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新修版 纯文字)全四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8 23: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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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庸

出版社:广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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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新修版 纯文字)全四册

倚天屠龙记(新修版 纯文字)全四册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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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封面版权信息

倚天屠龙记(新修版 纯文字)一

倚天屠龙记(新修版 纯文字)二倚天屠龙记(新修版 纯文字)三倚天屠龙记(新修版 纯文字)四

目录

CONTENTS

作者简介

“金庸作品集”新序

一 天涯思君不可忘

二 武当山顶松柏长

三 宝刀百炼生玄光

四 字作丧乱意彷徨

五 皓臂似玉梅花妆

六 浮槎北溟海茫茫

七 谁送冰舸来仙乡

八 穷发十载泛归航

九 七侠聚会乐未央

十 百岁寿宴摧肝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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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由金庸先生授权,金庸先生拥有《金庸作品集》的一切版权,禁止任何侵权行为。作者简介金庸,本名查良镛,浙江海宁人,一九二四年生。曾任报社记者、翻译、编辑,电影公司编剧、导演等。一九五九年在香港创办明报机构,出版报纸、杂志及书籍,一九九三年退休。先后撰写武侠小说十五部,开创了中国当代文学新领域,广受读者欢迎,至今已蔚为全世界华人的共同语言,并兴起海内外金学研究风气。曾获颁众多荣衔,包括香港特别行政区最高荣誉大紫荆勋章、英国政府OBE勋衔及法国最高荣誉“艺术与文学高级骑士勋章”和“骑士勋位”荣誉勋章,香港艺术发展奖终身成就奖,剑桥大学、香港大学名誉博士,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名誉文学博士,二〇一〇年获剑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英国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新加坡东亚研究所等校荣誉院士,北京大学、日本创价大学、台北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苏州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中山大学等校名誉教授,并任英国牛津大学中国学术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文学院兼任教授,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教授,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委员等公职。其《金庸作品集》中文版分由香港、广州、台湾、新加坡/马来西亚四地出版,并有英、法、意大利、希腊、日、韩、泰、越、印尼等多种译文。“金庸作品集”新序

小说是写给人看的。小说的内容是人。

小说写一个人、几个人、一群人,或成千成万人的性格和感情。他们的性格和感情从横面的环境中反映出来,从纵面的遭遇中反映出来,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与关系中反映出来。长篇小说中似乎只有《鲁滨逊飘流记》,才只写一个人,写他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但写到后来,终于也出现了一个仆人“星期五”。只写一个人的短篇小说多些,尤其是近代与现代的新小说,写一个人在与环境的接触中表现他外在的世界、内心的世界,尤其是内心世界。有些小说写动物、神仙、鬼怪、妖魔,但也把他们当作人来写。

西洋传统的小说理论分别从环境、人物、情节三个方面去分析一篇作品。由于小说作者不同的个性与才能,往往有不同的偏重。

基本上,武侠小说与别的小说一样,也是写人,只不过环境是古代的,主要人物是有武功的,情节偏重于激烈的斗争。任何小说都有它所特别侧重的一面。爱情小说写男女之间与性有关的感情和行动,写实小说描绘一个特定时代的环境与人物,《三国演义》与《水浒》一类小说叙述大群人物的斗争经历,现代小说的重点往往放在人物的心理过程上。

小说是艺术的一种,艺术的基本内容是人的感情和生命,主要形式是美,广义的、美学上的美。在小说,那是语言文笔之美、安排结构之美,关键在于怎样将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某种形式而表现出来。什么形式都可以,或者是作者主观的剖析,或者是客观的叙述故事,从人物的行动和言语中客观的表达。

读者阅读一部小说,是将小说的内容与自己的心理状态结合起来。同样一部小说,有的人感到强烈的震动,有的人却觉得无聊厌倦。读者的个性与感情,与小说中所表现的个性与感情相接触,产生了“化学反应”。

武侠小说只是表现人情的一种特定形式。作曲家或演奏家要表现一种情绪,用钢琴、小提琴、交响乐或歌唱的形式都可以,画家可以选择油画、水彩、水墨或版画的形式。问题不在采取什么形式,而是表现的手法好不好,能不能和读者、听者、观赏者的心灵相沟通,能不能使他的心产生共鸣。小说是艺术形式之一,有好的艺术,也有不好的艺术。

好或者不好,在艺术上是属于美的范畴,不属于真或善的范畴。判断美的标准是美,是感情,不是科学上的真或不真(武功在生理上或科学上是否可能),道德上的善或不善,也不是经济上的值钱不值钱,政治上对统治者的有利或有害。当然,任何艺术作品都会发生社会影响,自也可以用社会影响的价值去估量,不过那是另一种评价。

在中世纪的欧洲,基督教的势力及于一切,所以我们到欧美的博物院去参观,见到所有中世纪的绘画都以圣经故事为题材,表现女性的人体之美,也必须通过圣母的形象。直到文艺复兴之后,凡人的形象才大量在绘画和文学中表现出来,所谓文艺复兴,是在文艺上复兴希腊、罗马时代对“人”的描写,而不再集中于描写天使与圣人。

中国人的文艺观,长期以来是“文以载道”,那和中世纪欧洲黑暗时代的文艺思想是一致的,用“善或不善”的标准来衡量文艺。《诗经》中的情歌,要牵强附会地解释为讽刺君主或歌颂后妃。对于陶渊明的《闲情赋》,司马光、欧阳修、晏殊的相思爱恋之词,或惋惜地评之为白璧之玷,或好意地解释为另有所指。他们不相信文艺所表现的是感情,认为文字的唯一功能只是为政治或社会价值服务。

我写武侠小说,只是塑造一些人物,描写他们在特定的武侠环境(中国古代的、缺乏法治的、以武力来解决争端的不合理社会)中的遭遇。当时的社会和现代社会已大不相同,人的性格和感情却没有多大变化。古代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仍能在现代读者的心灵中引起相应的情绪。读者们当然可以觉得表现的手法拙劣,技巧不够成熟,描写殊不深刻,以美学观点来看是低级的艺术作品。无论如何,我不想载什么道。我在写武侠小说的同时,也写政治评论,也写与历史、哲学、宗教有关的文字,那与武侠小说完全不同。涉及思想的文字,是诉诸读者理智的,对这些文字,才有是非、真假的判断,读者或许同意,或许只部份同意,或许完全反对。

对于小说,我希望读者们只说喜欢或不喜欢,只说受到感动或觉得厌烦。我最高兴的是读者喜爱或憎恨我小说中的某些人物,如果有了那种感情,表示我小说中的人物已和读者的心灵发生联系了。小说作者最大的企求,莫过于创造一些人物,使得他们在读者心中变成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艺术是创造,音乐创造美的声音,绘画创造美的视觉形象,小说是想创造人物、创造故事,以及人的内心世界。假使只求如实反映外在世界,那么有了录音机、照相机,何必再要音乐、绘画?有了报纸、历史书、记录电视片、社会调查统计、医生的病历记录、党部与警察局的人事档案,何必再要小说?

