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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4 13:0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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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路明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我四十分钟后到家

我四十分钟后到家试读:

扉页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我四十分钟后到家

/ 周路明著. -- 天津 : 天津人民出版社, 2019.12

ISBN 978-7-201-15331-5

Ⅰ. ①我… Ⅱ. ①周… Ⅲ. ①推理小说-小说集-中国-当代 Ⅳ. ①I247.7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215393号

我四十分钟后到家

WO SISHI FENZHONGHOU DAOJIA

出版 天津人民出版社

出版人 刘庆

地址 天津市和平区西康路35号康岳大厦

邮政编码 300051

邮购电话 022-23332469

网址 http://www.tjrmcbs.com

电子信箱 reader@tjrmcbs.com

责任编辑 金晓芸

制版印刷 北京盛通印刷股份有限公司

经销 新华书店

发行 果麦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

开本 140 毫米×200 毫米 1/32

印张 6.75

印数 1-6,000

字数 135千字

版次印次 2019年12月第1版 2019年12月第1次印刷

定价 39.00元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果麦文化 出品献给一位不在身边的朋友,我们无需见面,魂魄却站在一边。我四十分钟后到家

我感到一双眼在黑暗里盯了我几秒。开门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得特别直,好像下一步就要敬军礼,以至于我只能用挺拔来形容他。不需要看脸就知道这是个规矩人。印象很深的是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仅靠这双手就足以吸引不少异性的垂青。我们也终于进入一个可以从容地欣赏男人的身体细节的年代,每次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没有理由去过分地愤世嫉俗。

他的四肢过于优秀,反而让我轻视起他的五官,像是一个外表高贵奢华的钱包,里面有没有现金已经不重要了。他穿着一身设计有些前卫的居家服,眉毛修过,脸色有点儿苍白。如果没有看到他那双同样色调的手,我会以为他的脸上擦了粉;但丝毫没有女气。他的躯干瘦削,手背上青筋暴起,体脂低到了专业层次,带着一副可以修饰脸型小的缺憾的黑框眼镜,浓郁的书卷气扑面而来。总体而言,这个人对自己的肉体有着近乎严酷的刻意塑造,不是肌肉男,而是线条和棱角分明。难能可贵的是,这一切并不会显得咄咄逼人。关键在于,他在自己家里,并且此时是午夜—这可是一般人最不堪入目的时刻。他的身高不适合当艺人,太高了,做歌手缺乏灵气,做演员又不好搭戏,也没有运动员身上的侵略感。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职业模特。强迫症让我在须臾间脑补了有关他的一切,幸好这一切都因尼古丁暂时切断而被神经系统强行制止了。

我:“我是你的邻居,这么晚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他:“我见过你,在电梯里,好像小区里也见过。有什么事儿吗?”

我:“你家有打火机吗?我想借用一下。”

他:“不好意思,我没有,我不抽烟的。”

我:“哦,那算了。”

我转身准备走。

他:“进来坐会儿吧,就我自己在家。这层楼就咱们两户,我一直想认识认识你。”

他真是个居家好男人,把普通公寓布置成了高级酒店的感觉。客厅被打扫得像是样板间,无法想象这是跟我家一模一样的户型。我一直很佩服这样的人,能把平凡的日子磨成钻石。不一会儿,十分像样的工夫茶像杂技一样在我的眼前完成了。两个男人坐在家里喝茶,画面一度比较尴尬,不过我向来是那种不怕尴尬的人,默默地等待对方来打破沉默。我其实不想在这里多耽误时间,但我一回家就会没完没了地抽烟,几乎是个重度烟民。我每天都想戒烟,今天尤其如此,赶上了每月一次的焦虑之夜。这一天我无法独处,S跟F都有重要的事儿,我像是两栖动物被扔到了内陆,死不了,但也仅仅是死不了。

他:“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我是编剧,你知道编剧嘛?”

他:“当然,就是写剧本吗?有什么大作吗?”

我:“没有,目前都是一些小项目,直白点儿说就是小垃圾。”

他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有点儿无所适从。

他:“你太谦虚了,感觉你很有才华的样子。”

我:“这都能看出来?”

他:“对啊,就是一种感觉,挺像艺术家的。”

我:“得了吧,穷得要死,还艺术家呢!你是模特吗?”

他:“对啊,你怎么知道?”

我:“你女朋友也是吧?”

他:“你见过她?”

我:“见过你们俩在小区遛狗,你们俩的身材比较令人瞩目,我就偷偷地多看了一会儿。你家的狗呢?”

他用下巴点了点客厅不远处的狗笼,一只可爱的博美犬正在酣然入睡。

我:“你怎么不喝茶啊?”

他:“你喝吧,反正你们写东西的经常熬夜。我明天还要上班呢,不想喝了睡不着。”

我:“那多浪费啊。”

他:“茶叶是我女朋友家自己种的,没啥浪费的。”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武夷岩茶肉桂系列霸气张扬的味道流窜在舌的两翼,一口入魂。

我:“你女朋友是福建人?”

他:“神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我稍微懂点儿茶,瞎蒙的。那你女朋友呢?”

他:“给她闺密过生日,还没回来。”

我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此时已经是二十三点整。

我:“你没跟着去啊?”

他憨厚地一笑,露出了孩子的本质。

他:“我们有约定,不介入彼此的朋友圈子。”

我:“蛮好的。”

如果此时的我回家就好了,这样一来,这会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夜晚,我认识了英俊的邻居,可能下一次他会邀请我去他家吃饭,进而还会认识他的超模身材的女朋友—也许这才是我半夜敲门的主要目的。都是红尘中人,这些都无伤大雅。我喜欢结识美好的人,多认识一个,就觉得活得更有意义了一寸。况且我确实坐不住了,才过了短短的几分钟,尼古丁就已经开始猛烈地召唤我了。我是一个没有任何意志力的人,我的精神偶像王尔德说过,摆脱诱惑的唯一方法就是臣服于诱惑。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开口告辞。这时候,他的手机一震,微信消息传来。他看着微信界面,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谁的信息?”

尼古丁的缺失导致我神经错乱,直接表现就是话多,平常的我绝对不会问出这种缺心眼儿的问题。我管得着吗?我问得着吗?刚问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是我这个月说的最傻的一句话。

他:“我女朋友啊,说她四十分钟后回来。”

我点点头,继续盯着墙上的时钟。突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说到这里,我必须坦诚交代,事件发展至此,我并没有什么了然于胸的阴谋论,只是认为既然他女朋友确定四十分钟后才能回来,那不如索性再聊一会儿。当有了一个明确的时间轴之后,我刚才有些焦躁的心逐渐被安抚下来,仿佛看到了终点,有了盼头。谁让今晚是我一月一次的焦虑之夜呢?况且还有正宗的肉桂岩茶。我自我解释着,又坐了下来。

我:“咱俩要不要玩个游戏,开开脑洞?”

