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华语小说大系·都市卷(21世纪主潮文库·文学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8 19: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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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颐武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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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华语小说大系·都市卷(21世纪主潮文库·文学馆)

全球华语小说大系·都市卷(21世纪主潮文库·文学馆)试读:

中篇小说

《那儿》以一位共产主义者的悲壮死亡,宣告了“贫困化”的工人阶级对城市新自由主义改革所表达的异议,小说惊心动魄的结尾,引出评论者有关“狂飙为我从天落”的感慨,而它所开启的城市底层文学的潮流则影响至今。“底层”的“贫困化”,这无疑是整个社会结构性转型所带来的重要后果。作家们秉持人道主义的传统,重新复活了久已不作的左翼批判主义立场。对底层叙事的历史脉络作一个简要的梳理,我们会很快发现,无论是早期鬼子、东西、荆永鸣等人的城市苦难叙述,还是同时期刘庆邦、陈应松等人城乡之间的“问题式叙述”,都曾引起人们关于“灾变”的由衷想象。然而很快,底层的“叙事”仅仅成为了“故事”。一时间,翻开纯文学的期刊,满眼望去尽是“打工仔”、“打工妹”的底层轶事,苦难兮兮的城市生活几乎成为时代主流。其中的悖论在于,本来寄望着“底层文学”能够通向某种现实革命的前景,但最后却无奈地发现,“底层”早已体制化为社会既有结构的组成部分。就拿裘山山的《致爱丽丝》为例,这个短篇小说别出心裁地讲述了一个小保姆成长为一个钢琴师的故事,小说也敏感地触及到城市底层与中产阶级的关系问题,然而小说最后却迫不及待地预设了一个积极乐观的“大和解的未来”。而王手的《市场“人物”》也以不施廉价的同情,不作居高临下的审视,尽力还原了一个在城里拾荒的乡下女人的生存境遇,力透纸背的是一股“人性的温暖”而非悲情。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徐则臣的《跑步穿过中关村》里。青年作家徐则臣是新世纪冉冉升起的一颗文学新星,其作品被认为,“标示出了一个人在青年时代可能达到的灵魂眼界”。一直以来,徐则臣的小说都在关注北京边缘人物的生活和命运,结合作者本人北大求学的经历,甚至那些小说中活灵活现的人物也煞有介事地出没在畅春园、苏州街一线,《啊!北京》中办假证的边红旗,《西夏》里合伙开小书店的王一丁,以及这篇《跑步穿过中关村》中卖盗版碟的敦煌。用作者自己的话说,这些城市的“边缘人”,“从四面八方来到北京,怀抱最朴素的理想主义和激情准备大干一场或者瞎混一番,但最终以各自的失败告终。”这些包含着个人卑贱人生遭际的故事,有着底层叙述的完美外观,但徐则臣似乎只是想从别人习惯性的苦难境遇中发现某种“浪漫”和“温馨”,以体现底层独特的活力。这种“美学的脱身术”更是偏离了底层最初的“突变性”预设。姚鄂梅的《你们》也是以紧张的“阶级”对立为故事框架,即将人群划分为“我们”和“你们”而展开的。面对整个社会资源分配不公的现实,“他们”在城市中相遇,其间的暧昧与温情,阴谋与欺骗相互交织,为小说增色不少。然而,姚鄂梅也同样不愿渲染底层的苦难,而是想竭力发现这个时代中都市人的生存真相,去廓清“平凡人的梦想,究竟是如何被生活一点点击垮,乃至零落成泥、碎至齑粉的。”在这个意义上,曾经被给予无限同情的“底层”,沦落为《红与黑》中“于连”式的不择手段向上攀爬的人物便不足为奇了。因为作者的目的只是试图去理解这个时代都市人的生存法则,而非从整体上把握现实并进行批判性的自我反思。五

