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
出版社：南京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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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英烈诗词试读：
编写说明
1. 因作者文字水平各异，语言习惯不同，文章中有些词句略欠规范。为保持原貌，在不影响理解的前提下，对原文一般不作改动。
2. 文章中的错别字、通假字及编者的注释用［ ］表示。
3. 文章中作者本人的注释，用（ ）表示。
4. 文章中的缺字、漏字和编辑补充的内容用< >表示。
5. 文章中无法辨认的字，用□表示。
6. 在一些诗词中，“的”“地”“得”“那”“哪”“他”“她”“它”不分，均未作改动
总 序
雨花台，古称玛瑙岗，是坐落于南京城南的一处美丽山岗，也是自古以来为人吟咏的江南名胜。然而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这里却沦为阴森可怖的刑场，成为中国共产党人和爱国志士的集中殉难地，在此牺牲的烈士数以万计。
雨花英烈们牺牲时大多很年轻，许多人出身富裕家庭，受过良好教育。当他们救国救民的宏远理想与马克思主义所指引的科学路径、所昭示的光明前景不期而遇，伟大的信仰便在他们心底生根发芽，并在他们勇敢的革命实践中日渐坚固。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在革命历程中，曾写下了不少言语文字，包括遥寄思念的书信、记叙生活的日记、抒发情怀的诗词、陈说观点的文章。这些文字穿过腥风血雨、跌宕起伏的革命岁月留存至今，成为我们了解雨花英烈心路历程、提炼雨花英烈精神内涵的原始文献资料，虽历经岁月洗礼，更弥足打动人心。
2014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视察江苏时指出：“在雨花台留下姓名的烈士就有1519名。他们的事迹展示了共产党人的崇高理想信念、高尚道德情操、为民牺牲的大无畏精神。要注意用好用活丰富的党史资源，使之成为激励人民不断开拓前进的强大精神力量。”为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讲话精神，充分挖掘和利用雨花台丰富的红色资源，大力传承和弘扬雨花英烈精神，南京市雨花台烈士陵园管理局组织专门力量，对关于雨花英烈们的原始文献资料进行了系统梳理和认真研究，汇编成了“雨花英烈史料”丛书，并由南京出版社出版发行。丛书包括雨花英烈家书、文集、诗词、日记等册，通过不同形式、不同体裁，还原了革命年代的历史画面和英雄人物的内心世界。丛书内容真实，条理清晰，是雨花英烈精神的厚重载体，也是思想政治教育的生动读本。
伟大的事业需要伟大的精神。在党的十九大胜利闭幕之际，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今天，更加需要我们回望来路，感受革命年代的信仰选择和生死抉择，终身坚守和实践入党时的誓言。雨花台是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高地和信仰殿堂，雨花英烈们的英雄事迹则生动诠释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在新时代传承好、弘扬好雨花英烈精神，是我们义不容辞的政治责任。相信“雨花英烈史料”丛书的出版发行，能够不断丰富雨花英烈精神的深刻内涵，让红色文化焕发出更强的感召力，激励广大党员干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以更新的精神状态向着建设“强、富、美、高”新南京美好蓝图努力前进，以更大的责任担当为党和人民事业不懈奋斗。
前 言
中国是一个诗词的泱泱大国，用诗词这一种文学形式记述历史、描绘事物以及抒发情感，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诗言志”，以诗词的形式抒发爱国情怀，是中国诗词的优良传统。雨花英烈在异常残酷的革命实践中，他们是战士，亦是诗人。他们忧国忧民，吮毫抒怀，或是慷慨激烈，长歌如虹，或是怨恨难平，幽思低诉，写下了大量足可传颂千古，震铄人心的爱国诗篇。