武侠小说虽说是通俗作品,以大众化、娱乐性强为重点,但对广大读者终究是会发生影响的。我希望传达的主旨,是:爱护尊重自己的国家民族,也尊重别人的国家民族;和平友好,互相帮助;重视正义和是非,反对损人利己;注重信义,歌颂纯真的爱情和友谊;歌颂奋不顾身的为了正义而奋斗;轻视争权夺利、自私可鄙的思想和行为。武侠小说并不单是让读者在阅读时做“白日梦”而沉缅在伟大成功的幻想之中,而希望读者们在幻想之时,想像自己是个好人,要努力做各种各样的好事,想像自己要爱国家、爱社会、帮助别人得到幸福,由于做了好事、作出积极贡献,得到所爱之人的欣赏和倾心。

武侠小说并不是现实主义的作品。有不少批评家认定,文学上只可肯定现实主义一个流派,除此之外,全应否定。这等于是说:少林派武功好得很,除此之外,什么武当派、崆峒派、太极拳、八卦掌、弹腿、白鹤派、空手道、跆拳道、柔道、西洋拳、泰拳等等全部应当废除取消。我们主张多元主义,既尊重少林武功是武学中的泰山北斗,而觉得别的小门派也不妨并存,它们或许并不比少林派更好,但各有各的想法和创造。爱好广东菜的人,不必主张禁止京菜、川菜、鲁菜、徽菜、湘菜、维扬菜、杭州菜、法国菜、意大利菜等等派别,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是也。不必把武侠小说提得高过其应有之份,也不必一笔抹杀。什么东西都恰如其份,也就是了。

我写这套总数三十六册的《作品集》,是从一九五五年到七二年,前后约十五六年,包括十二部长篇小说,两篇中篇小说,一篇短篇小说,一篇历史人物评传,以及若干篇历史考据文字。出版的过程很奇怪,不论在香港、台湾、海外地区,还是中国大陆,都是先出各种各样翻版盗印本,然后再出版经我校订、授权的正版本。在中国大陆,在“三联版”出版之前,只有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一家,是经我授权而出版了《书剑恩仇录》。他们校印认真,依足合同支付版税。我依足法例缴付所得税,余数捐给了几家文化机构及支助围棋活动。这是一个愉快的经验。除此之外,完全是未经授权的,直到正式授权给北京三联书店出版。“三联版”的版权合同到二〇〇一年年底期满,以后中国内地的版本由广州出版社出版,主因是港粤邻近,业务上便于沟通合作。

翻版本不付版税,还在其次。许多版本粗制滥造,错讹百出。还有人借用“金庸”之名,撰写及出版武侠小说。写得好的,我不敢掠美;至于充满无聊打斗、色情描写之作,可不免令人不快了。也有些出版社翻印香港、台湾其他作家的作品而用我笔名出版发行。我收到过无数读者的来信揭露,大表愤慨。也有人未经我授权而自行点评,除冯其庸、严家炎、陈墨三位先生功力深厚,兼又认真其事,我深为拜嘉之外,其余的点评大都与作者原意相去甚远。好在现已停止出版,出版者道歉赔偿,纠纷已告结束。

有些翻版本中,还说我和古龙、倪匡合出了一个上联“冰比冰水冰”征对,真正是大开玩笑了。汉语的对联有一定规律,上联的末一字通常是仄声,以便下联以平声结尾,但“冰”字属蒸韵,是平声。我们不会出这样的上联征对。大陆地区有许许多多读者寄了下联给我,大家浪费时间心力。

为了使得读者易于分辨,我把我十四部长、中篇小说书名的第一个字凑成一副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短篇《越女剑》不包括在内,偏偏我的围棋老师陈祖德先生说他最喜爱这篇《越女剑》。)我写第一部小说时,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再写第二部;写第二部时,也完全没有想到第三部小说会用什么题材,更加不知道会用什么书名。所以这副对联当然说不上工整,“飞雪”不能对“笑书”,“连天”不能对“神侠”,“白”与“碧”都是仄声。但如出一个上联征对,用字完全自由,总会选几个比较有意思而合规律的字。

有不少读者来信提出一个同样的问题:“你所写的小说之中,你认为哪一部最好?最喜欢哪一部?”这个问题答不了。我在创作这些小说时有一个愿望:“不要重复已经写过的人物、情节、感情,甚至是细节。”限于才能,这愿望不见得能达到,然而总是朝着这方向努力,大致来说,这十五部小说是各不相同的,分别注入了我当时的感情和思想,主要是感情。我喜爱每部小说中的正面人物,为了他们的遭遇而快乐或惆怅、悲伤,有时会非常悲伤。至于写作技巧,后期比较有些进步。但技巧并非最重要,所重视的是个性和感情。

这些小说在香港、台湾、中国内地、新加坡曾拍摄为电影和电视连续集,有的还拍了三四个不同版本,此外有话剧、京剧、粤剧、音乐剧等。跟着来的是第二个问题:“你认为哪一部电影或电视剧改编演出得最成功?剧中的男女主角哪一个最符合原著中的人物?”电影和电视的表现形式和小说根本不同,很难拿来比较。电视的篇幅长,较易发挥;电影则受到更大限制。再者,阅读小说有一个作者和读者共同使人物形象化的过程,许多人读同一部小说,脑中所出现的男女主角却未必相同,因为在书中的文字之外,又加入了读者自己的经历、个性、情感和喜憎。你会在心中把书中的男女主角和自己或自己的情人融而为一,而每个读者性格不同,他的情人肯定和你的不同。电影和电视却把人物的形象固定了,观众没有自由想像的余地。我不能说哪一部最好,但可以说:把原作改得面目全非的最坏、最自以为是、最瞧不起原作者和广大读者。

武侠小说继承中国古典小说的长期传统。中国最早的武侠小说,应该是唐人传奇的《虬髯客传》、《红线》、《聂隐娘》、《昆仑奴》等精彩的文学作品。其后是《水浒传》、《三侠五义》、《儿女英雄传》等等。现代比较认真的武侠小说,更加重视正义、气节、舍己为人、锄强扶弱、民族精神、中国传统的伦理观念。读者不必过份推究其中某些夸张的武功描写,有些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中国武侠小说的传统。聂隐娘缩小身体潜入别人的肚肠,然后从他口中跃出,谁也不会相信是真事,然而聂隐娘的故事,千余年来一直为人所喜爱。

我初期所写的小说,汉人皇朝的正统观念很强。到了后期,中华民族各族一视同仁的观念成为基调,那是我的历史观比较有了些进步之故。这在《天龙八部》、《白马啸西风》、《鹿鼎记》中特别明显。韦小宝的父亲可能是汉、满、蒙、回、藏任何一族之人。即使在第一部小说《书剑恩仇录》中,主角陈家洛后来也对回教增加了认识和好感。每一个种族、每一门宗教、某一项职业中都有好人坏人。有坏的皇帝,也有好皇帝;有很坏的大官,也有真正爱护百姓的好官。书中汉人、满人、契丹人、蒙古人、西藏人……都有好人坏人。和尚、道士、喇嘛、书生、武士之中,也有各种各样的个性和品格。有些读者喜欢把人一分为二,好坏分明,同时由个体推论到整个群体,那决不是作者的本意。

历史上的事件和人物,要放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去看。宋辽之际、元明之际、明清之际,汉族和契丹、蒙古、满族等民族有激烈斗争;蒙古、满人利用宗教作为政治工具。小说所想描述的,是当时人的观念和心态,不能用后世或现代人的观念去衡量。我写小说,旨在刻画个性,抒写人性中的喜愁悲欢。小说并不影射什么,如果有所斥责,那是人性中卑污阴暗的品质。政治观点、社会上的流行理念时时变迁,不必在小说中对暂时性的观念作价值判断。人性却变动极少。