以上便是对辑录在本书中的几部小说的简要介绍。其间的故事虽说算不上精彩,但终究是新世纪中国城市生活的“缩影”。批评家谢有顺不无悲观地评价道的:“今天的文学,已经很难高于生活了,它甚至常常低于生活,因为生活本身的传奇性,大大超过了一个作家的想象。”“文学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书写出生活的丰富性、复杂性和可能性。可今天的一些作品,心灵探索的力度很弱,除了大众化的经验描摹,作家对这个世界的表达,少有新的发现。作家只有复述生活的能力,缺乏想象另一种生活可能性的能力。”“翻开杂志和出版物,举目所见,多是熟练、快速、欢悦的情爱写真,叙事被处理得像绸缎一样光滑,性和欲望是故事前进的基本动力,每一个细节都指向阅读的趣味,艺术、人性和精神的难度逐渐消失,慢慢的,〔5〕你只能在阅读中享受到一种平庸的快乐。”然而,即便是为了体验这种“平庸的快乐”,我们也要执著地阅读,因为毕竟只有通过阅读才能触摸我们身处其间的这个城市,才能体认彼此共同经历的历史。就此而言,作为当代社会的“症候”,新世纪城市文学虽有诸多不足,但毕竟以自己独有的方式记录了这个时代,出人意料地铭刻了当下都市的微妙情感和隐秘生活。是的,那些最有价值的城市书写,也许根本没有被我们及时发现和表达。因此,这样一部城市小说选本就注定只是片面的,我只能说,它既是对一种城市的忠实记录,但同时也是对另一种城市的深情期待。徐 刚注 释

〔1〕【德】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齐世荣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年,第206页。

〔2〕【美】李欧梵:《论中国现代小说》,邓卓译,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5年第3期。

〔3〕李洁非:《城市相框》,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页。

〔4〕【匈】乔治·卢卡契:《叙述与描写——为讨论自然主义和形式主义而作》,参见中国社科院外文所编《卢卡契文学论文集》(一),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第50页。

〔5〕谢有顺:《一种有痛感的青春记忆》,参见谢有顺主编《梅雨》导言,北京:外文出版社,2008年。中篇小说

社区人的故事

□ 邱华栋

邱华栋,男,1969年生于新疆昌吉市,祖籍河南西峡县。16岁开始发表作品,18岁出版第一部小说集,1988年被破格录取到武汉大学中文系。1992年毕业后在《中华工商时报》工作多年,后为《青年文学》杂志主编,目前在人民文学杂志社工作。蛙人与飞行员

因为社区靠近航空港,所以陈明洋就买下了顶层带平台的那套房子,为的是可以经常坐在露台上一边喝茶,一边看到几公里外的机场上空飞机起落的情景。

那一刻之前好像没有任何征兆,从地平线上突然缓缓地升起了一架飞机,它掠过早晨的太阳的一刹那会带来一团黑影,就像是瞬间的太阳黑子,这一刻让他沉醉。

作为飞机驾驶员,他喜欢看到飞机起飞,那一刻是飞机驾驶员精力最充沛也最集中的时刻,就像他每一次驾驶飞机起飞时,缓缓推动操纵杆,飞机像一团浓重的云脱离地面的时候,他都会感到陶醉。

几年前他在军队服役的时候开的是战斗机,如果说战斗机像是跑车,那么航空客机则完全像是空调大巴了。行里人都知道,当过空军飞行员和由航空学院毕业的学院派飞行员,在驾驶客机的时候风格迥然不同。最不一样的地方是在降落的时候,当过空军的驾驶员会快速而连续地让飞机像下台阶一样迅速下降几千米,而地方学院派驾驶员则把飞机开成平缓收线的风筝。因此旅客一定不会喜欢空军驾驶员的做派,那种失重的感觉就像是从悬崖上掉下来,挂在了一棵树上,还没抓稳,又继续下坠。

所以他驾驶飞机时特别注意下降时不能像开战斗机时那么猛,以免让旅客在瞬间失重时心里慌乱。因为在空中人们的内心是十分敏感和脆弱的,而驾驶着这具“飞行的棺材”的他掌握着机上所有人的性命。他和所有驾驶师都知道,几乎百分之九十的航空事故都是在起飞和降落时发生的,因此那一刻要格外小心。

所以,当他一身便装坐在自家的露台上,看几公里外的航空港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架飞机起飞,判断飞行员的性格与技术水平就成了他的业余爱好。

他今年29岁,体魄强健,精力过人,但他还是单身一人,母亲再三催促他应该成家了,但他说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

除了他期待的那个女人,实际上他一见钟情的东西是大地。那还是在几年前他独立驾驶“歼”字系列的战机飞入高空的时候,视野就全变了。人类的生活环境在他的眼前变成了微缩景观,大地之美只有在天上才可以完全领略,就像地球之美,只有到达月球的宇航员才能发现一样。

