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苦楚(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8 06:43:31

点击下载

作者:(澳)考琳·麦卡洛,夏星(译)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甜蜜的苦楚

甜蜜的苦楚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甜蜜的苦楚作者:(澳)考琳·麦卡洛,夏星(译)设计:李洪达排版:李洪达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0-01ISBN:9787539982861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献给瓦尔·马丁内斯和亚历克斯·马丁内斯向你们致以浓浓的爱意和深深的感激谢谢你们多年来给予我的所有帮助第一部四个新派护士

托马斯·拉蒂默牧师,是英格兰圣公会圣马可教堂的教区长,这个教堂位于新南威尔士州克朗达郡克朗达市。托马斯有两对双胞胎女儿,一对叫艾达和格蕾丝,另一对叫草窠和吉蒂。

这四个女孩坐在四把不高的椅子上,身后没生火的壁炉仿佛张着血盆大口。这间客厅很宽敞,里面满是喋喋不休的女人,她们都是教区长的太太莫德请来的,为了庆祝几天后的一桩大事——教区长的四个女儿即将离开家,去克朗达乡村医院受训当护士。

艾达一面忍受着被人围观的尴尬,一面不停地对自己说:不到一个星期就可以走了,不到一个星期就走!她的继母莫德和平时一样,主宰着谈话,东拉西扯,唠叨不停。艾达不想看她,于是便四处瞟来瞟去。

她们四个并排坐着,艾达在最边上,她椅子旁边的木地板上有一个洞。洞里的动静引起了艾达的注意,她坐直身体,心里却乐开了花。洞里有只大老鼠!它要到妈妈的派对上来捣乱啦!她边等着看它露出头来边想,只要它再前进一英寸,我就大声地倒抽一口气,然后用最大的嗓门尖叫“老鼠”。多有意思啊!

可是艾达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老鼠的脑袋,她吓得呆住了。那是个光溜溜的黑色楔形脑袋,舌头还一吐一吐的——不管是什么蛇,它都是个大家伙!——随后露出来的是它那同样光溜溜的黑色身体,足有女人的胳膊那么粗。没错,它的身体是黑色的,但底下的肚子却是红色的。这东西一直在往外爬,是一条红腹黑蛇,目前可见的身长已达到七英尺,有致命的剧毒。可它是怎么进到屋里来的呢?

它的身体越露越多,只等尾巴尖也从地板里出来,它就会突然逃走,没人知道它会往哪个方向去。生火的工具都放在炉床的另外一边,中间还隔着浑然不觉的草窠、格蕾丝和吉蒂,艾达不可能拿得到。

她坐的这把椅子有软垫,但是没有扶手,看着很不结实的椅子腿越往下越细,最底下的细圆头几乎跟唇膏一样粗。艾达深吸一口气,抬起身体,同时也把椅子搬离了地面几英寸,用椅子的左前腿对准蛇头的正中间戳下去。随后她坐了下来,动作又猛又重,双手死死握紧椅座的两边,打定主意要让自己安然渡过这个难关,就像杰克·瑟洛驯马的时候那样。

椅腿刺穿了蛇的脑壳,正中两眼之间,它那七英尺长的身体高高地挺立起来。有人尖叫了一声,其他人也跟着大喊起来,可是艾达·拉蒂默却端坐不动,努力将椅子腿牢牢地钉在蛇头上。那条蛇舞动着身体,围着她狂抽猛打,在她身上撞来撞去,就连男人的拳头都没有这么凶猛、有力。它的攻击如同雨点一样落在她身上,仿佛是一团轮廓模糊的东西在绕着她飞速旋转,又像是一个翻滚的黑影将她包围住。

女人们四处逃窜,仍然在尖叫个不停,眼睛里只看到艾达和那条巨大的公蛇,根本没办法克服恐惧帮她。

只有吉蒂,漂亮又勇敢的吉蒂,从炉床上一跃而过,手里挥舞着一把短柄石斧——这是用来在生火前临时劈大块引火柴的。她吃力地蹚过大蛇那如同鞭打一般的猛烈攻击,只劈了两下,就把它的脑袋从身上砍了下来。“艾兹,现在你可以把身体从椅子上挪开了。”吉蒂一边扔掉小斧头,一边对她姐姐说,“这东西简直就是个怪物!你身上肯定要青一块紫一块了。”“你这个疯子!”格蕾丝抽泣着说,她吓得眼泪都下来了。“傻瓜!”草窠对着艾达和吉蒂狠狠地说道。这会儿牧师那再娶的妻子就像疯了一样,结果面无血色的托马斯·拉蒂默只顾着去照料她,却无暇顾及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情——安慰自己勇敢无比的女儿们。

尖叫声和哭喊声渐渐平息下来,有几个无所畏惧的女人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她们把那条蛇团团围住,亲自察看它死成什么样了——这可真是条大蛇!伊妮德·垂德比和亨丽埃塔·波德姆这两位太太,正在帮牧师一起安抚莫德,除了那两对双胞胎姐妹,谁也不记得今天这场被毁掉的聚会原本是为什么而举行的。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艾达·拉蒂默居然杀了一条能毒死人的成年公蛇,她简直就是个怪物,所以女人们得赶紧跑回家去,以便继续进行克朗达女性的主要工作——聊聊闲天,顺便造点谣言,再乱猜一气。

四个姑娘来到一辆已经被人遗忘的手推车旁,车上摆着各种好吃的东西,她们把茶倒进易碎的茶杯里,抢起了黄瓜鸡蛋三明治。“女人不是傻瓜是什么?”草窠挥舞着茶壶问道,“看她们那副样子,你会以为天都要塌了!不过,艾达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要是椅子腿那招没成功,你还打算怎么办?”“草窠,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会求你帮着出个主意了。”“哈!你用不着求我,因为咱们另一位非凡的思想家兼智多星吉蒂已经来救你了。”草窠看了看四周,“哎呀,她们全都回家去了!姐妹们,尽情吃吧,咱们可以大吃一顿了。”“妈妈得花上两天时间才能从这事上缓过神来。”格蕾丝开开心心地说,她举起手里的茶杯,表示还要喝茶,“她在听说教区长宅邸要失去咱们这四个无偿女佣的时候都没这么吃惊。”

吉蒂粗鲁地大声吹了一口气,说道:“胡说,格蕾丝!不管这条蛇多大、多毒,在妈妈心里,它的死都远远比不上少了四个不要钱的女帮佣带来的打击。”

草窠说道:“更重要的是,等妈妈回过神来以后,她第一个要做的肯定是对艾达说教一通,告诉她怎样才能得体又不失谨慎地弄死那条蛇。你闹的动静太大了。”“天哪,一点不假,我确实是闹翻天了。”艾达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往烤饼上抹着浓醇的红色果酱和厚厚的一层生奶油,“真好吃!可要是我没有这么闹一下的话,咱们四个就永远别想吃上烤饼了。妈妈的那些朋友会把这些一扫而光的。”她大声地笑了起来,“下个周一,姐妹们!下个周一咱们就要开始自己的生活了。妈妈再也管不着咱们。吉蒂,我说这话可没有冒犯你和草窠的意思,你明白的。”“我太明白了。”吉蒂粗声粗气地说。