在刘再复先生与他千金刘剑梅合写的《父女两地书》(共悟人间)中,剑梅小姐提到她曾和李陀先生的一次谈话,李先生说,写小说也跟弹钢琴一样,没有任何捷径可言,是一级一级往上提高的,要经过每日的苦练和积累,读书不够多就不行。我很同意这个观点。我每日读书至少四五小时,从不间断,在报社退休后连续在中外大学中努力进修。这些年来,学问、知识、见解虽有长进,才气却长不了,因此,这些小说虽然改了三次,相信很多人看了还是要叹气。正如一个钢琴家每天练琴二十小时,如果天份不够,永远做不了萧邦、李斯特、拉赫曼尼诺夫、巴德鲁斯基,连鲁宾斯坦、霍洛维兹、阿胥肯那吉、刘诗昆、傅聪也做不成。

这次第三次修改,改正了许多错字讹字以及漏失之处,多数由于得到了读者们的指正。有几段较长的补正改写,是吸收了评论者与研讨会中讨论的结果。仍有许多明显的缺点无法补救,限于作者的才力,那是无可如何的了。读者们对书中仍然存在的失误和不足之处,希望写信告诉我。我把每一位读者都当成是朋友,朋友们的指教和关怀,自然永远是欢迎的。二〇〇二年四月 于香港一 天涯思君不可忘“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作这一首《无俗念》词的,乃南宋末年一位武学名家、有道之士。此人姓丘,名处机,道号长春子,名列全真七子之一,是全真教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词品》评论此词道:“长春,世之所谓仙人也,而词之清拔如此。”这首词诵的似是梨花,其实词中真意却是赞誉一位身穿白衣的美貌少女,说她“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又说她“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不与群芳同列”。词中所颂这美女,乃古墓派传人小龙女。她一生爱穿白衣,当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兼之生性清冷,实当得起“冷浸溶溶月”的形容,以“无俗念”三字赠之,可说十分贴切。长春子丘处机和她在终南山上比邻而居,当年一见,赞叹人间竟有如斯绝世美女,便写下这首词来。

这时丘处机逝世已久,小龙女也已嫁与神雕大侠杨过为妻,同隐终南山古墓。在河南少室山山道之上,却另有一个少女,正在低低念诵此词。

这少女十八九岁年纪,身穿淡黄衣衫,骑着一头青驴,正沿山道缓缓而上,心中默想:“也只有龙姊姊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他。”这个“他”字,指的自然是神雕大侠杨过了。她也不拉缰绳,任由青驴信步而行,一路上山。过了良久,她又低声吟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她腰悬短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显是远游已久;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是容色间却隐隐有惆怅意,似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计回避。

这少女姓郭,单名一个襄字,乃大侠郭靖和女侠黄蓉的次女,有个外号叫作“小东邪”。她一驴一剑,只身漫游,原盼排遣心中愁闷,岂知酒入愁肠固然愁上加愁,而名山独游,一般的也是愁闷徒增。

河南少室山山势雄峻,山道却是一长列宽大的石级,规模宏伟,工程着实不小,那是唐朝高宗为临幸少林寺而开凿,共长八里。郭襄骑着青驴委折而上,见对面山上五道瀑布飞珠溅玉,奔泻而下,再俯视群山,已如蚁蛭。顺着山道转过一个弯,遥见黄墙碧瓦,好大一座寺院。

她望着连绵屋宇出了一会神,心想:“少林寺向为天下武学之源,但华山两次论剑,怎地五绝之中并无少林寺高僧?难道寺中武学好手自忖并无把握,生怕堕了威名,索性便不去与会?又难道众僧修为精湛,名心尽去,武功虽高,却不去跟旁人争强赌胜?”

她下了青驴,缓步走向寺前,只见树木森森,荫着一片碑林。石碑大半已经毁破,字迹模糊,不知写着些什么。心想:“便是刻凿在石碑上的字,年深月久之后也须磨灭,如何刻在我心上的,却时日越久反越加清晰?”瞥眼只见一块大碑上刻着唐太宗敕赐少林寺寺僧的御札,嘉许少林寺僧立功平乱。碑文中说唐太宗为秦王时,带兵讨伐王世充,少林寺和尚投军立功,最著者共一十三人。其中只昙宗一僧受封为大将军,其余十二僧不愿为官,唐太宗各赐紫罗袈裟一袭。她神驰想像:“当隋唐之际,少林寺武功便已名驰天下,数百年来精益求精,这寺中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好手?”

郭襄自和杨过、小龙女夫妇在华山绝顶分手后,三年来没得到他二人半点音讯。她常自思念,于是禀明父母,说要出来游山玩水,料想他夫妇当在终南山古墓隐居,便径往古墓求见。墓中出来两名侍女,说道杨过夫妇出外未归,招待郭襄在古墓中住了三天等候。但杨过夫妇未说明归期,郭襄便又出来随意行走,她自北而南,又从东至西,几乎踏遍了大半个中原,始终没听到有人说起神雕大侠杨过的近讯。

这一日她到了河南,想起少林寺中有一位僧人无色禅师是杨过的好友,自己十六岁生日之时,无色瞧在杨过的面上,曾托人送来一件礼物,虽从未和他见过面,不妨去向他打听打听,说不定他会知道杨过的踪迹,这才上少林寺来。

正出神间,忽听得碑林旁树丛后传出一阵铁链当啷之声,一人诵念佛经:“是时药叉共王立要,即于无量百千万亿大众之中,说胜妙伽他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郭襄听了这四句偈言,不由得痴了,心中默默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只听得铁链拖地和念佛之声渐渐远去。

郭襄低声道:“我要问他,如何方能离于爱,如何能无忧无怖?”随手将驴缰在树上一绕,拨开树丛,追了过去。只见树后是一条上山小径,一个僧人挑了一对大桶,正缓缓往山上走去。郭襄快步跟上,奔到距那僧人七八丈处,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那僧人挑的是一对大铁桶,比之寻常水桶大了两倍有余,那僧人颈中、手上、脚上,更绕满了粗大的铁链,行走时铁链拖地,不停发出声响。这对大铁桶本身只怕便有二百来斤,桶中装满了水,重量更属惊人。郭襄叫道:“大和尚,请留步,小女子有句话请教。”

那僧人回过头来,两人相对,都是一愕。原来这僧人便是觉远,三年之前,两人在华山绝顶曾有一面之缘。郭襄知他虽生性迂腐,但内功深湛,不在当世任何高手之下,便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觉远大师。请问眼下在做何修练?”觉远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合什行礼,并不答话,转身便走。郭襄叫道:“觉远大师,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郭襄啊。”觉远又回首一笑,点了点头,这次更不停步。郭襄又道:“是谁用铁链绑住了你?如何这般亏待你?”觉远左掌伸到脑后摇了几摇,示意她不必再问。

郭襄见了这等怪事,如何肯不弄个明白?飞步追赶,想抢在他面前拦住,岂知觉远虽全身带了铁链,又挑着一对大铁桶,但郭襄快步追赶,始终抢不到他身前。郭襄童心大起,展开家传轻功,双足一点,飞身纵起,伸手往铁桶边上抓去,眼见这一下必能抓中,不料落手时终究还是差了两寸。郭襄叫道:“大和尚,这般好本事,我非追上你不可。”但见觉远不疾不徐的迈步而行,铁链声当啷当啷有如乐音,越走越高,直至后山。

