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连体人之谜(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7 08:3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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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埃勒里奎因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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暹罗连体人之谜

暹罗连体人之谜试读:

案件中的重要人物

约翰·S. 泽维尔医生 奉科学为神

萨拉·伊塞尔·泽维尔 泽维尔医生的妻子

马克·泽维尔 泽维尔医生的弟弟

惠里太太 泽维尔医生的管家

珀西瓦尔·福尔摩斯 泽维尔医生的助手

博内斯 泽维尔医生的仆人

玛丽·卡罗夫人 贵妇

弗朗西斯 卡罗夫人的儿子

朱利安 卡罗夫人的儿子

安·福里斯特 卡罗夫人的私人秘书

史密斯先生 陌生人序

作为埃勒里·奎因道德良心的监守人,长久以来,我深觉这是我的责任:以惹恼、羞辱他的方式,刺激他将这个故事付诸笔端,成书出版。那是关于多年前他在那座罪恶的、以“箭山”这一名字为人所知的孤峰上查案的精彩经历——我得赶紧解释一下,那不是在达里恩,而是在北边更具土著气息的山脉——蒂皮斯山脉中,在古印第安地区的心脏地带。

从诸多方面来看,这都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不仅因为犯罪现场的新奇,至少两个人物的怪异,宛若瓦格纳音乐一般贯穿始终的林火的主题,还因为在奎因先生发表的故事中,这是第一次官方未介入的查案。除了他父亲——理查德·奎因警官,整个故事未受谋杀案件中惯常的阻碍因素——侦探、警察、法医、指纹专家、弹道学专家,等等——的干预。

此种情形是怎样发生的呢?要知道,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家,仅仅是怀疑都足以引来大帮笨手笨脚的侦探在犯罪现场晃来晃去。而这正是这个惊奇不断的故事的迷人之处。希望你们览卷愉悦。J. J. McC.一九三三年于新罕布什尔州克莱蒙chapter 01

第一部分

人的基本天性是使这个世界免受无形杀手蹂躏的唯一因素。犯罪意识的复杂性,同时也就是它最大的弱点。指给我一个所谓“聪明的”谋杀者,我就还你一个已注定要死的人。——路易吉·佩尔萨诺《犯罪和犯罪者》(一九二八)第一章燃烧的箭山

蜿蜒而上的山路被晒得像烤箱里的面团,它时隐时现,盘绕在山腰两侧,像是有人兴之所至贴上去的。地表在炎热的阳光下龟裂开来,宛如褐色的玉米面包发酵后膨胀到了极限,又不知什么原因缩成一团,形成了许多特别损轮胎的车辙。为了让偶尔驶上这条倒霉路的驾车人体会到更多的刺激,这里频繁地上下起伏、左转右拐,时宽时窄,高低不平,着实让人叹为观止。大量扬起的尘土里,每一颗沙粒就是一只残忍的蝗虫,似乎都想在这些缓缓爬上来的肉身上咬上一口。

感到刺痛的眼睛上架着一副带斑点的太阳镜,布帽压得很低,埃勒里·奎因先生变得认不出来了。亚麻布夹克衫的褶皱里已积满刚走过的三个县的沙尘,身上全是脏污汗腻的感觉。他弓着脊背,全心全意地扑在快散架的杜森博格车的方向盘上,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要和眼前的道路拼个你死我活。从塔基萨斯到现在这个山谷的四十公里所谓的路途上——这里也还只是正式的出发点——他不断地诅咒每一个转弯,弄得这会儿嗓子都哑了。“你自己的错,”做父亲的恼怒地说,“你还说山里肯定会冷!天哪,我觉得就像是有人用砂纸把我浑身上下打磨了一遍。”

用一条灰色的短头巾照阿拉伯人的样子把头裹起来抵挡尘土,警官已压抑不住心里的不满,比如说这路况,每驶出五十码必有一次剧烈的颠簸。他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不停地扭动、呻吟。沉着脸瞥了一眼堆在后面的行李,再看看被甩在身后的高低不平的道路,他颓然倒在坐椅的靠背上。“不是跟你说过吗,应该沿着山谷的小路走?”他动作夸张地朝窗外指了指,“我是这么说的,‘艾尔,听我的——进了这该死的深山,说不定会碰上什么样的路’。这话我说过的!可你不听,非得来个夜探险路,想学人家探险大王。学谁——那个倒霉的哥伦布吗?”警官略作停顿,又抱怨了一句他不满意的天气状况,“固执,就像你母亲一样——愿她安息!”他匆忙加上后面这一句,表明他毕竟是一位敬畏上帝的绅士,“好啦,现在你该满意了吧。”

埃勒里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前方呈之字形上升的道路。天空正以很快的速度变成柔和的紫红色——这倒是个有着诗情画意的地方,他想,如果身边不是坐着这位因疲劳、闷热和饥饿而牢骚满腹,变得根本无法理喻的老父亲的话。与山谷毗连的山脚下的确是有一条诱人的路,有成排的树,似乎应该很阴凉,但是,他悲观地想,真的跑过去,也未必和想象的一样。

杜森博格车在沮丧的气氛中继续颠簸前行。“不光是这个,”奎因警官的话还没说完,发红的眼睛在头巾下面注视着前方的道路,“整个假期也这么毁了。一路上全是麻烦,一个接一个!除了让我闷热就是让我心烦。真见鬼,艾尔!所有这一切都让我心烦透顶,把我的胃口也毁了!”“我的胃口倒还没毁掉,”埃勒里叹息道,“现在我能就着法式炸皮垫和汽油吃下一个固特异轮胎,我都快饿瘪了。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蒂皮斯。美国某地。我只知道这么多。”“好吧,蒂皮斯。这不是很有文学背景的地方吗?让人想起被山火烤焦的鹿肉……哇,那头鹿叫什么呢,杜塞!不,应该是黛西,对吧?”

被颠得东摇西晃的警官瞪着眼睛一言不发,这已经清楚地表明,他认为儿子说的完全不对。“好啦,好啦,爸。别在意了。开车出来碰上些不如意的事是免不了的。你这会儿想要的不就是一瓶蒙特利尔产的威士忌吗,你这变节的爱尔兰人!……你瞧,我说得不错吧?”