雨花英烈留下的这些诗词，蕴含着鲜明的时代气息。这本《雨花英烈诗词》选编的28位烈士130多首具有代表性的诗词，揭示了在争取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历史进程中，特别是在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那段血雨腥风的日子里，他们坚守自己的信仰，经受各种革命斗争的考验。他们用诗词抒发革命者的豪情壮志，用诗词来宣传群众发动群众；在阴森昏暗的牢狱中，他们用诗词来激励斗志，瞩目未来；面对敌人的屠刀，他们用诗词怒斥顽敌，表现了对人民的赤胆忠心。
为了一个新生的中国，恽代英举身自燃，散发出销熔金石的热力，迸射出绚丽多彩的光焰，以其思想和行动影响了整整一代青年，“我身上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副近视眼镜，值几个钱？我身上的磷，只能做四盒洋火。我愿我的磷发出更多的热和光。我希望它燃烧起来，烧掉古老的中国，诞生一个新中国。”为唤醒更多的爱国青年走出校门，走向社会，邓中夏写下了一首激情昂扬的新体诗:“春花般的青年们哟！朝暾般的青年们哟！烈火般的青年们哟！新中华的改造只仗你们了，却不是仗你们几首新诗。青年们醒来哟！”李得钊在狱中留下了《烦闷》，曲折地描述了他忧国忧民的心情，坚决同象征黑暗势力的“烦闷”“铁锁”“利刃”斗争到底的决心，在诗中他写道：“利刃哟！铁索呀！几时我得了能力，定要把你们捉住，然后一起投在洪炉里，铸成座小小的生命胜利的纪念塔。”临刑之前，谢士炎写下绝笔诗：“人生自古谁无死，况复男儿失意时。多少头颅多少血，续成民主自由诗。”信仰和忠诚是共产党人的底色，而战斗在隐蔽战线上的英雄们更是信仰和忠诚的光荣化身。《雨花英烈诗词》是革命先烈们心中最诗意的内心独白，饱含着对伟大信仰的坚贞和对美好生活的追寻。烈士们笔力遒劲，气势恢宏，将永不停止的理想追求和自强不息的豪迈气概化作一首首诗篇。生命不止、奋斗不息。我们要从这些先烈诗篇中汲取养分、增添力量，更好地继承先烈遗志，传承红色基因，为共同的理想信念而不懈奋斗。
王崇典
王崇典（1903—1928），字彝文、逸文，安徽涡阳人，中共党员。1926年考入东南大学（1927年6月改称第四中山大学）。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任第四中山大学党支部书记。1927年12月任中共南京市委候补委员。1928年5月因参加南京台城秘密会议被捕，9月牺牲。
无 题
今日肆虐一倭奴，入据中原别有图。旅大未来真可恨，澎台久占是何由？横行海内奚堪问，何时能有大众羞。异臭腥膻侮我族，好如不共戴天仇。
注：1925年五卅运动期间，作者自编了这首歌词。
恽代英
恽代英（1895—1931），字子毅，化名王作霖，祖籍江苏武进，出生于湖北武昌。中国共产党创建时期的重要领导人，著名的政治活动家、理论家、青年运动的领袖。1915年考入武昌中华大学。192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3年当选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执行委员会候补委员兼宣传部长。1924年国共合作时期任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宣传部秘书。1926年在国民党二大上当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同年任黄埔军校政治主任教官兼中共党团干事。1927年1月任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政治总教官，5月在党的五大上当选为中央委员。1928年6月任中共中央宣传部秘书长。1929年任中共中央组织部秘书长。1930年任中共沪中、沪东区委书记。1930年5月在上海前往老怡和纱厂联系工作时被捕，1931年2月解来南京，4月牺牲。
赠夏长青诗二首
（一）闻道人间事，由来似弈棋。本是同浮载，何用逐雄雌？鬼姤千金子，人窥五色旗。
四方瞻瞅瞅，犹复苦争持。（二）
每作伤心语，狂书字尽斜。杜鹃空有泪，鸿雁已无家，浩劫悲猿鹤，荒村绝稻麻。转旋男儿事，吾党岂瓟瓜？
《学生周刊》发刊词
嗟我中国，强邻伺侧，外交紧急，河山变色。壮哉民国，风起云蒸，京津首倡，武汉继兴。维我学界，风潮澎湃，对外一致，始终不懈。望我学生，积极进行，提倡国货，众志成城。力争青岛，事出至诚。口诛笔伐，救国之声。愿我同胞，声胆俱张，五月七日，毋忘毋忘！
注：1919年，作者在武昌中华大学学习时，五四运动爆发，他在武汉组织学生罢课和示威，作了前两首诗赠好友夏长青。第三首是作者写的一份诗传单，作为武汉学联机关刊物《学生周刊》的发刊词印行。
老蠢虫
老蠢虫，老蠢虫!你真凶!
把棵大树心钻空，树心空，
树要断，
大树倒，
大树死，
饿死你这老蠢虫!
