石,用刨子刨成卷筒形状。薄则薄矣,无奈吃到嘴里木木渣渣不大对劲。

再谈作料。吃烤肉所用作料,只有酱油、醋、葱、香菜四样,不像台湾烤肉馆又是辣椒酱,又是柠檬水、生香油等五花八门的配料,更没有白菜、洋葱、番茄、胡萝卜丝各样蔬菜的配合。凡是吃烤肉多半是叫二两白干,不够再续二两,没有四两半斤叫的,更没有叫黄酒、花雕或是啤酒就烤肉喝的,否则人家固然把您看成老外,自己吃下去,在肚子里造反,也不舒服呀!

台湾冬晚,过了小雪,正是吃烤肉的季节,好啖的朋友,不妨照我加作料方法烤点牛肉,我想滋味或许比您前此所吃的烤肉滋味稍胜一筹呢!

同和堂的天梯鸭掌

中华电视台的《烟雨江南》连续剧,演到王镖头在同和堂约御前退休侍卫荣敬跟甘凤池便宴,有一道菜叫“天梯鸭掌”。这道菜确实是同和堂的拿手菜,舍间跟他家交往多年,笔者也仅仅吃过一两回而已。平日大筵小酌您要点天梯鸭掌,茶房一定回说调和不全,没有准备,表示歉意。同和堂当年生意很广,大主顾有城里城外的大干果子铺跟西口北口的大皮货庄等,一请客就是几十上百桌。北平各大饭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年年底封灶之前,由东家或大掌柜的出面,分批宴请有交往的主顾,谢谢一年的照顾,同时告诉主顾,新正开座的日期。凡是头年吃过哪家饭庄子封灶酒,开年请春卮,不会照顾到别家饭庄子去的。

每家饭庄封灶酒,当然都是一些拿手菜,同和堂的头菜就是天梯鸭掌了。早年吃烤鸭是不带鸭舌、鸭掌的,每家山东馆都有烩鸭舌、鸭腰,都是烤鸭身上割下来的。至于鸭掌卸下来之后,用清水泡一天,顺纹路撕去掌上薄膜,然后用黄酒泡起来。等到把鸭掌泡涨,鼓得像婴儿手指一样肥壮可爱,拿出来把主骨附筋,一律抽出来不要,用中腰封肥瘦各半火腿,切成二分厚的片。一片火腿加一只鸭掌,把春笋或冬笋也切成片,抹上蜂蜜,一起用海带丝扎起来,用文火蒸透来吃。火腿的油和蜜,慢慢渗过鸭掌笋片,腊豕笋香,曲尘萦绕,比起湖南馆的富贵火腿,一味厚腻,似乎腴润更胜一筹。笋子切片,好像竹梯,所以名之“天梯鸭掌”。当年“洪宪”左内史阮斗瞻(忠枢)对于同和堂的天梯鸭掌,最为欣赏,高邮宣古愚旅居北平时请客独是同和堂,阮斗瞻跟宣古愚、陈一他们吃过同和堂的封灶酒,一直念念不忘。后来阮独自去了几次同和堂点天梯鸭掌,柜上伙计都回说调和不全,没能吃到嘴。有一次他跟杨云史慨叹说:“吃同和堂的天梯鸭掌比起老总放个巡阅使还难。”虽然是句笑谈,足见这道菜是多么金贵啦。同和堂自抗战军兴就歇业,往后“天梯鸭掌”也就成为历史名词了。

香气馝馞的菊花锅子

前天在花展市场看见两盆真正白菊花,普通白菊花,花瓣多半呈蟹爪形,花心泛绿,其味苦中带涩。真正白菊,花瓣挺放,花瓣花心一律纯白,当年袁寒云所写的《宾筵随笔》记述甚详,认为吃菊花锅子,必定要用这种菊花方称上选。

早年名坤伶刘喜奎,虽然花颜玉媚,可是禀质遳脆,饮食极为清淡。当时妇女尚不兴吃烤牛肉,冬季只有涮锅子、打边炉、锅塌羊肉等,她都嫌这些吃法肥腻浓腴。她未嫁崔承炽时,凡是冬季三五知交应酬场合,有喜奎在座,必定给她叫个菊花锅子。谈到菊花锅子,台湾虽然菊花品种不少,最近才发现有人育成了纯种白菊花,可是还没发现哪一家饭馆有菊花锅子应市。

北平的菊花锅子,以报子街同和堂做的最有名。北洋政府时期交通总长叶誉虎公余最喜欢在西山他的别墅“幻园”谈诗论字,研究金石,秋冬吃饭时少不了有一只同和堂叫的菊花锅子。

同和堂是北平八大饭庄子之一,因为没有戏台,所以布置得檐槛错落,花木纷绮,八大饭庄以包办筵席为主,只有他家兼供小酌,天梯鸭掌、锅塌鳜鱼都是他家的拿手菜。茶房头赵仲廉,是北平勤行的领袖,他说:“同和堂的菊花锅子汤,绝不用鸡鸭汤,而是上好排骨吊的高汤,所以鲜而不腻,一清似水,锅子料一定是鳜鱼片、小活虾、猪肚、腰片,什件都是去疣抽筋一烫即熟,菊花选得精,洗得净,粉丝、馓子都用头锅油炸,所以没有烟燎子味儿。一个菊花锅子最后卖到一块二毛,连本钱都不够,算是应酬主顾的一道菜,来同和堂小吃,当然也很少就要一个菊花锅子的。”