他:“狼人杀啊?人不够啊。”

我:“不是,是推理游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他:“我脑子太笨了,肯定玩不过你。”

我:“你就跟我聊,或者随时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但要说实话。”

他:“好吧。怎么玩?”

我:“有个外国推理小说家曾经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具体什么情节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从报纸上看到一句话新闻,推导出了整个案件,也就是一句话推理。”

他:“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想推理什么?”

我:“就从你女朋友给你的这条微信消息开始推理,怎么样,敢玩吗?”

他:“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推理的,这不就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一句话吗?”

我:“并不是什么话都可以做一句话推理的,一句话推理的前提是,这句话看起来正常,其实很不正常。”

他看着我的眼睛,明显有些胆怯,转瞬即逝。但他不好意思拒绝我,我早就看出来他并不是一个习惯主动说不的人。当时我的内心甚至无耻地暗自窃喜,像是拿到了赛点的教练。面对同性,我有种天生的对抗欲,尤其是预判自己稳操胜券的时候。自我分析可能是现实生活承受的失败过多,所以不甘心放弃任何一次侥幸取胜的机会,哪怕对方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竞争。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女人输在虚荣,男人死于面子,人类的本质没有性别之分。

他:“好吧,虽然我还是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

我:“我先声明啊,推理这玩意儿压根儿跟现实没啥关系,只是一个脑力游戏。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要在意。推理过程中任何一丝丝的错误都会对结果产生巨大影响。”

他:“我明白,就是个游戏。没事儿,我不会当真的。”

我注意到,他说“我不会当真”几个字的时候,脸色异常认真。这是一个好人,好到过分的好人,我很久没有遇到如此单纯的人了。这种人像一面镜子一样反衬着我的狡黠,让我有些于心不忍,但这点儿违心的同情很快就被游戏即将展开的快感所吞没。我一再替自己解释着,他得到的最多也就是真相而已。

我:“好。你把你女朋友给你发的那条微信消息原封不动地告诉我,标点符号也不要落下。”

他看了看手机说:“‘我四十分钟后到家’,没有标点。”

我:“那她上一条微信的内容是什么?”

他看了看手机。

他:“‘老公,我到了,放心吧,我不喝酒。’”

我:“再上一条呢?”

他:“‘老公,你记得我说过的蕊蕊吗?她今天生日,我跟你说过的。今晚我下班后去K王陪她待会儿,不会很晚的。’”

我:“她真的给你说过这个蕊蕊吗?”

他:“说过啊,还说了好几遍。”

我:“具体几遍?什么时候说的?”

他:“起码三遍了吧,半个月之前就说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半个月之前就说今天要给闺密过生日?”

他:“对啊。”

我:“这个蕊蕊,你见过吗?”

他:“也算见过吧。”

我:“也算?”

他:“就是在视频聊天里见过,我女朋友前几天在家跟她视频,叫我过去打了个招呼。”

我:“那之前呢,她有没有提过这个闺密蕊蕊?”

他:“提过啊,经常提。”

我:“最早是什么时候提的?”

他仔细想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拿起一杯茶。

他:“最早也没有多早,我记不清了,反正这半个月经常提,几乎天天都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当然。”

他:“你觉得她的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就是‘我四十分钟后到家’这句。”

我:“你女朋友经常去K王吗?”

他:“应该没有。反正我们同居半年了,天天在一起,就是旅行也是一起。她应该一次也没去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问题出在四十这个数字上。一般我们说到家的时间都会说半小时或者一小时,四十分钟这个时间过于精确,如果再加上她应该没有去过K王,那这个四十分钟就更加值得怀疑。能一口说出这么准确的归途所用时间,前提一定是走过很多次。四十分钟是个累积了多次的平均时间值。退一步说,即便你跟你女朋友同居前她去过K王,只是你不知道,现在你们搬到了这里,你家与K王的距离她也应该没有经验才对。所以,我可以假设两种可能:一、你女朋友经常背着你去K王;二、她去的地方根本不是K王。”

他的脸色没有发生我意料中的变化,只是又喝了一口茶,看来他已经不担心自己睡不着了。我残忍地将他一步步拽进另一个维度,一个也许精确、也许虚幻的维度,我追求的就是这种虚无的控制感。

他:“这也太牵强了吧。我现在一个电话不就可以确认她在不在那儿了吗?不行就发视频聊天,这总假不了吧?”

我:“她说了四十分钟后回来,就说明她已经开始往回走了,你现在给她打电话或视频聊天都没有意义。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应该发生的,那此时也应该结束了。她现在应该在车上,随时等候你的突击检查。”

他:“我看你是写剧本写疯了吧?”

他明显开始不安起来,不是愤怒,而是不安。这是个有家教的孩子,如果我是他,早就开骂了。但我已经来不及收手了,做坏人跟做好人一样,都要做到底才有意义。我知道这种信口雌黄的理论多荒谬,我自己都有一百个理由去反驳,但此时的我已经不是我了,或者说是另一个我,一个不受控制的我。焦虑之夜让我漏洞百出,这个我也跟着跑出来了。

我:“她给你发的微信消息,前面的都有老公的前缀,而且都是她主动发给你的,只有最后这条没有。”

他:“这又能说明什么?”

我:“她有负罪感,不想打出‘老公’两个字。”

他:“我觉得到此为止吧。你还是回家睡觉吧,你的黑眼圈太浓了,睡不着的话我有褪黑素可以借给你。”

开始了,现实开始逐渐伤害到他了,匕首已经刺破表皮,有了轻微的痛感。在惊悚片里,坏人总是喜欢用刀尖在受害人的表皮上轻轻滑过,这样受害人就会提前感知到痛苦。随后我又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测量。

我:“看,我们小区距离K王两千米多一点儿,现在是午夜,又不是周末,四十分钟都够走两趟多的了。”

他:“这有什么可较真的?说不定她给我发微信的时候还没走,想再待会儿呢!很奇怪吗?”

我:“你看,现在的时间是二十三点多一些,既然是陪所谓的特别亲热的闺密过生日,那么都陪到这个点了,为什么不干脆陪着过零点呢?如果说想再待一会儿,那她的信息应该是大概多久后会走,而不是大概多久后到家。”

他:“你真的是不可理喻,是不是做你们这行的都这么不正常?”

我的内心完全放弃了自我抵抗,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他有权知道真相!”这个声音很响亮,响亮到触发了我短暂的耳鸣。

我:“你仔细想想,你的女朋友在这一年中有没有给你发过一次类似‘我四十分钟后到家’这样冰冷的像机器人发送的信息。”

他:“我女朋友是可爱类型的,她的每条信息都会带着表情符号,每条都是。但我们也吵过架啊,吵架的时候……不对,即便是吵架,她也没有发过类似的话。我都被你带糊涂了!怎么可以只凭这么一句话就随便怀疑她?!”

