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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葛翠琳

出版社：山东友谊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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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唱歌的画像试读：

采撷录——八十多年的旅程回望

小时候，天天盼着快点儿长大，坐车、坐船、骑马，去很多很多地方……

如今，我已年过八十，爬过泰山、黄山、庐山、峨眉山……也看过富士山、阿尔卑斯山……在狂风巨浪中，乘船到过大海边的“天涯海角”石碑下；还登上了西沙、南沙的礁石，寻觅过美丽的贝壳、珊瑚丛，欣赏过大海龟在沙滩上爬行；也到日本、泰国的海边观赏游玩过。

我曾骑马骑骆驼在内蒙古大草原上奔跑，造访马背上的流动小学；也在海边小渔村学过补网、捞海菜、晒鱼虾；还曾去深山老林采药，探寻稀有植物……这些经历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不少生动的记忆。

然而，我最难舍难忘的还是故乡——渤海边一个偏僻的小村庄。

常有人问：“你是北京人吗？”

我总是回答：“我不是北京人，只不过在北京居住多年罢了。”

这是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

我出生在农村，童年是在家乡度过的。

在我蹒跚学步时，祖母就牵着我的小手呼唤：“往前走，别怕！”

从我学会走路，祖母就给我一个用柳条编成的小篮子，让我跟随着干活儿的大人外出，自己学着采摘野果野菜，寻拾漏失在田野里的残粮。小小的筐篮有弯弯的提梁，我把小筐篮挂在细小的胳膊上跑来跑去，里面装进收获完毕落在地里的豆粒、花生、红薯、麦穗儿、谷穗儿，或者田里疏苗拔下来的萝卜苗，长在田边土冈上的野苋菜、马勺菜……回家后总会得到祖母的夸奖和疼爱。那小筐篮仿佛一个宝盒儿，里面总是装满了喜悦和欢乐。祖母一面收检我的收获品，一面还讲一些叮嘱的话让我记住。例如——“力气好比那井泉水，使不尽来用不完，人不要怕吃苦受累。”“采摘野果野菜，捡拾柴草弃粮，能锻炼人细心耐心。人一辈子都在寻觅和采摘，收获的大小，就看你用心用力的多少。”

……

我喜欢在田野里无拘无束地奔跑嬉戏，寻宝拾遗，和小伙伴儿比赛看谁心灵手巧。

那是平淡而又温馨的日子。

春天采摘嫩绿的榆钱儿生吃或者用来蒸糕，掰下香椿芽儿来拌豆腐全家共享，看燕子筑巢屋檐下，听喜鹊喳喳叫枝头。

夏天吃桑葚儿，染成一个小花脸儿。躺在麦秸垛上数星星，听蛐蛐儿叫、蛙群鸣。

秋天吃熟透了的红姑瓤儿、枸杞子、野酸枣儿、山核桃。搂树叶儿，割野草，望大雁南飞，看荷塘出藕，粮入仓，菜入窖，家家户户洋溢着秋收的欢乐。

冬天吃爆米花、烤红薯、冻柿子。北风呼啸，大雪封路，世界一片白，小小村庄一片宁静，古老的纺车吱扭扭飞转，抽出又细又匀的棉线线。

除夕夜祭祖，春节拜年，吃饺子，放鞭炮，贴春联，蒸年糕。

正月十五吃元宵，看花灯，踩高跷，舞龙舞狮耍大刀。

追着男孩儿们看抖空竹，滚铁环，放风筝，踢毽子。小姐妹们玩骨头子儿，争夺小小的羊膝盖骨，当成宝贝收藏。

端午节门上插艾蒿，女孩儿用丝线缠成彩色小粽子、小葫芦、小篦子，戴在身上美滋滋的，又显摆又自豪。

中秋节供兔儿爷，吃月饼，把高粱秆儿做成车、马、轿和船，烂泥巴摔打摔打，捏成碾子和磨盘。

大自然给予一无所有的孩子们很多乐趣和智慧，广阔的田野、茂密的树林、日夜流淌的小河，一年又一年，滋润着幼小的心灵。

从学习说话开始，就听祖母摇着纺车讲述动人的传说——

狐仙、狼外婆的故事，喜鹊、布谷鸟的传说；

人参、何首乌的故事，花仙、槐树精的传说；

花木兰从军，昭君出塞，杨门女将，十二寡妇征西；

牛郎织女七月七银河相会，梁祝化蝶，孟姜女哭倒长城……

墙上的年画、瓷瓶上的人物、门神灶王爷的彩像、花样繁多的剪纸窗花、皮影的唱腔、民谣小曲儿……儿时诸多的生活情景、游戏、民俗、方言、谚语，仿佛都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直到抗日战争爆发，国土沦丧，中国人被日本兵残害，侵略者抢掠烧杀，毁灭了一切幸福和宁静，小小年纪内心烙下刻骨铭心的伤痕，才深切感受到民族的苦难和祖国的存亡是比个人生命更重要的事，早早地认识到没有了国，就没有了家、没有了个人。

上中学时，我随父母定居北京，那时的北京还被称为“北平”。求学的艰难，磨砺了我的性格：认准目标，付出最多的努力和最大的耐心，期待成功但不怕失败。

当我以农村孩子的学习基础考取北京几个名牌中学时，我并没有感到惊奇。我在学习条件优越的中学里完成了学业，但并不认为自己是“城里人”。当我由中学推荐被燕京大学录取后，面对学问渊博的教授、导师以及满口流利英语的同学们，在那布告和通知全都使用英文的生活学习环境中，内心仍然感觉自己只是一个农村孩子。在众多家境富裕、衣物讲究的同学中间，我从未羡慕过别人的衣饰打扮，我最珍爱的还是棉布衣衫、布鞋和棉线袜。祖母一辈子只穿自己纺线、自己织成粗布、自己缝制的衣裤，这成为她一生从未改变过的习惯。而这传统融在我的血液里，积淀在我的骨髓中，形成我的风骨性格和欣赏趣味。

燕京大学的环境是优美的，湖光塔影、古树粉荷；条件是优越的，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建筑讲究的教学楼、设备齐全的实验室、条件优越的宿舍。然而众多的学子，为了民族的未来，投入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不怕抛头颅洒热血。我在这支队伍里接受了革命的教育，当解放全中国需要青年贡献自己的时刻，大多数同学抛下优越的学习环境随解放大军南下，去参加生死难料的战场拼杀。我就是在那时毫无眷恋地脱下学生装换上了列宁服，被分配到中共北京市委文委会，成为一名革命干部的。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从此，个人的命运、家庭的聚散、事业的挫折和发展、人生的酸甜苦辣，都在时代的巨轮飞转中起伏翻滚。

我在文化界，经历了波涛汹涌的狂风巨浪、暴雨山洪……六十多年过去了，雨雪风霜、荆棘泥泞，漫漫长路上抬脚容易落脚难……但我又是幸运的，那么多文学艺术界的前辈和长者为我指过路标，具体地教导我，鼓励我，冰心、老舍、吴作人、萧淑芳、叶君健、端木蕻良、萧军……他们一生远离虚荣，漠视名利，默默地贡献，一年又一年，没有书房画室，在卧室里放张小桌儿，写出、译出、画出令世人惊叹的作品，直到生命的尽头，还有那么多遗愿没有完成。

吴作人老人曾拿着冰心奖参评书给我详细讲解：“画面中的兔子形象是学美国的……创作中要有自己的构思、自己的表现手法，借鉴有益但不要模仿……”