同和堂的菊花锅子总是点好酒精才端上来,高汤一滚,茶房掀锅盖,很麻利地把几盘锅子料一齐下锅,头一滚再放菊花瓣,盖上锅一焖就连汤带菜,用小碗盛出来奉客。早年北平饭庄子上菜,很少有茶房分菜敬客的,只有菊花锅子是例外。因为大家筷子动慢,锅子料一烫老,鲜嫩尽失,就不好吃啦。来台湾三十多年,除了涮羊肉锅子外,四川毛肚火锅、东北酸菜白肉血肠火锅,饭馆里都有得卖,唯独不见有卖菊花锅子的,实在令人不解。

河鲜冰碗、水晶肘、荷叶粉蒸一把抓

北平西北城有个地方叫“什刹海”,玉泉流霙,潴滀停洄,长夏将临,绿荷含香,芳藻吐秀,商贩云集,立刻辟为荷花市场。要等秋蝉噎露,炎歊洗净,才结束一年一度盛会。

靠近后海有一家叫“会仙堂”的饭庄子,高阁广楼,风窗露槛。晚清末年名公巨卿在此时有文酒之会。到了民国初年,因为僻处城北,除了每年暑季芙蕖潋滟,趁着荷花市场热闹一阵子外,到了西风催雪,偶或有些骚人雅士登楼小酌,咏觞一番,稍有点缀而已。这家饭庄伺候殷勤,视野开阔,我对它倒也颇具好感,每年夏天总要光顾几次。

舍亲李榴孙、知友宋一龛,还有摩登诗人林庚白都是喜欢喝果子酒的。有一年时届中伏,火伞高张,林诗人一再嬲我找个地方暂避尘嚣却暑消夏,以遣长日。我忽然听到门口吆喝卖老菱角的,灵机一动想起了什刹海,拉着他们三位直奔后海会仙堂吃河鲜冰碗喝果子酒去。

会仙堂因为地近荷叶田田的十里莲塘,到了仲夏随时有新鲜菱藕可采,所以他家的冰碗就精彩啦,鲜莲雪藕、芡实、桃核、杏仁、榛瓤,外加剥皮去核的红杏、水蜜桃,白华赤实、洌香激齿,配上他家窖藏的南海竹叶青,开樽恣飨,确能暑焰顿消。宋一龛酒量虽差,食量却宏,吵着有此佳酿,岂可无珍肴美味。其实我早关照堂倌,预备一盘水晶肘儿、一碗荷叶粉蒸鸡、烤馒头片、荷叶绿豆稀饭来佐餐了。

他家的水晶肘早年曾经张香涛(之洞)品题过,认为洁净无毛,浓淡适度,冻子嫩而不溶,可以放心大嚼。经此赞誉,水晶肘儿立刻成了他家的名肴。荷叶粉蒸一把抓(一把抓是雏鸡)是会仙堂的拿手,会仙堂因为门外就是什刹海,所以荷叶取之不尽,老嫩遂心。天一蒙蒙亮,这时露珠盈碧,翠盖澄鲜,就按二八的比例挑选最老和最嫩的荷叶采回来洗净备用。一把抓的雏鸡剁成八块,用自制的米粉加入茯苓粉三成加作料拌匀,用老荷叶包严,上锅蒸熟备用。上菜之前,再改放在嫩荷叶里蒸热上桌,清飔流齿,香而不腻,用来就馒头片、荷叶粥吃,虽在盛暑,绝无肥的感觉。李、林两人每逢入霉就有暑夏闹湿气不思饮食的毛病,自从这一餐之后,认为颇具开胃功效,于是他们两位夏天就成了会仙堂的常客啦。

令人难忘的早点

北平从前除了大富大贵,一般普通人家很少在家里吃早点的。当时虽然没有晨跑、跳土风舞、打太极拳一类活动筋骨的运动,可是时兴早晨遛弯儿。把筋骨活动开了,肚子有点发空,街头巷尾有的是卖早点的。甜咸酸辣五味俱全,你尽量换着样儿吃,准保整月不同样儿。其中我最欣赏八面槽一带卖豆腐脑的。

最近台北有一家餐馆有饶阳豆腐脑卖。提起饶阳有许多人不知道在哪一省,其实就是河北省深县,从前叫深州。深州以出产水蜜桃驰名全国,该处所产的桃子实大水多,跟奉化的玉露水蜜桃,一南一北相互辉映。至于深州的豆腐脑知道的人就寥寥了。

八面槽那位卖豆腐脑的姓周,因为他身躯矮小,为人随和又爱说笑,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恨天高”,他自己还挺得意呢。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恨天高,有些人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恨天高就是深州人,原本在深州大街上卖豆腐脑,直奉之战他怕抓,就逃来北平重操旧业。他每天六点准出挑子摆在八面槽锡拉胡同口外,豆腐脑是用老卤点的,可不带一点卤味。勾出来的黄花木耳肉片卤,黄花木耳用料虽然不多,可是选得很精,肉用肥瘦肉切成薄片(跟此地饶阳豆腐卤里放瘦肉丁完全不同)。他勾的肉片卤,两个小时要卖一百五六十碗,舀来舀去卤都不澥,人一夸他卤好,他就说:“这跟俺在家乡做的差远了去啦!此地没有深州高台井的水重而且甜,所以豆腐脑差点劲儿。将来如果有缘,咱们去深州遇上,我用高台井水做的豆腐脑给您老尝尝,就知道俺不是胡吹乱嗙啦!”其实他在八面槽这份挑子,在北平已经算是第一份了,真有人从安定门遛到八面槽来喝碗豆腐脑的。