其实,莫德·拉蒂默倒不是有意要惹人讨厌。在她自己看来,无论是对待继女还是亲生女儿,她都同样无私,充满耐心。格蕾丝和艾达,跟她的亲生女儿草窠和吉蒂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外人如果不注意的话,完全看不出她对谁偏心。可人家哪怕对牧师宅邸里的生活稍稍在意一点,莫德总是立刻就能分辨出来。对于她这样喜欢当妈妈的人来说,四个如此美丽动人的孩子怎么会令她心烦呢?本来莫德也许真的能成为她想象中的那种圣母,可命运却给了她一个实实在在的意外。事情是这样的,莫德所出的那对双胞胎中的小女儿吉蒂比她那三个可爱的姐姐要更美貌一些,她之于她们,就仿佛太阳的光芒令月亮的清辉黯然失色。

从吉蒂尚在襁褓时开始,一直到今天的离别派对,凡是能听到莫德声音的人,都听过她对于吉蒂的各种优点唠叨个没完没了。尽管人们私下里也同意莫德公开说的那些看法,但是,一看到莫德紧紧牵着吉蒂的手走进视线范围,身后跟着另外那三个双胞胎孩子,大家就已经烦透了。在克朗达,人们一致认为,莫德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在为吉蒂树敌——吉蒂的三个姐姐艾达、格蕾丝和草窠一定恨死她了!大家还推测,吉蒂肯定是个讨人厌的孩子,娇生惯养,傲慢至极。

但事实却并没有发展成这样,个中缘由,除了牧师谁也想不明白。他认为,女儿们相亲相爱,正说明了上帝有多眷顾她们,这就是真凭实据。莫德自然是把丈夫给予上帝的赞美抢到了自己头上,而且是全都算作她的功劳才觉得公平。

拉蒂默家的姑娘们觉得莫德既可怜又可恨,只是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大家毕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们不得不跟她友好相处。这四个姑娘之所以会结成牢固的攻守同盟一致对抗莫德,并不是因为得不到莫德欢心的那三个孩子处境太过艰难,而是因为莫德将所有的疼爱全都集中到吉蒂一个人身上,结果可把吉蒂给害苦了。

吉蒂本该是个性情傲慢、待人苛刻的孩子,可事实恰恰相反,她害羞、安静,不爱与人交往。艾达和格蕾丝在一岁八个月大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妈妈对吉蒂造成的影响,草窠则是后来才发现这一点的,可是等她们三个全都看出来以后,立刻忧心忡忡起来。至于她们是如何渐渐开始密谋要保护吉蒂不受莫德残害的,这已经消失在幼年的迷雾中不得而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的秘密约定历久弥坚。

艾达作为这个小联盟的首领,每一次有状况发生的时候,她总是最先站出来,这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模式。艾达十二岁那年,有一回发现吉蒂在用奶酪刨砸自己的脸,于是她把这东西从十岁的吉蒂手里夺下来,然后赶紧带着她去找爸爸。她们的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和蔼、最亲切的人。对于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一种处理方法——他对这个小姑娘说,上帝把她生得这么美,肯定是有他自己的缘由,虽然这缘由眼下还没人明白,但是总有一天她会懂得;所以,要是她企图自残,那就是在冒犯上帝。吉蒂相信了他的话,这场危机被他解决得漂亮极了。

自此以后,直到吉蒂即将从学校毕业的那年初,她再没做过这种傻事。吉蒂和姐姐们念的是克朗达女子学院,这是一家英格兰教会机构。牧师让自己那对大一些的双胞胎推迟入学,又让小的这两个提前上学,所以这四个女孩从小学到中学都在同一个班级,后来又一同毕了业。学校的女校长是个严厉的苏格兰人,这一届有十一个女孩子即将离校,她的开学致辞与其说是在鼓励她们,倒不如说是在打压她们对人生的期望。“你们的父母,允许你们毕业前留在克朗达女子学院又额外学习了两到四年。”她的发音很饱满,在牛津念过书的人都有这个特点,“在我主耶稣纪元一九二四年的年末,你们就要离开学校了。等到那个时候,就女性的教育程度而言,你们所受的教育将是无与伦比的。你们在英语、数学、古代史、近代史、地理、基础科学、拉丁语和希腊语这些学科所接受的基础训练,将达到大学的入学标准。”她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随后说出了结语,“不过,对于你们而言,最理想的职业,当数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要是你们选择单身,而且不得不自食其力,那么有两种工作是对你们敞开大门的:一是在小学或是一些中学里任教,二是从事文秘工作。”

在随后的那个周日,莫德·拉蒂默在牧师宅邸里用午餐时,给这番话加了一句批语。“一派胡言!”莫德说道,说完还轻蔑地哼了一声,“哦,还说什么门当户对的婚姻!孩子们,你们全都会顺理成章地嫁个好人家的。但是,圣马可教堂教区长家的女儿,可不需要自降身份去挣钱养家。在结婚以前,你们就住在家里帮我料理家务吧。”

到了一九二五年的九月,这时艾达和格蕾丝十九岁,草窠和吉蒂十八岁。有一天,吉蒂到牧师宅邸的马厩里找了一截绳子。她在绳子的一头打了个结,接着用力把绳子从屋子的横梁上扔过去,随后将脑袋套进绳结里,爬上一个空汽油桶。等艾达找到她时,她已经踢翻了汽油桶,一动不动地吊在那里,可怜兮兮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艾达事后回想起来,一直没弄明白吉蒂哪来的这股勇气,但她还是把吉蒂从勒住她脖子的绳子上解救下来,好在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这一回她并没有立刻带着吉蒂去见父亲。“哦,最亲爱的小妹,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把脸贴在吉蒂那头丝绸般柔软的乱发上哭着说道,“没有什么事会糟糕到这个地步!”

可是当吉蒂用沙哑的声音说出她的答案之后,艾达才知道情况甚至比这还要糟。“艾达,我痛恨自己是个美人,我恨极了!要是妈妈肯闭上嘴让我清静一会儿该多好!可她总是说个没完没了。凡是听她说话的人都以为我就像特洛伊战争的美人海伦。而且她——她不让我穿便服,也不允许我不化妆——艾达,我敢发誓,只要她能做到,她肯定会把我嫁给威尔士亲王的!”

艾达尽量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吉茨,想必就连妈妈都知道你不是亲王殿下喜欢的类型。他中意的是年纪比你老得多的已婚女人。”

这话引得吉蒂流着眼泪轻声一笑,可是艾达又说了很久,说尽了好话歹话才说服吉蒂把自己的苦恼告诉父亲。“吉蒂,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这种感觉。”艾达争辩道,“你瞧瞧我!为了得到当医生的机会,让我把灵魂卖给魔鬼我都愿意,我说的是真心话!医学学位就是我曾经想要的一切,可却不属于我。首先是因为没有这笔钱,而且永远也不会有。其次,爸爸在内心深处也并不赞同这件事——哦,这倒不是因为他反对女性从事这些专业性很强的工作,而是因为人人都把女医生折磨得够呛。他认为学医会让我不开心。我知道他是错的,可他却不肯相信我。”

她抓起吉蒂的胳膊,用她那纤细却有力的手指狠狠地捏了下去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觉得只有你过得不快乐呢?你以为我就没想过吊死我自己吗?没错,我也想过,而且想过很多次。”

等艾达把吉蒂企图上吊自杀这件事告诉托马斯·拉蒂默的时候,吉蒂已经能听得进别人的话了。“哦,我亲爱的孩子,我的宝贝!”他轻声说道,眼泪从他那张英俊而修长的脸上滚滚而下,“对于自杀这种罪过,上帝另设了一个特殊的地狱——那里没有火坑,也没有人陪你一起受苦。凡是自尽身亡的人,都会在永恒的浩瀚中孤独流浪,直到永远。他们再也不会看到另一张面孔,再也不会听到另一个声音,既感觉不到极度的痛苦,也品尝不出狂喜的滋味。凯瑟琳,你要向我保证,再也不会试图用任何方式伤害自己!”