他们在上坡时停在了一个转弯处,拐了多少个这样的弯已经数不清了,为什么单在这里停下,埃勒里自己也说不清。托马奥克山谷已被留在了几百英尺之下,下面那片有绿色植被的台地早已被紫色的雾气所笼罩。这股似雾又似云的紫色给人一种感觉:它是被某种巨大而难耐炎热的猛兽搅动起来的。像蛇一样盘绕于山间的一条条灰色的道路在雾气中半隐半现。看不到任何灯火,没有人烟。头顶上的天空也开始被雾气弥漫,太阳像切成片状的甜瓜,正在向山谷后面沉落下去。十英尺外就是道路的边沿;没有缓冲地带,道路陡峭地通向山谷下面的绿地。

埃勒里转身向上望去。高耸的箭山分明是由苍松翠柏和矮灌木丛构成的一幅织锦,颜色上极富深浅的对比。尤其是那茂密的树冠,紧凑得像布面一样,没有一丝缝隙。

他再次启动杜森博格车。“快熬到头了,”他轻声笑着说,“感觉好多了吧。要不要去领略一下,警官!很不错的——完全是原始的大自然。”“对我来说,过于原始了。”

转眼之间降临的夜色笼罩了他们。埃勒里打开了车前灯,两人都陷入沉默中,四只眼睛只顾盯着前方。埃勒里在出神,而老先生的闷气也还没有生完。被车前灯照亮的路面上有些奇怪的烟雾,一团团地舞动着,打着旋迎面扑来。“咱们是不是该到了?”警官在黑暗中眨着眼睛咕哝道,“现在正在下山,对不对?或者这是我的错觉?”“时上时下。”埃勒里的声音也不高,“越来越热了,对吧?塔基萨斯加油站的那个大舌头壮汉是怎么说的,离沃斯奎瓦有多远?”“五十公里。塔基萨斯!沃斯奎瓦!噢,天哪,这些拗口的地名可真要命。”“是不那么浪漫,”埃勒里也咧了咧嘴,“可你也领略到了印第安人的词源学之美,不是吗?这倒挺有意思的。我们美国人出国访问,不是也对‘外国’地名的发音叫苦不迭吗?像利沃夫,布拉格——现在知道了吧,这个名字不念布拉哈,而念布拉格——布雷西亚,巴尔德佩尼亚斯,还有我们熟悉的英国的哈里奇和莱斯特郡,还有那些单音节的词……”“嗯哼……”警官有意无意地随口答应着,同时还在不停地眨眼睛。“……也可以拿咱们国内的情况做个对比,比如阿肯色、温纳贝戈、斯科哈里、奥齐戈、苏城、萨斯奎汉纳,诸如此类,不知还有多少。还谈什么传统!是的,长官,红皮人确实曾在这山谷里出没。穿着鹿皮靴、鹿皮衣,头发编成一股一股的,插上火鸡羽毛。他们的信号火堆冒出的烟雾……”“嗯哼,”警官又一次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他突然挺直了身体,“看来就在附近,他们又在点火堆了!”“什么?”“烟,是烟,你这小子还不明白吗?”警官似乎要离座而起,“就在那里,”他叫道,“咱们的正前方。”“别瞎紧张,”埃勒里尖声说,“这种地方哪来的烟?也许夜里会有起雾的现象。这山有时也会跟人闹些恶作剧。”“那现在就是了,”奎因警官揶揄道,遮挡尘土的头巾不知何时已从头上滑落。他犀利的目光中已见不到厌烦和困顿。他侧起头来,凝望了许久。埃勒里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迅速瞥了一眼后视镜,马上把目光收回,再次紧盯着前方的道路。现在可以肯定是向山谷下面驶去,每往下走一英尺,烟雾就会更浓一分。“怎么回事,爸?”他小声问道,同时使劲嗅了嗅。空气中隐约有种令人不快的辛辣味。“依我看,”警官重新缩回到座位上,“依我看,艾尔,你最好加快速度。”“难道是——”埃勒里的声音更低了,还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液。“看样子很像。”“林火?”“是的,林火。现在该闻出来了吧?”

埃勒里的右脚在油门上踩下去。杜森博格车向前猛冲。

怨气全消的警官把身体转向车外,将光线很强的侧灯打开,射出的光柱像一个长柄刷一样扫射着山坡。

埃勒里的嘴唇绷紧了,话也不说了。

尽管以他们所处的位置和时间而论,应该有凉意出现,可空气中却开始充溢一种古怪的热力。被杜森博格车撞开的烟雾盘旋飞舞,浓得像一团棉花。这是烟,不会有错,而且是干燥的树木和枝叶燃烧产生的烟尘。那些刺鼻的微小颗粒充塞了他们的鼻腔,灼痛了他们的肺,令他们咳嗽不止,不由自主地流眼泪。

左边是山谷,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就像是夜里的大海。

警官挪动了一下身子。“还是停下来吧,儿子。”“是的,”埃勒里声音含混地说,“我也在这么想呢。”

杜森博格车喘息着停了下来。前面是浊浪排空般的烟尘。上方——并不远,也就是一百英尺左右——浓烟包裹着的火光已开始显现。下面也一样,不太明显的光亮是阴火,有成百上千处,马上就要连成一片;另外一些摇曳闪烁的已不是阴火,而是长长的火舌。“正好是我们要去的方向,”埃勒里的声音也显得怪异,“咱们最好还是掉头。”“这里还能掉头吗?”警官叹息道。“我要试一试。”

在这样闷热的黑暗中,这可是件令人提心吊胆的精细活儿。这辆老掉牙的古董车是埃勒里多年前挑选的,根据自己的需要做了些改装,但还从没像今天这样跑这么远、这么快,而且是在这么难走的路上。左打轮,右打轮,前进,后退,在他一点一点慢慢掉头时,脸上开始冒汗,沉重的喘息之间还不时夹杂着两句诅咒。同时,警官那苍白的手则紧紧抓着挡风玻璃旁的把手,髭须被热风吹得抖动起来。“最好快点儿,儿子,”警官镇定地说。他的目光上挑,投向箭山黑漆漆的山坡,“我看——”“什么?”埃勒里喘着粗气问,他正在作最后一次努力。“我看火已烧到路面上来了,就在咱们身后。”“噢,天哪,不要这样!”

就在埃勒里特意向车外看这一小会儿,杜森博格车却熄了火。他突然觉得想笑。这一切太荒唐了。一个火的陷阱!……警官身体前倾,保持高度的警觉,像鼹鼠一样一声不吭。这时,埃勒里大吼一声,狠狠地踹了一脚油门。车子猛地向前冲去。

从他们所处的位置向下看,整个山坡都着火了。地表上的植被被撕成无数碎片,有的地方是阴火,更多的地方已是长长的火舌,肆无忌惮地向四周扩散。整个火场,从他们所在的高度望去似乎并不大,而实际上已有好几英里长,就像是一瞬间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了。也就在他们沿着坑洼不平的道路急速返回的这一刻,两人都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是七月末,全年最热、最干燥的季节。这里是一片处女林,纠结在一起的树木早被太阳晒干了水分,正是见火就着的时候。宿营者不小心留下的火星,一个没有掐灭的烟头,甚至风中两个枯枝的摩擦都能引火。它们先在树冠下迅速蔓延,然后是山脚,再乘势向上,逐渐燃遍整座山坡。

杜森博格车慢了下来,又勉强前行一段,颠簸几下,终于在尖厉的刹车声中停了下来。“咱们被困住了!”埃勒里在方向盘后面欠起身来叫道,“前后包围!”转眼间,他突然安静下来,坐回到驾驶座上,伸出手去找香烟。他瘆人地咯咯笑了几声,“真是荒唐透顶,不是吗?要让火来做最后的审判!说吧,你都犯过什么罪恶?”“别傻了,”警官厉声呵斥。他挺起上身,迅速地左右看了看。火已经烧到路基上来了。“真是多此一举,”埃勒里猛吸一口烟,再无声地喷出来,“还把你连累上。看来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犯傻了……不,别看了,爸,看也没用。没有出路,除非冲向火海。道路太窄,火已开始吞噬上面的树干和灌木。”他又一次咯咯地笑起来。眼睛虽有太阳镜相隔,仍能感觉到热浪。脸也苍白得厉害。“最后那一百码,咱们挺不过去的。看不见——这条路又七拐八弯的……机会是有,那就是在被大火吃掉之前,乘火箭飞离。”