注：1921年前后，作者在安徽宣城师范任教期间，为该校一份油印小报的创刊号写下此诗。
我
我身上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副近视眼镜，
值几个钱？
我身上的磷，
只能做四盒洋火。
我愿我的磷发出更多的热和光。我希望它燃烧起来，
烧掉古老的中国，
诞生一个新中国。
注：1921年前后，作者在安徽宣城师范任教期间写下此诗。
梅花三弄国耻歌
游行警告我同胞，国家耻辱可知道？四年五月九日事，大家不要忘记了，是谁抢夺我青岛？是谁割我台湾岛？是谁蚕食我满洲？忽然提起条件来，海陆军队同时到。看它气焰多凶横，我们应当如何好？二十一条何由来，世人谁个不知晓!限我四十八点钟，完全答应毋违拗。可怜政府太荒唐，可怜国民空嚎咷，看看不能再延迟，只好全盘答应了!如今整整过七年，这样深仇犹未报。何时合力保中华，都得责成我同胞。
注：1915年1月，日本向袁世凯政府提出旨在独占中国的秘密条款“二十一条”。袁世凯为获取日本支持其称帝，于1915年5月9日接受了卖国的“二十一条”。1922年5月9日，四川泸州各界人民集会纪念“五·九”国耻的那天，当时作者正在率领泸州师范学校全校师生参加大会，会后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并以《梅花三弄》的曲子填写了国耻歌、教大家齐声同唱。
游黄山
（一）我生暇日本无多，为爱名山作此游。凿石悬崖恰容足，攀登绝顶尽开怀。苍茫天壤回望阔，绰约奇峰一眼收。珍重大家健腰脚，终南华岳未全过。（二）
久闻人说黄山好，今日欣登始信峰。列嶂有心争峻秀，古松无语兀龙钟。置身霄汉星辰近，俯首尘寰烟雾封。到此方知是云海，下藏幽壑几千重。（三）
我曾三次上匡庐，如此奇观到处无。初试汤泉水刚热，又看黄海雪平铺。草埋幽径人少过，风送深岭有鸟啄。犹恨未能登绝顶，莲花峰外数天都。
注：1921年6月，作者在宣城师范任教期间，与学生梅大栋等人结伴游览了黄山。这三首诗都是那次游山的即兴感赋。
一刹那的感想
昨天蓦然地想起来，
这魂魄还不曾有个地方安放。
这飘零的生活，
令心中每觉怅惘。
我待要不努力，
眼看见许多天使样的少年，
一个个像我样的堕入劫障。
我待要努力，
这罪孽深重的人类啊!
又处处的打消了我的力量。
是我对不住人类么？
是人类对不住我么？
我愉快的灵魂，
亦似乎感觉痛苦了。
这似乎是我听见了我灵魂的哀唱。我知道我应该努力，
但我应该有更合宜的努力地方。长铗归来乎!
何处是我的家乡？
令我这一颗柔软的心儿，
永远的这样系思怀想!
注：此诗摘自于作者1921年6月15日《致王光祈》一信。
时代的囚徒
囚徒，时代的囚徒，
我们，并不犯罪，
我们，都从火线上捕来，
从那阶级斗争的火线上捕来。囚徒，不是囚徒，
是俘虏!
凭它怎么样虐待，
热血仍旧是在沸腾!蚊蝇和蚤虱，
黄饭和枯菜，
瘦得了我们的肉，
瘦不了我们的骨!
囚徒，时代的囚徒，
我们并不犯罪，
我们都从火线上捕来，
从那阶级斗争的火线上捕来。囚徒，不是囚徒，
是俘虏!
我们并不怕死，
胜利就在我们眼前!铁壁和铜墙，
手铐和脚镣，
锁得住我们的身，
锁不住我们的心!