吉蒂发了誓,也遵守了自己的誓言,但她的三个姐姐还是一直特别留意她的举动。

她这次自杀未遂居然发生得正是时候,这都多亏了圣马可教堂的教区长也是克朗达乡村医院董事会的成员。在吉蒂危机过去一个礼拜之后,医院董事会举行了会议,议题中提到这么一件事:新南威尔士州的卫生部门,将于一九二六年引入一种新型的护士——训练有素、受过教育、登记在册的护士。教区长立刻就想到,对于从小接受淑女教育的女孩子来说,这个职业非常合适。牧师之所以对这事燃起十二分的热情,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些训练有素的新型护士必须住在医院的地界上,以便在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尽管护士的薪水在扣除伙食费、制服费和书本费之后所剩无几了,不过他的女儿们每人都有一份五百英镑的嫁妆,不算多,但也不少,有了那份微薄的收入,她们就用不着动用这笔钱。莫德已经在抱怨说家里多出四口人来干活,家务活都要不够分配了。于是,他在开着那辆福特T型车飞速往家赶的路上,心里想道,何不让女儿们对护士的职业有些盼头呢?这份工作适合淑女,管吃管住,又有一点薪水可领,而且——出于对妻子的忠诚,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想也没有想过——还能逃离莫德的魔爪。

他先对艾达说了这事,她自然是欣喜若狂、热情高涨。这么一来,即使要把最不愿意当护士的格蕾丝争取过来,也比较容易了。对于格蕾丝和吉蒂来说,摆脱莫德的念头,比这份工作本身的前景更让她俩动心,究竟做什么工作又有什么要紧呢?

不过,在医院董事会里,教区长就只能单枪匹马作战了,这比说服女儿们要困难得多。他得让另外十二名董事会成员相信,克朗达乡村医院也应当是第一批引进新型护士的医院之一。托马斯·拉蒂默的举止很优雅,身材因为太过瘦长而有些难看,但在他那羚羊一般的身体里却潜伏着一头狮子,只是被人遗忘已久,已经让虫子蛀蚀了。在克朗达人的记忆中,这头狮子第一次发出了怒吼,它龇牙咧嘴,利爪出鞘。拉蒂默牧师表现出这样的一面,像弗兰克·坎贝尔——克朗达乡村医院的主管——这等人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于是,狮子般的主动出击让拉蒂默牧师达到了目的,他兴高采烈地发现自己成了战场上的胜利者。

拉蒂默家的四个双胞胎姐妹,现在已经吃饱喝足了,她们得意地看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客厅里只剩下她们四个,壶里还有一点茶叶,依然在火上煮着,可是在每一个年轻的胸膛中,都跳动着一颗快乐的心。“下周一,莫德再见。”吉蒂说道。“吉蒂!你不能那么叫她,她可是你的亲妈。”格蕾丝震惊地说。“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这么叫她。”“闭嘴吧,格蕾丝,她只是在庆祝自己马上就要解放了而已。”艾达咧嘴笑道。

草窠向来比较务实,她凝视着那条蛇的尸体,站起身来说道:“派对结束。姑娘们,现在该打扫战场了。”

大家的眼睛一起望向血泊中的那条蛇,格蕾丝打了个冷战说:“我不介意把壶里剩下的茶叶清理掉,但我可不想去收拾那东西!”“格蕾丝,蛇进家时你只会大声叫和哭鼻子,所以绝对应该由你来把它清理干净。”艾达说道。

草窠轻轻笑了一声说:“你觉得这太脏了,是吧,格蕾丝?等你到医院的病房里再说吧!”

格蕾丝那张原本大方的嘴巴小气地撇了下去,她抱起胳膊,瞪着自己的姐妹们,说道:“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动手的,早一分钟我都不干。吉蒂,都是你把蛇头砍掉了才会有这么多血,所以你来打扫。”说完她情绪又变好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哦,姐妹们,想想吧!咱们给家里免费当女佣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克朗达乡村医院,我们来啦!”“真是全都一塌糊涂啊。”艾达说。

托马斯·拉蒂默牧师虽然有垂德比家的血统,但并不是克朗达本地人,他是二十二年前被英格兰圣公会圣马可教堂任命为克朗达教区长的。尽管当时他很年轻,相对来说也没什么经验,不过他跟垂德比家的人一样有股子冲劲,因此圣公会的大部分教众还是接受了他。而且,克朗达就喜欢把人像捏泥塑一样改造成自己想改的样子,所以也没人觉得年纪轻和经验少是他的重大缺陷。他妻子阿德莱德出身名门,很受人爱戴,教区长宅邸里的女管家莫德·垂德比·斯科比可就不如她了,她是个没孩子的寡妇,最多只能说家世清白,而且总把自己看得太重,这一点很讨人厌。

托马斯和阿德莱德在克朗达定居下来,大家对他俩的喜爱与日俱增。牧师非常英俊,书卷气很浓的那种英俊,而且彬彬有礼,为人可靠,阿德莱德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婚后体体面面地过了一段时间,她怀孕了,一九〇五年十一月十三日,阿德莱德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分别取名叫艾达和格蕾丝,然而她自己却被可怕的大出血夺走了性命。

考虑到莫德·斯科比很能干,对牧师宅邸里的各项事务又已经驾轻就熟,所以圣马可教堂的领袖们认为,伤心欲绝的托马斯·拉蒂默应当让斯科比夫人留下继续工作,尤其是家里现在又新添了两个孩子。比牧师年长六岁的莫德,已经年过三十,很善于装出一副贵妇的派头,长得也非常漂亮。她很乐意留下来继续当女管家,这份工作并不是只拿钱不干活,但倒也舒服:无论雇保姆还是清洁女工,教会的领袖们都同意拨款。

全体会众只知道,牧师在妻子去世一年后娶了莫德·斯科比。她一结婚就怀了孩子,并于一九〇七年八月一日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婴,比预产期稍稍提前了一些。这两个女孩在受洗时被取名海瑟和凯瑟琳,可后来大家却习惯叫她们草窠和吉蒂。