我:“但你必须承认,这句话特别不像你女朋友发的,是吗?”

他缓缓地点点头,奏响了投降的序曲。

我:“你的感觉是对的,因为这条信息就不是她发的。”

他第一次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本来就高大的身躯此时更加雄伟,初见时的儒雅一扫而光。男孩迅速进化成男人,准备捍卫自己最后一丝尊严—他急了。

他:“你什么意思?!”

他的声调高亢,吓醒了入睡的博美犬。它不知所措地盯着主人,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

我:“她在赶时间,所以就让身边的那个人帮她发了这么一条。先前我的推理有误,她不是出于愧疚才没打老公两个字,而是疏忽了。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疏忽呢?也许她很开心吧。如果换作她自己发微信,无论如何,哪怕是出于惯性也不会发成这样。”

他:“胡说什么呢?!什么身边的人,什么开心不开心?!”

我:“那个代替她给你发信息的人不会打出老公或者什么表情符号的,因为那是一个男人。”

他:“请你现在就离开我的家!”

我:“那个蕊蕊根本就不是什么闺密,只是一个临时的幌子,为了演给你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提出不介入彼此的朋友圈也是在这个月内发生的。毕竟,刚交往的时候,很少有人会先提出这样的要求,反而应该是想见到彼此更多的朋友。”

他没有说话,把壶里的茶都喝完了。他在强装镇定,像是一个小学生被老师怀疑作业是抄的,又不肯在众人面前服软。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此时的心跳,一下下愈演愈烈地爆炸在无声中。

我:“既然她说不想你介入自己的朋友圈,为什么跟闺密聊天的时候又要你加入呢?”

他:“我已经对你无语了,我再说一遍,请你离开我的家!”

我:“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出轨行动。”

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煞有介事的威风被我一眼看穿。他从没正面跟人进行过肉体搏斗,起手式就看出来了。虽然他比我高得多,但一分钟内我就可以让他哭出来。不过我不会动手,即便他打了我,我也不会还手。一切都是我应得的,这点我必须承受。猛然间,像是冥冥中被谁遏制住了,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松开了我的衣领。

他:“你回家吧,好吗?”

我:“我可以马上证明她对你的欺骗。”

他:“怎么证明?”

我:“她不会只有这么一个所谓的叫蕊蕊的女性朋友吧,走得近的还有谁?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就好。我再说一遍,这只是个游戏!”

他:“但我并不想玩下去了。”

他看了看我,无奈地摇着头,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只是第一回合,就已经筋疲力尽。

他:“还有一个叫小K,以前她们是闺密。她也是模特,两人刚到北京的时候合租过,后来小K回老家结婚了。”

我:“那这个小K知道你跟你女朋友在一起的事儿吗?”

他:“应该不知道,她们是闺密的时候,我跟女朋友还没有确立关系。即便是现在,周围的朋友知道的也不多。我们早就约法三章过,我跟女朋友的职业背景差不多,不想让太多同行知道我们的事儿。圈子太小,也许会影响工作,这也是我们搬到这里的原因。”

我:“那太好了。你有小K的微信吗?”

他在手机上找了一圈,找到了。微信号就是手机号码,幸好。

我:“你女朋友叫什么?”

他:“倩倩。”

我:“她的手机号码最后四位。”

他:“8573。”

我看了一眼小K的手机号码,拿起自己的手机拨过去,开的免提。

我:“(故意装作老迈的声音)喂,是小K吗?我是倩倩的爸爸,我来北京看看她。但她说跟朋友出去玩,到现在还不回来。我给她打电话她总是不接,最后我发现她的手机落在家里了,调成了振动,没带出去。幸亏没有设开机密码,我在她手机的通讯录里找到了你的号码。我记得她还有一部手机,她肯定是带着那部手机出去了。对对对,不是尾号8573那个,是另一个手机号,你有吗?”

对方那个叫小K的不慌不忙地把倩倩的另一个手机号码背了出来,我扭头看到男孩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血色,像是浓妆艳抹的小丑演砸了,钉在台上,不知道如何收场。

我来不及听小K劝我别着急的话了,挂了电话。

他:“你怎么知道她还有一部手机?”

我:“天天在你的眼皮底下走来走去,一部手机怎么可能完成这种规模的骗局?”

他:“那她为什么要这样精心布置?我又不会查她!我们说好彼此信任,绝对不看对方的手机的!”

我:“她开车了吗?”

他:“没有。”

我:“那你想过她为什么不开车吗?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喝酒。”

他:“为什么?”

我:“因为你们的车上有行车记录仪,我在停车场见过。”

他的最后一丝信念被我的这句话彻底撕碎。

我:“如果她再足够小心,就不会叫车回来,因为软件上会有行驶记录,而应该随手打车。”

他:“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因为她爱你。”

他:“爱我?这叫爱我?”

我:“因为爱你,才要如此骗你;因为太过小心,反而露出了破绽。也许她只是去见一个不想让你知道的朋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他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我:“其实我之前的推理都是瞎说的,直到我验证了她的确背着你还有一部手机这个事实。这是核心事件,如果这是假的,那我之前的所有推论都是错的。即便如此,我的推论也不一定完全正确。但无论如何,她的确骗了你。”

他瘫软在沙发上,仿佛四肢筋脉已断。

我:“还是那句话,这只是个游戏而已,不要太当真。”

他:“你觉得我能不当真吗?”

我:“对不起。”

他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烟和打火机。

他点燃一根,然后发给我一根。

他:“我戒了很久了。”

我接过烟点燃后,离开了他家。

抽着烟走到小区停车场,我蹲在黑暗里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同样暗黑的另一个自己逐渐烟消云散,低气温及空间的扩大让我恢复到了正常状态,熟悉的负罪感开始浮现—那人本来可以成为我的朋友,至此我也彻底失去了认识他女友的机会,我亲手断送了人生中一段本来极有可能很美好的时光。他们都不是坏人,都爱着彼此,虽然有些言不由衷。我甚至怀疑刚才的男孩根本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傻,或许他已经感觉到了对方身上背叛的味道。别以为只有女人才有第六感。背叛是有味道的,实实在在的味道,弥漫在空中,弥漫在背叛者的左右,再大的风也无法将其吹散,会成为背叛者身体的一部分,如影随形。这个夜晚糟透了,我没有资格戒烟,让尼古丁摧残我的肺叶吧,如果这样可以让我稍微感觉舒服一点儿。

四十分钟的期限很快就要来到,我看到一辆出租车停靠在电梯房旁,他的女朋友慌乱地从车上下来,急匆匆地进了电梯房。我拦下那辆出租车,让司机带我去这个女孩上车的地方。师傅愣了一下,然后车辆发动,开出停车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融入黑暗,细数心跳,祈祷黎明。