郭襄直奔得气息渐急,仍和他相距丈许,不由得心中佩服:“爹爹妈妈在华山之上,便说这位大和尚武功极高,当时我还不大相信,今日一见,才知爹妈的话果然不错。”见觉远转身走到一间小屋之后,将铁桶中的两桶水都倒入了一口井中。

郭襄大奇,叫道:“大和尚,你搞什么啊,挑水倒在井中干么?”觉远神色平和,只摇了摇头。郭襄忽有所悟,笑道:“啊,你是在练一门高深内功。”觉远又摇了摇头。

郭襄心中着恼,说道:“我刚才明明听得你在念经,又不是哑了,怎地不答我的话?”觉远合什行礼,脸上似有歉意,一言不发,挑了铁桶便下山去。郭襄探头井口向下望去,见井水清澈,也无特异之处,怔怔望着觉远的背影,满心疑窦。

她适才一阵追赶,微感心浮气躁,坐在井栏圈上,观看四下风景,这时置身处已高于少林寺所有屋宇,但见少室山层崖刺天,横若列屏,崖下风烟飘渺,寺中钟声随风送上,令人胸中烦俗顿减。看了一会,心想:“和尚既不肯说,我去问那少年便了。这和尚的弟子不知在哪里?”信步下山,想去找觉远的弟子张君宝来问。走了一程,忽听得铁链声响,觉远又挑了水上山。郭襄闪身树后,心想:“我且暗中瞧他在捣什么鬼。”

铁链声渐近,只见觉远仍挑着那对铁桶,手中却拿着一本书,全神贯注的轻声诵读。郭襄待他走到身边,猛地里跃出,叫道:“大和尚,你看什么书?”

觉远失声叫道:“啊哟,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你。”郭襄笑道:“你装哑巴装不成了罢,怎地说话了?”觉远微现惊惧,向左右一望,摇了摇手。郭襄道:“你怕什么?”

觉远还未回答,突然树林中转出两名灰衣僧人,一高一矮。那瘦长僧人喝道:“觉远,不守戒法,擅自开口说话,何况又和庙外生人对答,更何况又跟年轻女子说话。这便见戒律堂首座去。”觉远垂头丧气,点了点头,跟在两名僧人之后。

郭襄大为惊怒,喝道:“天下还有不许人说话的规矩么?我识得这位大师,我自跟他说话,干你们何事?”那瘦长僧人白眼一翻,说道:“千年以来,少林寺向不许女流擅入(注)。姑娘请下山去罢,免得自讨没趣。”郭襄心中更怒,说道:“女流便怎样?难道女子便不是人?你们干么难为这位觉远大师?既用铁链绑他,又不许他说话?”那僧人冷冷的道:“本寺之事,便皇帝也管不着。何劳姑娘多问?”

郭襄怒道:“这位大师是忠厚老实的好人,你们欺他仁善,便这般折磨他,哼哼,天鸣禅师呢?无色和尚、无相和尚在哪里?你去叫他们出来,我倒要请问这个道理。”

两个僧人听了一惊。天鸣禅师是少林寺方丈,无色禅师是本寺罗汉堂首座,无相禅师是达摩堂首座,三人位望尊崇,寺中僧侣向来只称“老方丈”、“罗汉堂座师”、“达摩堂座师”,从来不敢提及法名,岂知一个年轻女子竟敢上山来大呼小叫,直斥其名。

那两名僧人都是戒律堂首座的弟子,奉了座师之命,监视觉远,这时听郭襄言语莽撞,那瘦长僧人喝道:“女施主再在佛门清净之地滋扰,莫怪小僧无礼。”

郭襄道:“难道我还怕了你这和尚?你快快把觉远大师身上的铁链除去,那便算了,否则我找天鸣老和尚算帐去。”那矮僧听郭襄出言无状,又见她腰悬短剑,沉着嗓子道:“你把兵刃留下,我们也不来跟你一般见识,快下山去罢。”郭襄摘下短剑,双手托起,冷笑道:“好罢,谨遵台命。”

那矮僧自幼在少林寺出家,一向听师伯叔、师兄们说少林寺是天下武学总源,又听说不论名望多大、本领多强的武林高手,从不敢携带兵刃走进少林寺山门。这年轻姑娘虽未入寺门,但已在少林寺管辖之地,只道她真是怕了,乖乖交出短剑,于是伸手便去接剑。他手指刚碰到剑鞘,突然间手臂剧震,如中电掣,一股强力从短剑上传了过来,推得他向后急仰,立足不定,便即摔倒。他身在斜坡,一经摔倒,便骨碌碌的向下滚了数丈,好容易才硬生生撑住。

那瘦长僧人又惊又怒,喝道:“你吃了狮子心、豹子胆,竟敢到少林寺来撒野!”转过身来,踏上一步,右手挥拳击出,左掌跟着在右拳上一搭,变成双掌下劈,正是“闯少林”第二十八势“翻身劈击”。

郭襄握住剑柄,连剑带鞘向他肩头砸去。那僧人沉肩回掌,来抓剑鞘。觉远在旁瞧得惶急,大叫:“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说。”便在此时,那僧人右手已抓住剑鞘,正待运劲里夺,猛觉手心一震,双臂隐隐酸麻,只叫得一声:“不好!”郭襄左腿横扫,已将他踢下坡去。他所受这一招比那矮僧重得多,一路翻滚,头脸上擦出不少鲜血,这才停住。

郭襄心道:“我上少林寺来是打听大哥哥的讯息,平白无端跟人动手,当真好没来由。”见觉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旁,当即抽出短剑,便往他手脚上的铁链削去。这短剑虽非稀世奇珍,却也是极锋锐的利器,当啷啷几声响,铁链断了三条。觉远连呼:“使不得,使不得!”郭襄道:“什么使不得?”指着正向寺内奔去的高矮二僧说道:“这两个恶和尚定是奔去报讯,咱们快走。你那姓张的小徒儿呢?带了他一起走罢!”觉远只是摇手。忽听得身后一人说道:“多谢姑娘关怀,小的在这儿。”

郭襄回过头来,见身后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粗眉大眼,身材魁伟,脸上却犹带稚气,正是三年前曾在华山之巅会过的张君宝。比之当日,他身形已高了许多,但容貌无甚改变。郭襄大喜,说道:“这里的恶和尚欺侮你师父,咱们走罢。”张君宝摇头道:“没谁欺侮我师父啊。”郭襄指着觉远道:“那两个恶和尚用铁链锁着你师父,连一句话也不许他说,还不是欺侮?”觉远苦笑摇头,指了指山下,示意郭襄及早脱身,免惹事端。

郭襄明知少林寺中武功胜过她的人不计其数,但既见了眼前的不平之事,决不能便此撒手不顾,却又怕寺中好手出来截拦,一手拉了觉远,一手拉了张君宝,顿足道:“快走,快走,有什么事,下山去慢慢说不好么?”两人只是不动。

忽见山坡下寺院边门中冲出七八名僧人,手提齐眉木棍,吆喝道:“哪里来的野女子,胆敢来少林寺撒野?”张君宝提起嗓子叫道:“各位师兄不得无礼,这位是……”