注：1930年，作者在上海被捕后，先后关押在苏州和南京监狱，始终坚不吐实，从未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面对铁窗，写下这首新体
狱中诗
和后面的《狱中诗》。狱中诗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已摈忧患寻常事，留得豪情作楚囚。
注：1931年，作者被押送到国民党南京中央军人监狱，就义前作了此诗。
高文华
高文华（1907—1931），化名程清，笔名高潮，江苏无锡人，中共党员。1924年考入黄埔军校第三期。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8月任国民革命军第三师连党代表，1926年任北伐军总司令部工兵团营指导员、团党代表。1927年11月任共青团无锡县委书记。1928年3月在无锡周山浜汤家桥联络工作时被捕，解来南京，1931年7月牺牲。
饿囚之哀叫
（一）自从昨日晚饭以后，
至今已十八个钟头。
我是什么也没有，
只挨了整晚的饥饿。
哦，饥饿！
整晚的饥饿，煞是难受！
自从昨日晚饭以后，
至今已十八个钟头。
我纵然是饿得难受，
但十八点钟呢？
吃饭还须一个钟头。（二）
一个钟头，哦！一个钟头。
我已熬煞了十八个钟头，
恁还能等六十分钟的饿肚！
哦！娘呀！
这一分钟就像一年过度，
你叫我怎样等候！
哦！
我是什么也没有，我是什么也不希求。
只是呀！这不争气的饿肚呀！
为什么总在叽里咕噜！（三）
哦！有，马上就有；
马上有开水散来，每人总可喝几口！
可怜啊，真正只有几口。
这半碗的开水，
还是顺顺咽喉，还是漱漱臭口。
臭吗？水恐比口还臭！
半冷半热，混浊不清，还有一些辛酸的饭臭！（四）
开水喝过了，喝得就像格外的饿！
饿呀！不知要饿到什么时候！（五）
看书罢，还是来看书罢！
看书或可遗忘饥饿，
看书或可消去忧愁。
况且，也可使时间快些过。
翻开那借来的洋书，
只见一行行的曲线，
活跃着振摇着在奔驰。
一行行起着罗［螺］纹在旋转，
一条条像向我的周围绕缠。
哦！我的眼睛怎样竟如此昏乱！
哦！我的眼前只起些黝黑的圈圈。
因为是借来的书吗？
还是我自己不安定心思！
因为是书本难读吗？
却是本极普通的历史！
咳！还能看什么书！（六）
丢开了书本徘徊！
心上倒像有个希望可安慰！
啊！饭就快要来！
只须略略等待！
我像等待着什么佳肴！
我像渴望着我心爱的少女！
我的欲火点点的冒起来了。
啊！我到底在希求什么东西！
一步一步的度着，一点半点的烧着。
烧得我头脑昏沉，烧得我焦灼！
灼罢！灼罢！灼罢！
烧罢！烧罢！烧罢！
烧灼完了我这身躯，倒就什么事都可丢去！（七）
格擦——铁门响了，
朋友，是不是希望来了。
咳！来的却是个马桶，
潮湿而又污秽，
臭气弥满了空中。（八）“为什么还不吹号啊！
九点钟怕早就到了！”
——朋友，
你是不是初进这监牢，
你怎么一些都不知道，
只要等待饭米煮好，
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吹号！“朋友，实在饿了啊！
今天是不是特别的晚烧！
啊！饭恁还不来呀！
我快要饿死了。
啊！朋友，饿的苦痛，实在难熬！”
——听罢，木履在响了；听罢，饭菜已来了。嗅罢，你嗅得着吗？那是不是就是饭味道！（九）
好容易等得门响，
好喜欢闻到饭香！
我的心灵啊！像花开一样！（十）
污黑的铁盘，
盛着个小小的饭团，
饭团异常稀烂，
令人触目心寒。
污黑的铁碗，
盛着些微黄的菜汤，
菜汤倒很清爽，
直看到碗底，
有几片黄叶在波荡。（十一）