叶君健老人为译《安徒生全集》，多年查阅资料考证细节，连一件器皿、一个地名都不惜花精力在丹麦查访核对。

冰心为译《世界史纲》，翻阅的参考书可以装满一套房子……

那一辈的文化巨人，从没为自己争过什么，他们无怨无悔，将一生的心血凝结成文化遗产留给了后人。

在我那记忆的筐篮里，储存了很多只属于我的精神珍宝——

有充满生命力的叶片，有坚实饱满的果核，有失去娇色依旧形态优美的花瓣儿，有干硬结实的根须……一件件深情温馨的往事，像散落的珍珠闪耀在印象里，不知不觉地变成我的血液，融化、渗透、散落在我的作品中。我所写的语言文字、故事人物、生活背景，都藏有我自身的影子以及我一生尊崇的品格、执着追求的理想和愿望。

文学创作，写什么？怎样写？让作品在读者心中留下什么？这是我不断实践、反复思考的问题。每写一个作品，都像面对一份考卷，我希望自己能写得更好些。

八十多年的人生旅程举首回望，心中充满了欣慰和感恩，虽然历经坎坷，但我从来不想伤害别人。不论成绩多少，我都已经尽心尽力了。我受惠于别人的太多，而欠债不少。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是历次苦难中的幸存者。

祖母只是一名农村妇女，没有上过学，她一生只想着给予：给亲人，给邻居友人，给遇到难处的陌生人……弱者都能得到她力所能及的帮助。她从不为自己索取任何东西。

祖母离开我六十多年了，但她那慈祥的笑容和坚毅的神态永远刻印在我的心灵深处。无论我走多远，身处何方，她总是守护着我，引领我向前。

我的每一篇作品，都是我在人生旅程中采摘的果实，聚集起来，装进筐篮里，作为一份心灵的献礼，呈给相识与不相识的朋友。在你们迈向未来的路上，我与你们同行。

会唱歌的画像

一 老人和孩子

柔和的光线映照在一幅幅画面上，庄严的大厅里虽然人群流动往返，却像幽谷一般寂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那轻柔的白纱窗幔吸收融化了，像雪花般悄悄地消失，无声无息。大大小小的画框里，动人的画面吸引着许多专注的目光，特别是一幅黑色镜框里的画像，像磁石吸铁一样牵住了一双双移动的脚步。人们久久静立，仰首凝视，画像和观众融为一体，伫立在静穆的大厅里构成了群像。为什么一道道目光聚集的焦点投射在这幅画像上？

这是一个老人的头像，瘦削的面庞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干枯地面的裂痕。然而，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射出利剑般的光芒，一下子穿透人的心灵，像深夜耀眼的星光，在心灵的空间闪烁。

人群默默地移动，川流不息，像起伏的波浪，涌流向前，无声地聚集，无声地散开，拥挤而不喧闹。激动的情感在眼睛和心灵之间交流，时光也悄悄地移动变化，不知不觉中，窗外渐渐地暗了，仿佛蒙蒙的雾弥漫开来，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大厅里的人群逐渐散去，屋里显得空旷寂静。月亮悄悄向窗内窥望，清凉的月光洒满大厅，仿佛优美的梦境。突然，一个小姑娘跑进大厅，向着黑镜框里的画像连连招手说：“我认识您！您认识我吗？”

镜框里的老人沉默不语，只有一丝笑容从嘴角闪过。“我想知道，您在镜框里多久了呀？”

老人不言不语，只有慈祥的微笑从脸上闪过。“老爷爷，人们都尊敬您、羡慕您，多好呀。我要进到镜框里去，您肯帮助我吗？”

老人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惊异，目光变得严肃起来。“答应了吧！我太想进镜框里去了，天天都想，连在梦里也想呢……”

老人叹了口气，面孔变得深沉庄严，苍老的声音脱口而出：“孩子，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但你会后悔的！”

小姑娘连声叫着：“不，不，不……我不后悔，决不后悔。”

老人又深深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孩子，你还不懂得生活。漫长的人生道路，我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一连串沉重的脚印儿像一条结实的锁链，通向这小小的镜框里，将我牢牢地拴住。但我的道路还在继续，远远没有结束。不过，我可以让你代替我一段时间……你可以明白许多道理。”“太好了，让我马上跳进镜框里去吧。”

仿佛一片落叶飘下，仿佛一缕轻烟飞散，老人从镜框里轻轻地走下来。一双有力的大手，像蒲团一样把小姑娘托起，把她稳稳地放进镜框里。

二 具有魔力的“我要……”

小姑娘是独生女。爸爸、妈妈爱她，爷爷、奶奶爱她，外公、外婆爱她，所有爱这个家庭的人都爱她。她长得漂亮，妈妈也很会打扮她，火红的小皮靴子、雪白的纱衣裙、闪光的项链发卡、色彩艳丽的绸带，她像小公主一样在很多场合接受亲切的微笑和祝福。她是用香甜的蜜汁喂大的，脆甜的金梨、清香的苹果、多汁的葡萄、新鲜的蜜桃，好像会自己及时地跑到小姑娘面前，她有吃不完的好东西。小姑娘很聪明，会画画、弹琴、唱歌、跳舞，参加游泳比赛，得过不少奖状，受到很多称赞。小伙伴们羡慕她，老师喜欢她，爸爸、妈妈因为有这样的女儿而感到很自豪。她太幸福了，难怪她的名字叫甜杏儿。

杏儿一天天长大，她习惯了接受笑脸和掌声，陪伴她的礼物来得太容易，所以她并不珍惜。她有一句不离嘴的话，就是：“我要……”这句口头语就像一把万能钥匙，可以满足她的任何愿望。“我要，我要……”

小自行车啦，望远镜啦，会自动奏乐的洋娃娃啦，一摞摞的故事书、画册、录音带啦，一米高的大熊猫啦……许许多多可爱的东西，随着一声声“我要”，便来到甜杏儿的家里。她的玩具堆满了屋子的各个角落，塞满了大大小小的橱柜，甚至吊在窗前、屋顶、床头上，她的家像一个货色齐全的儿童商店。“我要……”真是一把具有魔力的金钥匙。

三 蚕宝宝

杏儿的身边，几乎用闪光的丝网围了起来。这张网柔软而又透明，一般人看不见它。这张网保护着小姑娘，使她摔倒了也不会疼痛。杏儿生活得很舒服，她的需要都有人为她准备好，为她安排妥当，许多同龄的孩子都很羡慕她，她像一只包在丝茧里的蚕。那美丽舒适的茧，却是别人费尽心血为她织就的。好心的人们呕心沥血地为她吐的每一根丝，编织成一个安全而又牢固的小茧子，将杏儿完全封闭在里边，除非她变成飞蛾，咬破丝网，否则她不可能从茧里冲出来。这茧是何等严密，足以把蚕儿闷死在里边！但织茧的人们似乎没有想到这些，或者根本就没朝这方面想，他们的心思完全集中在如何使蚕茧更结实。某些聪明人送了杏儿一个意味深长的绰号——“蚕宝宝”，简称就是“蚕儿”。这名字使许多人惊叹，甚至迷惑不解，不过，这名字只是在背后悄悄讲起，小姑娘自己却从来没听到过。

杏儿每天去上学，总由爸爸、妈妈亲自送到学校、送进教室，爸爸、妈妈为她拿着书包，提着漂亮的水壶、水杯。奶奶呢，为她熨好手绢装进衣兜里，有擦眼睛用的白手绢、擦嘴用的黄手绢、擦手用的绿手绢，区分得很清楚，上边都用丝线绣了杏儿的名字。还有叠得整齐的卫生纸，也分别塞进书包的外边口袋里。还有巧克力糖、煮熟的鸡蛋、洗干净的苹果、维生素，一样样地用塑料袋包好，装进尼龙袋里，这是为杏儿准备的课间加餐营养品。