他挑子上还带卖马蹄烧饼,他每天从宝华斋买一方片好的清酱肉来,熟主顾跟他说:“一碗夹两个。”就是一碗豆腐脑两套马蹄夹清酱肉。这一份早餐真是适口充肠,现在吃过的人谈起来,没有不流口水的,将来返回内地,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早点吃了。

晶晶琢雪话“鸡头”

近年菜市摊头有新鲜莲子出售,蓦然间想起已凉天气未寒时,北平吃“老鸡头”的滋味来。跟吃过“老鸡头”朋友聊起来,无不馋涎欲滴,深具同感。“老鸡头”学名叫“芡实”,在台湾没看见过鲜芡实,仅中药店有干芡实入药。“老鸡头”虽然生长在湖沼地带,可是在沪宁武汉一带,还没有见过有挑担沿街叫卖“老鸡头”的。

北平城内泊淀极少,仅赖玉泉,一水回折,城南的金鱼池,城北的积水潭,都不种植菱藕鸡头,只有什刹海、筒子河及西郊海淀种植“老鸡头”,芳藻吐秀,紫蔓澄鲜。据说下河采收,要在拂晓之前,芡实一隔夜丹荑变色,即有苦涩之味,所以沿街叫卖都称“‘老鸡头’刚上河哟”。“老鸡头”外壳除了长满短刺之外,真像母鸡的头,顶端泛绿,紫蕊吐艳。因为全身长满利刺,小贩都带有一具小钉耙,可以钉住外皮,撕开验看老嫩。嫩者内皮柔黄,老者内皮泛绿,不老不嫩名为“二苍”,皮色黄中带绿,最受大家欢迎。嫩者煮熟后一剥即开,用牛奶加糖煮熟来吃,珠蕊凝结,三浆香泛,犹胜莲羹。老者外壳坚实,吃时须用锤敲开外壳,剥出来吃,牙口好者说是果肉若金,极富咬劲。至于二苍子清香馥郁,甘旨柔滑,而且可以入馔。扬镇有一道小菜叫“炒米果”,把糯米粉搓成细粒滚圆,与荠菜、火腿,成细末同炒,名为炒米果,不但宜饭而且宜粥。当年袁寒云以“皇二子”之尊,每月都在中南海流水音举行诗钟雅集一次。袁的夫人刘梅真是安徽贵池人,擅制炒米果,经寒云指点,把米果易为二苍子程度的芡实米,果然其味甘纯,胜过米果。等到散席,闵尔昌、方地山两人独要把这盘残羹剩馥,打包带回,做文章时边看边吃,以助文思。现在,在台湾根本看不到鲜鸡头米,求其用鲜芡实代替米果的美肴,只有徒殷梦想了。

太阳糕

前两天跟几位北京朋友小酌,其中有一位突然问我,您吃过太阳糕没有?太阳糕有点儿什么典故?我说:“全国只北京农历二月初一有太阳糕卖,把白米磨成粗粉,团好塞在木头模子里,做成有花纹的面饼,五枚一层,顶上一层插上一只五彩缤纷、用江米面捏的小公鸡,五只算一堂,买来祭太阳神的。所谓太阳神,实际就是明朝的最后一代皇帝思宗(崇祯)。在清人定鼎中原时,一般老百姓认为崇祯非亡国之君,死得又惨,民间怀念故君,所以托词为太阳神做太阳糕来祭祀他。”

有一年因为吃太阳糕,跟民俗专家金受申君谈到太阳糕淡而粗劣,实在难以下咽,为什么不做得好一点。金说:“太阳糕是蒸锅铺小利巴们捏出来蒸的,卖了钱柜上不入账,是给他们剃头洗澡的零用钱,没糖没油,那还能好吃得了。既然提起太阳糕,我就陪您去访一位特殊人物,他做的太阳糕是北平独一份儿,今天正月底,咱们现在去,可能还掰个供尖呢!”他事先也没告诉我,特殊人物是谁。

这位特殊人物住在东直门里羊管胡同,住的是很破旧的小四合房。经受申兄一介绍,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来给我,中间三个仿宋体字“朱煜勋”,左上角印着“明裔延恩侯”,敢情站在我面前的他就是明朝后裔第十二代袭封的一等延恩侯。他两手都是薄面,正在蒸太阳糕准备明天祭祖呢!早年辛亥革命告成,当时优待清室的条件,有“王公世袭概仍其旧”一条,所以他仍旧挂着大清给他的一等延恩侯头衔,每年照支岁俸八百元,每年春秋二季往昌平县天寿山明代十三陵致祭,还可以向小朝廷的内务府报销点儿旅费,来贴补日常用度呢!这位延恩侯虽然衣衫破旧,可是言谈举止,倒还端庄闲适,他捏的太阳糕是带有核桃枣泥馅儿的,比市售太阳糕约大两倍。他尚未蒸好,所捏的朱冠钢羽大雄鸡,风采踔厉,无丝毫匠气。凡是认识他的人,二月初一来跟他要太阳糕,他都会送一份。近年要的人少了,他也还要送出去二三十份呢!临走他送了我们每人两只捏好的雄鸡,我一直妥慎收藏,放在玻璃橱内,放了两年不裂不霉,不知他放了什么药剂在内。

民国十四年逊帝被冯玉祥逐出紫禁城避居天津,这位延恩侯居然千辛万苦凑了几块钱川资,搭火车去天津张园,叩见故君,以示不忘清廷二百年对明代后裔的宏施。我当年虽然只看见而未吃过他做的太阳糕,可是每年二月初一,这位延恩侯朱煜勋所捏的大公鸡的影子,总要在我脑海里晃荡几次呢!