警官鼻孔张大,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前方。“多么糟糕的戏剧性变化呀。”埃勒里费劲地说,皱起眉头向山谷那边望去,“怎么才能离开这里,我是没辙了。这有点儿像一个骗局。”他咳嗽着做了个鬼脸,把烟头扔出车外,“好吧,结论是什么?咱们是留在这里等着被烤焦呢,还是豁出去冲一冲?要不就沿着山梁爬上山顶?赶快吧——咱们的主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警官重新坐稳。“好好把握。像以往一样,咱们一定能摆脱困境。出发!”“是的,长官,”埃勒里咬着牙说。他的目光中充满痛苦,并不是烟雾引起的。杜森博格车发动起来,“用不着四下里看,真的,你应该明白,”他的话语中透出一种怜悯之情,“没有出去的路。这是唯一的道路——根本没有小路……爸,不要再离开座位。用手绢把鼻子和嘴都捂起来!”“我说过了,出发!”老人不耐烦地嚷道。他的眼睛发红,闪闪发亮,就像水洗过的煤块。

杜森博格车摇晃着向前开去。车身上射出去的灯光也只是把盘绕着车身的黄白色的烟雾照得更醒目。埃勒里此时完全是在凭本能而不是感觉驾驶,这无异于拼命。表面看上去他很坚定,实际上他脑子里在急速回想这糟糕的路面上的每一个起伏和倾斜。这里应该有个弯道,接下来似乎是坡道……

现在,他们已开始不停地咳嗽。尽管有太阳镜的保护,埃勒里还是泪流不断。已经饱受各种异味刺激的鼻孔里又有了一种新的怪味,是橡胶烧着后才有的气味。轮胎……

随着热空气飞腾起来的烟尘,在未燃尽的时候又轻轻落在他们的衣服上。

尽管周围全是树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还是能听到从山下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微弱的救火车的警笛声。一个来自沃斯奎瓦的警告,埃勒里觉得好笑。他们看到了火,救火的人越聚越多,手里拿着水桶、连枷、现做的长柄扫帚,一群群地扑向燃烧的树林。这些人都有过扑打山火的经验。毫无疑问,他们能控制这场灾难,说不定火会自己熄灭,或者凑巧下一场雨就解决了问题。但有一点似乎已经明确,这两位姓奎因的先生将在这林间燃起大火的路上送命,这里远离纽约的中央大街和百老汇,而且没人会注意到有这么两个人从这个突然变得无比珍贵的甜蜜的世界上消失……“在那儿!”警官尖叫着欠起身来,“是在那儿!艾尔,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他手指着左边,在座位上兴奋地上下跃动,那声音既给人如释重负之感,但也分明带着一种哭腔,“我想起那条小路来了。停车!”

心惊肉跳之间,埃勒里紧踩刹车。在烟雾的裂缝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那里显然是一条路,通向陡峭得难以立足的山坡。那里相当于箭山的胸脯,茂密的树林像是巨人的胸毛。

埃勒里在全力对付方向盘。杜森博格车咆哮着往后退,接着向前猛冲。换成二档时,车轮陷进松软的土里,而此处刚好是大路上一个倾斜的地段,发动机呜咽着发出悲鸣——车子只能一寸一寸地移动。它拼尽全力向上攀登,终于加快了速度,一鼓作气爬到了高处。现在路面上开始有风了;转了一个弯后,风力更大了,夹着一种松针发出的难以形容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不可思议,短短二十秒钟,他们逃离了火海、烟尘,把厄运和死亡甩在了身后。

周围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天空、树木和道路。甘霖般的空气不冷不热,滋润着他们饱受煎熬的肺部和喉咙。沉浸在虎口余生的庆幸中,两人好一阵都一言不发,只管随着深深的呼吸贪婪地享受这失而复得的清新和平静,直到全身都已舒畅,他们才出声地笑起来。“噢,上帝,”埃勒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下了车,“这一切——一切都太神奇了!”

警官咯咯地笑着说:“一点儿都不错!哎呀!”他颤抖着把手绢从嘴上拿开。

两人都摘下帽子,让凉风尽情地从头顶吹过。可当他们想穿透黑暗看清彼此时,两人又都沉默了。刚刚轻松下来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埃勒里松开手刹,再次把杜森博格车发动起来。

如果刚才要闯的那条路难走,那么接下来要走的路也不会平坦。这充其量不过是一条牛道,多石且野草丛生。但是,人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危急关头是很难发现它的。这是上天的一个恩赐。风还在向上旋升,他们也随风而上。四处没有任何人烟。车前灯射出的光柱像昆虫的触须。风越来越带凉意,树木的气味浓得像酒。那些有翅膀的飞虫都向灯光扑来。

突然,埃勒里再次把车停下。

已昏昏欲睡的警官被颠醒。“又怎么啦?”他睡意颇浓地咕哝道。

埃勒里正集中注意力在倾听。“我仿佛听到前面有什么声音。”

警官抬起长满灰发的头。“也许前面有人?”“这好像不大可能,”埃勒里干巴巴地说。前方隐约传来物体碰撞的声音,又有些像大型动物在远处林中发出的叫声。“你看是不是狮子?”奎因警官低声问道,这时他想起了随身携带的左轮手枪。“我看不像。如果是狮子,我敢说它会比咱们更害怕。这一带会有猫科动物吗?说不定是熊和鹿之类的动物。”

他再次驱车向前。两人都竖起了耳朵,明显地感到不舒服。刚才听到的声音更大了。“天哪,听起来像是一头大象!”老人说着已把左轮手枪拿了出来。

埃勒里突然笑了起来。眼前是一条比较平直的道路,远处的拐弯处出现了两道车灯的光柱,看来是一辆车在摸索着向这边开来。现在他们只要坐直就能在自己的车身上看到对面车灯照出的反光。“一辆车。”埃勒里轻声笑着说,“把你的枪收起来吧,我的老朋友。还说什么狮子呢!”“不是也有人说是鹿吗?”警官回敬道,但他并没有把手枪收回臀部口袋。

埃勒里再次把车停下。对面驶来的车已经很近了。“在这样的地方有个伴儿还是很好的,”他说话的声调显得很高兴,并且跳到自己的车灯灯光里。“嘿!”他一边叫一边挥舞手臂。

这是一辆已问世很久的别克牌箱式小轿车。它停了下来,那撞瘪了的车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车里似乎只有一个人,他的头和肩膀的轮廓在车灯灯光的映照下,在遮满尘土的挡风玻璃后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

头从车窗里伸出来了。窗玻璃已碎,但到底碎到什么程度却看不太清楚。一顶破烂的帽子大得连耳朵都盖住了,让人想起隐居的修道士。脸上的情况也很糟糕:浮肿、松垂,似乎还潮乎乎的。一双青蛙眼嵌在一堆横肉里,鼻子很宽,鼻孔也大。嘴唇的线条非常生硬。一个病态的大脸盘,冷酷而令人心生惧意。埃勒里凭直觉认定,对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人可得小心。

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先是牢牢地盯着瘦高的埃勒里,然后又看向他身后的杜森博格车,顺便也瞥了一眼坐在车里的警官那模糊的身影。“把路让开。”声音低沉而严厉,“让开!”