郭襄忙道:“别说我名字。”她想今日的祸看来闯得不小,说不定闹下去会不可收拾,别牵累到爹爹妈妈,又补上一句:“咱们翻山走罢!千万别提我爹爹、妈妈和朋友的姓名。”只听得背后山顶上吆喝声响,又拥出七八名僧人来。

郭襄见前后都出现了僧人,秀眉深蹙,急道:“你们两个婆婆妈妈,没点男子汉气概!到底走不走?”张君宝道:“师父,郭姑娘一片好意……”

便在此时,下面边门中又窜出四名黄衣僧人,飕飕飕的奔上坡来,手中都没兵器,但身法迅捷,衣襟带风,显然武功了得。郭襄见这般情势,便想单独脱身亦已不能,索性凝气卓立,静观其变。当先一名僧人奔到离她四丈之处,朗声说道:“罗汉堂首座师尊传谕:着来人放下兵刃,在山下一苇亭中陈明详情,听由法谕。”

郭襄冷笑道:“少林寺的大和尚官派十足,官腔打得倒好听。请问各位大和尚,做的是大宋皇帝的官呢,还是做蒙古皇帝的官儿?又还是仍做大金皇帝的官儿?”

这时淮水以北,大宋国土均已沦陷,本是金国该管,现下金国亡于蒙古,少林寺所在之地也早归蒙古该管,只蒙古大军连年进攻襄阳不克,忙于调兵遣将,也无余力来理会丛林寺观的事,因此少林寺一如其旧,与前并无不同。那僧人听郭襄讥刺之言厉害,不由得脸上一红,心中也觉对外人下令传谕有些不妥,合什说道:“不知女施主何事光临敝寺,且请放下兵刃,赴山下一苇亭中奉茶说话。”

郭襄听他语转和缓,便想乘此收篷,说道:“你们不让我进寺,我便希罕了?哼,难道少林寺中有宝,我见一见便沾了光么?”向张君宝使个眼色,低声道:“到底走不走?”张君宝摇摇头,嘴角向觉远一努,意思说是要服侍师父。郭襄朗声道:“好,那我不管啦,我走了。”拔步便下坡去。

第一名黄衣僧侧身让开。第二名和第三名黄衣僧却同时伸手一拦,齐声道:“放下了兵刃。”郭襄眉毛一扬,手按剑柄。第一名僧人道:“我们不敢留女施主的兵刃。女施主一到山下,立即送还宝剑。这是少林寺千年来的规矩,还请包涵。”

郭襄听他言语有礼,心下踌躇:“倘若不留短剑,势必有场争斗,我孤身一人,如何是阖寺僧众的敌手?但若留下短剑,岂不将外公、爹爹、妈妈、大哥哥、龙姊姊的面子一古脑儿都丢得干净?”

她一时沉吟未决,蓦地里眼前黄影晃动,一人喝道:“到少林寺来既带剑,又伤人,世上焉有是理?”劲风飒然,五只手指往剑鞘上抓来。这僧人若不贸然出手,郭襄一番迟疑之后,多半便会留下短剑。她和乃姊郭芙的性子大不相同,虽然豪爽,却不鲁莽,眼前情境既极不利,便会暂忍一时之气,日后去和外公、爹妈商量,再找回这场子。但对方突然逞强,岂能眼睁睁的让他夺去佩剑?

那僧人的擒拿手法既狠且巧,一抓住剑鞘,心想郭襄定会向里回夺,一个和尚跟一个年轻女子拉拉扯扯,大是不雅,运劲向左斜推,跟着抓而向右。郭襄给他这么一推一抓,果然已拿不牢剑鞘,当即握住剑柄,唰的一声,寒光出匣。那僧人右手将剑鞘夺了过去,左手却有两根手指为短剑顺势割伤,剧痛之下,抛下剑鞘,往旁退开。

众僧人见同门受伤,无不惊怒,挥杖舞棍,一齐攻来。郭襄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今日已不能善罢。”使出家传的“落英剑法”,便往山下冲去。众僧人排成三列,迎面挡住。

那落英剑法乃黄药师从桃华落英掌法的路子中演化而来,虽不若玉箫剑法精妙,却也是桃花岛一绝,但见青光激荡,剑花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霎时间僧人中又有两人受伤。背后数名僧人跟着抢到,居高临下夹攻。按理郭襄早抵挡不住,但少林僧众慈悲为本,戒律精严,不愿伤她性命,所出招数都非杀手,只求将她制住,训诫一番,扣下兵刃,逐下山去。可是郭襄剑光错落,却也不易攻得近身。

众僧初时只道一个妙龄女郎,还不轻易打发?待见她剑法精奇,始知她若非名门之女,便是名师之徒,多半得罪不得,出招更有分寸,同时急报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

正斗之间,一个高瘦老僧缓步走近,双手笼在袖中,微笑观斗。两名僧人走到他身前,低声禀告了几句。郭襄已斗得气喘吁吁,剑法凌乱,大声喝道:“说什么天下武学之源,原来是十多个和尚一拥而上,围攻一个女子。”

那老僧便是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听她这么说,便道:“各人住手!”众僧人立时罢手跃开。无色禅师道:“姑娘贵姓,令尊和令师是谁?光临少林寺,不知有何贵干?”

郭襄心道:“我爹娘的姓名不能告诉你。我到少林寺来是为了打听大哥哥的讯息,那也不能当众述说。眼下已闹成这等模样,日后爹娘和大哥哥知道了定要怪我,不如悄悄的溜了罢。”说道:“我的姓名不能跟你说,我不过见山上风景优美,这便上来游览玩耍。原来少林寺比皇宫内院还厉害,动不动便扣人兵刃。请问大师,我进了贵寺山门没有?这少室山是少林寺全山买下来的不是?当日达摩祖师传下武艺,想来也不过教众僧侣强身健体,便于参禅成佛,想不到少林寺名气越大,武功越高,恃众逞强的名头也越响。好,你们要扣我兵刃,这便留下,就算将我杀了,也灭不了口,今日之事,江湖上不会没人知晓。”

她本来伶牙利齿,这件事也并非全是她过错,一席话只将无色禅师说得哑口无言。郭襄鉴貌辨色,心想:“这番胡闹我固怕人知晓,看来少林寺更加不愿张扬。十多个和尚围攻一个年轻姑娘,说出去有什么好听?”随即将短剑往地下一掷,举步便行。

无色禅师斜步上前,袍袖一拂,卷起短剑,双手托起剑身,说道:“姑娘既不愿见示家门师承,这口宝剑还请收回,老衲恭送下山。”

郭襄嫣然一笑,说道:“还是老和尚通达情理,这才是名家风范呢。”她既占到便宜,顺口便赞了无色一句,伸手拿剑,一提之下,不禁吃惊。原来对方掌心生出一股吸力,她虽抓住剑柄,却不能提起剑身。她连运三下劲,始终没法取过短剑,说道:“好啊,你是显功夫来着。”突然间左手斜挥,轻轻拂向他左颈“天鼎”“巨骨”两穴。无色心下一凛,斜身闪避,气劲便此略松,郭襄应手提起短剑。

无色道:“好俊的兰花拂穴手功夫!姑娘跟桃花岛主怎生称呼?”