北平的重阳花糕

重阳节依据《续齐谐记》上记载:“汝南桓景随费长房游学,长房谓之曰,九月九日汝南当有大灾厄,急令家人缝囊盛茱萸系臂上,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消。”《土风记》云:“汉俗九日饮菊花酒,以祓除不祥,茱萸插头,言避恶气,而御初寒。”照以上两书所说,古人重阳登高饮菊花酒、佩茱萸是防秽避灾,以消阳九之厄的了。所谓茱萸有两种,一种普通茱萸是可以食用的,一种药用茱萸又名吴茱萸,那就是入药用的了。菊花也分草菊、药菊两种,现在菊花酒已不多见,可是喝菊花茶仍然很普遍。北平饽饽铺做的花糕计分三种,粗花糕(大型)、细花糕(小型)和毛边花糕。

粗细两种花糕都是用菊花形模子烙出来的,用料方面细花糕精细,粗花糕的粗放一点。至于毛边花糕,用料不比粗花糕差,只是揉成大块,然后切成方块卖,卖相稍差而已。无论哪一种花糕,早年都粘上一枝嫩茱萸叶,直到抗战胜利回到北平,花糕上的茱萸叶才取消了。

据毓美斋掌柜的说:粗细花糕四边都嵌松子,面上粘一点茱萸嫩叶,当年师傅就是这样传授的,遵古炮制。其实细一研究,这些都是根据《荆楚岁时记》的记载而传流下来的。

北洋军的曹锟最爱吃重阳花糕,当了大总统之后,有一年关照嬖人李彦青订一批重阳花糕给他几位贴心的旧属,谁知李彦青事一忙把总统交代的这件事给忘了。重阳佳节曹锟在怀仁堂宴请各政要听京剧,他忽然问王承斌吃到花糕没有,王承斌根本未蒙赐赠,又未便深说,只好含糊其辞。李彦青知道其事不妙,早晚西洋镜拆穿,一定有麻烦,于是连夜派人到正明斋叫开大门,立刻开炉忙做了两千只分别送出。后来正明斋的郭掌柜说,过了重阳再做花糕,还是他毕生仅有的一次呢。但此例一开,北平饽饽铺一年到头都有重阳花糕卖啦。

三不粘

这虽然是一道不起眼的甜品,但可算是真正北平的吃食,在北平也只有广和居才会做。广和居收歇之后,大师傅被同和居请了去,北平除了同和居,哪一家山东馆都不会做“三不粘”这道菜,同和居独沽一味,有二三十年之久。

提起广和居,是北平历史最悠久的一家饭馆,地址在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根据清代名臣、大儒、逸士、硕彦私家记载,此居历经嘉、道、咸、同、光、宣六朝,一直到民国十六年北伐告成,朝臣筵宴、名流雅集,都以广和居为首选。潘炳年的“潘鱼”,吴闰生的“吴鱼片”,江藻的“江豆腐”,都是那位贵客亲入庖厨跟广和居掌勺的大师傅指点研究出来的名菜。广和居一收歇,同和居的东家恐怕名菜失传,于是不惜重金把广和居的头厨二厨一块儿延揽过来。

提起同和居,在清朝末年也是赫赫有名的饭馆,它是光绪年间才开业的,清代朝臣早期散值,原本是去西四牌楼北的柳泉居,或是缸瓦市的和顺居(俗称砂锅居),聚会谈谈朝议未了的事。由于柳泉居太吊脚,砂锅居又只卖烧燎白煮,既腻人又单调,南方大佬多半不习惯,于是同和居才应运而生。

前面所谈三不粘这道甜品,原本是广和居二厨老葛的拿手活,是他带到同和居来的。三不粘是“不粘筷子、不粘碟子、不粘牙齿”,合肥李鸿章快婿张佩纶给这个菜取的名儿。其实这道菜并没有什么深文奥意,不过是糯米粉、鸡蛋白、猪油、白糖、桂花卤子少许而已,可是分量如何调配,火候怎样使用,另有诀窍,咱们摸不清楚罢了。以目前台北来说,挂北方招牌的饭馆可真不少,可是又有哪一家会做三不粘呢!这个甜菜可能就算失传啦。

糟蒸鸭肝

前两天同几位北方朋友,到一个新开的山东馆去小酌,有位朋友说:“你是有名吃家,怎么到饭馆吃饭,你从来不点菜呢!今天你一定要点两个菜让我们尝尝。”我说:“我之所以不愿意点菜,就是怕崩了手(意思是怕灶上没那份儿手艺)。”

跑堂的虽不是山东老乡,说话带点儿徐州府口音,马上接过来说:“灶上红白案子,都是济南府来的,只要您点的是济南菜,大概做出来都不离谱儿。”他既然这么样说,我就点了个糟蒸鸭肝,他赶忙到灶上商量半天,回来说,今天柜上没买到清肝,如果用沙肝,恐怕蒸出来沙性重不好吃,您重点一个吧!我说你们济南馆最会用糟,你就来个烩鸭条鸭腰加糟吧!结果跑堂的忸怩半天,说今天没预备白糟。大家知道我所说不假,于是让跑堂的随便配几个菜,吃喝起来。

同座有位戚先生,他从前做过青岛东莱银行的经理,他说:“只听人家说北平丰泽园的糟蒸鸭肝好,究竟好在哪里?”