在强烈的灯光中,埃勒里眨了眨眼睛。那张可怕的脸缩回到不那么透明的挡风玻璃后面。看得出,此人有一双强壮的臂膀,但是没有脖子。这肯定是个粗人,他心里嘀咕道,但不管是什么人,也应该有个脖子呀。“听我说,”他尽量和颜悦色地开口道,“还是不要——”

别克车已轰鸣着向前蹭了几步。埃勒里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停下!”他叫道,“你不能从这条路下山。你——你真的不明白吗,山下已经起大火了!”

别克车再次熄火,在距埃勒里两英尺、离杜森博格车十英尺远的地方停下来。“你说什么?”还是那么粗声大气地问。“还好,你能听进去这句话。”埃勒里松了口气,“看在上帝的分上,即使是在这荒郊野外,大家还是要通情达理,对吧?我说山下已是一片火海,来时的路早已不存在了,所以你最好还是掉头往回开。”

那双青蛙眼向前凝视了一会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随后他说:“让开路。”还是那句话,他说着又要点火发动汽车。

埃勒里疑惑地望着这个不可理喻的人,也不知他是犯傻还是疯狂。“好吧,如果你非要变成一块熏肉,”埃勒里已开始失去耐心,“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这条路通向什么地方?”

没有回答。别克车不耐烦地又往前拱了拱。埃勒里耸耸肩,退后几步,钻进杜森博格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倒车的同时,他嘴里似乎在嘟囔着不太礼貌的话。路太窄,容不下并排的两辆车。他不得不一直退到灌木丛里,险些撞到一棵树上。即使这样,让出的地方也只能让别克车擦身而过。别克车吼叫着冲向前去,消失在黑暗中。“有趣的人。”警官若有所思地说,等到埃勒里重新把车开回路上才将左轮手枪收起来。“要是他的脸盘再宽些就可以在上面停飞机了。让他见鬼去吧!”埃勒里怒气未消地哼了两声,“他很快又会回来的,”他说,“那副魔鬼般的面容可真要命!”说过这句话后,他把全副精力都扑在方向盘上了。

他们好像一直都在向上爬坡,几个小时了——这种不间断的爬坡对杜森博格车的动力系统可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这里仍然是人迹罕见,而林木倒是越来越高大、茂密。路面状况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越来越差——变得更窄,石头更多,杂草也更密。车灯在照出前方道路的同时也反射出蝮蛇发亮的眼睛。

警官也许因为刚刚过去的紧张而太疲倦了,这时已沉沉睡去。他的鼾声直刺埃勒里的耳膜。埃勒里只有咬牙挺住,奋力向前。

头顶上的树枝也比刚才低了些。枝叶摩擦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群外国老太太在不远处闲谈。

在这无休止的攀援中,埃勒里无时无刻不在思量他们父子二人的命运。“我们已经逃脱了灭顶之灾,”他轻声地自言自语,“而现在,天哪,似乎又直奔死亡之神的殿堂!”——这山到底有多高呢?

他感觉眼皮越发沉重,于是恼火地摇晃脑袋,尽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在这样的路上打盹可不明智。土路仍然七扭八弯,就像暹罗舞者的身段。他把下巴一沉,全力抵御辘辘饥肠发起的阵阵攻击。他想,只要一碗冒着热气的清炖肉汤,两片烤得半熟的牛肉里脊,炸土豆片蘸肉卤,两杯热咖啡……

他警醒地紧盯前方。路面似乎变宽了,树木也稀少了一些。上帝呀,灾难也该结束了!前景似乎不错。深山的边缘大概已近在眼前,很快就能从山的另一侧下去,进到山谷里;一座小镇,热饭热菜,还有床。明天就可以精力充沛地直奔南方,当天就能回到纽约的家中。他不禁笑出了声。

可他马上又停止了发笑。道路变宽也许是另有原因的。杜森博格车开进了一片开阔地。左边的树木少了,可右边却是漆黑一团。厚重的天空色彩斑斓,散发着热气。比刚才更大的风吹过他的帽顶。道路两边堆积着许多从更高的地方滚落下来的石头,有见棱见角的碎石,也有圆圆的鹅卵石,在它们的缝隙之间长出了样子难看的草木,有的已经枯干。而正前方……

他小声咒骂着下了车,冰凉的关节上的刺痛感让他皱起了眉头。杜森博格车前方十五英尺处,在车灯灯光的照射下,赫然立着一扇高大的铁门。门两侧低矮的石墙肯定是就地取材垒成的,一直伸展到远处的黑暗中。车灯也只能照到门后不太远的地方。更深处还有什么则不得而知,黑暗掩盖了一切。

这里是道路的尽头!

他在心里痛骂自己真是个傻瓜。他应该料到的。他已经感觉到下面的风不是环绕着山在刮,而是不规则地上下转移,一会儿刮向这边,一会儿又刮向那边,也就是说,他意识到,那风是哪里阻力小就往哪里吹。所以上来的路才不是那种盘山而上的,这清楚地说明山的另一侧是没有路的,很可能是悬崖峭壁。

换句话说,下山也只有一条路——他们刚刚爬上来的这条路。他们冒失地一头扎进来的是一条死路。

他对这个世界、这个夜晚、这风、这树、这火以及他自己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火冒三丈,但他还是向大门走了过去。门栅上镶着一块铜牌,上面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箭头”。“怎么回事?”警官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从杜森博格车里传出来,“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埃勒里情绪低落地说:“在绝路上。咱们的旅途到此结束了,爸。是不是很令人振奋?”“噢,看在基督的分上!”警官低吼着从车里爬出来,站到了路面上,“这么说这条该死的路哪儿也不通?”“显然是这样。”埃勒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噢,上帝,”他痛苦地呻吟道,“我真是个白痴!咱们别站在这里了!来帮我打开这扇门。”他使劲地推门,警官也上来助他一臂之力。铁门吱嘎作响,终于还是服从了两人的意志。“锈得太厉害了。”警官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说。“来吧,”埃勒里大声招呼着跑向汽车,警官迈着疲惫的步子跟在后面,“我怎么没反应过来呢?有门有墙说明有住家呀。当然是这样!不然也不会有路。肯定有人住在这里。这意味着有食物、盥洗室和床——”“也许,”当他们开着车摇摇摆摆地从两扇大门进去时,警官不那么确定地说,“也许早已没人住了。”“不会的。那样的话,命运也太捉弄人了。另外,”埃勒里现在倒变得乐观起来了,“咱们那位别克车里的大脸盘朋友也会回来的,不是吗?是的——有轮胎的痕迹……可这些人都在哪儿藏着呢?”

房子实际上离得很近,只不过它本身也是黑糊糊的一团,在暗夜中不容易看到罢了。这实际上是一大片建筑,高矮不齐,高的地方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杜森博格车的前灯照在一段石头台阶上,上面是一个木结构的门廊。警官用他那一侧的侧灯从右至左照亮了长长的阳台,它与整座房子一样宽,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椅子。房子周围是覆盖着灌木丛的岩石台地,再有几码远就是树林。“这可不太妙,”警官关灯时轻声说,“我是说,这里好像没人住。阳台上的那些法式窗户都是关着的,看上去是那种上下拉动的落地窗。楼上有亮光吗?”