因此他想找到他当初一眼看见大地时的那种感觉的女人。实际上有不少空姐喜欢他,但是他觉得没有从她们中间发现可以降落的大地,因为她们也总是在半空之中。

可那天他去海底世界看热带鱼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女蛙人,一切就都变化了。

那是一个雨天,细雨蒙蒙中弥漫着一种伤感,他一个人去海洋馆看热带鱼。因为是个雨天,海洋馆里没有多少人,或者说热带鱼比看它们的人要多多了。去海洋馆是陈明洋的一个爱好。他一直梦想能做一名海军,因此,亲近海洋一直是他最喜欢的事,包括每年的夏天带薪休假日中,他都要去青岛或海南岛的度假村洗海澡。他每飞到一个城市,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都会去当地的海洋馆观看那些热带鱼。那些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他的眼前构成了一个无比奇幻的世界,使他体会到和飞机飞入天空时的陶醉一样的潜入大海的奇幻世界的沉迷。

然后,他在海洋馆和一个女蛙人相遇了。

这完全是不经意的,他一抬头,看见巨大的水箱中有一头小型白鲨正游过观赏窗,而且,他还看见有几条很小的白鲨幼鱼,攀附在这条白鲨身上,晃晃悠悠地被带着走。令他眼花缭乱的海色蜂拥而去,又蜂拥而至,从海水深处游来了一个女蛙人,她是来给鱼喂食的。她穿着一件深蓝色潜水服,戴着镶黄边的潜水镜,头发也包在了潜水帽里。她的身材很好,就像一条鱼,包裹着她的潜水服描画出她流线型的身体。她手中拿着一些小鱼,然后把它们一条条在水中抛开,一些食鱼的海鱼就开始疯抢,甚至有两只海龟也来凑趣。

只有很少几个人在看她表演,因为这是一个下雨天,来海洋馆的人很少,不会有太多的人观看蛙人表演。可蛙人实际上也没有表演,她不过是例行喂鱼的职责。她的身体和那条小白鲨差不多长,但她的身体更柔和、也更灵动。然后,她趴在观赏窗,隔着玻璃,看见了正在注视她的他。这一次的对视大约有一分钟。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了。“过去我在表演时,根本看不见有多少人在看我。但那天,我看到了你的影子,健硕而又高大,正愣愣地看着我。”他们认识之后,这个叫曾妮的蛙人对他说。“我看见你第一眼,就爱上你了。可能是我太喜欢海洋了,你在水中游泳的样子,就像一条美丽的鱼。那条小白鲨为什么不咬人?”“它的嘴太小,还吞不下我,我们的关系不错,我总是给它喂最好的鱼,不过,如果它长大了的话,也有可能把我当食物吃掉的。”“你要当一辈子蛙人?”陈明洋问她,

她表情忧郁,“我不可能当一辈子蛙人。以后,我会在海洋馆里训练海豚。给我讲讲你的飞机吧。”她欣赏地看着他。

于是他就给她讲自己在天空中的感觉,他对大地的全新感受。爱情的来临就像他降落在了跑道上一样,而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爱上一个蛙人。“这种感觉很重要,那就是我喜欢她并且愿意总是和她在一起。我可能是被一种美的幻觉所俘虏了。你根本就想不出来我被她身上那惊人的美所吸引的强烈感觉。她只有19岁,而我比她大10岁,我像和一个很小的妹妹,一个小美神在一起。我们度过了一些非常愉快的日子。在爱中的确太美好了,尤其是相互爱着的时候,我想我们的两次高峰体验简直美极了!一次是为了测试千年虫,我把她带到了一架测试飞机上,让她体会大地和天空。我送了一盘尼泊尔的神秘音乐让她听,让她自己细致地体会飞行之妙,而她自己还带了一本圣·埃克絮佩里的小说《人类的大地》在看。她后来说这是完全不同于她过去坐飞机有过的奇妙感受,是一次灵魂的、想象的、音乐的、身体的、爱的飞行。而另一次,则是她给我穿上潜水服,我和她一起潜入海洋馆的大海深处,那种美妙感受简直无法言说。我感到一瞬间我像初始的人类一样在海中浮游,而我和她,像是最亲密的一对海洋动物,和水箱中的海洋生物都是兄弟姐妹……”

陈明洋是一个感情细腻、想象力丰富的人,因为他和曾妮的爱情一开始就建立在想象之上的,这种爱情要是通向婚姻,却还要走漫长的路。后来,他发现曾妮似乎有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她并不想让他知道。几个月的热恋过去之后,飞行驾驶员陈明洋开始怀疑曾妮了,因为曾妮有些时候会在工作时离开海洋馆,他跟踪了她一次,发现她在照顾一个老人。“那个老人半边身子瘫痪了,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她的父亲。那个老人脾气非常暴躁,对她又打又骂,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很生气,你想想看,我心目中的小美神一转脸变成了一个半瘫老人打骂的对象,我会是一种什么滋味?我想不明白。过了几天,我问她,那个老人,那个打骂你的老人是谁?曾妮听我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她明白我跟踪了她,她非常生气,她冷冷地说,你不信任我,你跟踪了我!那个人是我的父亲……然后,她不理我了,我们的关系陷入了低潮。”