我说:“丰泽园在北平济南馆算是后起之秀,他家老板主张美食必须要有美器来衬托,他家糟蒸鸭肝,是用径尺大瓷盘,不是白底青花,就是仿乾隆五彩,上菜时盘子上扣着一只擦得雪亮的挑钮银盖子,一掀盖,只只鸭肝对切矗立,排列得整整齐齐。往大里形容,很像曲阜孔庙的碑林;往小处说,很像一匣鸡血寿山石印章,看着就让人心里痛快。这个菜的妙处,在糟香散馥,毫无腥气,火候要拿捏得准,蒸好上桌不老不嫩,咸中带甜恰到好处。北平名人萧龙友最爱吃丰泽园糟蒸鸭肝,他说四川的肝膏跟济南馆的糟蒸鸭肝,可以说是南北二绝。现在台湾有不少济南馆甚至还有一家北平丰泽园,但是能够做出像丰泽园那样好看好吃的糟蒸鸭肝,恐怕还不太容易呢!”

蟹粉汤包

北方人吃包子,讲究天津狗不理的包子,馅大皮薄油足,等吃过上海五芳斋的小汤包、南翔馒首、淮城汤包,才觉得狗不理的包子不过尔尔。

北平的玉华台在锡拉胡同开张,故友画家陈半丁、名医江逢春,都是说吴侬软语、久住北平的苏州人。他们说:“玉华台做的淮城汤包,比在淮城本地吃的还要技高一筹。”我们一到玉华台,招呼客人的是“崔六儿”,他跟赵有福是北平勤行两只鼎。半丁兄跟他说明不喝酒,是专程来吃汤包。他家笼屉特别大,一笼矮趴趴的只有六只。笼屉一端上来,每人先奉上一块热毛巾,擦完手用两只手抓到碟子里稍凉,放在匙羹里,先把包子皮咬破先吸后吃,才能整个包子入肚。如果不会吃,只能吃了皮,可能包子汤呛了鼻子烫了舌头。一笼吃完又上一笼,时间拿捏得正好,这就要看白案子的功夫、堂倌的眼力了。这种汤包香美如油,湛露琼卮。据说玉华台后来不是熟人,专吃汤包他还不应,酒席上的咸点才给您来上一笼,可以说是汤包中绝味。

来到台湾,几个好吃的朋友凑到一起,谈到玉华台的汤包莫不馋涎欲滴。想不到无意中在屏东夜市吃到了慰情聊胜于无的汤包。还来台北之后,无意中发现信义路永康街口有一家专卖点心的鼎泰堂,他家的蟹粉汤包,馅子里确实含有蟹肉,鹅黄溶浆,汤腴味正,跟那些在包子缩口上掺一点咖喱,愣充蟹黄者完全两样。老板杨秉彝说:物价涨,他卖的点心当然也跟着涨,绝不在调和上打主意,所以他的蟹粉汤包永远保持一定的水准。老板是山西人,最初开油坊附带卖高醋。吃汤包最好是蘸姜丝高醋,他家拿出来的就是黄色米醋。台北市饺子馆包子铺,多如过江之鲫,不知道是哪位师傅传授,十之八九都是用化学白醋加凉水,肠胃弱的朋友,吃了这种酸醋,焉能不肚泻胃不舒服。虽然对他们言之谆谆,可是听者藐藐,也只好由他们去吧!

甜牛肉就旋饼、薄饼卷小碗肉

不久前一把大火,把台北牛肉面的发源地桃源街烧得好惨,有些朋友跟我说,又少了一处吃牛肉面的地方啦!我说:“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一九四九、一九五〇年我曾经光顾桃源街吃牛肉面,那里餐具洗得太马虎,一水为净实在令人恶心。牛肉挑选则有欠精细,老嫩不一,而且过分油腻。最可怕是放上一两片湿漉漉的生菜叶子在碗里,如果是喷过农药的菜,准保没把残留农药冲洗干净,所以我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谈到吃牛肉,武昌的牛肉豆丝,固然远近知名,上海弄堂汽油桶的牛肉汤,倒也货真价实,腴而不腻。要说真正好吃要算洛阳吃早点的“甜牛肉”就“油旋”,晚饭“三翻一吹”的薄饼卷小碗肉。

洛阳人清早起来,讲究吃甜牛肉就油旋,我刚到洛阳,一听说吃甜牛肉恐怕吃不惯,正打算敬谢不敏,我的一位同学郑珍说:“甜牛肉是清炖牛肉不放任何佐料,连盐、葱花都免了,初到洛阳的人总误会是放了糖或蜜,所以叫甜牛肉,你吃上几天可能还会上瘾呢!”我说:“我从小喝惯清蒸牛肉汁,对于这天然鲜味,已经领略多年啦!清牛肉汤,只要不是甜的,准能合我胃口。”