走在上学的路上，杏儿又蹦又跳，好像飞出笼的小鸟儿，可妈妈不断地发出呼叫：“哎呀！别跑那么快，摔着了可不得了……”“小心眼睛碰到树枝上……”

到了教室门口，妈妈还要一遍一遍地嘱咐：“别忘了喝水！”“吃苹果削皮时，当心小刀划破了手。”“千万别用脏手揉眼睛！”

如果是爸爸，总要重复一句话：“别忘了妈妈的嘱咐！”

放学回家的路上，那就更有回答不完的问题：“有人欺负你吗？”“带的东西都吃了吗？”“上课注意听讲了吗？”“今天留的作业都记住了吗？”“和你一起玩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学习成绩好吗？爱打架骂人吗？她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你们班上的同学、老师都喜欢谁？”“这次考试得了多少分？”“怎么又要你值日？不是做过一次值日了吗？”“不要请同学到咱家来玩……”

家里的人，总想把她和大家分隔开来，仿佛接近她的人都会带来危险和麻烦。她时时刻刻都要小心谨慎，不能违犯了亲人们定的规定。虽然吃得好、喝得好，但是杏儿不快乐，她的生活一点儿也不轻松。亲人在她脑子里铸造了一个坚定的信念：要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

四 春天，春天……

学校即将举办大型儿童画展览和评奖。“谁能把春天画出来？”

几十双小手高高举起。

老师笑了，她等着看孩子们创造的春天。

杏儿希望画一张美丽的图画。亲人们更盼着她成功。全家对她的画能获奖、得到称赞，表现出过分的热心。爸爸买来最好的水彩和画笔。对于选用什么样的画纸效果最好，妈妈和爸爸反复争执，搅得杏儿头都晕了。奶奶一遍又一遍地为她擦桌子，把洗笔池洗得干干净净，盛满了水；爷爷还为她准备了镇纸。杏儿坐在桌前，几双眼睛都盯着她，仿佛在看她变戏法儿一样。杏儿就是低头看着桌面，也能感觉到那难以忍受的目光。时钟嘀嗒嘀嗒地响，长针绕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杏儿面前的画纸仍然是一片空白，一条线也没画出来。妈妈不时从她身边走过，脸上充满渴望，焦躁的神情明显表露出来。虽然不曾讲话，但那目光仿佛是一条条鞭子抽打在杏儿身上。奶奶甚至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问：“还没画出来？”爸爸不声不响地坐着吸烟，时不时地望杏儿一眼，仿佛是监考的老师。所有人的神态、目光和情绪，聚成浓重的云团压下来，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杏儿透不过气来，手脚也变得僵硬。

多么美好的星期天！全家人却尽心尽力地陪着杏儿受罪。每个成员都放下了自己本该去做的事，辛苦地坐在这里熬时间。街头孩子们的嬉闹声，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小鸟在枝头尽情地啼唱，仿佛热情的召唤。柳絮探头探脑地从窗外飘飞进来，寻找落脚点，却被沉重的气氛吓跑了。游游荡荡的白云，显得自由自在，引得杏儿非常羡慕。杏儿呆呆地坐在桌前，什么也画不出来。

午餐非常丰富，炖了鸡、炸了虾、烧了鱼、炒了贝肉，还有鲜嫩的青菜和美味可口的汤。奶奶不住地劝说：“多吃，多吃，营养最要紧。”妈妈连续往她碗里夹菜，简直想把满桌菜肴塞进她的口中。全家人都望着她，“吃吧！吃好了再画！”一声声念叨着，好像这些好东西吃进她的肚子里，就会变出最美的画来。结果，她的胃口完全败坏了，她只勉强喝了几口清汤。这使全家人惶惶不安，空气立刻紧张起来。奶奶摸她的头，妈妈转身取来了体温表，爸爸赶紧削苹果，大家围着杏儿团团转。杏儿觉得累极了，闭上眼躺倒在床上，头昏昏沉沉的，就像背着一块大石头爬山，气喘吁吁，可又不能停住脚……

杏儿睡到傍晚才起来，洗了脸，喝了酸甜的饮料，又坐到桌子前，拿起画笔望着画纸，一家人更加小心翼翼地守在旁边。屋子里一片寂静，连走路都慢慢地，开门关门都轻轻地，接电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很低。不了解情况的人，可能会以为这家中有重病人呢。

杏儿努力不去注意身边的人，不去想妈妈、奶奶。慢慢地，她的精神集中在画上，她画了红彤彤的太阳，还画了几只小鸟儿在空中飞，树枝在招手……“哎呀，小鸟怎么能离太阳那样近？! ”妈妈从身后发出一声惊呼，吓了杏儿一跳。爸爸立刻奔过来，睁大眼睛，仔细地观看画纸，仿佛眼前是一张作战图。“太阳的光线太粗了，比树枝还粗呢！”爸爸认真地说。“小鸟怎么能是黄色的呢？成了小鸡崽儿了。你呀你，真会胡思乱想……”

杏儿给小鸟涂了红颜色，妈妈像给马蜂蜇了一样，尖声叫起来：“鸟儿怎么能是红色？又不是公鸡！”

杏儿给小鸟涂了黑色。“哎呀，成了黑乌鸦了。而且，它圆滚滚的，还不得从天上掉下来……”

妈妈的叫声，使杏儿不知怎么办才好。何况，爸爸还在帮腔。“杏儿，太阳下边这么一大片空白，什么东西也没有？”“我还没画呢！”杏儿小声嘟囔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好画！这可是比赛。”爸爸的眼神像命令。“要得奖！”妈妈的语气不容辩驳。

他们都是爱女儿的，但他们把得奖和比赛，看得比女儿本身还重要。“你们就不能帮帮孩子？告诉她怎么画好，不就行了？”

奶奶急了，发出严厉的责备。“这不，给她买了这么多画册、画书。”爸爸忙着解释。“杏儿，照着书上画不就得了！”奶奶想出个好主意。“不行的！老师要我们自己画！”杏儿噘着嘴。“当然不行！照着书上画，要是得了奖，算谁的呢？”妈妈考虑得很多。“完全照着书上画也不会得奖。创作，就是要自己创作……”爸爸慢言慢语地说。“唉，可真难为孩子了！”奶奶心疼地摸摸杏儿的头。“快画吧！一天过去了，大家都陪着你。”爸爸又无可奈何地坐下。“你也不笨哪，画张画怎么这么费劲！”妈妈还坚持站在杏儿身边。

杏儿看着涂得不像公鸡也不像乌鸦的鸟儿，心中一阵悲哀。“春天，春天……一点儿也不快乐！”滴滴泪水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

五 悲哀的快乐

杏儿的图画获了奖，而且是第一名。这是意外的快乐。

但这快乐是悲哀的。学校在课间操时间，特意向全校师生宣布了这一消息，还让杏儿走到前边去，站在喊体操口令的老师身边，让大家认识她。这是一种荣誉。几百双眼睛盯着她，就连同班的同学们，也像是从不认识她似的，都用完全陌生的眼光望着她。热烈的掌声使杏儿不知所措，手脚不知怎么放才好，头也不敢抬。那样子，不像是光荣地获奖，倒像是犯了错误在受惩罚。她简直不敢望大家的眼睛，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心里怦怦乱跳，满脸通红，一颗颗汗珠像雨滴般挂在前额，全身没劲儿，就像中了暑一样。“天哪！我可千万别晕倒了，大家都在看着我呢……”杏儿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