他后来一直去找她,而她也总在回避他。对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她一开始就想瞒住他,不想对他说,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她内心深处十分矛盾。他在海洋馆堵住她,问她为什么不理他了。“我本来想告诉你我有这样一个父亲,我想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对你说。但是你已经知道了,你是自己知道的。你不尊重我,自己去找答案,去跟踪我,这伤害了我。”“我怕你被别的男孩给抢跑了。”他大声说。“那不可能!谁知道我有一个瘫痪在床,需要照顾的父亲,他们都会远离我。”“我不会,我绝对不会。如果我们结婚了,他同样也是我的父亲。”“我们还是分手吧。”她果断地说,然后转身要走。“你等等!我绝不和你分手!”他想了想,纵身一跃,跃入了巨大的海水池。他想让她吃惊,就来了这么一手,在池子中他一下子潜了下去。很多热带鱼以为有人来给他们喂食,都向他聚拢过来,它们一下子围住他,像众多的蜜蜂围住一棵树。它们让他眼花缭乱,他有些慌,连忙向上游去。但是那条小白鲨也游了过来,而且在他的腰上撞了一下,这一下使他钝钝地有些疼,他像一团水母一样向水底沉去,心想也许从此他就会真的像水母一样在水中游泳了。这时,他的小蛙人曾妮从水面潜入水族池,把他一点点地拖了上来。她发觉他没有事,只是大口地吐了一些人造海水,她一言不发就走了。海洋馆负责人告诉他,他不会再被作为曾妮的男友而被允许进入海洋馆内部了。“那天我跃进水里的感觉十分奇妙。我当然不是想变成一条鱼,我是说我进入了一个空间,这个空间过去是鱼的空间,它是流动的,水的,但是我进入了。我睁开眼睛看见这个空间的一切,刹那间我看到了鱼类的全部的生活。它们围着我,它们都在说话,它们的语言像一张网,我刚刚要听懂它们的语言的时候,我就被曾妮拉上岸了。我失去了一个和它们交流的机会,也许是一个唯一的机会。”在他的顶层露台上,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他讲。不远处的首都国际机场上空,又一架飞机像一团凝重的云飞起来了。“你要是真的和它们交流成功了,你自己也就淹死了。”我嘲笑他,但是和一个内心丰富的街坊交谈,尤其是和一个生活状态与我们这些整天在大地的夹缝中生存的人不一样的人聊天,我会有很多新感觉。我们坐在露台上,看见下午暖洋洋的日光当中,社区人都在外面散步、聊天、遛狗,我在想,陈明洋又是怎么和曾妮重归于好了呢?

他后来依旧去找曾妮,每一次有飞行任务之前,他都会给她打电话,开玩笑说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通电话,作永久的诀别。这使她很紧张。他去找她的时候,慢慢观察出来,她的父亲有间歇性精神病,尤其是当他暴怒的时候往往是精神病发作了。曾妮拒绝了他几个月后,又接受他了,她哭了,“你为什么老来找我,你为什么老来找我呢?”“因为你是我要找的可以降落的大地。”“我不是大地,我不过是一个有个得精神病的父亲的女孩罢了。你要接受我就得接受我和我的父亲啊。”“我当然会接受,我已经接受了。”他热烈地望着他。“你真的会接受吗?”她捶打着他,一边不知是激动还是烦恼地哭泣着。“假如你有一个得精神病的岳父,那滋味可真够你受的。而曾妮的父亲的病是时好时坏,有时候他还认得我,有时候病发了的话,他就会把我看做是一个坏人,然后恐惧地大叫。这时候他觉得我是来杀他的,而曾妮则被他幻化为他妻子,他就要打骂她。我没想到曾妮照顾父亲的心那么细,她照顾他真是无微不至。而当大夫说她父亲可能也就能活一两年时,她哭得十分伤心。但是死亡对她父亲来说倒是一种解脱。看到曾妮伤心欲绝地照顾她父亲,我看到了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全部表现。爱,的确是无条件的给予。”

我们仍旧在他家的露台上一边聊天一边喝咖啡。“那时候,你一定从对她的美的想象中完全跌落到现实中了吧?”“是啊,当我隔着海洋馆的观赏窗对她一见钟情的时候,我只是看到了她身上的外在的美,当我知道她还有一个半瘫在床,又得了精神病的父亲的时候,我和她的关系中的现实的一面裸露了出来。这就是生活很残酷的一面,即使是再美丽的东西,都会有它的缺失。”

我看着在这个社区中出入的人,“你看他们,他们可以说是中国人中的中产阶级或比中产阶级还要高一些的阶层了,他们每一家人的生活,不同样各有各的问题?谁又是生活得没有问题、没有缺憾和极其幸福的呢?”