血与骨

01

在F人间蒸发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健身房里,彼时的我正在器械上挥汗如雨。我喜欢健身,但根本动机跟健康无关。在我心跳加速到临界点的时候,身体会同时分泌三种物质—荷尔蒙、多巴胺、肾上腺素,翻译成人话就是“欲望、心瘾、快感”。一般人体会不到三箭齐发的感受,我也不是每次都行,看命。你可以把这一切理解成一种相对健康的自我放逐,像是拼命打通连接某个世界的隧道。我看到了远处微弱的光亮,仅凭这一点,就值得我精疲力竭到最后一刻。身体骤然升温,燃烧着自己,滴落的汗液如同火花四溅。就在我冲向灵魂奇点的最后关头,F毫无征兆地从后面拍了我一下。我吓得差点儿抽筋,转头看到是她,顿时没了脾气。你的生命中一定也有这样的人吧?再大的脾气见了他也没治,无论天塌地陷,就是无法对他动怒。他像Bug(漏洞)一般存在于你的神经系统中,多次升级也无法根除,除非哪天发狠彻底格式化。

F冲我笑了笑,说:“这么拼呢?”

我:“你这样很危险,容易出事儿,你知道吗?”

F:“能出什么事儿?”

我:“出大事儿!”

我关了跑步机,倚靠在一边,补充着电解质饮料,喘着奇怪的粗气,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F,准确地说是瞪着F被紧身健身裤勒出的身体轮廓。此时的我感觉整个人都在不停地蒸腾。我讨厌自己这样,因为面对的是F。我以为自己跟她早就超脱了男女之间的低维度吸引,进入了更高层次的精神交涉。我可以把自己动物性的一面交给任何除她以外的女人。每次面对她破功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跟世间的万千凡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加卑鄙—我企图脱离低级趣味,从而进入更高的段位,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我就是一个动物,还总觉得特有思想。想到这里我又颓了,体温冷却,毛孔收缩,连澡也不想洗了。

F:“你去泰国吗?想去咱一起。我想去散散心。”

我:“咱不是刚玩完回来吗?”

F:“那是去欧洲,欧洲是欧洲,泰国是泰国。”

我:“这才几天啊?大姐,我还有工作要做呢,我又不是职业陪游的。”

F:“你能有什么工作啊?”

我:“写剧本啊,我是编剧啊。”

F:“你都编了什么?咱俩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特别短,我每次问你编过什么你都支支吾吾的。我就不明白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我:“我不是说了吗?还不到时候,现在写的都是垃圾,混口饭吃,不想你看。”

F:“那你现在写一部剧本多少钱啊?”

我:“要看是网剧、网络大电影还是院线电影了,不贵,也不算太便宜。”

F:“你还在S的那家公司啊?”

我点点头。

F摇摇头。

F:“S现在是一线明星,哪有什么心思管理公司?你在她那里没前途的。”

我:“那你说我怎么办,跟你干?”

F:“我自己还没工作呢,工作什么的最没劲了,天天玩儿才有意思。”

我:“我没你那么好命!最近我好像有点儿灵感,咱上次从欧洲回来发生的那些事儿对我有点儿触动,我想使使劲儿,看看年前能不能憋出来一个剧本,说不定能成为我的代表作。”

F:“这一竿子给我扯到过年了?这样,今年你陪我最后一次,咱去泰国,回来你安安心心地写你的代表作,我绝对不打扰你,成吗?”

我:“我已经动笔了,真陪不了你,你不能找别人陪你去吗?”

F:“我身边只有你。那这样,你写剧本不就是为了卖吗?多少钱我给,就算是你给我写了个剧本。你也不用动笔,陪我玩就行。”

我从跑步机上下来,转身离开。

F:“行行行,当我没说吧,不去就不去吧。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我转身回头,本来想说她几句,没想到她走得比我还快。几分钟后,我收到了她的微信消息。

F:“你别生气,我说话没头没脑的,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我自己去了。我的身边真的只有你。”

看完微信消息,我想给她回点儿什么,写了半天又觉得矫情,就都删了,也认为该让她重视一下我的工作了。虽然我一辈子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但我的工作态度是认真的。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她必须尊重这一点。我本来的计划是晾她一会儿,等晚上直接拿着酒去她家,跟她聊聊剧本。每次跟她聊完都会激发我的创作欲。她就像一部一流的美食纪录片,刚看完就必须迅速地大快朵颐,不能忍受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纠结,晚一步仿佛就要窒息。但谁能想到,自此以后,她就彻底失踪了。

S这几天一直住在办公室里,我知道她一直在等待F的消息。女人之间的友谊跟爱情很像,热情与坍塌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儿。对于F的消失,S表面上很淡定,毕竟她是明星,每天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毛孔看,上亿人巴不得她出点儿洋相来嘲弄,用来抵御自己的命运不济。况且她还要养活小一百人的团队,不能让别人也不能让自己人看笑话。她卖的就是强势女人的形象,这是她一辈子的人物性格,就好像被上帝写进了人物小传里,不能再更改一点儿,没得商量。但当她独自面对我的时候,最后一道防线也会自我决堤。我有一种让对方放心对我释放崩溃的能力,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S倒了满满一杯单一麦芽威士忌,一饮而尽。虽然杯子不大,但好酒不是这么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喝健怡可乐,连眉毛都不带皱一下的。

S:“她太傻了!自己能把自己搞丢了!”

我:“别老傻傻的了,你是江南女子。”

S:“那我说苏州话你听得懂吗?还不是天天被你们两个北方佬包围,硬生生给我把温软的口音改拧巴了?你不是平常特别有主意的那种人吗?别关键时刻掉链子啊!你忘了吗,上次,在她家,我们仨喝得烂醉如泥。天色微凉,你指着东升的旭日说,F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我当时听了怪不舒服的,但我也理解,我每天忙得跟孙子似的,没时间跟你缔造友谊的小船,F可有大把时间挥霍。我有时候特别羡慕她。”

我:“她应该没事。”

S:“人都不见了还没事呢!你觉得她会被人绑架了吗?我一直在打听警方的进展,目前他们还没有什么线索,但初步怀疑是被绑架了。毕竟你也知道,她那么有钱,还特别喜欢嘚瑟……这下行了,嘚瑟没了!”

我:“我倒不这么认为。”

我在咖啡机上接了一杯咖啡,这还不到中午,我就已经喝了五杯咖啡了。这几天我都没怎么睡,剧本也没写成。傻的不是F,是我,我就应该跟她去的,我这人一清醒就喜欢装,这一点太讨厌了。我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算什么?

S:“除了绑架,还有别的可能吗?”