主任说杏儿为学校争得了荣誉，所以给她佩戴一朵小红花。大家又热烈鼓掌。小红花像火苗一样烧着她，使她呼哧呼哧地直喘气。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队伍行列中的。直到体操开始以后，伸伸胳膊，弯弯腰，踢踢腿，她全身才渐渐轻松自如些。

体操结束，外班的同学把杏儿围起来，叽叽喳喳地吵着问她——“你学画画几年了？”“谁是你的美术辅导老师？”“你获奖的图画画了几天？”“你事先想到会获奖吗？”

杏儿不知怎么回答，呆呆地望着大家，像个傻孩子。“真骄傲，得了奖就不理人……”一个女孩儿不高兴地嘟囔着。“就是！大家问了这么多，她一句也不回答。太骄傲了，干吗呀。”“不，不……我不知道怎么说……”

杏儿吓坏了，急忙解释，却讲不清楚。“骄傲”两个字扔过来，就像在她头上压了一块大石头，那分量可够重的。杏儿几乎要哭了。“那你就给我们表演画画儿！”口齿伶俐的小姑娘贝贝，不容反驳地提出要求。“对，表演画画！”男生女生都异口同声地附和着。“老师！老师！我们要求获奖的同学给大家表演画画儿！”

贝贝跑到班主任面前请求。“好吧！请获奖的同学给大家做示范表演。”“不，不……”杏儿小脸苍白，恨不得逃开。

大家迷惑不解地望着杏儿，脸上一副惊讶和不满的神情。“这可不好！怎么能拒绝同学们对你的期望呢？”班主任用教训的口吻说。

杏儿惶惑不安地看着大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比在爸爸、妈妈、奶奶面前画画儿还要困难，甚至可以说没办法画出来。但是面对老师和同学的眼光，她不敢讲出心里话。她像一头跌进猎网里的小鹿，拼命挣扎，却怎么也冲不出来。谁也不知道，她获奖的图画曾经历了何等艰难的过程。

在全家人失望的目光下，杏儿望着桌上没有留下一笔一画的白画纸，头也不敢抬地站起身来，悄悄回到自己屋中，扑倒在床上。这一天她太累了。隔着紧紧关上的屋门，她也能感到亲人们那失望的神情。

家中笼罩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静默气氛，杏儿觉得这比受责备还难受。她听到大家都不声不响地去睡了，心中一点儿也没有轻松起来。她仰面躺着，望着黑暗里的屋顶，天花板一片空白，就像她那张没画出图画来的画纸，可怜巴巴地对着她。春天，好像一个遥远的梦……“春天的声音一定很美，我要寻找春天的声音。春天的颜色一定很美，我要寻找春天的颜色。”杏儿在心中默默自语，“可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怎么能找到春天的声音和颜色呢？”

杏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杏儿在广阔的草地上快活地奔跑。可爱的绿草，仿佛是一块美丽的绒地毯，柔软而又光润，一直延伸到天边。金黄色的小花儿，盛开在草地上，散发着清香。杏儿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想发现有趣的秘密。“我是春天，你找不到我吗？”一个淘气的声音，在清风中飘过。“你是春姑娘吗？”杏儿呼唤着在草地上寻觅。“我不是小姑娘。我是淘气的小男孩儿。”

杏儿看见：一个光脚丫的小男孩儿，只有手掌般大，像小蜜蜂采蜜一样，在金黄色的花朵上蹦跳着。他还翻跟头，淘气地咯咯笑。

杏儿追过去。谁知，她扑通摔了一跤，跌倒在草地上。

淘气的小男孩儿不见了。“喂！小男孩儿，你藏在哪儿了？”“我藏在你的眼睛里……”小男孩儿嘻嘻笑着，却不见踪影。

多么美丽的梦境。

杏儿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正是深夜，屋子里寂静无声，月亮在天上向着她微笑，小屋里洒满银光。树影在窗上舞蹈，星星向她淘气地眨眼，仿佛整个世界都融化在夜的静谧中了。杏儿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明亮的光。一棵美丽的花儿，不是长在花盆里，也不是长在田野上，而是从美丽的眼睛里长出来：花茎伸长变成藤蔓，攀上天空中的白云；翡翠般的叶子由碧绿的茎蔓串起来，仿佛秋千一样垂挂在空中；美丽的花朵像吊兰，又像漂浮在海浪上的海星；可爱的花瓣儿，五种颜色，红色、黄色、紫色、白色、粉色，像一只只花蝴蝶。花朵密集的茎上有一个鸟窝，绿叶在窝上撑开遮阳伞，窝里一对小鸟儿伸出头来，唱着快乐的歌儿。

微风轻轻地拂动着窗帘，发出的声音，仿佛对着杏儿悄悄细语：“原来，美丽的春天，在你的眼睛里……”风儿醉了，吹奏起生动的小夜曲。

杏儿把自己的画卷起来，装进书包里。她没有对亲人讲，也没给任何人看过，把画送去参加画展，这是她的秘密。

她不曾想过获奖，只是觉得画中有她的快乐。她希望别人也能从她的画里感受到快乐。那是多么幸福啊！

可现在，她的快乐呢？

桌子已经摆好，画纸平平展展地铺在上边。老师把画笔交给杏儿，这是无声的命令。各年级的同学们互相挤着站在旁边，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儿。杏儿拿着画笔，什么也画不出来。

很多双眼睛盯着画纸，那目光由好奇变成焦躁、失望和恼怒。贝贝不耐烦了，尖声叫着：“怎么画不出来？那获奖的画儿是你自己画的吗？”

立刻，大家都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杏儿。

轰的一声，仿佛闷雷震响在耳边，杏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声，像针尖一样刺痛了杏儿的心。

可怜的茧中的蚕儿！

六 荣誉的灾难

这可忙坏了老师和家长。

老师费尽心思地帮杏儿准备发言稿，写了一遍又一遍。杏儿获准可以不在教室里听课，留在老师的办公室背诵发言稿。杏儿念了一遍又一遍，可怎么也记不住。她听见下课铃响了，同学们蜂拥跑出教室，操场上一片嬉笑打闹声。她看见同学们从窗外向她挤眉弄眼，点头招手。老师们走进办公室后，都默默无声，轻手轻脚，还把闯进办公室的同学赶走。这种特殊的待遇使杏儿心神不安，结果背诵的词儿总也记不住，一篇千字文，整整两天时间才背熟。于是，请老师们来听。老师们各抒己见，总之，不够满意，讲演稿只好重新写过。杏儿又背诵新的文稿，直到颁奖大会的前一天，主任外出开会回来，最后审听杏儿朗诵，结果很不满意。发言没有讲区教育局的培养，没有写市教育局的重视，也没有写学校怎样发现人才，老师怎样具体辅导，这怎么行呢？时间紧迫，怎么办？只好由主任口述，老师记录，写出一篇全新的发言稿来。杏儿的任务是：这次发言一定要达到最好的效果。

家长更是忙得团团转。爸爸买回一身鲜红色的衣裙，很漂亮，可妈妈认为应该戴学校奖的小红花，那是光荣的标志，而且也代表老师的希望。红衣服配红花，效果不够理想。爸爸又去买回一身雪白的衣裙，结果用去两个月的工薪。妈妈选购了好几种发结、发带，粉色的、黄色的、绿色的，还有带珍珠的、编金银丝的蝴蝶结和蜻蜓卡，还有闪光耀眼的项链、项坠儿，飘荡的纱巾……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是要打扮新娘呢。