不过,莫德可没有要死的意思,她打算比牧师活得更久,如果有可能的话,甚至还想比孩子们更长寿。现如今她是教区长夫人了,在社区里的名气也大多了,除了少数人以外,大部分人都很讨厌她,觉得她爱出风头、浅薄无知、一心只想往上爬。克朗达人认为,托马斯·拉蒂默之所以会娶这个野心勃勃的妖女,肯定是被她哄骗了。听到这个结论,莫德本该大受打击,可她的自负却毫发未伤:因为莫德正是对自己满意度超高的那类人,而且这种想法根深蒂固,所以她完全想不到自己会被人厌恶。挖苦和讽刺的话她从来不往心里去,就像水一沾上羽毛便滚落下来,而且她还常常故意冷落怠慢他人。尽管如此,她的好运气却无人能及:婚后没多久,她的丈夫便不再抱有幻想,但是他将婚姻视作神圣的终身契约,不容破坏,不容玷污。所以,无论莫德这个妻子有多不般配,托马斯·拉蒂默却一直坚守在她身边。他待她很有耐心,在有些事情上会迁就她,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则会巧妙地引开她的注意力。她大发脾气和心情沮丧的时候,他也包容她。他想都不曾想过违背对她许下的誓言。有时候,他会突然想到,要是莫德爱上了别人,那该有多好,可是哪怕这个想法只露出一丁点苗头,他也会大吃一惊,立刻就断了这个还没成形的念想。

这两对双胞胎长得都不是一模一样,结果引起了人们的激烈讨论——到底什么会让双胞胎一模一样。艾达和格蕾丝像妈妈一样又高又瘦,像爸爸一样举止优雅。她俩看上去都很漂亮,五官、手和脚长得全都一个样,发色也都很深,简直深得像是黑发了。两人都有高高的拱形眉、浓密的长睫毛和浅灰色的眼睛。可是她俩长得又不太一样。格蕾丝的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天生就带着一丝忧伤,这一点被格蕾丝发挥到了极致;而艾达的眼睛却更加深邃,常常半睁半闭着,仿佛睡意蒙眬似的,给人一种疏远的感觉。人们后来发现,艾达聪明过人、任性得很,还有点顽固;而格蕾丝既不爱读书,也不爱求知,还很喜欢抱怨。更糟的是,她总是乱发牢骚,所以惹得大家都很不高兴。因此,到她们开始接受护士培训时,多数人都已经看不出格蕾丝和艾达有多相像了:迥异的性情用不同的表情在她们脸上留下了不一样的印记,而且两人的目标也大不相同。

莫德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她俩,不过却将自己的反感狡猾地隐藏了起来。表面上看,四个女孩全都同样的整齐干净,衣服的价钱也都一样,受到的管教也没什么不公平。如果说她为自己那对双胞胎挑选的衣服比送给阿德莱德那对女儿的衣服颜色更讨喜的话,嗯,这也不可能——而且确实没有——持续多久。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孩子们就去求爸爸让她们自己挑选衣服的式样和颜色了。等青春期的时尚反叛期过去以后,大家一致认为艾达和格蕾丝在着装方面的品位比莫德好太多,不过算她俩运气好,莫德的选择性耳聋让她对这话充耳不闻。

和大的这对相比,草窠和吉蒂的相同点要多一些,但不同的地方也更多。她们很像妈妈,都是那种娇小的美女:个子不高,胸部丰满匀称,蜂腰肥臀,腿型很好看。就小女孩而言,她俩的美貌无可挑剔,几乎从刚一出生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在草窠和吉蒂身上,上帝把同一个模子用了两次,人们想到这一点,都有点不寒而栗。酒窝、卷发、迷人的笑容和又大又圆的眼睛,这些赋予了她俩如小猫一般令人销魂、惹人爱怜的魅力,再加上饱满的额头和尖尖的下巴,以及跟蒙娜丽莎有几分相似的上扬嘴角,一切就完美了。两人都有着纤细挺直的短鼻子、厚嘴唇、高颧骨和弯弯的柳叶眉。

草窠和吉蒂的不同之处在于配色,正是这个差别使得吉蒂像太阳一样明艳,而草窠却像月亮一样暗淡。草窠的色调像蜂蜜,琥珀金的头发,蜜桃色的皮肤,那对黄色的眼睛波澜不惊、平静如水。她的发色、肤色和眼睛的颜色都属于同一个色系,仿佛创造她的艺术家调色板里只有寥寥几种颜色。哦,可是吉蒂不一样!如果说草窠的配色有点混杂不清,那么吉蒂的颜色则是对比鲜明。最引人注目的要数她的皮肤,那是一种浓郁的浅褐色,有些人说就像“牛奶咖啡”一样,另外一些人就没这么客气了,他们私下里说,这说明莫德的家族里恐怕是有一点黑人血统。她的头发、眉毛和睫毛是淡淡的金色,几乎像水晶一样透明冷冽,在深色皮肤的映衬下格外显眼。有人说吉蒂的头发是莫德用过氧化氢漂白过的,这个谣言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不攻自破。吉蒂最独一无二的地方是她的眼睛,碧蓝碧蓝的眼珠散发出一道道浅紫色的光芒,随着她心情的好坏时有时无。每当吉蒂觉得没人在看自己的时候,她就会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却又不像她的孪生姐姐那般平心静气。她的眼神迷茫困惑,甚至有几分惊恐,要是事情超出了她能理解或是控制的范围,她就会熄灭眼里的光芒,退缩到对外人不曾说起的隐秘世界里,只有她的三个姐姐知道这个世界的存在。

初次见到吉蒂的人都会停下脚步,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看。她的妈妈却觉得这仿佛还不够糟糕,无论遇到谁——哪怕是她天天都会碰到的那些人,她总是对人家极力赞美吉蒂的美貌:尖声假笑着发出一连串感叹,也不在意他们谈论的对象吉蒂以及另外三个姑娘往往都是能听见这些话的。“你有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等她长大了,一定会嫁个有钱人的!”

正是这样的言论,逼得吉蒂用奶酪刨自残、用绳子上吊,也逼得艾达下定决心,让她们姐妹四人全都参加克朗达乡村医院将于一九二六年四月初开始的新派护士培训计划。因为她的姐妹们一致认为,如果不把吉蒂从莫德的阴影下解救出来,迟早有一天,当吉蒂再想自杀时,也许艾达不在旁边,那就阻止不了吉蒂了。

孩子们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所以拉蒂默家的四个女孩谁都没有想过去质疑莫德·拉蒂默的行为,也没有谁停下来思考一下是否全天下当妈的人都一个样;她们天真地以为,凡是像吉蒂那般迷人(莫德原话)的人,都会始终受到人们的大量关注。她们从来没有想过,像莫德这么自行其是的人也是世上少有的。她们也没有意识到,如果是一个与吉蒂性格不同的孩子,说不定反而会很享受他人的关注。从目前所有的情况来看,拉蒂默家的姑娘们认为,她们当中三个人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那脆弱的“第四个”免遭“她妈妈那些愚蠢言行的祸害”,这话是艾达说的。随着她们日渐长大成熟,保护吉蒂的那种本能和积极却不曾消失,更不曾减退,而是跟从前一样急迫。

这四个女孩都很聪明,不过在学业方面获得荣誉的总是艾达,她的头脑学起数学来很轻松,记忆历史事件或撰写英语作文时也毫不费力。草窠的头脑和艾达一样聪明,却少了她那火一般的热情。草窠的特点是讲究实效、脚踏实地,说也奇怪,这让她那毋庸置疑的美貌也受了影响。整个少女时代里,她对男孩子几乎毫无兴趣,只觉得他们又傻又呆。男孩子们散发出某种气息,飘荡在女孩子的鼻子底下,吸引着她们,可草窠对此却丝毫不为所动。