房子有两层,山墙部分似乎还有一个阁楼。但所有的窗户都不见光亮。干枯了的藤蔓稀稀拉拉地覆盖在木墙上。“没有。”埃勒里的声音里已透出担忧,“这样一所房子不可能没人租用。真是那样的话,这可是最沉重的打击了,我可有点儿顶不住了,尤其是在今天这个历经千难万险的夜晚。”“是啊,”警官深有同感,“但如果真的有人住,不会没人听到咱们的动静吧?老天爷作证,你这辆老爷车的声音足够大了。按喇叭吧。”

埃勒里照做了。杜森博格车的喇叭声很尖厉,有人说,它能把死人叫醒。喇叭声停下来时,两人可怜巴巴地弓起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但死气沉沉的屋里没有任何反应。“我想,”埃勒里怀疑地说到一半,突然又停下来,“你是不是也听到——”“我听到该死的蟋蟀在呼唤它的伴侣,”老先生气鼓鼓地说,“这就是我听到的。那么,现在做什么?你是咱们家的智多星,让我看看你怎么摆脱这困境。”“别老是挖苦了,”埃勒里抱怨道,“我承认我今天有失水准。噢,上帝,我现在可真饿呀,我能一口吞下整个动物世界,但只留下一种!”“哪一种?”“直翅目昆虫,”埃勒里生硬地说,“比如说你的蟋蟀,这是我唯一记得的昆虫学知识里的科学术语。这倒不是说学问对我没有帮助,但我的一贯看法是,应付生活中的紧急情况,高学历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警官鼻子里哼了一声,更紧地裹了裹外套,发起抖来。周围怪异的气氛让他头皮发紧,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同时,他还得费劲地把对食物和睡眠的幻觉从心里驱赶出去。他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埃勒里在车内的盒子里摸索到一个手电筒,然后踩着砾石路面向房子走去。走上石台阶,经过门廊的木地板,在手电筒光的引导下来到前门。一扇坚固得令人生厌的大门。甚至做成印第安箭头状的门环也显得特别沉重,似乎不欢迎有人来使用它。但埃勒里还是抓住了它,开始敲那扇橡木门。他敲得非常用力。

他一边敲,嘴里还不停地嘀咕:“噩梦似乎刚刚开始。让我们受这烟熏火燎的罪毫无道理……”——砰!砰!砰!——“连通常的忏悔也没让我们做。还有……”——砰!砰!砰!——“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吸血鬼也不那么可怕了。上帝呀,这倒提醒了我,吸血鬼都是住在饥饿山上的。”

他一直敲到胳膊发酸,屋里仍没有任何反应。“噢,算了吧,”警官不满地说,“像傻瓜一样把胳膊敲断又有什么用呢?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埃勒里疲倦地放下了手臂,仍立在门廊上轻轻拍打着手中的手电筒。“荒废的房舍……离开?去哪儿?”“见鬼,我怎么知道。我想是往回走吧。起码下面比这里暖和些。”“我可不这样看,”埃勒里没好气地顶了一句,“我准备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如果你是明智的,爸,你应该和我在一起。”

他的声音随山风传出很远,只有那好色的蟋蟀的后腿在应答他。这时,没有任何警告,房门打开了,一道四四方方的光柱打在门廊上。门内与大门成直角的里侧,光线不直接照到的地方,仿佛有一个站立着的男人的身影。第二章“怪物”

幽灵般的人影出现得如此突然,埃勒里的本能反应就是倒退一步,更紧地抓住手电筒。他听到警官在台阶下发出的欣喜的声音,那是因为在绝望中竟奇迹般地出现了转机。砾石路面上传来了老人急速向这边跑过来的脚步声。

从埃勒里所处的角度看,那男人正站在门口的亮光照不到的地方,屋里也只有一盏灯。地上好像铺着一块不大的地毯,墙上有一幅很大的装饰画,屋角有一张长方形的饭桌,后面才是宽宽的过道。“晚上好!”埃勒里清清嗓子说。“有何贵干?”

幽灵的声音很怪异——是一种老人的声音,高音部分像是在生谁的气,显得粗哑,低音部分的敌意则更重。埃勒里眨眨眼睛,一时无言以对。灯光直射他的眼睛,他只能看到那人一个剪影式的轮廓。倾泻在他肩背上的灯光,使他看上去就像霓虹灯广告上的人形,各个关节连接得很生硬,仿佛快要散架,长长的胳膊垂下来,竖在头顶上的几根头发像是烧焦的羽毛。“晚上好。”警官的声音从埃勒里的背后传来,“在这样的夜晚来打搅,很是抱歉,但我们实在是……”他贪婪的目光急切地扫视了一遍室内的家具,“我们实在是进退两难,你明白,所以……”“所以,那又怎么样?”男人的声音还是带着怒气。

奎因父子惊愕地对视一眼。苗头不对!“实际情况是,”埃勒里赔着笑脸说,“我们是顺着路走来的——我想这是你们修的路——完全是身不由己。我想我们应该得到……”

他们开始详细解释。那男人实际上比他们以为的还要老。他的那张脸干瘪、灰暗、布满皱纹且像石头一样僵硬。小小的黑眼睛射出火辣辣的光。直褶粗布衣服松松垮垮,不像是穿在人身上,倒像是挂在衣帽钩上的。“这里不是旅馆。”他恶声恶气地说,接着退后半步,想把门关上。

埃勒里气得牙关紧咬。他听到父亲也发火了。“我的上帝呀,你真的不明白吗?”他高声叫道,“我们被困住了,无处可去!”

门扇慢慢合拢,只剩下门缝里最后一线光亮,这倒更激起了埃勒里对一块细肉馅饼的渴望。“你们再走一刻钟就能到达沃斯奎瓦。”那人在门道里粗声粗气地说,“不可能走错的,下山只有一条路。下去后你们选较宽的那条路,向右转弯一直走就会到达沃斯奎瓦,那里有一家旅馆。”“多谢了。”警官咆哮道,“来吧,艾尔,这是个见鬼的地方。上帝呀,什么东西!”“不,你听我说,”埃勒里绝望地加快了语速,“你仍然不明白。我们不能走那条路,那里已经着火了!”

一阵沉默。门又微微打开了一些。“你是说,着火了?”男人怀疑地问道。“方圆几英里!”埃勒里把胳膊向后面一挥,看来他的话打动了对方,“从山脚到山坡,一片火海!可怕的林火!只有罗马焚城可与之相比!别不信,老兄。再走出去半英里就有生命危险!还没等你祈求上帝保佑就会被烤得比脆饼还酥!”他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期待着那人的反应;把尊严什么的全抛在一边,脸上堆起孩子似的微笑,想象着丰盛的饭食和热饮注入杯中的悦耳声音,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样子就像个要饭的。“是这样……”那人用手指擦着面颊。奎因父子则屏住了呼吸。两条性命就系在此人摇摆着的决心上。随着时间的逝去,埃勒里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话说得不够重,应该把悲剧故事讲得更悲惨一些,也许那样能打动此人胸腔里那颗坚硬的心。

那人阴沉着脸说了一句:“稍等一下。”门还是关上了——人就像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了——再次把他们留在黑暗中。“哎,这是什么人呀!”警官的怒火爆发了,“你听说过这种事吗?跟他客客气气的全是白搭——”“嘘!”埃勒里压低声音阻止道,“你会坏事的。尽量把笑脸堆出来!这会儿需要好脸色!我听着好像咱们的朋友回来了。”

但这次打开门的是另一个人——一个男人,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很高,虎背熊腰;笑容适度、亲切。“进来吧,”他的声音非常悦耳,“我想我得为我的仆人博内斯的不敬表示深深的歉意。在这种地方,我们对夜间来访者是非常谨慎的。我确实很抱歉。山路上的火势怎么样?……进来,进来吧!”