杏儿顾不上试衣服，也没心思看装饰品，她只关在屋里苦读那份发言稿。她拼命地记在脑子里，可老师们的意见仍然时不时地跳出来打断她的背诵。“声音太平板了，没有感情。”“脸上没有表情，不活泼。”“声调像背书。”“应该加上手势，表示激动。”“声音应该洪亮、清脆。”

杏儿背诵时一次又一次地变换音调、语气，可怎么也不成功，仿佛那声音不是她自己的，听起来非常陌生，觉得很别扭。她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自己的情绪，好像不知道从哪里找回她本人。“这是我的声音吗？”杏儿感到迷惑……

杏儿躺在床上，接连不断地翻身，很久难以入睡。身上好像有好多小虫子在爬，一口一口地咬她。演讲稿里的词儿，乱哄哄地在她脑子里转悠，扰乱她的睡意。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境。

一阵震耳的铃声响起。上课了？杏儿在惊吓中清醒过来，猛地从床上坐起，只见妈妈站在她床前，手里拿着鸣响的闹钟，催促着：“快！快起床。不然参加颁奖会要迟到了！”

杏儿立刻跳下床来，匆忙洗了脸。桌上早摆好了丰盛的早餐，但她什么也吃不下，只喝了一杯牛奶。奶奶给她装了一袋巧克力，还有两个苹果，嘱咐妈妈别忘了路上给她吃。

杏儿穿上漂亮的衣裳，梳了小辫儿，还抹了红脸蛋儿、红嘴唇儿。最后，妈妈拿出一双红色小皮鞋给她穿上。天哪！红皮鞋小了一圈儿，脚丫儿勉强塞进去，就像给双脚上了夹板，脚指头在里边屈缩着，挤得好难受，走起路来就像踩高跷。杏儿不住口地叫唤：“我的脚疼！”

奶奶连声抱怨说：“谁不知道，鞋子不能差号，大一号就松，小一号就挤，脚可不能将就鞋子。鞋不合脚，遭罪不小。怎么买鞋也不选准了号码？”

妈妈不知所措地叫苦：“哎呀，谁知道怎么搞的，她就是穿这个号码的鞋嘛！也许她的脚长大了？可上个月还穿这个号的鞋呀。也许是鞋号又变了？真要命，早试一试就好了，可以去换……”

爸爸焦急地说：“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赶快找一双鞋给她换上吧！”

妈妈无可奈何地说：“没有合适的鞋可以穿呀！换下来的鞋都是脏的，还没刷呢！再说，别的鞋和这衣服也不相配呀！”“那也不能让脚受罪呀。俗话说，整治人，给人穿小鞋儿。这可倒好，自己穿小鞋儿……”奶奶不住口地唠叨着。“没有别的办法，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也许鞋刚穿上有点儿挤脚，走一走就好了。”

这时，同学来喊杏儿，说老师在校门口等着呢。

杏儿急忙跟着爸爸、妈妈赶到学校。脚真疼呀，走路一跛一跛的。

颁奖大会的会场飘着彩旗，摆着鲜花，小朋友们穿得都很漂亮。杏儿坐在前排，这是领奖小朋友的席位。全场的小朋友羡慕地望着她，有的还跑过来和她握手。会场的四周悬挂着获奖的图画，许多家长领着他们的孩子观看。杏儿的画吸引了众多的观众。

庄严的音乐，雄壮的鼓号声，兴奋的眼光，热烈的掌声，颁奖大会在欢快的气氛中进行着：“现在，请获奖小朋友代表发言。”

杏儿从座位上站起来，全场的目光投向她，她好像是在聚光灯下。她觉得很紧张，走向主席台时，两脚很沉重，脚指头疼得更厉害了。老师特意从后边的座位席跑了过来，附在她的耳边小声嘱咐着：“声音要洪亮！千万别忘了词儿……”

杏儿的心里更乱了。

面对着台下几百双眼睛，杏儿的声音颤颤的。花花绿绿的衣裳在她眼前闪过，老师的要求、家长的嘱咐，几次修改、重写的发言稿，这时候都搅和在一起了，在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理不出个头绪来。杏儿的发言断断续续，内容完全乱了，有时说的是最后写的文稿，忽然又接上最初写的文稿，已经讲过了的段落，忽然又重复讲了一遍。她自己也弄不清，哪些词儿是开头，哪些句子是结尾，心里一阵慌乱，竟然把词儿全忘了。最后她呆呆地望着台下，张着嘴却没有声音。台下一阵笑声，杏儿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了。幸好一位老画家走到她身边，亲切地拍拍她的肩膀，和蔼地说：“你的画儿画得很好！那就是你的发言。”

这句话像一杯清凉的甘泉流入心田，小姑娘眼睛里映出幸福的微笑。像和老画家对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如同唱歌儿一样的声音，从她心灵深处飞出来：“快乐在我的画里！”

七 美的呼唤

人们的夸奖、老师和家长的兴奋、同龄小伙伴儿的羡慕，杏儿都没注意到，她也不去想这些。她只记住了老画家那真诚的目光和亲切的话语，老人说出来的那几个字，像宝石一样镶嵌在她的心上，永远闪烁着智慧的光。这使她成为幸运儿。她似乎有很多话要对老画家说，却又一句话也讲不出。老画家能洞悉她的内心深处，语言反而成了多余的。老画家那深沉的眼神时时在她脑海中闪过，给她振奋的力量。

由于杏儿获得第一名，她的学校也受到特殊的重视，得到几十张入场券，除了老师以外，各年级各班都有同学代表参加。大家反映不一——“获奖代表的发言真丢尽了脸，出够了洋相。”“发言稿写得乱七八糟，句子都不通。”“时间都花在打扮上了，多花些时间准备发言多好！”“还是老师没尽到责任，事先怎么不听听发言？”“这次发言是大会的一个败笔。”

有些同学的议论更是刻薄——“什么发言哪！恶心死了。”“张着嘴巴不出声儿，哑巴唱戏。”

也有同学为杏儿辩护——“会场上那么多人呢，能不紧张吗？”“大家为她鼓掌多热烈呀！老画家还夸奖她了呢！”

也有的人猜想：杏儿的家长一定认识那位著名的画家，说不定还送了礼呢。

杏儿却只想再画画儿，画自己想画的一切。她的脑子里不断地涌现出一个又一个画面——

小鸡快活地乘着树叶儿船在大海上漂游。

小猫躲在白云里捉迷藏。

小蜜蜂给老核桃树祝寿。

星星飞下来在湖中洗澡。

小狗驮着小鸭子跳过山涧……

可这些念头她不敢对任何人讲。这是她心中的秘密。

那张获奖的图画，在她封闭的生活里打开了一扇窗户，美的世界呼唤着她，吸引着她。美的形象，美的意境，常常突然映在她的心里。她的眼睛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功能，能够发现别人看不到的事物和情景，那真是一个迷人又有趣的世界。

孩子们在操场上嬉笑打闹，追来跑去，踢球跳绳。杏儿在沙坑里堆建城堡。她听见小鸟儿快乐的呼唤声，抬头望去，一只褐色的小鸟儿停落在老柳树的枝头，仰头鸣叫着，向四面张望，仿佛在寻觅什么。随着一声声不停顿的鸣叫，它的小胸脯急促地起伏，时而抖动一下翅膀，时而抬脚变化停落的姿势。忽的一下，又飞来一只小鸟儿。两只鸟儿的鸣叫互相应和，像二重唱，又像亲切地讲悄悄话。鸣叫声时而急促、激昂，时而拉开长音儿，喃喃细语。后来，它们的眼睛和杏儿的眼睛对望着，久久地互相注视。那眼光，像闪电，照亮了彼此的心，又像宁静的露珠，晶莹透亮。杏儿那温柔纯洁的眼睛倾诉着心里的秘密，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可她知道小鸟儿听懂了她的话。它们的小眼睛滴溜溜转，凝望着杏儿的视线，毫不转移。这样宁静的沉默，神秘的交谈，充满着奇妙的幻想色彩，使杏儿忘了周围的一切，连清脆的上课铃响都没听见。“你是获奖的学生，应该事事做榜样，怎么能上课迟到？”