有一所男校与克朗达女子学院的地位相当——克朗达文法学校,拉蒂默家的四个女孩子和这所学校的男生们在舞会、派对、体育赛事以及其他各种场合都曾有过交往。男孩子拜倒在她们脚下,为她们倾倒,尽管只是以小男生的方式——有人爱亲吻,有人不爱,但绝不会去碰女孩子的胸部和大腿。

对于草窠、吉蒂和艾达来说,遵守纪律很容易,可格蕾丝天生爱冒险不爱读书,那些规矩可把她烦透了。她总是喜欢听小道消息,也喜欢看女性杂志,里面尽是些关于电影明星、戏剧演员、时尚潮流和以统治大英帝国的温莎家族为代表的皇室名流们的新闻,但格蕾丝也就只有当地长舌妇的水准而已。她虽然从不为别人着想,但脑子转得倒很快,很善于偷奸耍滑来逃避她厌恶的麻烦事和家务。不过,格蕾丝有一项爱好和她很不相称——她对于铁路上的蒸汽机车非常着迷。要是她不见了,家里的人都知道该去哪儿寻她:她肯定在调车场里看蒸汽机车。尽管她身上有许多不讨人喜欢的特质,但她天性善良、极有爱心,对姐妹们也是全心全意,所以她们才会容忍她那种动不动就怨天尤人的性情。

吉蒂是姐妹当中最有浪漫想象力的,不过她的心灵不如外在那么美,这都是因为她那条毒舌——她可以尖酸刻薄,也可以辛辣粗俗,或两者兼而有之。人家对她狂热赞美的时候,这就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她一张口就把人家吓得目瞪口呆,让人觉得她肯定不只是脸蛋漂亮这么简单。每当莫德突破她的防线时,她就会情绪低落好一阵子(她们称之为“吉蒂抑郁症”),这是个严峻的考验,只有她的姐姐们会对她施以援手,因为她们太清楚她的病根在哪里,才会团结起来支持她挺过去。在学校里,一直到数学变得复杂起来之前,她的考试成绩都很好;姐妹们当中她写的文章常常获奖,下笔时也能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得十分清楚。

莫德很讨厌艾达,因为她总是挑头来反对她为女儿们定下的计划,尤其是关于吉蒂的计划。不过艾达对此倒并不在意。十岁那年,她的个子就已经超过了继母,成年以后就更高了,她的居高临下令这个自鸣得意的妇人很不舒服,有种受到威胁的感觉。她用那对浅灰色的眼睛瞪着人看的时候,就像一头白狼。在莫德那为数不多的噩梦里,让她痛苦不堪的人正是艾达。艾达本可以去学医,可莫德却说服牧师不要花这个钱,这给莫德带来了极大的满足,甚至将其视为自己最满意的成就。每次一想到自己让艾达的人生抱负成为泡影,她就忍不住在心里高兴地呵呵直笑。要是艾达知道她父母在关于她是否从医这件事的辩论中究竟是谁投下了决定性的一票,那莫德的日子可就要难过多了,可惜艾达并不知情。托马斯·拉蒂默一方面顶不住来自妻子的强大压力,一方面他自己内心也深信,不让艾达学医是为了她这辈子不受苦,所以他从来没有把真相透露给任何人。因此,据艾达所知,这完全就是经济的原因。

艾达和格蕾丝,草窠和吉蒂,她们每人都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起来装进一个手提箱——这就是医学界允许她们带去的全部家当,于一九二六年四月初去克朗达乡村医院报到。“真倒霉!”格蕾丝沮丧地说,“今天是愚人节。”

克朗达郡和克朗达市虽然是乡村地区,却比澳大利亚多数的乡村都要更宜人、更富裕。它坐落在南部高地,从悉尼搭乘特快列车只要三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这里盛产肥羔、土豆、樱桃和鸽血红宝石,其中发现于洞穴底部以及类似的方的垂德比红宝石已经开采殆尽,现如今波德姆家族的矿藏就举世无双了。

在这个纬度上,夏天到三月末就会收起自己的慷慨,拍拍屁股赶去别的地方;四月开始就是秋天了,这里的秋天很有些英伦的味道,人们从国外引进了落叶灌木和落叶乔木,一同引进来的还有对园艺的热衷,从安妮·海瑟薇的小巧农舍到万能布朗的大师手笔,各种风格在这里应有尽有。愚人节的空气中已经有了第一丝凉意,本地那些常绿树木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看起来灰蒙蒙的,仿佛在企盼着雨水的到来。教区长让女儿们在克朗达乡村医院的大门外面下了车,看着她们拎着各人的手提箱走进去,他那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这下子牧师宅邸可就空荡荡的了!

拉蒂默家的四姐妹到达的这天,医院的护士长格特鲁德·纽迪吉特才上任一个星期,不过她并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她们,而且她的心情也很不愉快。当她接受克朗达这个职位的时候,根本就没人跟她说过新派护士实习生这回事,这正是她选择克朗达的一大原因。现在可好——!悉尼那边因为护理工作的剧变已经乱得一塌糊涂,纽迪吉特护士长可不想牵扯进去。现在可好——!

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从头到脚一身全白,冷冰冰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这四个年轻姑娘。她们的衣着昂贵又时髦,全都像克拉拉·鲍那样涂了口红,扑了粉底,还刷了睫毛膏,都剪着一头短发,穿着真丝长筒袜,脚上的鞋子、身上的背包和戴着的手套都是小羊皮的,说起话来像英国人一样抑扬顿挫,暗示自己念的是私立学校……“我没法为你们提供适当的住所,”护士长冷冷地开口道,她制服上的粉浆太厚,每当她深呼吸的时候,衣服就嘎吱作响,“所以你们只能去住那间废弃的护士村舍,院长坎贝尔医生被迫花费重金将那里整修了一下。你们的监护人是玛乔丽·班布里奇嬷嬷,她将和你们住在一起,不过会保有一定程度的隐私。”

她的白色蝉翼纱头巾是浆过的,竖在她头上就像是埃及人的头饰,她说话时脑袋不怎么动,但每次一动,别在她制服领口处的银质珐琅徽章就会闪闪发光;这枚徽章上面写着,格特鲁德·纽迪吉特小姐是新南威尔士州的一名正式登记在册的护士。她身上还别了其他几个徽章,如果姑娘们能认出来的话,她们就会知道她还是一名注册助产士、注册儿科护士,而且毕业于伦敦圣巴塞洛缪医院的护理学院,这是世界上历史第二悠久的医院。克朗达乡村医院找来的这位护士,可真是个声望很高的人物。“正式注册的护士,”护士长说道,“被称为嬷嬷,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几个世纪以前护士是由修女担任的,但这个头衔跟修女并没有关系。亨利八世在位时下令解散了修道会和女修道院,护士的工作于是沦落到一种完全不同的女性——妓女手中。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小姐和她的同伴们,不得不克服了重重阻碍,才让我们如今的职业获得了应有的地位,我们永远都不能忘记,我们是她的接班人。三百多年来,护理工作名声扫地,与罪犯和妓女混为一谈,直到今天,当权者中仍然还有男性在用这样的眼光看待护士。雇妓女比雇淑女要便宜得多。”她那浅蓝色的眼睛发射出令人害怕的寒光,“作为这家医院的护士长,我就是你们的最高领导,我警告你们,我决不容忍任何形式的行为不端。听明白了吗?”“明白了,护士长。”她们齐声说道,嗓门虽不大却充满了敬畏,就连艾达也不例外。“下面说说你们的关系和名字。”她继续说道,声音越发干脆利落,“我已经决定了,你们的血缘关系要对外保密。和你们同在这家医院工作的护士同伴们不如你们这么有钱,也得不到你们这样的优待,更不像你们受过这么好的教育。就你们而言,我个人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你们这副上流社会的外表和口音。你们——嗯——那种高人一等的派头。我真心建议你们低调一些。至于名字……医院必须对你们有所区分,所以你们在从事护理工作时都要用不同的姓氏。艾达·拉蒂默小姐,你是拉蒂默护士。格蕾丝·拉蒂默小姐,你将成为福尔丁护士,用你妈妈出嫁前的姓。海瑟·拉蒂默小姐,你今后是斯科比护士,这是你妈妈第一任丈夫的姓氏。凯瑟琳·拉蒂默小姐,你是垂德比护士,用你妈妈娘家的姓。”