又一架飞机降落了,像一只缓缓被收线的风筝。他看着那架飞机消失在地平线上。“后来,我治好了他父亲的精神病。但是不久,他就去世了。”“你是一个飞机驾驶员?”曾妮的父亲看着他,“开什么样的飞机?”“过去开战斗机,现在开大型客机,像波音747、757。”他发现老人现在神志是清楚的。“噢,”老人若有所思,“我很想到天上看一看,也不知能看见什么?我瘫痪都好多好多年了,我只能坐在椅子上,让人推着走。”“你想坐飞机看一看?”“啊,我也不知道我能看见什么。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过去是考古队员,我会从高处观察可能出现的历史遗迹,像陵墓、古城、古战场。你就看不出来了。”“是啊,我在空中看不出来这些。”“她母亲很早就病死了,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同意你们的事,我希望你待她好。”老人因为半瘫,半边眼睛、嘴角闭合不严,不停地流着眼泪和口水。“我会待她好的。我会的,请你放心。”他对老人说,一边紧紧地抓住了曾妮的手。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客厅,曾妮说:“我爸爸想坐飞机,咱们有办法让他坐一次飞机吗?”

他想了想,“我想会有办法的。我有一个办法来圆他一个梦想。”

这年夏天北京北郊的树林虫害十分严重,需要撒一次农药,陈明洋主动联系,瞒着航空公司去洒农药。当然他主要是为了把曾妮的父亲带到天上去,让他去看看大地和大地上可能出现的遗址。他们把他固定在机舱里,陈明洋让曾妮坐在他后面的座位上,飞机起飞了。

一开始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们可以听见老人在舷窗边的惊叹,后来,他发病了。“脸!我看见了一张脸!大地上有一张巨大的脸!”老人惊恐地叫了起来。曾妮解开安全带,回到内舱她父亲身边,竭力让他安静下来。但是这很难,老人吃惊极了。因为他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脸在大地上涌现和重合,而且,这些脸还做着各种各样的表情。老人吼叫着,挣扎着,他殴打曾妮,他说要跳下去,他痛哭流涕,他要死要活,他要和那些脸会面,他要跃身而下。后来,他昏过去了。

飞机拖着农药的白色飘带在飞行。这是小型的农用飞机,他驾驶起来就像在骑一辆自行车。当他把飞机停稳之后,曾妮告诉他,老人睡着了。“后来他醒过来后,他就再也没有间歇性精神病了。到他半年以后去世,他都没有再犯过一次病。他很少说话,后来见到我,只是温和地对我笑一笑,看我的眼神十分清亮。我看得出,那次的飞行成为了他永久的记忆之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大地上的那些脸,那些在他的幻觉中出现的脸。但他因为这一次飞行而获得了安详,他扼杀了他体内的另一个自己,那个使他间歇性发疯的自己,现在,他可以安心地生活了。半年以后,他平静地去世了。曾妮和我都知道,因为那次飞行,老人摆脱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甚至是对死亡的恐惧。这使他得以真正地面对死亡。”陈明洋对我说。在他家的露台上,我们可以看见更多的飞机在起降,它们挟带着巨大的轰鸣,离开大地或者被大地收回。“曾妮的父亲去世以后,她就不再做海洋馆的蛙人了。因为她说她每一次下潜,都会觉得气短,即使是有氧气瓶,她也觉得闷。后来她做了海豚训练师。又过了一年,我们结婚了。”他说完,看着我。“是啊,我知道你们结婚了。”我笑着说,“一个蛙人和一个飞机驾驶员的爱情与婚姻,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陈明洋把目光移向首都机场那边:“我想告诉你我对一个人的认识。对曾妮的认识,是由表及里,由第一次见到她像一个小美神一样的蛙人,到她为有一个患精神病的父亲伤心欲绝,我试着一步步走近她,走进她内心。她其实是一个非常平常的女人,但是,就像一粒沙子实际上就是整个宇宙,曾妮对于我,的确成了唯一的亲人。我们结婚以后,日子过得很平淡,但这正是我们想要的。我们从渴望神奇的相遇,走过了现实的折磨,理解了承担生活的意义和真谛。就像飞机总要落到大地上,我们相互找到了大地。”