我有只小小的磁［瓷］碗，
一盘饭，恰好是一碗。
这平平的一碗，这稀烂的一碗！
却要供我十二小时的烧燃！（十二）
饭里充满着麦子谷子，
更有许多稗子黍子！
还有些白的和黑的，
就是石灰和砂子。
唉！
这就是我十九个钟点来希望着的珍肴！
咀着就把牙齿都锉掉，
不咀却怎样能咽得了。
检［捡］检［捡］却满碗都是……
不检［捡］就吃些针针和刺刺！
况且，哦！
要把那污秽检［捡］干净时，
饭里还剩几粒米子？（十三）
吃罢！吃罢！吃罢！
有的吃，还管它什么！
紧闭了眼睛，
忍住了碎舌，
且管吃！吃！吃！
还管它是些什么！（十四）
我用了最大的努力，
我忍着破碎了的嫩舌！
但是啊！
怎样也不能下咽，喉头已像梗塞。
但是啊！
怎样也不能不吃！十九个钟点的饥饿，难道竟一见就饱得！但是啊！
怎样也不能不吃，今朝纵然忍住，
明天怎能耐得。（十五）
粗糙的针刺不住地在喉头盘转！
晶晶的热泪不住地在眼里滚圈。
滚罢！热泪啊！
你就尽情的滚下来罢！（十六）
你有什么苦处？
你曾洒过你的热泪。
你是个年轻的战士，
怎就对了饭碗流泪！
你曾上过战场，
与你的敌人厮杀过一番；你曾见过破肚赤肠，
但你并不曾心伤。
你还手刃过敌人，
但你只有满腔的悲愤！你曾几日不吃！
你曾口渴几日！
你曾吃过土里的树根，你曾喝过沟里的臭水！为什么，哦，为什么！见了些粗糙米饭，
就要流泪哭泣！（十七）
哦！
我纵然上过战场，
但我在那里负着洋枪！
只要装上了子弹，
便什么凶暴的军阀，
只要给我的描［瞄］准，
立刻就可射杀！
那末，
我就自己被杀，
也有什么恐怖！
也有什么悲伤！
哦！
我纵然见过血淋淋的尸首，
但那是英烈的战死，
又有什么悲哀，
又有什么忧愁。
哦！
我纵然是几日无吃！我纵然是几日无喝！但只要是有效的努力，便把生命去牺牲，
亦有什么可怜。（十八）
哦！
只是……只是我今朝的饮食，
只仅仅是一朝。
这样的猪食料，
竟是我们日常生活。
肚子一日不饱，
尚可等待明朝；
但明朝还不能吃饱时，
请问，
血肉的身体经得起怎样的消耗！
哦！
只是……只是你饿得快死，
也不能说狱吏们半声不是。
狱吏的雄势如虎，
你要说，
你就是寻死！（十九）
寻死，
又有什么不愿寻死；
打死，饿死，杀死，
还不都是一个死，
与其活着吃苦，
倒不如爽爽快快的一死！
啊！
但是……
但是我的父母弟妹也快饿死，但是我的亲爱的朋友也快饿死。哦！
还有很多最苦的工友，
还有许多更饿的饥农；
我们的主义未成，
我们的改造未竣，
我的死，
又有什么价值！？（二十）
哦！
只是……只是有苦而不能叫，
只是有痛而没人晓。
只是见仇人来到，
只看见仇人挥着刀；
而我的全身被缚，
丝毫不容动弹。
仇人要让我赴汤就要赴汤，
仇人要我上吊就要上吊！
哦！
到这一个时候！
又有什么样的冰人，能忍住自己的眼泪，不往外面掉！掉！
哦，到这一个时候！又有什么样的残忍，能塞住自己的喉咙，不准这样的痛苦狂叫！不准这样的痛苦狂叫！
注：此诗节选自作者1930年2月写于狱中的长诗《牢骚集》。
饿囚之死
（一）奴隶们从工场回来，
浑身带着了疲倦的憔悴；但抬头所看见的，
却只是一口棺材。
棺材又狭又小，
平放在地上，
只有一尺多高。
木板勿到二分厚，
隙缝罅开一寸多。（二）
奴隶们整齐着列队，
一个个都注视那棺材。“死人也死的太多了，难怪他要经济木材！”“又是什么人的晦气，要睡着这个东西。”“听说是胡小狗罢，
他是今朝十点钟死的！”（三）“是什么病呀？”“是水涨病呀！”“怎样就死了？”“是挨打死了！”（四）
记得是在去秋的下午，
我正与个朋友在闲话，
说着些牢里的苦况；
以及种种虐待的生活。
我说：“朋友，吃饭就像吃药，
像这样的粗食，
我们勉强的咽下，