郭襄笑道:“桃花岛主吗?我便叫他作老东邪。”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是郭襄的外公,他性子怪僻,向来不遵礼法。他叫外孙女儿“小东邪”,郭襄便叫他“老东邪”,黄药师非但不以为忤,反而欢喜。

无色少年时出身绿林,虽在禅门中数十年修持,佛学精湛,但往日豪气仍然不减,否则怎能与杨过结成好友?见这小姑娘不肯说出师承来历,偏要试她出来,朗声笑道:“小姑娘接我十招,瞧老和尚眼力如何,能不能说出你的门派?”

郭襄道:“十招中瞧不出,那便如何?”无色禅师哈哈大笑,说道:“姑娘若接得下老衲十招,那还有什么说的,自然唯命是从。”郭襄指着觉远道:“我和这位大师昔年曾有一面之缘,要代他求一个情。倘若十招中你说不出我的师父是谁,你须得答允我,可不能再难为这位大师了。”

无色甚感奇怪,心想觉远迂腐腾腾,数十年来在藏经阁中管书,从来不与外人交往,怎会跟这个美貌女郎攀上了交情?说道:“我们本来就没难为他啊。本寺僧众犯了戒律,不论是谁,均须受罚,那也不算是什么难为。”郭襄小嘴一扁,冷笑道:“哼,说来说去,你还是混赖。”

无色双掌一击,道:“好,依你,依你。老衲倘若输了,便代觉远师弟挑这三千一百零八担水。姑娘小心,我要出招了。”

郭襄跟他说话之时,心下早计议定当:“老和尚气凝如山,武功了得,倘若由他出招,我竭力抵御,非显出爹爹妈妈的武功不可。不如我占了机先,连发十招。”听他说到“姑娘小心,我要出招了”这两句话,不待他出掌抬腿,嗤的一声,短剑当胸直刺过去,使的仍是桃花岛“落英剑法”中的一招,叫作“万紫千红”,剑尖刺出去时不住颤动,使对手瞧不定剑尖到底攻向何处。无色知道厉害,不敢对攻,当即斜身闪开。

郭襄喝道:“第二招来了!”短剑回转,自下而上倒刺,却是全真派剑法中一招“天绅倒悬”。无色道:“好,是全真剑法。”郭襄道:“那也未必。”短剑一刺落空,见无色反守为攻,伸指径来拿自己手腕,暗吃一惊:“老和尚果然了得,在如此凶险的剑招之下,赤手空拳,居然还能抢攻。”见他手指伸到面门,短剑晃了几晃,使的竟是“打狗棒法”中的一招“恶狗拦路”,乃属“封”字诀。

她自幼和丐帮的前任帮主鲁有脚交好,喝酒猜拳之余,有时便缠着他比试武艺。丐帮中虽有规矩,打狗棒法是镇帮神技,非帮主不传,但鲁有脚使动之际,郭襄终于偷学了一招半式。何况先任帮主黄蓉是她母亲,现任帮主耶律齐是她姊夫,这打狗棒法她看到的次数着实不少,虽不明其中诀窍,但猛地里依样葫芦的使出一招,却也骇人耳目。

无色的手指刚要碰到她手腕,突然白光闪动,剑锋来势神妙无方,险些儿五根手指一齐削断,总算他武功卓绝,变招快速,百忙中急退两步,但嗤嗤声响,左袖已给短剑划破了一条长口子。无色禅师变色斜睨,背上惊出了一阵冷汗。

郭襄大是得意,笑道:“这是什么剑法?”其实天下根本无此剑术,她只不过偷学到一招打狗棒法,用在剑招之中,只因那打狗棒法过于奥妙,她虽使得似是而非,却也将一位大名鼎鼎的少林高僧惊得满腹疑团,瞠目不知所对。

郭襄心想:“我只须再使得几招打狗棒法,非杀得老和尚大败亏输不可,只可惜除了这一下子,我再也不会了。”不待无色缓过气来,短剑轻扬,飘身而进,姿态飘飘若仙,剑锋向无色的下盘连点数点,却是从小龙女处学来的一招玉女剑法“小园艺菊”。

那玉女剑法乃当年女侠林朝英所创,绝少现于江湖,不但剑招凌厉,且讲究丰神脱俗,姿式娴雅,与少林派的“达摩剑法”、“罗汉剑法”等等的刚猛路子截然不同,其实以剑法而论,也未必真的胜于少林各路剑术,只不过骤然瞧来,美极丽绝,有如佛经中云:“容仪婉媚,庄严和雅,端正可喜,观者无厌。”众僧从所未见,无不又惊又喜。

无色禅师虽和杨过交好,却也没见他使过玉女剑法,见郭襄这一剑丰神清丽,只盼再看一招,便斜身闪避,待她再发。

郭襄剑招斗变,东趋西走,连削数剑。张君宝在旁看得出神,忽地“噫”的一声。原来郭襄这一招却是“四通八达”,三年前杨过在华山之巅传授张君宝,郭襄在旁瞧在眼中,这时便使了出来。当年杨过所授的乃是掌法,这时郭襄变为剑法,威力已减弱了不少,但剑法之奇,却足以令无色暗暗心惊。

屈指数来,郭襄已使了五招,无色竟瞧不出丝毫头绪。他盛年时纵横江湖,阅历极富,十余年来身任罗汉堂首座,更精研各家各派武功,与本寺的武功参照比较,以收截长补短、切磋攻错之效。因此他自信不论对方如何了得,数招中必能瞧出他来历,他见郭襄年幼,和她约到十招,已留下极大余地。岂知郭襄的父母师友尽是当代一流高手,她在每人的武功中截出一招,东拉西扯的一番杂拌,只瞧得无色眼花缭乱,哪里说得出名目。

那“四通八达”的四剑八式一过,无色心念一动:“我若任她出招,只怕她怪招源源不绝,别说十招,一百招也未必能瞧出端倪。只有我发招猛攻,她便非使出本门武功拆解不可。”当即上身左转,一招“双贯耳”,双拳虎口相对,划成弧形,交相撞击。

郭襄见他拳势劲力奇大,不敢挡架,身形一扭,竟从双掌之间溜了过去。她当年听闻瑛姑有门“泥鳅功”,身形滑溜,弱不敌强时便可施展,曾请瑛姑稍加指点,这时便依样葫芦。她功力身法自均不及瑛姑,但无色禅师也并不真下杀手,任由她轻轻溜开。

无色喝采道:“好身法,再接我一招。”左掌圈花扬起,屈肘当胸,虎口朝上,正是少林拳中的“黄莺落架”。他是少林寺的武学大师,身分不同,虽然所会武功之杂犹胜郭襄,但每一招每一式使的均是纯正本门武功。少林拳门户正大,看来平平无奇,练到精深之处,实是威力无穷。他这左掌圈花扬动,郭襄但觉自己上半身已全在掌力笼罩之下,当即倒转剑柄,以剑作为手指,使一招从武修文处学来的“一阳指”,径点无色手腕上“腕骨”、“阳谷”、“养老”三穴。她于“一阳指”点穴法实只学到一点儿皮毛,肤浅之至,但一指点三穴的手法,却正是一阳指功夫的精要所在。

一灯大师的一阳指功夫天下驰名,无色禅师自然识得,斗见郭襄出此一招,一惊之下,急忙缩手变招。其实无色若不缩手,任她连撞三处穴道,登时可发觉这“一阳指”功夫并非货真价实,但双方各出全力搏斗之际,他岂肯轻易以一世英名冒险相试?何况对方既使到“一阳指”,自当大有来历,须以善罢为宜。