油旋又叫“一窝酥”,是油烙的饼,饼中间有一块面头儿,用筷子夹起来一抖,马上松散,跟清油饼的做法一样。把饼泡在甜牛肉汤里吃,是洛阳早点中一绝,没尝过的人,是体会不出个中美味的。

晚饭不吃油旋,就要吃薄饼卷小碗肉了。山东、山西、河南三省做面食,都是各有一套的。洛阳人烙薄饼,干湿软硬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薄饼讲究“三翻一吹”,用擀面杖把面擀成直径两尺大小,往铛上一摊,真是翻三次加上一吹,饼就熟得蹦起来了。小碗肉是红烧牛肉,肥瘦适中,不油不腻,夹两块卷在饼里,一边吃一边吸,能让牛肉汁不流出来的,那是一等一的老吃客。我说这话时,有一位河南林县朋友在旁边,他说:“我虽然是河南人,九岁就跟家人到台湾来了,洛阳有这么好的东西居然没尝过,将来回去,必要先回家乡尝尝甜牛肉就旋饼,才不枉自己是河南人呢!”

铜锅蛋

中国菜肴割烹,最注重“火功”。所谓火功,也有极大的差异,有的需要慢,火力要低到若续若断之间,煮上十几小时固然好,煮上一天两夜更能入味。有的菜吃快火,像清炒虾仁有七勺子半的讲究,真是分秒必争,不但下锅快,翻炒快,起锅快,甚至连上菜都要快。

现在台湾最常见的就是炒鳝糊,菜端上来滚油往上一浇,“刺啦”一声青烟直冒,全仗堂倌眼明腿快,否则端上来油往上一浇,闷声不响,岂不大煞风景。河南饭馆有一个菜叫“铜锅蛋”,鸡蛋五六枚破壳放在大碗里,用竹筷子同一方向急打一两百下,打得蛋液发酵,在碗里蛋液泡沫如同云雾一般涨了起来,然后将铜锅在灶火上烧红,放入炼好的猪油、虾子、酱油,先爆葱、姜,爆香拣出,蛋液倒入油中翻滚,然后将铜锅用火钳子夹住离火,工夫久暂那就要看大师傅手艺了。此刻蛋在锅里,已经涨到顶盖,堂倌快跑送到桌上,不但锅里蛋吱吱作响,而且涨起老高,不仅好看,且腴香噀人。

铜锅蛋原本是用紫铜锅,它传热快,不知道为什么改成铁锅了,黝黑焦底,滋味虽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观瞻上就差得太多啦!

袁抱存寒云生前不但会吃,而且肯下功夫研究。他说他有一个铜锅蛋简易做法,而且吃了不闹火气。他住在上海梅伯格路时期,时常约我跟他靠烟盘子聊天。我对鸦片是从不沾唇的,可是他在烟盘子里放了两盏太古烟灯,一盏他抽烟,另一盏架着一个小铁架子,他三筒烟抽完,我这边铜锅也发出香味,敢情我这边灯上焖的是小型铜锅蛋。掀开锅盖,也是顶锅香。他用上好“雪舫蒋腿”,肥三瘦七剁成碎末,加入蛋内,自然比河南的铜锅蛋又味高一筹了。

舍下现在仍旧不时吃焖蛋,不过不用铜锅铁锅,而用带盖瓷盅来蒸,味道是一样的鲜美,只是吃完之后洗瓷盅比较麻烦而已。

烩三袋、烧黄香管

有几位原隶河南籍而没到过河南的同学,跟我在茶艺馆煮茗清谈,他们只知道黄河鲤鱼在洛口以西逆流而上,想跳龙门,额头让急湍澎击得血迹殷然,名为“跃鲤点朱”,是河南省唯一名菜。至于此外还有什么名菜,他们就不清楚了。

我说:“河南地处中州,开封旧名大梁、汴梁、汴州、祥符,是历代帝王建都之地,一直到南宋迁都临安,才繁华稍歇。谈到饮馔,自然含英咀华,臛滑珍美。”

开封有家登瀛楼饭馆,有“烩三袋”和“烧黄香管”两道名菜,是别处吃不到的。烩三袋是三种肚子烩在一起的佳肴,所说的袋,就是胃袋。他们把猪肚、羊肚头、牛肚领用碱水和面搓去脏气,然后清洗干净,用鸡汤煨至极烂,然后用笋片火腿来烩。据说当年慈禧皇太后尝过之后,也连连称赞,回銮返京指名要御膳房做。御膳房试过几次悉难称旨,可见这道菜必定有其独特之秘,现在恐怕已经失传了。“烧黄香管”是袁寒云住在中南海流水音时,他的小厨房的一道名菜,跟脊髓同烧,脆而且爽,堂馔丰余,自然是外间吃不到的。据说易顺鼎对于这道菜极为欣赏,可是始终不知道黄香管是什么。后来袁的幕客陆增炜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江东才子杨云史,杨在东兴楼请客,特地让东兴楼头厨做过一次,果然雁齿麋舌,别有香脆。这不传之秘,才宣扬外间。所谓黄香管不过是彘喉食道,经过陈绍酝润而得,火功到家,自呈香脆。登瀛楼主厨老曾独得袁厨之秘。自从老曾过世,这个冷门珍味,河南馆子没有别家会做,这道菜现在恐怕也失传了。