何曾异于寻死！
你看我们的大便，
已全变成黄浓和赤血。
那里还再像，
我们人类的粪尿。”（五）
朋友说:“啊呀！
听说还要吃麦，
为了这样的粗米还嫌太贵。
可是那粟粟或大麦，
真会把我们的肚子刮坏。
我们就这样等死吗？
还是反抗这魔鬼。”（六）
我们正在谈得起劲，
忽来小狗的一问：“要吃麦子饭吗？
是那里来的新闻！”
长长的身条不住地摇摆，
瘦小的脸上十二的惨白。
深陷下去的两颗眼珠子，
疑呆着只是惊骇！（七）“那还得了呢？
麦有股极臭的怪味，
那是在军阀时代了，
我们曾吃到过的。”“不一定吃大麦，
或者要吃粟麦，
又说要吃保罗，
不知究竟什么？”“我什么都曾吃过，不论粟子麦子和保罗。但什么也不能再吃了，那是一条死路！”（八）“为了要活才吃东西，
从没有个蠢人，
自愿吃下些危险。”“麦子的气味难闻，
见了就要呕吐恶心，
保罗虽然香餐，
但须上三十回毛［茅］厕。”“不吃麦饭就会饿死，
吃着保罗就等泻死！
那时候的囚徒，
只看怎样去死！”（九）“那时候进病监的，
非常之多。
但一到了那里，
就无三天可逗留。
只有那粗薄的棺木，
可以随时看见几口。”“我不知是什么运幸，
能这样的侥幸；
但我已十分害怕了，
有谁不害怕这种极刑！”（十）
房子不要出房钱，
奴隶不给与工钱，
那经营的资本全是工银的积聚。
天下有那一种实业，
能有这样的优良时机。
奴隶用鞭笞驱使，
从早到晚不许休息；
不问你的生死，
但管他的利息。
但我们时常可以听闻，
那些贪污的狱吏们，
每天每天都在向人说：
营业不振，
只是亏了本！（十一）
什么人都曾看见，
那新任的狱吏，
只穿些旧裳破衣。
但时今的他们，
翩翩然是个西式少爷。
为时不过二月，
却不知吃了我们多少心血；你看他们的眼镜和皮靴，不就是我们的一涓一滴。（十二）
他们只管欢娱，
棺材里伸手，
死要铜钱。
总以为营业资本，
有许多囚徒可榨取！
资本一天天短少，
一天天减短材料，
营业真个不振，
狱吏们急得双脚乱跳！（十三）
哦！哦！
一切的罪过，
都可以加诸囚徒。
哦！哦！
一切的灾祸，
都是肇由囚徒。
要维持他们奢靡的用途，
只有加工压迫囚徒。
谁有了怨言，
谁就做个耶苏［稣］！（十四）
食物不够肚饱，
那有资料燃烧；
勉强着做些工作，
也是时间长而出品少！
狱吏们毫不原谅，
只说出品不良，
只说囚徒偷懒；
却从不准说，
狱吏曾克扣了囚粮！（十五）
如有声“不饱”的微响，那便是煽乱捣弹［蛋］；轻则打打，
重则要你的命来偿！（十六）
囚徒们因生命的压迫，
勇敢地冒着死活，
才去问问料长，
可否加一些饭食。
囚徒们因生命的压迫，
勇敢地冒着死活，
请求科长，
可否赐一些工给。（十七）“滚开，你这不驯的奴隶！
滚开！你这愚蠢的东西！
素常待你们太写［惬］意，
让你们如此淘气。
现在把你们一个个锁住，
尝尝看，
镣铐究竟是什么风味！”“奴隶，还要不要抗拒，
到底在工场好呢？
还是这冰冷的刑具！”（十八）
一大群请求的奴隶，就从此免役！（十九）
长长的小狗，
为人非常忠厚，
这一次要求工资，
也曾将久闷着的郁气，
随便的出了几口。
出气的报酬，
便是饥饿与忧愁，
我们听那一声声号叹，
便知他怎样痛楚；（二十）“我们尽可让大米烧毁，
却不能再过这地狱里的生活！
我们尽可忍一切的灾祸，
却忍不住这经常的削刮！”
每日，两个是小小的饭团子，
颜色是半红半带紫！
那味道有似糠或糟或渣滓！（二十一）
饿的实在难熬，
只好把裤带紧紧地束好，
若无力束好，
那就把汤水来灌饱。
吃多了污秽的臭水，
睡多了忧闷的中睡，
便是铁质的壮夫，
那有不生起病来！（二十二）
黑黝黝的病监的监洞，
是条又狭又深的暗弄。
阴沉的暗弄啊!