护士长深吸一口气,衣服上的粉浆又在嘎吱作响,接着说道:“护理学及护理理论的正式教学要到七月才开始,这就意味着,你们在翻开教科书以前,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去一步步适应护士的职责和日常工作。班布里奇嬷嬷是你们的直接领导,负责对你们进行日常指导。”

门上响起一声轻轻的敲门声,一位年近四十、乐乐呵呵的女性轻快地走了进来,她素面朝天,一脸巴结地看着护士长,那样子活像一条饿得半死的狗。“啊,来得正好!”护士长说道,“班布里奇嬷嬷,来认识一下你的监护对象们——拉蒂默护士、福尔丁护士、斯科比护士和垂德比护士。姑娘们,请跟嬷嬷走吧。”

于是,四个女孩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跟着班布里奇嬷嬷又走了出去。

跟护士长一样,玛乔丽·班布里奇嬷嬷也戴着浆得笔挺的白色蝉翼纱头巾,看起来也很像埃及人的头饰,但是除此之外,她俩就再也没有共同点了。嬷嬷的制服是一件高领长袖连衣裙,领口和袖口是用赛璐珞做的,可以拆下来。她那粗大的腰身上围着一条墨绿色的橡胶皮带,两端各露出一截白色的带子,系在她的口袋里面。拉蒂默家的姑娘们以后就会知道,这条皮带上挂着她的绷带剪刀,还有开口器,以防有人突发癫痫,另外还有一个零钱袋,里面装着一套小工具。她的制服上有绿白相间的细条纹,也是浆过的,腿上穿着粗莱尔线织成的米色长筒袜,脚蹬一双黑色系带粗跟鞋,鞋跟大约有两英寸高。这身衣服并没有让她那方方正正的身材看起来更加迷人,也没能使她那硕大的臀部显得小一点:她的屁股动起来时就像正在列队行进的士兵的屁股——左上,右下,右上,左下,丝毫不会跟女人味扯上关系。到了后来,拉蒂默家的姐妹们对这种训练有素的护士臀部见得多了,甚至自己也变成了这样,但是在那个清新冷冽的四月清晨,这让她们很是新奇。

步行五百码之后,她们看到一栋破旧不堪的木屋,屋前还有一道长廊。护士长把这里称作“村舍”,她们原以为会是间精致的小屋,可是眼前的屋子更像是一座谷仓被蒸汽锤砸扁之后塞进了一层楼的空间里。如果说坎贝尔院长花费“重金”对之进行了整修的话,那么就连艾达那鹰一般犀利的眼睛都看不出这钱究竟花在哪儿。这房子本来已经不适合居住,结果内部还被隔成好几块,就像一栋公寓楼似的。这四位新派护士实习生的住所既不宽敞,也不舒适。“拉蒂默和福尔丁,你们俩住这间卧室,斯科比和垂德比住那间。你们可以用的两个房间是这间浴室和那间厨房。那道上锁的门把走廊的其余部分和这里隔开了,我的住处就在那边。我在屋里的时候,你们不能来打扰我。现在你们去把行李从箱子里拿出来吧。”

说完她就离开了,打开走廊上那道锁着的门走了进去。“唉,我的天哪!”吉蒂有气无力地说。“真是简陋啊。”草窠说着叹了一口气。她们此刻正站在厨房里,这个小房间里除了一台煤气炉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能帮人省点力气的设备了。

格蕾丝已经准备好要大哭一场,她眼含泪水注视着那张木头的小桌子和它周围那四把硬邦邦的木头椅子。“我简直不敢相信!”她抽抽搭搭地说,“居然连公共休息室都没有,只是在厨房里摆了四把硬椅子!”“格蕾丝,你要是敢哭出来,我就亲自把你送去喂狗。”草窠边说边用戴着手套的一根指尖拂过煤气炉的上缘。她做了个鬼脸:“我可以容许这屋子没有重新刷一层漆,但是咱们的宿舍竟然都没人来好好打扫一下。”“那么这就是咱们的第一项任务了。”艾达说道,听起来似乎异常开心,“姐妹们,想一想吧!他们不希望咱们来这里。”

三双眼睛一齐望向吉蒂,她是最脆弱的那一个——这件事情是一定要让她知道的,而且越早越好,她会作何反应呢?“那他们就都是浑蛋!”吉蒂大声地说,“要是一群得意的雌狗都能把拉蒂默家的人打败,那我还真是活见鬼了!”“你是想说母狗吧。”艾达说道。

吉蒂咯咯地笑了:“要论起母狗来,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只能算是业余的吧。咱们跟妈妈一起生活到现在,护士长要想做个贱女人,跟她可有得学呢。”

格蕾丝不哭了,她惊讶地盯着吉蒂。“你不觉得沮丧吗?”她问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挺开心的。”吉蒂说着咧嘴一笑,“我终于能自己做主了,一想到这个我就晕晕乎乎的。”“艾达,你觉得护士长是个什么样的人?”草窠问道。

答话的是格蕾丝:“她就像一艘战舰,正在全速前进,所以她已经习惯了向着远在地平线另一边、她还压根看不见的东西炮火齐开。”“我倒觉得,对她而言,咱们意味着额外的负担。”草窠说道,“我听伊妮德·垂德比夫人说,护士长之所以会接受这份工作,是为了在一个她能负担得起养老费用的地方圆满结束她的职业生涯。”“这么好的消息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们?”艾达问道,“草窠,这可是重要情报!”“我本来不想传八卦——可还是没忍住,真的,艾兹!你了解我的。”“是的,我明白,很抱歉我对你发了脾气——格蕾丝,别哭得跟个死了妈的小崽子似的!”“护士长是个讨厌的女人,班布里奇嬷嬷也是。”格蕾丝哽咽着说,眼泪从脸上滚滚而下,“哦,爸爸为什么不把咱们送到悉尼的医院去受训呢?”“因为爸爸在克朗达还算是个重要人物,所以在这里他能够照看着咱们。”草窠说,“这些硬椅子坐得我屁股都疼了,姐妹们,这儿连公共休息室都没有,不知道会不会在哪里藏着一台热水器呢?毕竟这里是医院。”“这间厨房里可没有热水。”艾达说道,同时做了个鬼脸。