黄河鲤鱼三吃

现在台湾北方饭馆都喜欢拿一鱼几吃来号召,其实如果是两斤以下的鱼,掐头去尾,两吃也好,三吃也罢,实在是没有什么鱼肉可吃了。在内地时舍间每年都是用活鲤鱼祭天,然后放生。在清代有功名人家,鉴于鲤鱼跳龙门的传说,家里都不吃鲤鱼。我十五六岁在偶然场合,第一次吃到鲤鱼,觉得皮厚肉粗,还有一股子土腥味,因此对鲤鱼毫无好感。有一年到河南开封勘察河工,当地士绅刘平一,做了一桌地道河南菜请我们品尝黄河鲤,吃完之后才吃出鲤鱼的滋味来。刘平一先生说,吃黄河鲤鱼以开封一带的最为滑美清妙,黄河之水从豫西高地滚出,到了开封突然降为平原,河泥淤积,里面蕴藏的幼虾鱼秧,都是河鲤的美食。鲤鱼食足水缓,自然养得又肥又壮。当地人管三斤以下的鲤鱼叫“拐子”,三斤以上的鲤鱼才可以上酒席呢!

开封饭馆买回鲤鱼来,要在清水池子里养个三两天,把土腥味吐净,才能捞出来收拾下锅,堂倌并且先要把鲤鱼给客人看过大小肥瘦,然后问您怎么吃。开封名庖都知道鲤鱼的筋特别坚韧,必须抽去大筋,肉才鲜嫩好吃。一鱼三吃,是开封鲤鱼固定吃法,一半干吃,一半糖醋瓦块,头尾鱼杂加萝卜丝汆汤,最后把糖醋汁儿拌一窝丝面条吃,跟杭州西湖醋鱼拌面吃有异曲同工之妙。河南人说话本就礼貌周到,饭馆堂倌对待客人就更客气,对人总是尊称“您老”,等看妥鲤鱼,说好做法,他把鲤鱼往砖地上使劲一摔,总要说一句:“摔死了!您老!”初履斯土,听了觉得有点儿别扭,住久了也就习以为常啦!

鐏盈缥玉话银鱼

在欧美似乎还没有听说过什么地方出产银鱼,可是中国的湖北、河北、安徽、东北都有出产,但大小各异,鲜美也不相同。古人盛夸武昌鱼,湖北的鱼不但产量丰富,而且种类繁多。当年江苏督军李秀山(纯)跟湖北商埠督办方耀亭(本仁)结为儿女亲家,李秀山的公子到湖北来就亲。方府茹素,李是篮球健将非肉不饱,李一到汉口,住在岳家既多有不便,就在舍间下榻。李生长北方,吃惯面食,每餐都要吃面,方府知道他喜欢面食,特地送来几盒云梦鱼面。这种鱼面看起来跟普通扁条挂面没有什么两样,可是煮好之后,用三和油一拌,吃到嘴里,比鸡火面还鲜腴爽口。

自从吃过云梦鱼面,李公子对于湖北银鱼发生莫大兴趣,他听说黄陂出银鱼,只有一寸多长,全身银白,红眼墨尾,每年产量不过百斤左右,在清朝列为贡品,所以又叫贡鱼。有一天休沐,他拉我到黄陂他的长亲夏乡绅家做客,吃了一餐银鱼鸡蛋饼,他一口气吃了十七张。饼虽不大,又是汤又是菜,也够惊人的了,回到汉口直说过瘾不止。害得他吃了两天消化药,饮食才恢复正常。天津卫河银鱼,在平津来说,可算是上食珍味,如果给人送礼送点银鱼,算是够交情的礼物了,如果用桶装连卫河水养着活鱼一块送,那就更不得了的名贵啦。

卫河又叫白河,到了严冬,河水凝固,在如镜的河面上,用钩镰枪凿个大冰窟窿,在开口垂钓,像冰柱似的七八寸大小的银鱼,一会儿工夫,能钓上一两斤来。这种银鱼通体晶莹透明,只有一对眼睛是黄颜色,天津人喜欢拿来汆汤,说是鱼肉滋补,鱼汤鲜美。

我逢到有卫河银鱼总是弄个酒精暖锅,把干贝、银鱼、茼蒿煮熟了下酒。抗战前南开大学张伯苓先生,到北平参加大学校长会议,我请他跟周寄梅校长在舍下吃过一次,认为卫河银鱼这么吃,才不辜负人家在冰洞旁边餐风茹雪的辛苦,而银鱼的风味才全部显露出来。

安徽巢湖,水浅鱼多,螃蟹的硕大肥美,直追阳澄湖的大闸蟹。湖里出产一种小银鱼,最长只有两寸左右,多数都是一寸多,肉厚而细嫩,中间只有一条软骨,当地人叫它面鱼。用面拖了下锅一炸,拿来下酒,骨酥肉嫩,可以连骨头带肉直吞,是下酒的隽品。

巢县北街有一家没名的小饭店,掌勺的是位黄阿婆,她先用黄豆芽煮豆腐,把豆腐煮出马蜂眼后,弃去黄豆芽汤,另换冷水下调味料,放入活生生小银鱼煮,银鱼遇热,全往豆腐里钻,结果小银鱼全钻入豆腐里去,汤、鱼、豆腐,无一不鲜。后来我用卫河银鱼,选小的来做,终归跟黄阿婆做的滋味不同。中国割烹之妙,确实有说不出的奥妙,知味之谈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呢!