冰冷的监洞啊！
你真是条吃人的怪虫！
你这铁黑的进口，
正是地狱的入口，
进了你这扇铁门，
莫再想做“活着的痴梦”，你这无底的幽壑呀！
你的黑暗令人战栗！（二十三）
医生是个庸俗的“郎中”，
约略拂着些欧风。
架子倒是十足，
医学却一懂也勿懂！
每天是二小时的办公，
按月照常拿薪俸。
你什么疾病死亡，
全勿关他的“郎中”。（二十四）
阴沉黑暗的病室，
细菌臭物满塞。
新迁入的小狗啊！
呼吸只在加紧着急迫！
急迫急迫急迫！
唏咳唏咳唏咳！“报告主管先生，
请你通知医生！”（二十五）“主管先生，主管先生，
我的病，十分沉重！”“主管先生，主管先生，请——请你们，
请你们通知医生！”“主管先生……”（二十六）
谁叫！是谁叫！
那一个再喊，
那一个就不得了。“咳，先生！
慈爱的先生！
可怜我啊！
可怜我有病！”“咳，先生！
慈爱的先生！
我的病重，
请去通知声医生！”（二十七）
谁有病，
是谁有病！
我有的是藤条和木棍，
这是最好的灵药，
可以包治一切毛病！“先生，先生！
病的是我啊！
病的十分难受！”（二十八）
嚇，什么些个难受，
这里有好受的给你受。
来来来！
来把钥匙开门。（二十九）
进门的不是那“郎中”，
进来的是个催命的妖虫！（三十）
嚇了嚇！
你生的什么病！
不叫你喊，
你偏要大声！
来来来！
拿麻绳来帮［绑］起这恶棍！“先生，先生！
慈爱的先生！
我实在有病，
我不喊别的，
我仅请求医生！”（三十一）
你这个无赖，
还竟如此狡猾！
这已是什么时候，
医生还那里在家？
你懂不懂规矩，
大声的乱喊乱叫！“宽恕了我罢，
先生，我病重着呢，先生。”“痛啊！痛啊！痛啊！
先生！先生！先生！”（三十二）
藤条竹鞭和木棍，
铁链铁铐和麻绳，
一切都加上了我们这病囚的全身！
肉皮鞭笞成泥烂，
手脚被细麻绳紧扎，
口里塞满了棉花，
气还不能透，
又怎能够呼喊！（三十三）
全监洞沉寂得像死一样，
只听见一声声的尖响；
哦！
那是肉与木板的交响，
那是皮与铁圈的交响！
哦！
好像亲见他血肉飞溅，
飞溅进我的深藏着的心坎，好像他那每一条疮伤，
都刺进了、刮断了我的肚肠！（三十四）
在第二天的清早，
小狗死得像条枯草，
遍身都是伤痕，
深的竟像沟槽。
仅让“忠实”一些的杂役，
来搬运这具尸骸！
只让这几个人知道，
怕的会传遍这消息。（三十五）
如像一阵暴风，
吹过恬静的沙漠。
如像一阵雷雨，
落下了久旱的大地。
惨杀小狗的消息，
像石块投在河里，
印进了每个囚徒的脑里。
也像那河水的波纹，
鼓起了莫大的悲愤。（三十六）
全监就像着了
火
般的气氛，狱吏们的恐吓与压迫，
只是加添些油料，
只是助火的狂风！
压迫，压迫不住这伟大的同情，
恐吓，恐吓不了坚确的理性；
在坚确的理性上面，
绝不容无赖的狱吏偷生！（三十七）
狱吏像耗子般地机警，
立刻变换了他的方针，
收买些驯伏［服］的兽人，
来充侦探或走狗。“去侦探谁个起头，
谁在主张斗争，
谁写的呈诉文，
谁不满意这次的事情！”（三十八）
你用尽了你软硬的手段，
你总止不住你自己搅成的大乱。
你就有几个侦探，
怎止得住呈文的遥传。（三十九）
这是几个年青囚徒，
凭借着热血在奋斗，
总相信在法律下面，
一定有正义的道路。
那一张起诉的呈文，
搜集了许多铁一般的确证。
签署好了原告的姓名，
预备好了物证与人证。
准备将这样的惨案，
呈进法院，
来为无辜的死囚伸［申］冤。
准备将这次的惨案，
呈进法院，
请求为未死的囚徒保障安全。（四十）
站立在法律的场合，
检察官是至高至尚的人格。
看他检验尸骸，
是件多少滑稽的例式。
他拿了雪白的手帕，
站立着，
离开棺木约有十丈的地方。
他拿了手帕先掩住了鼻子，
命令着启开棺木检验死尸。
棺木已开了又闭，
不知他曾见过那尸体未？检验就此舒齐，
只见他回转了身子就回去。（四十一）
他的态度十分宁静，
如像算不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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