我:“你最后一次跟她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S:“就是她在飞机上的时候啊,当时我也在飞机上,我俩的飞机都没有起飞。我让她在泰国多加小心,毕竟是一个女生独自出国。而且你也知道,F有暴露癖,如果法律规定可以光腚上街,她早就裸奔了。我真的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你别看我平常跟傻大姐似的,其实特别心细如发。反而她平常看着猴精似的,其实脑子里全是美国大杏仁儿!对了,以前不都是你陪着她吗?”

我:“我不是还要工作吗?剧本不写了?”

S点点头:“也是,你也该出点儿东西了。我也不能白养着你,那么多员工都看着呢。”

我:“你发微信让她注意安全,她怎么回复你的?”

S拿出手机,找到聊天记录。

S:“她只回了个笑脸,就是那个假笑的笑脸,太傻了。”

我:“这太不像她会发的东西了。”

S:“对对对,我也觉得奇怪,平常恨不得一条语音说满六十秒的人,这次就回个笑脸?跟我玩神秘呢?”

我:“也就是说,她在飞机上的时候就跟以前有所不同了。这次泰国之行对她来说有着不同的意义,她有某种预感,我觉得。”

S:“你是说……你觉得她故意藏了起来,就凭一个笑脸符号?”

我:“也不是,我只是说有些不正常。不要小看人的日常小习惯,里面往往透露着巨大的信息。习惯突然改变,可能就意味着有意外事件发生。而且F已经失踪整整一个月了,如果是绑架,对方应该早就知道F的身价了,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要求赎人的信息呢?”

S:“那会不会不是绑架,而是她出了意外?”

我:“虽然我承认她有暴露癖,但她也是个惜命的人啊。我们仨经常海岛游,你见过她下一次海吗?人多的夜店她去过吗?一个陌生男人多看她一眼,她都会吓得跑去你家过夜。而且泰国又不是穷乡僻壤、土匪遍地,她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就算她真的出了意外,都过去一个月了,也不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吧?”

我拿过S的手机,看着F最后给S发的那个假笑的笑脸。

我:“我记得这是她最讨厌的表情符号,你记得吗?每次我们几个微信聊天,无论是谁发这个表情,她都会骂几句。所有表情符号她都会发,就是这个不会。所以,当时她一定不是正常状态,我指的是心理。”

S:“你能不能说人话,你觉得她到底怎么了?”

我:“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是出事了,但这件事算不算意外,我现在不好说。而且你想想看,我们彼此认识那么久了,F每次都玩到哪儿拍到哪儿,尤其是国际旅行,从机场就开始拍个不停。一旦她出国旅行,我就会屏蔽她的朋友圈,太‘刷屏’了。这次泰国之行,她却一张照片、一条信息也没有发,她总不可能是一下飞机就出事了吧?”

S:“有道理!这个女人上个厕所都要发三条朋友圈,晚安都要说七遍!你这么一说,的确有点儿蹊跷!所以,你的意思是,F事先知道会发生什么?那也不对啊,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邀请你陪她去呢?”

我:“这就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假定我的推理是正确的—这次泰国之行,她事先知道自己会面临一种意外,她也知道这次意外的后果,但她还是邀请我一起去,能够解释这一切的只有一个可能,但这个可能太过匪夷所思。”

S:“什么可能?”

我:“她的这次泰国失踪事件与我有关,无论我在还是不在。”

S:“天哪!”

回到家,我迅速进入梦乡。梦里我跟F进入了一幅巨画,四周散发着硫黄的味道。我一直追问她这是哪儿,她总是笑而不语。我在画中看着一男一女飞翔在崇山峻岭之间,犹如两架失控的无人机。我问她这是否是我们,F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握着融入水里的冰。

第二天,我决定只身去往泰国查个清楚,具体城市就选择F最常去的那个。S想跟我一起去,被我拒绝了,我当然不会蠢到带一位大明星去泰国调查失踪的大富婆。不过S还是帮上了忙,她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查到了这个案件在泰国的最新进展。通过泰国警方最新得到的信息是,F的失踪,很可能跟当地一个叫“熵”的地下宗教组织有关。“熵”代表的意思比较复杂,也可以用来形容复杂,在很多科学领域有着重要的位置。从有序到无序,就是熵的增加。在这个地下宗教里,有一个“全知全能”的大师,相当于教主。这位大师在教会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有很多匪夷所思的“神迹”,据说除了起死回生,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最新消息是,现在连起死回生也在实验中。这不明摆着忽悠人吗?但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人类文明发展到今天,降智的事儿从来没有少过。这个叫“熵”的宗教组织这几年发展得很快,经常组织大规模集会。这位大师也经常上节目,跟一些明星关系密切,很快就成“网红”了。泰国警方一直在密切关注他们,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他们进行了什么违法活动,也就一直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F被拍到的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在“熵”组织的集会上。监控照片我看到了,F并没有被胁迫的感觉,相反,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古怪的笑容。F很喜欢笑,但她的笑是那样离经叛道、肆无忌惮,好几次我都被她过于夸张的笑容吓到。这张照片上的笑容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客观地说很好看,但那不属于F。真正属于你的东西才是最宝贵的,而不是因为不属于你而宝贵。

此时,我坐在机舱里等候起飞,一种熟悉的感觉如约而至。我紧盯着手机屏幕,果然,我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一条微信消息传了进来,不过我还是被吓了一跳。有时候,当你的预感成真后,你反而会害怕,而不是满足,像是小时候无意间窥视到了女人的裸体,首先感到的是惊恐,而不是兴奋。消息来自消失了整整四十天的F。我整理了一下情绪,像是准备登台的演员,打开微信。

F:“我很好,一切都好,不能再好了。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在机场等你。”

我没有给她回复,我知道,即便我回复,她也不会回复我。

不得不说,看过这条微信消息后,我感到浑身冰冷。飞机上的冷气很足,但尚不足以构成造成我此时的身体状态的客观理由。我可以确定,F绝对只给我发了微信,并没有联系S,否则以S的脾气,肯定第一时间联系我了。如果她没有联系S,那么她怎么知道我要去泰国找她呢?而且她说要在机场接我,说明我的具体航班她也知道。而这些信息连S都不知道,除了航空公司,整个世界就只有我知道。

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但此时此刻,我感觉,在机舱的黑暗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时时刻刻盯着我,好像我小时候在孤儿院里长年不断重复的噩梦:我躺在床上,感觉背后有人也上了床,那个人的身上散发着与我此时相同的冰冷气息。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让我感到与真实世界多了一分距离,然后他就躺在我的背后,与我同眠,直至天亮消失,我才可以安心地睡一会儿。这个噩梦一直到我离开孤儿院才逐渐绝迹。我记得那种冰冷的震颤,但因为曾经长期饱受折磨,我恐惧之下居然还有一丝莫名的熟悉。大师,会是你吗?