洪山菜薹

湖北武昌的洪山,出产一种茎呈深紫色的菜薹,棵大茎肥,松脆鲜嫩,尤其在经霜之后,入口甘脆,可称一绝。民国二十二年夏季,武汉酷暑,夜月澄清,站在龟山兴略楼前,远眺第一纱厂的烟囱,白虹弥天,恍如玉柱。湖北名绅方耀亭(本仁)先生,在武昌黄鹤楼畔,有一数亩小宅,倚山面江,奔流浩瀚,高峰竞秀,池波生风。他知道我不耐酷热,特地约我暑期移住此间避嚣逭暑。泽口寓所骄阳竟日实在难耐,于是搬至方耀老的别墅度假。两位执役老人,鬓发皓然,都已年近花甲,晚间乘凉闲聊,才知清末先姑丈王嵩儒任武昌府知府时,两老一丁一许都在府衙当差。彼时南皮张之洞任湖广总督,发现菜薹这种珍蔬异味后,未敢独享,当即列为贡品,献送京师,交寿膳房配以云腿丝清炒进呈御前供膳。当蒙慈禧皇太后的逾极赞许,并以馂余派宫监赏给固伦公主尝新,还传谕把洪山菜薹种子移植丰台、海淀两处培育。由于北京土壤气候不适宜种植,始终未能培育成功,可是武昌洪山菜薹,已经名噪京师了。据丁老说:“真正洪山菜薹,在洪山也只有几亩荷塘和芦芽丛生的隰地出的,才是珍品。传说明代秋决行刑,都在此地,重罪戮尸,不准苦主收尸,都扔在池沼水塘里面。到了清朝不在洪山行刑,于是填为耕地,改种菜蔬,不但菜薹特别肥嫩,就是附近溪塘所种茭白、笋,也都壮茁鲜美。北洋时期鄂督王子春(占元)为了结好关外王张雨亭(作霖),知道张喜欢吃茼蒿、菜薹一类山蔬野菜,特地把洪山荷塘一带列为禁区,每年到了菜薹盛产时期,大量采撷,逐棵截断茎口,用滚热花生油一沾,装罐、抽气、焊封,运到东北。其间历经舟车辗转,最快也要二十多天,登盘荐餐,仍可色鲜味香,毫不走样。”一般人吃菜薹喜欢用香肠或腊肉同炒,丁老得刘师长多荃一位副官的传授,说张大帅吃洪山菜薹都要素菜荤烧。丁老有一天大发豪兴,亲自动手,把菜薹洗净,仅留嫩茎,用鸡油大火爆炒,琼瑶香脆,风味绝佳,恣飨之余,两人喝干了一瓶茅台酒,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其味醰醰呢!

陕西凤翔的柳手酒

有两位没到过内地的朋友,问我凤翔到底有些什么出产。我告诉他们,凤翔在陕西省境内,陕西省会西安在古代是我国周、秦、汉、隋、唐都城所在地,前后八百多年,文化盛极一时;同时西域各国如天竺、波斯等邻邦,都遣使入贡,使得古称长安的这个省会成为接受外国文化最早的地方。

由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来看,当时长安市上的酒馆,已经有洋妞当炉待客了。

凤翔距离长安之西,只有四百多华里。陕西有句谚语是:“凤翔三宝:东湖柳、女人手、凤翔酒。”我初到凤翔就听过这个谚语,以为陕西地近边塞,风高土厚,凤翔东湖的垂柳,郁郁葱葱,青翠茂密,女人手白柔细嫩,凤翔酒甘洌清醇而已。住了几天跟当地父老一打听,才知道东湖柳,条长梗韧,用柳条编成篓子,外边漆上桐油,凤翔酒装在篓子里,摇摇晃晃,转运千里,酒香才孕育出来。抗战期间在大后方跟贵州茅台、绵竹大曲鼎足而三的就是凤翔白干改名的西凤酒。

据说凤翔的柳林镇一带,水质特佳,玄清卉醴,最宜酿酒。这一带农家,等高粱成熟,都拿来酿酒,待酒酿成,由大众公议,择日开“品酒大会”,请当地善饮父老,逐一品尝,赞香誉味,厘定等次。吐馥留香,杯浓积翠,场面之宏大,台湾之大拜拜差堪比拟。

西北民情比较保守,彼时妇女服装又没有现在袒胸露臂这种时尚,襟袖稠叠,纤纤玉手,实在无法窥见,传说凤翔女手之美,只有徒殷结想而已。有一天我应邀参加当地李姓宗祠新厦落成上香典礼,并有杂耍助兴,有位唱梅花调的鼓姬叫连筱茹,一手拿着鼓槌,一手拿着梨花片,十指春葱,手如柔荑,她手之美是当地有名的。在座有白石老人的高徒画家李苦禅,博解宏拔,最喜欢说说笑话,他说:“张大千画美人,开脸、发髻、衣纹、配色无一不美,就是美人的手嫌胖一点。大千画美人,如果拿这样手做范本,那他画的仕女就尽善尽美了。”听说后来大千在北平天桥如意轩果然发现一位鼓姬,在北平有几幅工笔仕女的手就是如此取法的。此话是于非闇后来告诉徐燕荪,才传出来的,于跟大千交称莫逆,所说谅非虚构。故友张人杰,隶籍东北,旅陕有年,他说:“凤翔妇女不但手美,而且上炕一把剪子,灶上一把铲子,针线、烹饪都拿手。”如此说来,凤翔手不但美而且巧,那就无怪其然让人称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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