刚刚还在面对一个坏脾气的人,现在又淹没在这热情的善意中,奎因父子不知所措地听从主人的招呼。这位身着粗花呢上装的绅士在他们身后把门关上,仍然面带微笑。

现在他们置身温暖、舒适、明亮的门厅里。出于难以克制的职业习惯,埃勒里开始注意墙上的蚀刻画。刚才他只是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在近处看,感觉就不一样了,确实是精品,是伦勃朗的《解剖学课》。他利用主人关门的时间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一个迫使客人接受荷兰人的尸体内脏的欢迎,并以此作为一种现实主义启示的人会具有怎样一种品味?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觉得有点儿憋得慌,斜眼偷偷瞥了一下衣着华贵、表情愉快的高个儿男主人。他立刻把这种一闪而过的感觉归因于自己极度疲劳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他在心里窃笑,这就是奎因式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也许此人对外科手术有某种偏爱……解剖癖!肯定是这样。他赶紧把自己揶揄的笑容收起来。这位先生的职业无疑与手术刀有关。这样一想,他心里踏实多了。他又瞥了一眼他父亲。看来,墙上的装饰物对老人家全无影响,这会儿他只顾舔着嘴唇,在空气中嗅着什么。没错,一股烤肉的气味从附近的某处飘来。

一开始接待他们的那个怪老头儿这会儿不见了。埃勒里幸灾乐祸地想,也许他正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情绪低落地自我安慰——为了夜访者带给他的惊吓。

当他们拿着自己的帽子有所期待地走过门厅时,两人都注意到右手边有一扇半掩着的门。门后很大的房间里没有灯光,只有从窗外射进来的星光。显然在主人让他们进来的时候,有人拉开了百叶窗或窗帘。也许是主人不经意提起的那个“博内斯”?也许不是,因为他们能听见从右边的屋里传出几个人低语的声音;还有一点埃勒里也很有把握,那就是其中肯定有一位女性。

但他们为什么不开灯呢?那种惊险的感觉再次爬上埃勒里的脊背,他不耐烦地把这种感觉赶跑了。这房子是有些不同寻常的神秘之处,可这跟自己有什么相干呢?别管那么多了,重要的是那些还没端上来的食物。

高大的男人并没有理会右边的房门,面带微笑地请他们随着他走过把门厅一分为二的几级台阶,向长长的走廊尽头依稀可见的一扇紧闭的房门走去。在一扇敞开的房门前,他略作停留。“这边走。”他轻声提醒着把两人引进一个大房间,在这里能看到位于门厅与整个房子左半边之间的大半个阳台。

这是起居室,有高高的落地窗,散置各处的灯盏、扶手椅、小块的地毯、白熊皮和摆放着书报杂志跟烟具的小圆桌。远处的整面墙被一个壁炉占据。墙上画作中的人物看不太清,但表情都是沉郁的。在壁炉射出的跳动的火光中,枝形吊灯的影子像是在随风摆动。在这温暖、舒适的环境中,奎因父子看着那些书、那些柔和的灯光,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整个大房间里——空无一人。“请坐。”高个儿男人说,“把外衣脱掉吧。应该让你们感觉舒服了咱们再谈话。”他面带微笑地说着,拉了一下门旁的铃索。埃勒里多少有几分不快:原来这笑容并不意味着什么。真该死!

然而,警官可不管那么多了,摊开手脚一屁股深深地坐进沙发椅,同时发出一声愉快的叹息。把短腿伸开后,他嘟囔了一句:“嗯,是把好椅子,先生。物有所值。”“确实如此,尤其是在你们感觉到上山的艰辛之后。”高个儿男人仍然笑着说。站立着的埃勒里感到有些迷惑。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此人看着有些面熟。除了一头带有高卢人特色的亚麻色头发之外,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显得很有气势。埃勒里有这样一种感觉,这个四十几岁的人不是那种无足轻重的角色。因为他本身具有一种明显的魅力和吸引力,漫不经心地穿在身上的粗花呢衣服也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他的眼睛最惹人注目,深陷但有激情,是那种大学生的眼睛。他的双手极具活力,大而宽,手指也长,特别适合做那种带有权威性的手势。“已经暖和过来了。”警官咧嘴笑着说。他的样子也说明他现在的确感觉很舒服,“可以开始讲我们死里逃生的故事了。”

高个儿皱起了眉头。“真的有那么糟吗?非常抱歉。我是说,山下的火。你们的意思是……啊,惠里太太!”

一个身着黑衣白围裙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埃勒里注意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好像天生对某些事很敏感似的。“你摇——摇铃了吗,医生?”她像女学生似的结巴着说。“是的。请把先生们的外衣收拾好,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找点儿吃的。”女人默默地点点头,拿上父子二人的帽子和警官的风衣退了出去。“毫无疑问,你们肯定饿坏了,”那人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开过晚饭,不然的话我应该请你们享用些像样的食物。”“说实话,”埃勒里兴奋地坐下,立刻感觉好多了,“我们已经快堕落到同类相食的地步了。”

高个儿开怀大笑。“尽管发生了不幸,咱们才得以相会,但我想还是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约翰·泽维尔。”“噢!”埃勒里叫道,“我就觉得你面熟嘛,泽维尔医生,对吧?我多次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事实上,当我在门厅的墙上看到伦勃朗的蚀刻画时就推断这房子的主人与医学有关,不然的话不会用这种——嗯——这种原汁原味的东西作为装饰点缀。”他咧嘴一笑,“爸,你也想起这位医生的面孔来了吧!”警官点头时过于热情,倒显得做作了。此时此刻,他什么都应该记起来了。“我们是奎因父子,泽维尔医生。”

泽维尔医生口中念念有词。“奎因先生。”他对警官说。

奎因父子交换了一下目光,看来他们的主人并未觉察出老奎因的警官身份。埃勒里用眼神警告父亲,而警官则微微点了点头。亮出他的身份的确毫无意义。人们往往对警察或侦探这类人有所保留。

泽维尔医生在一张皮椅上坐下,手里摆弄着烟具。“现在,趁我那位优秀的管家手忙脚乱地在做准备的这会儿工夫,也许可以请你们给我讲讲这场……火灾。”