吉蒂从她将要和草窠同住的卧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绿白相间的东西,这东西浆得太硬了,看着跟硬纸板似的。吉蒂握紧右拳,开始痛揍这玩意儿,想把两层给分开。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这就像是在把羊皮从被宰的羔羊身上打下来一样,太糟糕了。”放下衣服,她又拿出一张白色的硬纸板,“我认为这个捶下来以后应该是个围裙。”她用拳头对着它大打出手,“哦,瞧啊!这肯定是要围在制服外面的,把制服完全裹起来——只露出袖子。不过,我倒是才明白为什么咱们的长筒袜就是普普通通的黑羊毛织的。”

格蕾丝这会儿正在补妆,她从涂口红和扑粉底的空当抬起头来问道:“这话什么意思?”“哦,格蕾丝,别这么浓妆艳抹的!护士长对咱们说教了一番修女、贞操和妓女,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她说的其实是今后这三年咱们都不许跟人上床,虽然咱们在统计学上算是女人。格蕾丝,不要和任何一位医生调情,除此之外你做什么都行。哪怕你杀了个病人,纽迪吉特护士长都会宽恕你,但是如果你行为放荡,她就不会那么轻易饶过你了。所以咱们才要穿难看的制服和厚厚的黑色毛织袜。我敢打赌,口红和粉底肯定也是不让用的。”“格蕾丝,再哭你就死定了!”艾达严厉地说。“我想回家!”“不行,不能回去!”“我讨厌清理烂摊子。”说完这话,格蕾丝又开心起来,“不过,等到二十一岁,我就是成年人了。那时候我就什么事情都能做了,也不用别人来许可,比如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还能在选举时投票。”“我认为咱们最困难的任务,是学着和其他护士友好相处。”艾达若有所思地说,“我的意思是,她们是些什么人?咱们谁都没有进过医院,爸爸妈妈跟医院里的人也素无来往。护士长吩咐我们要低调一些,我觉得这很不妙。我猜她的意思是,无论是在社会地位还是教育程度上,咱们都比其他护士明显高出一大截。可咱们从来都不是自命不凡的那种人——那样会让爸爸大失所望的,尤其是有妈妈这样的榜样在前。”她叹了一口气,“但可悲的是,人们总是喜欢以貌取人。”

草窠又在显摆自己是个本地通了,她说道:“护士们全都是从西郊那边来的,粗俗蠢笨。”“好,咱们就从不再说‘粗俗蠢笨’这样的话开始。”艾达说道。哦,草窠真是能把人气死!可问题就在于她不爱说话,所以其他人都没料到她居然会闷不吭声地把这样的情报憋在心里。“我一直认为,餐巾的使用会让洗衣时的工作量大大增加。”吉蒂乐乐呵呵地说,“我是说,擦嘴可以用手,要是流鼻涕呢,就擦在袖子上。”“一点不假。”艾达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咱们最好开始学着擦嘴、擦鼻子、擦伤口。姐妹们,我高度怀疑这里根本就没有餐巾,也没有男人用的手帕,花边更是用不着。”她气呼呼地说,“反正女人的手绢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吉蒂大声地清了清嗓子说道:“姐妹们,我知道自己的情绪有点低落,但我并不是个胆小鬼。西郊的恶心事儿即使再多,我也不会被打败。艾达,我不像你那么想当护士,因为对你而言,这是除了从医之外最好的工作。不过我想我会渐渐喜欢上这份工作的。”“吉蒂,好样儿的!”艾达喊道,为吉蒂这番简短的演讲喝起彩来。她亲眼看见吉蒂正在卸下儿时的负担。艾达觉得自己能预感得到,吉蒂一定会越来越好。说起莫德她是如此直言不讳,只要在莫德身边,危险就无处不在,对于这一点她一清二楚。有莫德在前,西郊来的人可就算不上什么了。“我早就不再为不能从医而难过了。”艾达对吉蒂说道,她担心自己的困境被吉蒂在心里夸大了,“护理工作更切合实际一些,咱们会受训成为新派护士,这意味着咱们不会是只知道如何用绷带包扎、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包扎的笨蛋。把我想象成一匹老战马吧——只要一丁点乙醚的气味,就能让我嘶鸣着在地上跺起脚来。在医院里我就精力充沛!”“说到嘶鸣着在地上直跺脚,杰克·瑟洛知道你要来当护士吗?”草窠顽皮地问。

可惜她这话并没有刺激到艾达,后者反而咧嘴一笑道:“他当然知道,而且他也并不比我伤心。最困难的事情是让法蒂玛保持锻炼,以免她达不到杰克的要求。我猜将来我一个人去骑马的时候要多一些了。”“要是拇指姑娘还在家里,那就简单多了。”格蕾丝说,“爸爸也不会欠杰克·瑟洛的人情,他可是连教堂都不去呢。”

艾达的脸色难看起来,趁着她还没发火,吉蒂赶紧说道:“闭嘴,格蕾丝,这事没什么好说的!艾达,我一直都想问你,你为什么喜欢骑马?”“当我骑在马背上时,离地面至少有五英尺高。”艾达很认真地说,“这样就比男人还高了,对我而言,这就是骑马的刺激所在。”“我要是高个子就好了!”吉蒂说着叹了一口气。

走廊里的门吱嘎吱嘎地响起来,接着猛地打开了。班布里奇嬷嬷站在门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的监护对象们。“护士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还没把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

克朗达乡村医院,是新南威尔士最大的一所乡村医院,综合部门有一百六十张床位,精神病院有八十张床位,位于农庄路上的疗养院/养老院里还有三十张床位——人们觉得这里的空气和海拔高度对健康更有好处。其他一些医院是用砂岩建成的,一派富丽堂皇,这所医院却并非如此,它完全没有引人注意之处,看着就像军队的营房。屋顶是木头的,柱子和地基是石灰岩的,它由一系列长条形的建筑物构成,幸好在两侧的长边上各有一道宽敞的游廊,不然人们就要把这个地方叫作棚屋了。儿科病房、门诊部、放射科兼病理科、手术室、厨房及仓库各占了一栋小楼,男子病房一部与二部、女子病房一部与二部分别是两栋小楼,行政部门则坐落在一栋完全由石灰岩建成的楼里,面朝维多利亚街。医院的总占地面积有好几英亩,其中分布着各种附属建筑,既有护士长的童话小屋,也有世界大战期间所建的房屋,当时这里也是一所军队医院。这块地方之所以能够建起医院,主要是因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平地,因而在建筑物之间可以用支柱和钢索像布鲁克林大桥那样加以连通,人们把这些有屋顶的通道称作斜坡,它们就像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多数斜坡除了屋顶之外,两侧还有四英尺高的矮墙以抵御恶劣天气,然而通向拉蒂默姐妹那间小屋的最后两百码斜坡却并没有矮墙。那段斜坡两边分别是男子病房一部与二部,所以被完全封闭起来,成了一间候诊室;女子病房那边的情况也大致如此。而那些去儿科就诊的病人就只能在男子病房或者女子病房的候诊室里等着了。产科病人的运气要好一些,因为产科在行政楼里,同在那栋楼里的还有救护站和一间小手术室。

一连串打击铺天盖地地降临到拉蒂默姐妹头上,不过要是护士长对她们的性情没看错的话,她们当中本该没一个能在克朗达乡村医院撑到第二天。从小到大她们都被当作淑女精心养育,从未尝过缺衣少食的滋味,可是格特鲁德·纽迪吉特早已记不起自己年轻时的情形,所以根本没想到要把意志力和骨气一并考虑进来。