杏儿吓了一跳，抬头见老师站在面前，正严厉地批评她。

小鸟儿忽地一下飞向天空，消失在白云里了。

八 无辜的飞燕

获奖使杏儿处在难受的境地中。老师和同学对她要求很高，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作业要完成得最好，考试的成绩要满分儿，负责班里的墙报要认真，义务劳动要最多，帮助低分同学要尽力，要天天擦黑板……老师的要求和批评只有一句话：“你可是获奖的学生，应该处处严格要求自己。”这就使她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同学呢，做值日打扫卫生，总是把最累的活儿推给她，还理直气壮地说：“你是获奖的同学呀，还不带头儿做榜样。”

杏儿对老师和同学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大家天天见面，生活在一起，却像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相遇，有的同学偶尔帮助杏儿，也显得怯怯的，唯恐被人发现，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杏儿感到很孤独，她在学校里热闹的群体中更感到寂寞。课间休息时，她常常独自坐在操场上的沙坑边沉思，寻找那消失了的小鸟儿，它们还会飞来吗？

杏儿在心中为小鸟儿筑了一个窝。

一阵奇怪的鸟叫把杏儿从午睡中吵醒。这叫声很刺耳，而且连续不断。杏儿从窗户里向外观望，只见成群的麻雀落在阳台前的老槐树上，叽叽喳喳乱叫，声音狂躁而又尖厉。它们那小小的脖颈一伸一抬，小脑袋连连晃动着，有时还抬起一只小脚悬空踢蹬两下儿，那架势很像争食好斗的公鸡，很多尖叫声混杂在一起，显得乱哄哄的。这是怎么回事？杏儿仔细观察，发现一对燕子落在阳台悬空的钢丝上，庄严地挺着胸膛，高昂着头，望着尖叫吵闹的麻雀群，瞅准机会就飞向大槐树，用尖利的嘴猛啄麻雀，迫使它们飞离。麻雀发出更刺耳的尖叫声，燕子又飞落在钢丝上，静静地停立着。一次又一次的交锋，麻雀群始终不能飞上阳台，最后，无可奈何地一下子全飞走了。

燕子是在保护自己的窝。

燕子衔来新泥，修补着砌筑在阳台墙壁上的旧巢。一个个小泥球儿堆积成葫芦形的巢屋，坚实而又漂亮，小小窝口的泥团还是湿的。当小燕子出壳儿的时候，就会听见它们在窝里叫唤了。

杏儿太寂寞了，她多么希望小燕子快点出世。

这是燕子的老窝，窝里铺着清香的干草、柔软的羽毛。秋天，燕子飞往南方，麻雀就住在里边。谁都知道，麻雀从来不造窝，只是钻洞。它们霸占了燕子的泥屋，住得很舒服，这里居高临下，能望见很远的地方。屋前就是一片绿色的树顶，清风吹过，荡起层层绿浪。屋旁一丛丛玫瑰花，白的似雪，黄的似金，红的像火，还有粉色的、藕色的，花香四溢，美不胜收。小燕子在这样的环境里出生长大，是多么幸运啊！燕子夫妇在这里筑窝，是经过认真考察的。它们曾在这里度过了幸福的春夏，恩恩爱爱，生育儿女，这是一个可爱的家族。今年，它们千里迢迢飞回来，重返自己的故居，谁知旧巢竟被麻雀霸占了。这窝麻雀像小无赖一样，叫骂着：“我的！我的！我住就是我的……”它们坚持霸占着燕窝不肯离开。燕子尖利的嘴迫使它们离巢后，它们就引来了一群又一群麻雀，飞落在燕窝迎面的树顶上，叽叽喳，叽叽喳，尖声狂叫，天天如此，吵得四周不得安宁。

杏儿曾经用竹竿驱赶麻雀群，但它们一闪又飞回来了。它们不知疲倦地尖叫着，吵得人们心烦。地上落满了麻雀粪，行人从树下经过，麻雀粪就像雨点一般落在人们的头上、脸上、衣服上。人们气恼地咒骂麻雀，却无可奈何，经过仔细观察，发现麻雀群飞来吵闹，原来是在和燕子争窝，人们无法惩治麻雀就迁怒于燕窝，怨声渐起——“都是这燕窝惹起来的，麻雀吵得人不得安宁。”“没有了这个燕窝，麻雀用不着争，也就不吵了。”“可也是。麻雀是驱不走的呀！”

小孩子用弹弓打麻雀，砰！打碎了窗玻璃。屋子里的主人怒气冲冲地跑出来，咒骂着：“哪个挨千刀的打破我的窗玻璃？伤着人怎么办？”

有人过来劝慰：“算了，算了！都是这个燕窝闹的。如果没有这个燕窝就不会招来这么多麻雀天天吵！”“麻雀叫得太吵人了，病人都不能好好休息！”

有人提出来：“把燕窝捅掉得了，大家才能安宁！”“这是最容易办的事。不然，你拿麻雀怎么办？”

人世间就是这样，好多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于是，有人来敲杏儿家的门，说要把燕窝捅下来。“不！不不！这不公平。燕子千辛万苦做的窝，干吗给毁了？你们去打麻雀嘛！”杏儿流下眼泪来，哭着拦挡人们进门。“可没办法对付那些麻雀呀！赶跑了又回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天天吵，怎么受得了？”“小燕子又没妨碍任何人，干吗毁了燕子窝？这不公平……”杏儿极力争辩。“哪能什么事都公平呢？拆了燕窝，大家就安宁了，这才是最重要的。”“管它公平不公平呢，需要拆燕窝就拆嘛，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有人愤愤地说。“我不许！不许伤害小燕子……”杏儿哭着，把人们关在了门外。

人们不满地议论着，先后离开了。

杏儿走到阳台上，只见麻雀群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燕子飞出去的时候，麻雀就窜进燕窝里，把干草、羽毛从窝里抛出来，还啄掉新砌筑的泥团。当燕子飞回来的时候，麻雀就像小偷儿似的飞逃，然后停落在燕窝前的树顶上，尖声叫个不停。燕子只得把衔来的新泥砌在窝上，然后停落在窝下的钢丝上，看见抛落在地面的干草、羽毛，就重新叼起来送回窝中。

可怜的小燕子，它们哪里知道，人们正在策划毁它的窝呢！难道就没有鸟类法庭？人类就没有正义？

杏儿望着辛苦的双燕，心中很难过。她多么同情勤劳可爱的燕子，却不能给它们任何帮助。“孩子，不要得罪了邻居们。大家要拆掉燕窝，就由他们干吧！不然，挺遭恨的。”奶奶买菜回来，进屋就向杏儿唠叨。“不！我决不允许毁掉燕窝。”杏儿坚持说。

砰！砰！砰！有人使劲儿敲门。

奶奶把门打开，几位中年妇女不等允许就闯进屋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直截了当地对杏儿说：“你知道不，小区里规定四不养——不许养狗，不许养鸡，不许养鸟……”

杏儿说：“我家什么也没养。”

方脸妇女说：“可你家的燕子……”

杏儿说：“燕子不是我家养的。”

方脸妇女又说：“可燕窝招来成群的麻雀，给大家带来麻烦，这是你家的责任。”

杏儿说：“那你们就管管麻雀。”