在泰国机场接我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息。虽然这么说有点儿奇怪,但他给我的感觉就像“命中注定”要来接我一样。他微笑着打开了黑色的车门。此时正是夕阳西下,被煅烧得灿烂的光芒从车窗蜂拥而至,整个车厢如同末日天堂,F就坐在一片辉煌里。她带着太阳镜,身上的衣服我没见过,像是高级企业里的工作服。她一把把我拽进车厢里,像要逃离地震现场一般迫不及待。

中年男子把车开得很平稳,甚至有些过于平稳了,感觉像是在路上散步。

F:“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来泰国了。”

我:“我并不想知道,我现在已经想回国了。”

F:“怎么,刚看见我就想走啊?”

我看了F一眼,要不是这个人真的跟F长得一模一样,我绝对不会认为她是F。我一把摘掉她那让人心烦的高级太阳镜(肯定是高级的吧,反正她身上的都是高级的,我如此没见过世面且固执、武断地认为)。啊!那双眼,就是她,没毛病。一个月没见,F还是老样子,只是脸上的妆不见了。她素颜其实更好看,长期以来靠高科技维持的脸庞不需要多余的廉价的修饰。但她的魂魄被抽走了,此时展示在我面前的是F的肉身、皮相、外包装。

我:“S很担心你。”

F:“很多人都很担心我,但只有你真的来找我了。”

F的嘴角露出转瞬即逝的冷笑,我抓住了这个熟悉的瞬间。这的确是她标志性的冷笑,每次在我面前占据上风的时候,她都会露出这种微笑。但这一次,冷笑消失的速度让人惊讶。她在极力掩饰有关自己的过去的一切,像是畏罪潜逃。

F:“我特别怕你不来,我不能确定咱俩的关系是否到了你可以为我赴汤蹈火的地步。还好你来了,我这个人最害怕的就是失望。”

F抓住我的手,冰冷感传来,与梦中大抵相似。

我:“你是不是还在等我问你,为什么你知道我来了?”

F:“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有时候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安全,有时候又很害怕。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F的语气太奇怪了,目前为止的对话完全不是她平常的风格。这些肉麻、感性的话是她最讨厌的,以至于每次我跟她交流之前都要先过滤一下脑部矫情的文字。她几乎从未夸赞过我,我们之间不需要这种廉价的吹捧。

我:“你在等我问这个问题,说明你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而这个答案与我接下来的一系列行程都有关。根据泰国警方的回复,你加入了一个叫‘熵’的地下组织,你能知道我来泰国找你了,一定与他们有关。我被监控了吗?”

F:“你猜对了一半。我之所以知道你能来,的确与我们的组织有关。但你并没有被监控,这一切都是我们全能的大师洞察到的。”

我:“你们的大师在泰国,能够洞察在中国的我?”

F:“如果他想,整个宇宙都在他的眼里。”

我没有露出轻蔑的表情,我知道F对此深信不疑。说实话,眼前的状况让我更加担心,甚至比她真的失踪了还要担心。如果她真的失踪了,我可以用余生在全世界不计后果地去寻找,但眼前的F让我束手无措—这个人看起来疯了,且暂时无药可治。

路上我们没说话,我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所以也许她跟我说了,我没听到。整理一下目前已知和可以初步推理的信息:我在飞机上收到了F的微信消息,更加确定了我之前的推断,此次F失踪事件的确与我有关。从见到F及她疯癫的话语中,我可以看出她的“失去正常”与那位“全知全能”的大师有直接的关系。也就是说,她在泰国遇到了那位“大师”,被洗脑之后成为“信徒”?不对,如果这件事与我有关,那么她应该是早有计划的。她并不是来到泰国后才被洗脑的,她希望我陪她一起来泰国,也许就是为了让我见到那位大师。我拒绝后,F(或者是大师)又确信我会来泰国找她。最终的结论是,那个“全知全能”的大师想要“结识”我,这就是F假装失踪的目的。就算我推理错了,他并没有这层意思,我也想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处于一种愤怒的状态,有一种想要把他揭穿和击败的欲望。他毁了我也许是唯一重要的朋友,F变成今天这样是我无法容忍的。他是我的敌人,如果F永远变不回来了,他就是我一辈子的敌人。

F把我带到了一家奇特的酒店,四周光秃秃的,两层楼就像是平地拔起的。F说,这里本来是一家大型宠物医院,后来经营不善倒闭了。原来的老板不死心,重新装修,二层做成了酒店式公寓,一层改成了会所和酒吧,居然勉强维持下来了。老板跟她有过一面之缘,就算是朋友吧。F想让我住在朋友这里,这样她会比较安心。

F:“你先住在这里吧。”

我:“给S打个电话吧,她很关心你。”

F:“还是你打吧,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我:“你说的那个大师想见我,对吗?”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或许我根本就没打算憋着,我准备直面核心。

F吃惊地看着我,这个样子我太熟悉了。

F:“你怎么知道?”

我:“我们什么时候见?”

F:“大师最近不在,很快就会回来。最多两天,你们就会见面。”

我:“我只等两天,为了你。”

F:“谢谢你。我就知道。”

我:“你知道什么?”

F:“反正就是知道。”

F站起身往外走。

我:“你很崇拜那位大师吗?”

F:“他是我的领路人,我的精神领袖。”

我:“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变回来?变回那个真正的你。”

F走近我,用纸巾帮我擦去眼角的一粒眼屎,又捏了捏我的脸皮。

F:“你又怎么能肯定,现在的我和过去你认识的我,哪个才是真实的我呢?”

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但又多出了更多的困惑。她跟那位大师不是这个月才认识的,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是短短几天就可以缔造的,也许她与他的羁绊要远胜于我。我心慌起来,像是准备豪赌一场的赌徒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筹码在对手眼里其实只是沧海一粟。

我:“你们早就认识了,你跟那位大师?”

F收起笑容,冲我眨眨眼,离开了房间。脚步声渐行渐远,停顿了几秒后,彻底消失在电梯间。我听到她下电梯,听到她走出这家奇怪的旅店,听到她上了车,听到她扬长而去。我听到了风声,我听到了她在哭。

我本来想早睡,但稍微思考一下就头疼,于是去一层的酒吧点了黑咖啡。我必须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个可能是此生最强劲的对手。到目前为止,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对我的了解应该是全方位的,而我对他却一无所知。虽然他经常上泰国的媒体节目,但所有场合都戴着面具,甚至说话都用变声器。据说,除了组织的核心成员,连大部分教众都没有见过他真实的样子。我理解他这么做是为了制造神秘感,尤其是在宗教领域,神秘几乎是一切的基础,没有人会把每天都看得到、摸得到的普通人当作神一样供养。问题来了,大师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在网上反复查看大师录制过的视频,举手投足可以基本确定他是男性,但会不会是他刻意如此来误导大众呢?我又仔细听了他的讲演,虽然他用了变声器,但我几乎可以确认了,他的确是男性。男人和女人的语言体系和逻辑重音都不同。肯定这个事实让我长出了一口气,我害怕与女性对峙,尤其是聪明的女人,赢了也算输。