飞行员陈明洋有时候像个哲学家。但这一回,我有些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了,其实任何一个人,讲述他的生活都是极不可靠和不可信的。我企图窥探他们的生活,但我却收效甚微,因为生活幕布下的尘土所覆盖的秘密,谁也无从察觉。我们在露台上看见社区班车开回来了,曾妮在人们中间,她回来了,看上去她很普通,但她和陈明洋都是对方生活中的核心。

我告辞了。我觉得我了解他们这一对儿了。在门口,我和曾妮打了一个招呼。我真的了解他们了吗?飞行的处女

他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公共汽车上,他看见她佩戴了一枚红色胸牌,这枚戴在她左胸前的圆形小像章上写着“fly virgin”,意思是“飞行的处女”。等到他把目光再移到她脸上的时候,他的眼前不禁一亮。

她真的就像是一个“virgin”,一个明亮、美丽的处女。她有着黑亮的睫毛很长的大眼睛、坚毅的前额、小巧的嘴唇和柔和的脸庞。他先是看到了她的大半个侧影,然后他借车身晃动之机又把她看全了,这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扎长长的马尾辫、佩戴“飞行的处女”的徽章的女孩子了。

那时候他还是大学心理学系的副教授,还没有在这个社区买下房子,也还没有和这个叫杜燕的女孩子结婚,也就还没有在社区里认识我。不过,这一切从马非在公共汽车上第一次见到杜燕,事情就开始这么顺序发展下来了。“我当时看到她的时候,心想我一定会发狂地爱上她。不为别的,就为她的圣洁的气质。我一开始看见她的时候,我觉得她不光是飞行的处女,她就是一个天使。没有谁不会为她的美丽动心,我更是如此了。于是在她下车的时候,我就也跟了下去。”

马非升任他所就职的大学心理系的正教授是后来的事,而他后来名气越来越大,不仅经常举办心理学巡回讲座,在电台电视台开办心理咨询节目,而且还办有一个私人心理咨询诊所。这几个方面的工作使他财源不断,所以,当他和杜燕的关系到了非结婚不可的程度时,他就在这个社区买下了一套房子,然后他们结了婚。

但是三年以后,他和她就有了一个悲惨的结局,这是当初谁也没有料到的事。连我听说了这件事都感到很吃惊。

还是得从他在公共汽车上首次遇到了杜燕讲起。他仅仅看到了她的大半个侧面,就为她的美丽惊呆了。

后来我在社区里也见过杜燕。我承认,那时候和他结婚时间不长的杜燕的美丽仍旧把我也惊呆了。

他跟她下了车:“我当时感到浑身发热,我想对她说话,我想认识她,可我就是开不了口,于是我就只好跟着她。我都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她来到了一家体育用品商店,这时她回头看见我正在看她,就冲我粲然一笑。我想我当时一下子就昏了头。”

他的心当时怦怦乱跳,语无伦次地说:“我想认识你,我叫马非,在一所大学任教……可能我太冒失了……”

她咯咯笑了起来:“我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跟着我,看来就是你呀。我叫杜燕,现在在北京舞蹈学院学习。我是吉林歌舞团的。”“原来她是一个舞蹈演员,怪不得我会为她所吸引。你想想看,有几个男人不会为女舞蹈演员动心?”

他那天和她一起走进了那家体育用品商店,她到那里是为了买一种特制的护膝和护肘,那是一种很薄的、透明的进口制品。她找到了,而他已抢先为她付了账。

她生气了,她当时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的那种越俎代庖的劲头,她还和他不熟悉呢。她还是把钱给了他:“你要是不收下钱,我就把它扔了,自己再去买一套!”

他这才明白她那是当真的,就只好收下了钱。她又笑了。“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纯洁、明亮的笑,单纯、善良,仿佛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笑容,我又一次昏了头。”他后来对我说。

能让一个心理学家在一天之内两次昏了头的女人,肯定不是一般的女人。“漂亮女人有很多,可是称得上是圣洁的女人则微乎其微。我过去对舞蹈演员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认为她们只有肢体没有大脑,而且在生活中物欲很强烈。但是,杜燕就像一块还没有雕琢好的璞玉。这样的女孩真是太难得了。”

我暗地里嘲笑他,他不过和大多数男人一样,都希望他人老婆是个可随意勾搭的荡妇,而自己的老婆则是个没人碰过的处女。但我也知道,在舞蹈演员里要找一个十分纯洁的女孩,现在并不容易,这一点,真是他的运气了。