他还是那么不动声色,但声音里多少掺进了一些疑虑。

警官开始言简意赅地概括火情。他每讲一句主人都点点头,表现出适度的关注。眼睛发疼的埃勒里从口袋里取出眼镜盒,拿出夹鼻眼镜,疲倦地擦净镜片,然后把它架在鼻梁上。按照他此刻的心情,他最容易对一切都吹毛求疵,这一点他心里明白。泽维尔医生表示礼貌性的关注有何不妥?此人的房子雄踞山巅,山下正在燃烧着大火呀。他合上眼时心里暗想,也许,泽维尔医生的关注表现得还不够呢。

警官简明扼要地把大致情况说了说。“我们确实有必要查问一下,医生。你这里有电话吗?”“就在你手边,奎因先生。有一条支线一直从山谷拉到山顶。”

警官拿起话筒想接通沃斯奎瓦。看来很不容易。电话终于接通了,那边传来的信息是全镇的人都动员起来去灭火了,包括警长、镇长和镇议会议员。能够提供信息的只有这位接线员。

老人沮丧地放下话筒。“我看情况比预料的还要严重。山下的火已全面蔓延开了,医生。方圆几英里内凡是有能力的男男女女全都投入到灭火工作中去了。”“天哪,”泽维尔医生嘟囔了一声,忧虑开始增加,强装出来的镇静不见了。他站起身来四下走动。“那么,”警官用安慰的语气说,“看来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起码今天夜里是这样。”“噢,那还用说。”高个儿摆了摆他那强有力的右手,“明摆着的事,即便是在正常情况下你们也不应该继续往前走了。”他紧锁眉头,咬着嘴唇,“这事,”他继续说,“看起来要……”

埃勒里的脑袋又晕了起来。且不说那浓厚的神秘气氛,他的直觉就告诉他,在这山顶上的独门独院里肯定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而昏沉沉的他最渴望的是马上就上床睡觉,饥饿呀林火呀都退居次要了,此时此刻他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泽维尔医生用忧虑的声音在说什么:“长期干旱……大概是自燃……”然后,埃勒里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醒过来时觉得很难为情。他的耳边响着一个女人不那么坚定的声音:“请原谅,先生……”他站起来时才发现身材结实的惠里太太正站在他的椅子旁,两只大手托着一个盘子。“噢,这是怎么搞的!”他红着脸说,“这太失礼了。请谅解,医生。这是因为开车时间太长,又遇上了大火——”“没关系。”泽维尔医生不在意地笑道,“你父亲和我正在感慨,年青一代在耐力方面还有待提高。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奎因先生。饭前你们要不要洗一洗?”“如果方便的话。”埃勒里馋涎欲滴地看了看食物盘子。那种痛苦的感觉又来了,莫名其妙地攫住了他。以他现在的胃口,什么样的食物他都能一扫而光。

泽维尔医生把他们引到走廊上,然后左转,从这里可以看到从门厅通向对称的另一面的楼梯。他们走上一段铺着地毯的台阶,发现已经来到卧室区。除了大厅里有些亮光,这里大部分房间里都没有开灯,所有的门都关得紧紧的,门后都静得像坟墓。“我说,”在他们跟着主人走过大厅时,埃勒里凑近父亲的耳根说,“很好的谋杀场所。连风都进入了角色!你听这风声不正像女鬼那无助的哀号吗?今夜正逢其时。”“那是你听到的,”警官不以为然,“甚至他们也听到了。可对我来说,我连女鬼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我的儿子。怎么啦,这地方我看就像一个宫殿!谋杀?你别神经过敏。这是我进过的最好的房子。”“我见过比这更好的。”埃勒里郁闷地说,“而且长久以来,你基本上是个感性的人……啊,医生,你真是太周到了。”

泽维尔医生打开了一扇门。这是一间大卧室——在这类豪宅中,所有的房间都要大一号——在宽大的双人床旁边,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堆着奎因父子的行李。“客套话就免了吧,”泽维尔医生说。他还是那么轻描淡写,但绝不缺少作为十全十美的东道主所应有的热忱,“山上着火了,你们又能去哪儿呢?这里是方圆几英里内唯一的房子,奎因先生……刚才你们在下面休息时,我冒昧地让我的仆人博内斯把你们的行李拿了上来。博内斯,奇怪的名字,对吧?他是个无家可归的不幸的老人,几年前我收容了他;他对我很忠实,我可以肯定,除了脾气有些古怪再没别的毛病!博内斯会照顾你们的车的。我们这里有间车库。在这么高的地方,如果把车停在户外,会反潮得非常厉害。”“好样的博内斯。”埃勒里轻声嘀咕着。“是的,是的……洗手间就在那里。大浴室在楼梯后面。你们洗浴吧,我先告退。”

他微笑着退出房间,轻轻地关上门。巨大的卧室中央,只剩下默默对视的奎因父子。然后,警官耸耸肩,脱下外套,朝洗手间走去。

埃勒里跟着走进去,说:“洗浴!二十年来我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字眼。记得我在克罗斯利学校读书时教我希腊语的那个怪老头儿吧?整个一个马勒普罗普太太!把‘洗浴’当成‘赦罪文’。听听吧,洗浴!我跟你说,爸,在这充满凶兆的宅邸里停留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喜欢它。”“别再犯傻了。”警官的声音在哗哗的流水声中显得含混不清,“好啊,真不错,这才是我需要的。来吧,儿子,快洗洗。楼下的好吃的还等着咱们呢。”

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后,他们又回到黑暗的走廊上。

埃勒里打了个寒战。“现在咱们干什么——来个饿虎扑食吗?作为头脑清醒的客人,再考虑到这屋子里无处不在的神秘莫测,我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天哪!”警官的声音很轻。他猛然停住了脚步,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埃勒里的胳膊。他的下巴垂下来,眼睛里全是惊恐,脸色灰白得吓人。他从儿子的肩头上向走廊望去。

埃勒里的神经已经被这一晚所受的惊吓弄得麻木了。他的胳膊被攥得生疼,他能感觉到自己脉搏的跳动。

他什么也没看到,走廊还像刚才那样昏暗,空无一人。这时他听到咔嗒一声!是关门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轻声问道,同时在父亲那吓得变了形的脸上搜寻着答案。

警官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他叹息一声,把颤抖的手放在嘴上:“艾尔,我——我——你没看到我——”

两人同时被从身后传来的轻轻的脚步声吓得跳了起来。

从走廊的最黑暗处,有一个大而无形的东西正在逼近。两只闪亮的眼睛……原来是泽维尔医生从最深的阴影处走了过来。“都准备好了,嗯?”还是那充满魅力的声音,就好像什么混乱也没发生过,而实际上,奎因父子说的话和警官的惊慌甚至惊慌的原因等等,全没逃出他的耳目。医生的声音跟刚才一样平静、柔和。他同时扶住两人的胳膊,“那咱们就下楼吧,好吗?我敢肯定你们会对惠里太太的快餐制作有个公正的评价。”

他轻轻地但也是毋庸置疑地带着他们向楼梯口走去。

下楼时,埃勒里偷瞥了一眼并排走着的父亲。除了松垂的嘴唇还有几分刚才的惊吓留下的痕迹,他已基本恢复镇定,但两道灰眉之间有了深深的皱纹,那挺直的腰板,一看就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做到的。

埃勒里在背阴处摇了摇头。这时,所有的睡意在脑筋高速运转的状态下都消失殆尽。他们无意间介入的这复杂的人际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一团乱麻呢?