咖啡因促使我想起来,要给S打个电话报平安。我无法跟她解释这边具体的情况,只是告诉她F一切平安,但目前没有回国的打算,她有自己的事要处理。S劝我回去,知道F平安后,S又开启了以往对她的吐槽模式。挂了电话后,一种莫名的焦躁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几乎可以确定的是,大师根本没有外出,一定就在这附近。如果连我在中国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我对他来说应该是足够重要的,而且他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万事俱备后,我终于来了,他更没有理由在此时离开。他一定在暗处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想到这里,咖啡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我必须要来一杯酒。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摘下了大师的面具,结果就像站在镜子面前。

我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准确地说是没怎么睡。我的睡眠质量一直是天大的问题,大到基本放弃治疗的地步。F一大早赶来,说是要带我出去转转。她像导游一样带我去附近的各个景点参观,她以前根本没有这种耐心。我沿路没有心情看风景,一直在仔细观察着F。与其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如说像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过去的一切好像被某种异常强大的力量给封印了,这激起了我的好胜心。下定决心要打破她的封印后,我不再敷衍地对待她,而是全程配合,并且主动拉住她的手,主动十指紧扣。我们像是一对情侣一样甜蜜。F丝毫没有因为我态度的忽然转变而感到诧异,她的手依然很冰。我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不安,我不相信这是信仰的力量,我没有信仰,也不需要。

夜晚来临,我提出要去当地最热闹的夜店。F一通电话后,我们就来到了这座城市的夜景里最显著的位置。这里充斥着不同类型的美女和一排排的美酒,让人眼花缭乱。我居然忘了F是个富有的女人。在电子乐和烈酒的双重攻击下,F原本机械的假笑终于有了一丝人性,那个我熟悉的F在酒精中稍有复活。F的酒量很大,为了今晚的攻坚,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从解酒药到浓牛奶,甚至是随叫随到的输液救护。今晚我一定要让F“复活”过来,哪怕只有短暂的一会儿。

F:“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来找我。”

回到酒店的F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我把她抱到床上的时候,她这样跟我说。

我:“从现在开始,我才算真的见到了你,白天的你根本就不是你。”

F苦笑着摇摇头,说:“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大师呢?”

我:“那你为什么要相信他呢?”

F一把抓住我的手。

F:“因为我亲眼见过他的神迹。”

我:“我在当地的新闻里看过了。就算他的那些神迹是真的,与你又有什么帮助呢?你需要神迹干吗,永生吗?”

F:“不,我需要他。”

F松开手,身体像是脱离了手指的铅球,重重地躺下,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她真的喝得太多了,这短暂的人性回归转瞬即逝了。

F需要大师?做什么?用他的神迹做什么?

我在当地的媒体上看到过大师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失明的人恢复视力,让瘫痪的人站立起来,教众们感动得哭成一团。神迹看起来是可以救人的。F对大师的需要,应该指的就是这个。

不过,救人?她会想救谁?她自己?不会。我并不是什么理智派,如果她真的得了绝症,如果一切希望都不存在了,如果寄托于这种邪乎的神迹能给她一些精神安慰,作为朋友我当然会全力支持,所以她没有瞒着我的必要。她的孩子?也不会,孩子的身体状况良好,她时不时会拿医生的话跟我们夸耀,她也没有撒谎的必要。现在剩下的问题有两个,第一,为什么她要瞒着我们;第二,还有什么重要的人值得她做到这种地步?答案显而易见了,就是她一直不肯在我们面前提起的表面上是恨、实际上依旧很爱的丈夫,准确地说是前夫。之前我只看到了F对他恨的一面,没有看穿实质。如果一个人真的放下了另一个人,那应该连恨也没有了,有恨,从某种程度来说,就还有爱。

她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我记得她无意中说过,她的前夫现在在美国疗养,身体不适。一切都说通了,这都是她自愿的,这个大师给了她承诺,答应救活她濒死的前夫。

那么大师的条件是什么?是我吗?

得知她的最终诉求之后,坦白地说,我有一丝失落。我这一生,是否也会有人如此对我?忽然想起F去年生日的时候,我们在罗马,狂暴的欢乐后迎来了狂暴的孤独,一无所有的我只能送给她一句话:“愿你我能在互相安抚中永垂不朽,也能在彼此的阴谋中如胶似漆。”现在想想,真是可笑至极。

天亮后,F不见了踪影,再出现的时候,她又恢复到了白天的状态。像是昨晚我们一直在喝果汁一样,今天的她不仅没有宿醉的迹象,而且更加显得容光焕发。她敦促我洗澡,还带来了一套西装,她送过我整套衣服,知道我的尺码。今天大师终于回来了,约我过去。“你要显得精神点儿。”她对我说。

所谓的教坛其实就是一座高级别墅,只不过大得不像话。如果没有F带领,我肯定会迷路。奇怪的是,F原本是个路痴,就算她经常来这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熟悉得如同回家吧。我能感受到这里的磁场与外界不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莫名的静谧相结合的错觉。F把我带到一个泳池边,然后离开了,留给我的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偶尔的说不出名字的鸟的叫声。过了一会儿,一只杜宾犬叼着一个篮子走到我身边,篮子里有果汁。很少看到这么听话的杜宾犬。我接过果汁,它放下篮子,趴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我。

我一直提醒着自己,从现在开始,要注意周围的一切细节。大师想通过这只狗给我传达什么信息呢?我仔细地打量着这只杜宾犬。它保养得很好,但身体的某些地方能隐约看到过去的伤痕,一看就是人为虐待的。纯种杜宾犬成为流浪狗的概率很低,也就是说,它的前任主人是个变态。尤其是它的两条后腿,有明显的做过手术的痕迹。

大师无声无息地来到我身后,我转过身,他穿着一身白,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脸上依然带着那个华丽的面具。

大师:“可算见到你了,你猜我现在有多开心,一到十的程度,你猜一下。”

他没用变声器,声音有些单薄,甚至有些孩子气,这与我预想的完全不同。我本来以为这会是一场决斗,但他的第一句话就给这次会面定了性,像是神交已久的朋友在异国相遇。我感受到了他话里的真诚,不是装的,因为我喜欢装,所以总能一眼分辨谁在装。

我:“七。”

大师:“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我看你应该叫大师!其实是八,但你也算很接近了。我能抱一下你吗?”

我:“不行,我不喜欢男的碰我。”

大师笑了起来,不是那种尬笑,是真的觉得好笑的那种笑。我大失所望,大师很可能是个傻子,不过我有什么资格去说谁是傻子呢,谁又不是呢?