郭襄嫣然一笑,道:“大和尚倒识得厉害!”无色哼了一声,击出一招“丹凤朝阳”,这一招双手大开大阖,宽打高举,劲力到处,郭襄手中短剑拿捏不住,脱手落地。她明知对方不会当真狠下杀手,也不惊惶,双拳交错,若有若无,正是老顽童周伯通得意杰作七十二路空明拳中第五十四路“妙手空空”。

这路拳法是周伯通所自创,江湖上并未流传,无色虽然渊博,却也不识。他双掌划弧,发出一招“偏花七星”,双掌如电,一下子切到了郭襄掌上,她若不出内力相抗,手掌便须向后一拗而断。这一招少林派基本功夫“偏花七星”似慢实快,似轻实重,虽是“闯少林”的姿式,意劲内力却出自“神化少林”,原是少林拳法中的极高境界。

郭襄手掌受制,心想:“难道你真会折断我的掌骨不成?”顺手一挥,使出一招“铁蒲扇手”,以掌对掌,反击过去。这一招她是从武修文之妻完颜萍处学来,是当年铁掌水上飘裘千仞传下来的心法。这铁掌功在武学诸家掌法之中向称刚猛第一,无色禅师精研掌法,如何不知?眼见这年轻女郎猛地里使出这招铁掌帮的看家掌法,不禁一惊,倘若硬拼掌力,一来不愿便此伤她,二来也不愿让对方打到自身。他生性忠厚豪迈,见郭襄每一招都使得似模似样,一时之间却没想到要精研这许多门派的武功,岂是这二十岁不到的少女所能办到,明知对方劲力有限,仍急忙收掌,退开半丈。

郭襄嫣然一笑,叫道:“第十招来了,你瞧我是什么门派?”左手扬起,和身欺上,右手伸出,便去托拿无色下颚。无色和旁观众僧情不自禁的都一声惊呼。这一招“苦海回头”,正是少林派正宗拳艺罗汉拳中的一招,乃别派所无。这一招的用意是左手按住敌人头顶,右手托住敌人下颚,将他头颈扭转,重则扭断头颈,轻则卸脱关节,是一招极厉害的杀手。

无色禅师见她竟使到这一招罗汉拳,当真是孔夫子面前读孝经,鲁班门口弄大斧,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这路拳法他在数十年前便已拆得滚瓜烂熟,一碰上不加思索,便随手施应,即令是睡着了,遇到这路招式只怕也能对拆,当即斜身踏步,左手横过郭襄身前,一翻手,已扣住她右肩,右手疾如闪电,伸手到她颈后。这一招叫做“挟山超海”,是拆解那招“苦海回头”的不二法门,双手一提,便能将敌人身子提得离地横起。郭襄接下去本可用“盘肘”式反压他的手肘,既能脱困,又可反制敌人,但无色禅师这一招实在来得太快,眼睛一瞬,身子便已遭提起,她身落人手,双足离地,自然是输了。

无色禅师随手将郭襄制住,心中一怔:“糟糕!我只顾取胜,却没想到辨认她的师承门派。她在十招中使了十门不同武功,那是如何说法?我总不能说她是少林派!”

郭襄用力挣扎,叫道:“放开我!”只听得铮的一声响,从她身上掉下了一件物事。郭襄又叫:“老和尚,你还不放我?”

无色禅师眼中看出众生平等,别说已无男女之分,纵是马牛猪犬,他也一视同仁,笑道:“你别怕,老和尚自然放你!”说着双手轻轻一送,将她抛出二丈之外。

这一番动手,郭襄虽然受制,但无色在十招之内终究认不出她门派,正要出言服输,一低头,忽见地下黑黝黝的一团物事,乃是两个小小的铁铸罗汉。

郭襄落地站定,说道:“大和尚,你可认输了罢?”无色抬起头来,喜容满面,笑道:“我怎么会输?我知道令尊是大侠郭靖,令堂是女侠黄蓉,你外公是桃花岛黄岛主。郭二小姐的芳名,是一个襄阳的‘襄’字。令尊学兼江南七怪、桃花岛、九指神丐、全真派各家之长。郭二小姐家学渊源,身手果真不凡。”

这一番话只把郭襄听得瞪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想:“这老和尚当真邪门,我这十招乱七八糟,他居然仍然认了出来。”

无色禅师见她茫然自失,笑吟吟的拾起那对铁铸小罗汉,说道:“郭二姑娘,老和尚不能骗你小孩子,我认出你,全凭着这对铁罗汉。”

郭襄一怔之下,立时恍然,说道:“啊,你便是无色禅师,这对铁罗汉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自然认得。刚才无礼得罪,请大师原谅。”说着盈盈躬身行礼。无色含笑还礼,连称:“不敢当,不敢当!”

郭襄道:“大师,你可有见到我大哥哥和龙姊姊?我上宝刹来,便是想见你,来打听他二人下落。啊,你不知道,我说的大哥哥和龙姊姊,便是杨过杨大侠夫妇了。”

无色道:“数年之前,杨大侠曾来敝寺盘桓数日,跟老和尚很说得来。后来他在襄阳抗敌,老衲奉他之召,也曾去稍效微劳。不知他刻下是在何处?”

他二人均欲得知杨过音讯,你问一句,我问一句,却谁也没回答对方的问话。

郭襄呆了半晌,说道:“你也不知我大哥哥到了哪里。可有谁知道啊?”她定了定神,说道:“你是我大哥哥的好朋友,怪不得武功这般高明。嗯,大师父,我把你给的生日礼物带在身边,我对你好生感激,也十分敬重,今日能见到你,正好当面谢谢你。”无色笑道:“咱们当真是不打不相识。你见到你杨大哥时,可别说老和尚以大欺小。”郭襄望着远处山峰,自言自语:“几时方能见着他啊。”

郭襄十六岁生日那天,杨过忽发奇想,柬邀江湖同道,群集襄阳给她庆贺生辰。一时白道黑道上无数武林高手,冲着杨过的面子,大都受邀前去祝贺,不论是否亲临襄阳,也都赠送珍异贺礼。无色禅师请人带去的生日礼物,便是这一对精铁铸成的罗汉。这对铁罗汉肚腹之中装有机括,扭紧弹簧之后,能对拆十来招少林罗汉拳。那是百余年前少林寺中一位异僧花了无数心血方始制成,端的灵巧精妙无比。郭襄觉得好玩,便带在身边,想不到今日从怀中跌将出来,终于给无色禅师认出了她身分。她适才最后所使的一招少林拳法,便是从这对铁罗汉身上学来。

无色笑道:“格于敝寺历代相传的寺规,不能请郭二姑娘到寺中随喜,务请包涵。”郭襄黯然道:“那没什么,我要问的事,反正也问过了。”无色又指觉远道:“至于这位师弟的事,我慢慢再跟你解释。这样罢,老和尚恭送你下山去,咱们找家饭铺,让老和尚作个东道,好好吃上一顿,你说怎样?”无色禅师在少林寺中位份极高,竟对这样一个妙龄女郎如此尊敬,要亲自送她下山,隆重款待,众僧侣听了,无不暗暗称奇。

郭襄道:“大师不必客气。小女子出手不知轻重,得罪了几位大和尚,真正对不住了。这便别过,后会有期。”说着躬身为礼。众僧一齐还礼。郭襄和觉远别过,再向跟她动过手的几名僧人行礼致歉,转身下坡。

无色笑道:“你不要我送,我也要送。那年姑娘生日,老和尚奉杨大侠之命烧了南阳蒙古大军的草料、火药之后,便即回寺,没来襄阳庆贺生辰,心中已自不安。今日光临敝寺,若再不恭送三十里,岂是相待贵客之道?”郭襄见他一番诚意,又喜他言语豪爽,也愿和他结个方外的忘年之交,微微一笑,说道:“走罢!”