奶奶忙打断杏儿的话：“小孩子家，要懂礼貌。”然后，奶奶连声道歉。

方脸妇女严厉地说：“你们必须把燕窝捅下来！”

三角脸女人帮腔说：“这是决定。过些天我们再来。”说完，她们站起身来就走了。

杏儿哭着说：“谁捅了燕窝，我就跟他没完……”

从此，家中再也不得安宁。爸爸、妈妈不断地向人家道歉、赔罪，一次又一次地向街道检讨，还保证想办法尽快处理小燕子。杏儿呢？想尽办法保护小燕子，她把通阳台的门锁起来，把钥匙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麻雀群还是不依不饶地尖声叫，惹恼的人们不断地来问罪。方脸妇女宣布，下个月再不处理小燕子，就罚款……

杏儿突然发现，燕窝里发出了雏燕的鸣叫声。那声音稚嫩可爱。几张小嘴儿伸向窝边，等着大燕子衔着虫子飞回来喂它们。啊！多么动人的情景，想不到小燕子竟在灾难中出世了。杏儿欣喜万分，每天回到家立刻就去看燕窝，她等待着小燕子长大飞翔。夜里，听着燕子在窝中呢喃细语，杏儿的脸上现出甜美的笑。她要全力保护这一窝燕子。当方脸妇女又来时，杏儿气愤地说：“小燕子出世了，不让它们活吗？要是有人把你的孩子摔死，你不难过吗？”

方脸妇女恼怒地说：“这是怎么说话呢！”从此，却也不再来找麻烦了。

杏儿欣慰地期待着小燕子长大，小燕子的叫声使她心醉。在课堂上，她常常因为想着小燕子而分散精力，因此，几次受到老师的训斥。但杏儿仍然很快活，小燕子在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美好的感情，她的耳边时时响起小燕子可爱的叫声。

这天，杏儿放学回来，却听见燕子急切的鸣叫声，她扔下书包就跑向阳台。天哪，她看见了什么？！

燕窝里的软草和羽毛都被扔了出来，几只小雏燕摔死在地上，小燕子那淡黄色的小嘴张开着，仿佛还保持着最后的一声鸣叫，光溜溜的身躯还没有长出羽毛来，只是几个小肉蛋。小燕子的躯体都已僵硬了，双燕悲切地望着死去的孩子，撕心裂肺地鸣泣着。

可恶的麻雀群，得意地在树顶上飞来跳去，发出刺耳的叫声。

此后，双燕再也没有飞回来。

它们不忍心看那儿女罹难的故居！

麻雀占住了燕子的窝，不再成群地尖叫。

人们不再来找麻烦，大家得到了安宁。

但杏儿的心中，却留下了一段极悲惨的回忆。

九 想知道……

傍晚，妈妈忽然严肃地对爸爸说：“你注意到没有，杏儿瘦多了，脸色苍白，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是不是应该带她去医院检查检查？”

爸爸忧心地说：“明天我先去找老师谈谈。”“还是先和孩子谈谈。”妈妈焦虑地说。

爸爸让杏儿坐在身边，开始了认真的谈话：“你的学习情况怎么样？作业都按时完成了吗？考试成绩好不好？你的分数单呢？你在全班名列第几？……”

妈妈打断了爸爸的话，急着问：“你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吃饭少了？买零食吃了吗？”

杏儿静静地坐着，两眼看着脚尖儿，低着头一声不吭。“你有什么心事，应该对爸爸妈妈讲！”

杏儿还是不作声。“星期天，带你去公园里玩。这对你画画儿也有好处。”

杏儿高兴起来，上床睡觉时哼起了歌儿。

流动的白云不断地变幻着形态，一会儿像海浪起伏，一会儿像羊群奔跑。阳光照着大地，树林、树丛一片浓绿，野花在树林里的小路边盛开，碧绿的湖面上漂浮着荷叶、菱叶，湖边是茂密的绿草。

杏儿忽而奔向花丛，忽而跑向湖边，美丽的衣裙迎风飘起，像翩翩飞舞的大蝴蝶。看见女儿这样快乐，爸爸、妈妈很高兴。他们把背包打开，将许多好吃的东西摊放在游人坐的长椅上。杏儿一连喝了两瓶饮料，又拿起一块大蛋糕往嘴里塞，几口就吃干净了。妈用手绢给她擦手上的奶油和糖渍。“孩子，你都在想些什么？”

杏儿的眼睛闪着亮光，仿佛眼前有一个奇妙的世界。“我想知道：空中的白云没有翅膀为什么会飞？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不停地眨眼睛？地上的小草为什么一片绿？花儿为什么有红的、黄的、紫的？树上的果子为什么有圆的、扁的、长的？”

妈妈惊讶地望着杏儿，仿佛不认识女儿似的，尖声叫起来：“天哪，你都在想些什么呀！难怪你的成绩下降，脑子里装满了乱七八糟的怪念头，学习时精力不集中，怎么能有好成绩？功课那么重，你怎么还会有那么多荒唐的想法？”

杏儿呆住了。她张开嘴巴却没有出声，两眼无神地盯着妈妈，全身一动不动，就像雕塑的泥像。

爸爸似乎没注意杏儿神情的变化，还认真地把谈话继续下去：“老师说你的成绩不断下降，和同学相处也不融洽，总想脱离集体，独自行动。大家都说你获奖以后骄傲了，这可不好……”

妈妈插话说：“如果画画儿影响学习，就不要再画画儿了，也免得想入非非。将来考大学，数学、语文成绩不好怎么行？这可关系到你的一生啊！”

蜻蜓在湖面飞，鱼儿在湖中游，多么快活，多么自由！杏儿羡慕地望着它们，心中一阵悲凉。世界那么大，天空那么广阔，白云飘飘荡荡，清风奔跑跳跃，自己呢……

杏儿只是茧中的蚕儿，屈缩在狭小封闭的天地里。

十 小红鱼

真奇怪，有的人天天在一起，却很生疏，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虽然是自己的亲人，但是也感到很陌生。可有的人第一次见面，就熟悉了，甚至不用言语交流就能彼此了解，这，真使人高兴。

杏儿认识了一位下肢瘫痪的女画家，她们成了好朋友。她给杏儿讲画画儿，杏儿看她画画儿，她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杏儿常推着她的轮椅，让她去河边画画儿，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一幅幅美的画面出现在画纸上，杏儿高兴极了，她忘记了所有的苦恼和悲哀。

女画家住院了，那是传染病医院，小孩子是不能进去探视的。杏儿很想念女画家，她把女画家的肖像画出来挂在床头。

杏儿很孤独。在学校里，她不喜欢和同学玩，回到家中，她不喜欢和亲人谈话，放了学就骑着自行车直奔河边。一行高大的柳树，柔软的枝条在水面上荡来荡去，小鱼在水中穿梭打转，几乎分不清哪是鱼群，哪是柳叶的影子。杏儿常蹲在河边，观看鱼儿游水嬉戏。它们小小的身躯轻巧灵活，摇头摆尾，忽然一片树叶飘落水面，鱼群一闪就不见了。它们的感觉是那么敏锐，动作是那样迅速，使得杏儿非常羡慕。杏儿出神地凝望着河面，她真想变成小鱼，那一定很快活。她把面包屑抖落在水里，鱼儿立刻聚集起来，把食物吞在口中就游散了。一条红鳞小鱼跃出水面，像一粒闪亮的火星儿，忽地又熄灭了，它已经潜入河底。一会儿，小红鱼又游到水面上来，摇头摆尾、旋转、跳跃，无忧无虑，柔软的水流是它的床，睡梦中它都在游来游去。