他轻手轻脚地走在楼梯上,眉头也皱了起来。现在迫切需要弄清楚三个基本的问题,否则他的身心就无法平静下来,更别提入睡了:使警官受到从未有过的惊吓的原因;主人在上面的走廊里潜伏在他们门外的理由;泽维尔医生此刻正如此用力抓着埃勒里的大手的合理解释,如果这个人现在死去,那么埃勒里的身体就成了僵尸的掌中物。第三章奇怪的人们

多少年后,埃勒里·奎因还能巨细糜遗地回想起在山顶上那神秘的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包括那让人浮想联翩的风声。恐怕有一点也得指出,正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激活了他们的想象力。还有山下那大面积的林火,不时在他们茫无头绪的脑海里闪现,就像黑暗中似有若无的萤光。他们心里明白,除了留在这所房子里别无选择,不管最终面对的是怎样的灾难——除非他们愿意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山下那可疑的未知世界和无情的大火。

更糟的是,尽管他们心里都有不祥的预感,可就是没有机会交换彼此的想法,主人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们。他们回到起居室,在嚼着冷肉三明治和黑莓酱果馅饼的时候,惠里太太又悄悄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咖啡。父子俩真希望泽维尔医生再次退席,可这个大块头的主人一刻也没离开,他摇铃让惠里太太再送些三明治和咖啡来,还有雪茄烟——时时处处都做得像个无可挑剔的主人。

埃勒里边吃边观察这个男人,不免迷惑起来。泽维尔医生既不是江湖庸医,也不是恐怖小说中的坏人,与黑手党和卡里奥斯特之流更是毫不相干。他是个有教养、有风度、有礼貌且事业有成的中年人——埃勒里想起来了,有一次报上称他为“新英格兰的梅奥”——这说明他在同行中的名声更响亮。比如说,在那个圈子里他肯定是晚宴中理想的贵宾。从体格上看,他毫无疑问属于擅长运动的那一类人。同时,他还是科学家、学者和绅士。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他正在极力掩藏着……埃勒里一边吃东西,一边绞尽脑汁在想,可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警官汗毛倒竖。

我的上帝呀,他心里暗想,不会是那种作为科研对象的畸形人吧!这是很有可能的,他对自己说。此人是一位著名的外科医生,也许在未知的医学领域正进行着敢为人先的探索;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把科幻作家笔下的虚构变成事实……这不可能!

他看了一眼父亲。警官在一声不响地吃东西。惊恐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的警醒,只不过这种警醒正以机械的咀嚼动作做掩饰。

埃勒里突然意识到有些异样。来自走廊的光亮变得强烈起来,而且那儿还有声音——很难说这声音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像是此前听到过的那种低语声,起码从方向上判断是这样。也许神秘的面纱就要揭开了,这些发出声音的人与医生之间似乎有某种心灵感应,他们总能适时地接到指令弄出些响动,制造出一切正常的假象。* * *“现在,如果已经吃好了,”泽维尔医生扫视了一下两个空盘子,笑着说,“咱们是不是去和大家会会?”“大家?”听警官的口气好像是惊讶得很,没料到这所宅子里还有其他人。“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里还有我弟弟,我妻子,我的助手——我在这里也做些研究工作,这你们也猜到了吧;屋子后面就是实验室——还有一位”泽维尔医生犹豫了一下,“一位客人。我想现在就睡觉还太早?”他在句尾将语气转成询问式的升调,以此表明他拿不准奎因父子在立刻享受睡眠之前是否有会一会“大家”的雅兴。

埃勒里抢过话头说:“我们已经得到很好的恢复了,是不是,爸爸?”

顺应儿子的暗示,警官点了点头。他的点头甚至表现得过于急切了些。“我这会儿一点儿睡意都没有,而且可以说,还有点儿激动。”埃勒里笑着补充了一句,“能再次与可以沟通的人们相处是件好事。”“说得不错,正是这样,”泽维尔医生说,他的语气中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失望,“这边走,先生们。”

他带着两人朝起居室对面的那扇门走去。“我想,”就在他触到门把手时又犹豫了一下,“我应该解释一下——”“没关系。”警官也以诚相待。“我觉得……你们也感觉到了,我们今晚的表现对你们来说多少有些——奇怪,”他又犹豫了一下,“但这里的环境一直是非常安静的,想必你们也理解,女士们对你们在前门弄出的动静多少有些——呃——受惊。我们认为最好让博内斯——”“我们完全明白,”埃勒里颇有风度地说,而泽维尔医生则垂下头,打开了房门。他大概意识到自己说了纯粹多余的话。埃勒里对这个高个儿男人有了几分同情。他把刚才出现在脑子里的做什么科学试验的猜测彻底打消了,那恐怕是自己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这个大块头温柔得像个姑娘。不管是什么事令他不安,那肯定是因为关心别人而不是他自己。那准是某种理性的事由,而不会是幻觉的恐怖。

他们进入的这个房间恐怕是音乐游戏室。一台大钢琴占据了房间的一角。扶手椅和一盏盏照明灯摆放得都很有艺术性。房间里各处还摆着大小不等的各种桌台:桥牌桌、象棋桌、跳棋桌、乒乓球台,甚至还有台球桌。这个房间还有三扇门:一扇在他们左边的墙上,另一扇在通向门厅走廊的那面墙上——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人们的低语声——而对面墙上的门是打开的,从埃勒里所处的位置看过去,相通的那间显然是藏书室。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户外的阳台。

踏进门槛的那一刻,埃勒里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收入眼帘。还有,有两张桌子上散放着纸牌。随后,他也跟医生和警官一样,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屋里的几个人身上。

他立即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正如泽维尔医生所言,几个人都有些紧张和激动。男人比女人表现得更明显些,他们都站着,而且谁都不直视奎因父子。其中那位虎背熊腰者,从个头和眼睛上看,肯定是泽维尔医生的弟弟,正在掩饰自己的紧张:低头看着面前桌上的烟灰缸,一个劲儿地磕烟灰,并不怎么吸烟。另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脸形方正,长着一双清澈的蓝眼睛,褐色头发,手指上还沾着化学试剂的颜色,但不知为什么,好像很害羞的样子。随着奎因父子走得越来越近,他的脸也越来越红,脚还挪动了两次,目光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这就是那位助手了,”埃勒里在心里说道,“漂亮的年轻人。不管这些人共享着什么样的秘密,他是在为他们保密——而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一点显而易见!”

女人们都有女性特有的应付突发事件的能力,几乎看不出有什么紧张的样子。一个年轻,而另一个——年龄不好判断。年轻的那个挺有气势,很有主张的样子,这点埃勒里立刻就感觉到了。他判断,她大概二十五岁,把自己修饰得很得体,长着一双警觉的褐色眼睛,给人安详的感觉,身材无可挑剔,有着把握得当的稳重,说明她有临事作出决断的能力。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带着微笑。只有她的眼睛暴露了她的内心,那里面正在七上八下。

她身边的那位女士更典雅些,即使坐着也显得很高,胸脯丰满,一双傲气的黑眼睛,乌黑的头发里有几缕银灰色,基本上没化妆,但面色好得又让你怀疑这一点。她恐怕是那种要控制别人的女人。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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