一个才华横溢的心理学教授和一个美丽纯洁的舞蹈演员的结合,无非是新时代上演的又一出“郎才女貌”的戏罢了。

可对于他们个人来说,可能并不是这样。按照他们两个人的叙述,我肯定他们彼此都十分爱对方,在感情方面,双方都有呼应,于是他们之间爱的火焰熊熊燃烧。

她本来是从吉林来北京舞蹈学院进修的,而且,她是吉林省歌舞团的台柱子,已经连续五年参加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舞蹈表演了。进修一年期满以后,他就给她在附近的一所航空学校找了一个对空中小姐们进行形体训练的工作,把她留了下来,然后,他们就结婚了。“你和她结婚的时候,她还是处女吗?”后来那个事件发生以后,我问他。“当然是。不过,结婚那天不是,在此之前,我们已做过爱了。她的确是处女。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当我爱上了她的时候,她这一点会加深我对她的爱,使我觉得更应该好好地爱她。”

杜燕看上去像一只快活的小鸟,在社区的游泳池、网球场、中心喷泉广场、超市、酒吧和西餐厅里,后来我常看见她和马非在一起。他们总是在一起,如影相随,而她更像是小鸟依人一样挽着他的胳膊。看见了我,杜燕会调皮地用手做一个猫抓动作,和我打招呼,十分动人。我想他们彼此之间一定非常和谐,就像所有生活幸福的夫妻一样。但是,就像所有的夫妻都有他们的问题一样,这一对,马非和杜燕,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是什么?我嗜痂成癖一样想着这个问题。

实际上他们之间的争吵已经发生过一次了。那一次马非外出到四川去讲学,那是一个周末,杜燕有点儿想家,她有两年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了,而马非又不在身边,所以她的心情十分郁闷。这天,她有一个男同事要请她看电影。是晚上十一点开始的夜场,《泰坦尼克号》的首映式。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我今天的心情有点儿烦。有个男同事要请我去看一场电影,我该不该去?”“去吧,你可以散散心嘛。”他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可我怕他有那种意思,而且那是晚上十一点开始的夜场电影,有三个半小时。”“唔……”他有些迟疑,“还是你自己决定吧。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没有别的意见。”他觉得她如果和一个男人去看夜场电影,是不会特别令他踏实。但他爱她,她的任何要求他都不会拒绝,所以,他仍旧没有反对。“看一看吧,我也觉得时间并不是特别好,主要是太晚了。到时候再说吧。”

这天晚上十点多钟,他的漫游寻呼机上打出了一行字,这是她留言给他的。她说,我还是决定去看电影、散散心……

其实当他答应杜燕去看这场电影的时候,内心已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他根本就无法容忍他爱的女人、他的妻子和任何一个异性共同看一场夜场电影,他内心深处是期待她不要去了。因此,收到了寻呼机上的留言,他开始变得怒不可遏了。

他没有睡觉,等到午夜2点30分左右,他估摸着她从电影院里出来了,立即呼她,让她给他打电话。就在电影院的门口,她给他打了电话,还没等她说话,他就说:“我非常生气!我其实根本就不想让你去看这场电影,而且,这还是一场讲生死恋的爱情电影!你怎么这么耐不住寂寞,你怎么能这么做!我告诉你,我非常生气……”他立即挂断了电话,胸中怒火万丈。“她立即意识到自己错了。”他后来回忆这件事时对我说,“她第二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她买了飞机票,要马上飞到我身边来,和我吵架。她果然飞来了。一见面,一切都好了,我们甜蜜得如同初恋的情人。第三天,我们从四川一起飞回了北京。”他说。

但是这件事在他内心深处引发了一个过去他从来也没有想过的问题,就是他开始怀疑她了。为什么自己深爱的妻子,会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接受一个显然企图把她弄到手的人的追求性建议,去看《泰坦尼克号》?这是妻子的感情不稳定的表现,还是人性中的普遍的弱点?