杏儿坐在大柳树下，看小红鱼一次又一次地跃上水面。“小红鱼，你能带我去水底游逛吗？”“你有一条能摆动的尾巴吗？”

小红鱼用尾巴站立在水面上，和杏儿亲切地交谈。“我没有尾巴，但我有一对橡皮鸭蹼，拿来游泳是很好用的。”“我们不喜欢鸭子，鸭子总是吞吃小鱼。到了水的世界里，你有一双鸭子的脚，大家会把你当成可怕的敌人，都要躲着的。”“那我就用自己的脚和腿划水。你肯带我到水底去吗？”“好的。鱼群是很怕人的，人比鸭子还残忍。鸭子只用嘴吞吃小鱼，人却用尖利的钩子把大鱼钓出水面，还用网捕捉鱼群，连小虾都抓去。不过，你很可爱，从来不伤害鱼类，我愿意带你去看看水底世界。”“谢谢你，小红鱼。我很高兴能做你的朋友，我决不会伤害你们鱼群的。”“扑通”，杏儿跳进水里。她学过游泳，在水中游并不感到困难。柔软的水流从身上荡过，像凉爽的丝绸拂动着，像清风抚摩着，一种愉快的舒畅感觉遍布全身。游在水中，身子变得很轻盈，就像飘在风中的落叶，又像浮在水中的羽毛，两只脚轻松地踢动水流，完全不用支撑着全身的力量。游呀，游呀，心里的烦恼、沉重的负担，都被流动的河水冲走了，只剩下一个轻松的身体，像鱼儿一样快活。“你想生活在水里吗？”

小红鱼在水流中讲话，声音变得很清晰。“我很喜欢在水里玩。可离开爸爸、妈妈和奶奶，他们会伤心的，他们都很疼我。”“他们知道你到水中来玩吗？”“不！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是不会答应我独自到水里玩的。他们发起脾气来是很可怕的。”“可怜的小姑娘！如果你能变成一条小鱼就好了，自由自在，谁也不会管束你。”“可你们吃什么呢？”“吃水草，也吃小虫。”“哎呀，我可不吃水草和小虫！我要喝牛奶、吃巧克力，妈妈和奶奶每天都给我准备好，还有苹果、香蕉……”“鱼儿可要自己找吃的，连最小的鱼也一样。没有谁会给鱼儿准备吃的东西。如果有，那就是钓鱼的人，他们把食物挂在钩子上，鱼贪吃咬住那可口的食物，钓鱼的人就会把鱼儿捉走吃掉，那是很可怕的。”“太可怕了！”“只要不上当受骗，就没有危险。我带你游过茂密的水草丛，就能见到河蚌大婶，她是从不游到河面上去的，多少年来静静地躺在河底深处，她知道许多有趣的故事。小鱼、小蟹、小螺，都喜欢到她那儿去学习，她还请大家喝鲜奶呢！”“嘿！小红鱼，你怎么带了个怪物来？”小虾举着大刀从水草丛里跳出来。“她不是怪物！她是我的好朋友，经常给我面包屑吃。”“她为什么给你面包屑吃？她胆敢伤害你，我就用大刀砍她。”“她不会伤害我的。小虾，我们去河蚌大婶那里好不好？”“好呀！我学会了翻跟头，很想给大婶表演一下。”“你先表演给我们看吧！”小红鱼高兴得直吐水泡。“现在表演了，待会儿再表演就不新鲜了。”“那咱们快走吧！”“看谁游得快！”

小虾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小红鱼摇着尾巴往前游，一会儿就把杏儿落在了后边。“哎呀！救命……”杏儿一声刺耳的尖叫，小红鱼吓了一跳，急忙返回来游到杏儿身边。“怎么了？扎住脚了？”“蛇！一条毒蛇……”

杏儿全身发抖，流出的眼泪和水流混在一起，看不见了。“毒蛇在哪儿？我用大刀砍它。”小虾很勇敢地说。“嘻嘻嘻，是我！”“原来是小泥鳅！你把我的朋友吓坏了。”“我全身光溜溜的，从来不蜕皮，蛇要蜕皮的。毒蛇有牙，你看我有毒牙吗？”“你从我的脚趾缝儿里钻过去，滑溜溜儿的，吓坏我了。”“我们大家保护小姑娘，一起向前游吧！”

小红鱼贴近杏儿身边游，像小小的护身符。小虾在前边蹦跳，高举着大刀像开路先锋。小泥鳅在后边紧紧跟随。

河水越来越深，茂密的小草遮住了映在水中的白云，河底显得幽暗寂静，像是黎明前的黑夜。他们沿着巨石缝当中的水道，钻到石洞前，小虾用大刀敲打洞门：“河蚌大婶！”“谁呀？快进来。”

河蚌大婶端出鲜奶来招待大家，还把自己孕育的珍珠送给新来的客人。小虾表演了翻跟头，杏儿讲述了许多人类的事情，大家觉得又神奇又怪诞。不过，大家都喜欢这位小姑娘，欢迎她常来做客。杏儿答应下次来给大家带好吃的鱼食举行欢宴，并邀请小螃蟹、小螺、小龟也来聚会。

河蚌大婶讲了许多水底世界的故事，她的年纪很老了，知道许多水中家族的秘密，杏儿听得入迷，这比上课听讲有趣多了。

告别的时候，河蚌大婶嘱咐杏儿不要把珍珠丢了，它可以帮助她照亮水底世界的道路。为了保险，杏儿把明亮的珍珠含在口中，然后默默地向大家告别。

大家依依不舍地目送小姑娘离去。

十一 依依告别

哀痛欲绝的哭声，夹杂着感叹声，劝慰、议论、探问，河边人声嘈杂，乱哄哄的。

小红鱼和杏儿把头伸出河面，只见河边站满了人。小红鱼连忙潜入水中，无可奈何地说：“真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了。河边有那么多人，怪可怕的。欢迎你再来。”

杏儿的头也埋入水里，依依不舍地说：“谢谢你，小红鱼。如果能带你到我家中做客多好啊！”

杏儿一讲话，一不小心把珍珠吞进了肚子里。

小红鱼说：“我会常到河边看你。”

杏儿说：“我天天都到河边来，决不让人伤害你。”

小红鱼说：“那你就对我们的友情保守秘密，不要对任何人讲起。”

杏儿说：“我保证，决不对任何人讲，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小红鱼说：“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再见，我会想你的。”

杏儿眼泪汪汪地和小红鱼告别，她的眼泪立刻融在河水里消失了。

她重又浮出水面，向前游时不住地回头，留恋地凝望小红鱼。

小红鱼再一次跃出水面送杏儿离去。“看哪！一条红鱼……”“快，快拿网呀……”

一片嘈杂的人声从河边响起。

小红鱼惊慌地潜入水中，急急忙忙游走了。

杏儿用胳膊划水，用脚蹬水，侧游，蛙式，水流向后退去，杏儿渐渐游向河边。“看！河里漂着一个人……”“好像是游过来的人！”“扑通”，有人跳进河里，像踏浪板一样快速地冲到杏儿身边，用一只胳膊夹住了她，急忙游到河边。

杏儿坐在老柳树下，水珠像雨滴一样从头上滚滚流下，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像个水孩子。“我的孩子……”

妈妈扑了过来，把杏儿紧紧抱在怀中，哭得喘不过气来。爸爸拿过一条大浴巾来把杏儿全身包上，抱她坐在自行车上，推着车离开河边，妈妈又哭又笑地紧跟在车旁走着。刚才就像一场噩梦，可爱的女儿又回到了身边。

杏儿望着散开的人群，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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