二人并肩下坡,走过一苇亭后,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首一看,见张君宝远远在后跟着,却不敢走近。郭襄笑道:“张兄弟,你也来送客下山吗?”张君宝脸上一红,应了一声:“是!”

便在此时,只见山门前一名僧人大步奔下,他竟全力施展轻功,跑得十分匆忙。无色眉头一皱,说道:“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那僧人奔到无色身前,行了一礼,低声说了几句。无色脸色忽变,大声道:“竟有这等事?”那僧人道:“方丈请首座去商议。”

郭襄见无色脸上神色为难,知他寺中必有要事,说道:“老禅师,朋友相交,贵在知心,这些俗礼算得了什么?你有事便请回去。他日江湖相逢,有缘邂逅,咱们再论武谈心,有何不可?”无色喜道:“怪不得杨大侠对你这般看重,你果然是人中英侠,女中丈夫,老和尚交了你这个朋友。”郭襄微微一笑,说道:“你是我大哥哥的朋友,早就已是我的好朋友了。”当下两人施礼而别。无色回向山门。

郭襄循路下山,张君宝在她身后,相距五六步,不敢和她并肩而行。郭襄问道:“张兄弟,他们到底干什么欺侮你师父?你师父一身精湛内功,怕他们何来?”张君宝走近两步,说道:“寺中戒律精严,僧众凡是犯了事的都须受罚,倒不是故意欺侮师父。”

郭襄奇道:“你师父是正人君子,天下从来没这样的好人,他又会犯了什么事?他定是代人受过,要不,便是什么事弄错了。”张君宝叹道:“这事的原委姑娘其实也知道的,还不是为了那部《楞伽经》。”郭襄道:“啊,是给潇湘子和尹克西这两个家伙偷去的经书么?”张君宝道:“是啊。那日在华山绝顶,小人得杨过大侠的指点,亲手搜查了那两人全身,一下华山之后,再也找不到这两人的踪迹了。我师徒俩无奈,只得回寺禀报方丈。那部《楞伽经》是依据达摩祖师东来时所携贝叶经原文钞录,戒律堂首座责怪我师父看管不慎,以致失落这无价之宝,重加处罚,原是罪有应得。”

郭襄叹了口气,道:“那叫做晦气,什么罪有应得?”她比张君宝只大几岁,但俨然以大姊姊自居,又问:“为了这事,便罚你师父不许说话?”张君宝道:“这是寺中历代相传的戒律,上镣挑水,不许说话。我听寺里老禅师们说,虽然这是处罚,但对受罚之人其实也大有好处。一个人一不说话,修为易于精进,而上镣挑水,也可强壮体魄。”郭襄笑道:“这么说来,你师父非但不是受罚,反而是在练功了,倒是我多事。”张君宝忙道:“姑娘一番好心,师父和我都十分感激,永远不敢忘记。”

郭襄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可是旁人却早把我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只听得树林中一声驴鸣,那头青驴便在林中吃草。郭襄道:“张兄弟,你也不必送我啦。”唿哨一声,招呼青驴近前,张君宝颇为依依不舍,却又没什么话好说。

郭襄将手中那对铁铸罗汉递了给他,道:“这个给你。”张君宝一怔,不敢伸手去接,道:“这……这个……”郭襄道:“我说给你,你便收下了。”张君宝道:“我……我……”郭襄将铁罗汉塞在他手中,纵身一跃,上了驴背。

突然山坡石级上一人叫道:“郭二姑娘,且请留步。”正是无色禅师又从寺门中奔了出来。郭襄心道:“这个老和尚也忒煞多礼,何必定要送我?”无色行得甚快,片刻间便到了郭襄身前。他向张君宝道:“你回寺去,别在山里乱走乱闯。”

张君宝躬身答应,向郭襄凝望一眼,走上山去。

无色待他走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说道:“郭二姑娘,你可知是谁写的么?”

郭襄下了驴背,接过看时,见是一张诗笺,笺上墨渖淋漓,写着两行字道:“少林派武功,称雄中原西域有年。十天之后,昆仑三圣前来一并领教。”笔势挺拔遒劲。郭襄问道:“昆仑三圣是谁啊?这三个人的口气倒大得紧。”

无色道:“原来姑娘也不识得他们。”郭襄摇头道:“我不识得。连‘昆仑三圣’的名字也从没听爹爹妈妈说过。”无色道:“奇便奇在这儿。”郭襄道:“什么奇怪啊?”

无色道:“姑娘和我一见如故,自可对你实说。你道这张纸笺是在哪里得来的?”郭襄道:“是昆仑三圣派人送来的么?”无色道:“若是派人送来,也就没什么奇怪。常言道树大招风,我少林寺数百年来号称天下武学正宗,因此不断有高手来寺挑战较艺。每次有武林中人到来,我们总好好款待,说到比武较量,能够推得掉的便尽量推辞。我们出家人讲究勿嗔勿怒,不得逞强争胜,要是天天跟人打架,还算是佛门子弟么?”郭襄点头道:“那也说得是。”

无色又道:“只不过武师们既然上得寺来,不显一下身手,总是心不甘服。少林寺罗汉堂,做的便是这门接待外来武师的行当。”郭襄笑道:“原来大和尚的专职是跟人打架。”无色苦笑道:“一般武师,武功再强,本堂的弟子们总能应付得了,倒也不必老和尚出手。今日因见姑娘身手不凡,我才自己来试上一试。”郭襄笑道:“你倒挺瞧得起我。”

无色道:“你瞧我把话扯到哪里去啦。实不相瞒,这张纸笺,是在罗汉堂上降龙罗汉像的手中取下来的。”郭襄奇道:“是谁放在罗汉像手中的?”无色搔头道:“便是不知道啊。我少林寺僧众千余人,若有人混进寺来,岂能没人见到?这罗汉堂固定有八名弟子轮值,日夜不断。刚才有人见到这张纸笺,飞报老方丈,大家都觉得奇怪,因此召我回寺商议。”

郭襄听到这里,已明其意,说道:“你疑心我和那什么昆仑三圣串通了,我在寺外捣乱,那三个家伙便混到罗汉堂中放这纸笺。是吗?”

无色道:“我既和姑娘见了面,自决无疑心。但也事有凑巧,姑娘刚离寺,这张纸笺便在罗汉堂中出现。方丈和无相师弟他们便不能不错疑到姑娘身上。”郭襄道:“我不认得这三个家伙。大和尚,你怕什么?他们如胆敢前来,跟他们见个高下便了。”无色道:“害怕嘛,自然不怕。姑娘既跟他们没干系,我便不用耽心了。”

郭襄知他实是一番好意,只怕昆仑三圣是自己相识,动手之际便有许多顾忌,唯恐得罪了好朋友,说道:“大和尚,他们客客气气来切磋武艺,那便罢了,否则好好给他们吃些苦头。这张字条上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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