他就从那一天开始了对杜燕的怀疑。他依旧像过去一样爱她,但是他却觉得已经降低了一些温度。虽然他们看上去仍旧很好,可他内心深处因为看电影事件而蒙上了一层阴影。他预感这个像美丽的小鸟一样的女人,有一天会像不贞的鸟儿一样飞离他了。这种预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到了折磨他的神经的地步了。“我开始很在意是谁在喜欢她。这时我才发现我的脾气很急躁,我准备好了像决斗者那样,好好地揍一顿纠缠她的人。我确实不能忍受另一个男人挑战我的自尊。我查清楚了,那是一个空港工业区A区——离咱们这个社区不远——中的一家中日合资企业的一个中方雇员,他姓穆——我承认我查她的寻呼台了,那小子每天都在呼她。我一方面知道有人缠着她;另一方面,我在悄悄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我发现,她那一段时间似乎也十分浮躁。我从来没有看到她心情那么糟糕的。于是,我就问她是怎么回事。”他后来对我说。“你怎么啦?我发觉你最近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心情不好。”“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在单位工作不顺心?”“不是。”“那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我应该换个环境了,或者,我想出国了,去美国的航空学校去学习。”她说。“你听她当时这么对我说的,我们可是在一种婚姻的关系里的啊!她过去一直像一只小鸟一样依附着我,什么时候她的脑袋里萌生了出国的念头?我感到很奇怪,一定是有人,很可能是那个姓穆的小伙子让她产生了这个念头。我不动声色,什么也没说,准备听其言,观其行了。”他后来对我说。“不信任导致了你们关系的崩溃。”我信心十足地下着断语。“我的确是不信任她了。于是我就假装出差,可实际上我没有出差。这又是一个周末,我准备看一看她会怎么样。我这时觉得她的性格太软弱了——女人的性格过于软弱,而人又有些姿色,那是架不住男人的死缠烂打的,情况往往是这样。果然,那天那个姓穆的又呼了她。而且,他打车来到了社区,就在我家门口等她出来。我躲在你家阁楼上看着他们一同离去,你能想象出我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吗?”“怪不得你那天脸色铁青,原来,你非要上我的楼上书房,假装说是为了看我的藏书,实际上是为了监视你老婆!”我恍然大悟。“对,我那天是为了监视她。我立即出去,借了你的车去跟踪他们。”“对。我想起来了,那天你像疯了一样,从我手中抢了车钥匙就跑。”“我跟在他们的车后面,不让他们察觉到我。他们来到了一家餐厅,开始吃饭。这一顿饭他们从七点钟吃到了十点。期间我一直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又透过餐厅的窗户可以看见他们在吃饭,说话。那是一家西餐厅,所以,他们吃完了饭,又在喝咖啡。看样子那个小伙子在竭力做她的工作,并向她表白自己的感情,而她则摇头,并且在说服他。我十分激动,也十分气恼,嫉妒这时已使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看了看表,在车内用手机呼了她,我看见她在看寻呼机,然后,他们起身离开了餐厅。”

他告诉我,他一直跟着他们,看着他们在他家门口告别。那小子还企图拥抱她,但她在一刹那间推开了他。那天晚上,他把车还给了我时,说和老婆吵架了,要在我这里过夜。于是,我就让他睡在我的书房里了。“我第二天回去,告诉她我出差提前回来了。我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我觉得自己很冲动。我告诉她,我早就知道有人在追求她,这个人姓穆,而且,我实际上并没有出差——我忍不住又说了实话——我在监视她,我看见她和他在餐厅吃饭。她竟然背着我和其他人约会,我当时已经接近暴怒了,我请她立即收拾好她的东西,离开这里。她说——”

她说:“我和他去是去解决问题去了,我已经给他说得很明白了。你怎么能不信任我呢?你还查我的台、跟踪我?!天哪!”她也生气了,收拾好她的东西,离开了他们的家。“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第二天我开始有些后悔,我觉得我太急躁了,像个初恋的中学生。我不该让她离开我们的家,这一点很重要。要知道,她可是从长春来的,我知道她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更多的亲人,她会跑到哪里去呢?我非常着急,每天都试着和她联系。一周以后,我和她联系上了,我哀求她回来,我告诉她我非常爱她,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请她原谅我。她回来了。”“她回来了?”我问他。“回来了,但显然她变得憔悴了。她扑到我的怀里哭了。她说我让她离开这里的当天,她就去和那个姓穆的过了夜。她说她对不起我,她说还是离婚,让她走吧。我觉得即使那样,也同样是我的错。我就坚决地把她留了下来,我说我能谅解她,我们之间会重新开始的。我的确也是这么想的。”他说。“你是心理学教授,你当然懂得人的心理了,你当时真的又接受了她?要是我,我无法接受我的妻子在没和我分手的情况下和别人发生关系。”我十分肯定地说。“我接受了。因为我是始作俑者,是我逼她那样做的。女人有天生的弱点,她那样做也是为了报复我的爱。我只要她回来就行了。后来,我们又和好了。”“是真的和好,没有一点儿缝隙?”我目光炯炯地问他。“我们的感觉都有点儿怪。当一对夫妻的生活有了裂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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