大师:“那你能告诉我你看出啥了吗?F说你啥都能看出来,你懂我的意思吗?F说全世界她就佩服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咱俩又不一样。我是用我的神迹,神迹你懂吗?就是说我其实是神,我把你看透,用的是我的特异功能。X光知道吗?CT知道吗?就是这种感觉。原谅我的滔滔不绝,见到你我实在太开心了,好像见到了家人。而你不同,你没有我这种非凡的能力,你用的是你的逻辑。当然,这些逻辑是否真的成立可以再议,但你的确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你说说看,你从这条狗的身上看到了什么?”

我完全没想到大师说起话来像个神经病,或许他真的就是神经病,只是误以为自己是神。

我:“这只狗做过大型手术,两条后腿粉碎性骨折过,被硬生生砸断的。身上的旧伤痕很明显,应该是用皮鞭之类的长期虐待过,但现在恢复得很好,也没有出现性格上的病态,可见它目前的生活环境有多好。也就是说,这只狗的前半生就是地狱,后半生就是天堂。”

大师:“厉害,厉害。那你觉得地狱是谁给的呢?”

我:“既然你问我了,就说明了你的答案。地狱跟天堂都是你给的,你曾经虐待过这只狗很久,近几年又对它温柔起来。”

大师:“狗的记性很好,如果我虐待它,它会记得。”

我:“虐待并不需要亲自动手。”

大师:“哇!你一眼就把我看穿了!这么多年来,我的身边没有一个人看出这只狗曾经被我指使别人虐待过,只有你!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因为你有人格分裂和躁郁症。”

大师:“天哪!神了!你神了!你咋知道的?不好意思,我的助理祖籍东北,这几天让他给我带跑偏了口音,我原本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你跟我一样有超能力吗?”

我:“我没有。这两种病我也有,所以我特别了解具体症状和磁场。”

大师:“啥磁场?”

我:“健康的人有健康的磁场,病态的人有病态的磁场。你的磁场对我来说有着熟悉感,所以我看出了你的病。”

大师:“为啥你看起来那么正常呢?”

我:“你自己都说了,我只是看起来正常。”

大师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在此之前,我只在剧院里看莎士比亚的戏剧时才见过如此戏剧化的笑容。

我:“开门见山吧,你为什么想见我?”

大师收起回荡在半空的笑声,刹那间,他像是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虽然隔着面具,但我可以准确地断定,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在刹那间消失的,这是人格分裂和躁郁症患者经常出现的病状。佛经说,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天一夜有二十四小时,一小时有六十分钟,一分钟有六十秒,那么一天一夜就有八万六千四百秒。以此推算,一须臾就等于两千八百八十秒,一罗预就是一百四十四秒,一弹指就有七点二秒,一瞬间约三分之一秒,一刹那(或一念)仅约五十分之一秒。我那个问题让他在五十分之一秒内灵魂错位、人格转移了。

大师:“我想让你杀了我。”

大师缓缓地说完,然后背着手走向别墅的房间。我看着他的背影,想形容一下,却哑口无言。02

蒸汽房里,水蒸气很快模糊了大师的面具,我们都穿着有些奇怪的浴服。

我:“为什么想让我杀了你?”

大师:“我刚才说了这句话吗?”

我点点头,怕大师因为水蒸气而看不到我在点头,又重重地说了一声“是”。

大师:“我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很喜欢你,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欢,你可不要误会,我的性取向是正常的,好吧……也许没那么正常,但这一切与你无关……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想死在你手里,你明白吗?但我又只能死在你的手里,或者说,死在你的手里是最佳的方案。别看我说话啰唆,其实很有逻辑的。”

我:“两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死,又为什么必须是我杀死你?”

大师:“我会告诉你的,难得遇到一个能跟我无障碍交流的人,你别急。怎么样,浴服怎么样?这衣服是我亲自设计的呢。”

我:“挺舒服的,衣服最重要的就是舒服。”

大师:“谢谢你,真的舒服吗?”

我:“反正是我穿过最舒服的浴服。”

大师:“谢谢。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不喜欢蒸汽浴,这种在中国叫湿蒸,我更喜欢桑拿浴,你们好像叫干蒸。”

我:“我不喜欢干蒸,没有安全感,你把我调查得真清楚。”

大师:“不是调查,是被我看到了,我有这种能力。只要是我想知道的,我就会知道。我知道你的一切,比你自己都要了解你。”

我:“我不信世界上有这种人。”

大师猛地站起身,身边的水蒸气跟着恍惚了一下,好像缠绕在他身边的真气,他可以让它们随心所欲。

大师:“那简单,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知道你的一切,你第一次交女朋友失败,第一次做爱失败,第一次做饭失败,第一次高考失败,第一次写剧本失败……总之,你的一切失败和几次微不足道的成功我都知道。你左边的眉毛里有一颗很小的痣,需要用放大镜或者把眉毛烧掉或剃掉才能看到。你的左侧睾丸上也有两颗并排的痣。你没有固定的口头禅,没有固定的口音,在很多城市待过,见不得光的事做过但不多,总体算一个好人。你的身边没有朋友,即便是你引以为傲的F跟S也算不上你的朋友,你清楚地知道你跟她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但你从未觉得孤独,你喜欢这种感觉。你来泰国寻找F,其实不是因为你有多在乎她,你只是不想失去她。在你的眼里,F跟我身边的杜宾犬一样,只能被自己摧毁,不能被别人占领,对吗?”

我的灵魂一丝不挂地呈现在大师的面前,虽然此时体感温度爆表,但我感受不到任何炽热。身体的隐私我并不介意暴露,但他站在上帝的角度对我进行精神审判,这是我无法接受的。没有人可以审判我,因为我根本不是罪人。但此时我并不想激怒他,这场表演秀不应该因为我的愤怒而停止。我不讨厌这个人,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是演员。

我:“除了最后一条,其他的我都承认,你的确很有能力。”

大师:“这些能力你应该也有,只是目前还没有被开发出来而已。可惜我已经快死了,快被你杀死了,否则我会单独拿出一段时间,亲自来帮你开发潜能。你的能力绝对不会在我之下,也许会远超我,因为我具有的是天赋,而天赋你也有,你身上有的东西我却没有。你知道吗?你来的时候我之所以没有直接见你,是因为这间蒸汽房还没有调试好。我本来想把它作为一个礼物送你的,你那么喜欢蒸汽浴,却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蒸汽房,有点儿说不过去。言归正传吧,反正都要有个答案的,我必须开始讲我的故事了。这里很热,要不我们出去说?”

我:“如果可以,我想再待一会儿。如果你觉得热,可以出去等我。”

大师:“你是客人,我当然尊重你的意见。我的故事开启之前,我想问你,听到现在,你……你知道我到底是谁了吗?当然,不知道也正常,但你在F的嘴里是那么富有智慧,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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