可是,最早到来也最严重的打击却与私事无关,而是她们意识到,病人来到医院就等于获得批准可以去死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病人会从太平间离开医院,还有三分之一则是回家等死。这个统计数字是医院里一个勤杂工告诉她们的。他叫哈里,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在四位新派护士见到导师利亚姆·菲尼肯医生之前的几个星期里,这位勤杂工就成了教导她们的权威人士。“从病人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草窠害怕地喊道,“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个死亡使者,而不是一名医者——其他那些护士怎么能那么开心呢?”“因为她们已经习惯了,也就听天由命了。”格蕾丝忍住眼泪说。“胡说。”吉蒂说道,“那是因为她们经验丰富,她们知道应对死亡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病人相信他们不会死。我留神看她们是怎么做的,我才不在乎她们对我有多差劲。她们怎么对待咱们都不要紧。要留心观察她们怎么做!”“吉蒂说得对。”艾达说,她气的倒不是这些事情,而是把报纸裁开当作厕纸和毛巾太旧擦不干水这样的小事——难道医院的经费不够吗?“格蕾丝,你今天的眼泪份额已经哭光了——再敢哭一个试试!”“威尔森护士把一碗呕吐物溅到我身上了!”“那是你自找的,都怪你让威尔森护士看出来你很讨厌那东西。别把反感写在脸上,以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想回家!”“门儿也没有,猪仔小姐。”艾达收起同情心说道,“现在趁着呕吐物还没浸到你的裙子上,赶紧去把围裙换下来吧。哟,你可真难闻!”

第一个礼拜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了。到了周末,她们已经能娴熟地把浆好的“硬纸板”穿在身上,就连帽子上那如同一对翅膀一样复杂到不可思议的褶皱部分也会折了。其他护士穿的制服和围裙,更朴素也更实用,有些还是短袖的,而身为新派护士实习生的拉蒂默四姐妹,则裹得严严实实。

她们还发现,无论是病人的伙食还是职员的伙食,全都一样恶劣,不过她们工作太辛苦,水唧唧的卷心菜也好,漂在油里没化开的肉汁也好,没有她们吃不下的。至于宿舍里那间厨房——班布里奇嬷嬷已经告诉过她们——只能用来沏茶、煮咖啡或是冲可可。“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做,就连吐司都不行。”她阴森森地说。

教区长从前一直庇护着女儿们,不让她们接触到他宗教事业中较为可怕、丑恶的那些方面,像是乱伦、梅毒和变态这样的字眼,更是从不曾对她们提起。因为气候原因,也因为没有冷藏设备,死者都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下葬。于是,她们来到医院的第二天早上,班布里奇嬷嬷就向她们演示了如何为尸体做入殓安葬的准备,这是她们头一回见到死人,也是头一回摸到尸体。“这是个梅毒病人,他强暴了自己的妹妹。”班布里奇说道,口气就像是在说笑话。

而她们听到这句解释却是一脸茫然。“别丢了你们的自尊!”艾达愤怒地小声说道,班布里奇刚刚才转身离开,走之前还取笑了她们的无知,“别忘记咱们是拉蒂默家的人。今天搅得我们心烦意乱的事情很快就会成为明日黄花——咱们可不能败下阵来!不许哭,也不许垂头丧气的。”

她们天天都累得筋疲力尽,这种疲惫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而且简直难以忍受,脚疼,背疼,关节也疼。莫德是爱讲究的人,把她们也教成了这样,可是现在她们却什么也不能讲究了:在克朗达乡村医院,她们既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个工夫。院长是个吝啬至极的守财奴,对于任何实质的需求都不愿理会,只死死抓着钱不放,如同水蛭吸附在一块满是血管的鲜肉上。

四月、五月和六月就这样在她们累得迷迷糊糊的情况下过去了,这对医院来说其实是件好事。因为就连格蕾丝都没了精力去闹——大闹一场这个念头本身就仿佛高高耸立的珠穆朗玛峰,叫人难以企及。所以她们只能忍耐。

艾达把大家团结在一起,她打从心底里相信,情况一定会有转机,就像她已经熟知的那些事情一样。她们之所以没有悄悄走人,恐怕只是因为如果回到教区长宅邸的话,她们就享受不到有暖气的房间了。眼下已到冬季,住在暖洋洋的屋子里可真是舒服极了,无论她们在护理工作中可能受到多少屈辱与冒犯都无所谓。而且,艾达还确信,一旦她们向主宰她们命运的那些冷酷女人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回报就会随之到来:比如能用上有软垫的椅子,能有机会烤烤三明治,以及别人能对她们友好一点。虽然四月、五月、六月这三个月她们和来自西郊的那些护士似乎并没有分别,但是六月末她们就要开始受训,到了那时,她们所要做的工作就不再是仅仅动动手或者动动嘴就能完成,而是还需要动动头脑。

她们的导师利亚姆·菲尼肯医生,是一位病理学家(同时也是克朗达郡克朗达市的首席验尸官),他之所以同意承担起指导她们的工作,是因为他觉得护理人才并没有得到充分利用,而且这四位新派护士实习生在医院里像接受某种速成的入职培训一般来回穿梭时,他注意到了她们的优点。

利亚姆·菲尼肯是北爱尔兰人,信仰新教,在伦敦的圣巴塞洛缪医院获得医学学位,当时格特鲁德·纽迪吉特护士长也在那里学习,所以二人是旧相识了。他热爱病理学,并由此结识了伟大的伯纳德·斯皮尔斯伯里爵士。以他的资历来说,在悉尼或是墨尔本的任何一家医院,他原本都是能当上病理科负责人的,可他却选择了克朗达乡村医院的一个低级职位。这都是为了他的妻子厄里斯,她是克朗达人,和他在伦敦相识并结婚。一九二六年,当拉蒂默四姐妹刚刚开始护士生涯时,他来到克朗达已经十五年了。

和许多病理学家一样,他不爱说话,生性腼腆,不会安慰病人,而且觉得死人比活人更加有趣。不过,到了七月中旬,就在他教导新派护士实习生两个礼拜之后,利亚姆·菲尼肯却显露出个性中的另一面来。不仅那些认识他的人至今都没看出他还有这样一面,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他在想象中从马厩牵出一匹战马,又从布满蛛网的橱柜里取出一副盔甲,利亚姆披甲上马,手持长矛,驰向战场。但他的目标并不是那个可恶的吝啬鬼弗兰克·坎贝尔医生,而是护士长纽迪吉特。“格蒂,你没有向这四个姑娘提供任何帮助或支持,这事必须到此为止。”利亚姆说道,他声音很轻,抑扬顿挫,可是却如同钢铁一般冰冷,叫人觉得陌生。“你真该为自己感到难为情!要是一个老派的护士初来乍到,西郊那帮人就会把她接纳进来,铺天盖地地给她忠告,为她帮忙。可是这四个年轻姑娘却完全没人理会。她们入职的时候,你也才刚刚上任,不过我可不管这个,你对她们有责任,然而就因为她们的存在让西郊来的大多数人心生不满,你就厚颜无耻地弃职责于不顾。在你走马上任的第一个礼拜,没少对我抱怨说人家打算硬塞给你几个新派护士实习生,你以为我已经把这茬儿忘了个干干净净吗?你瞧瞧,现在已经是七月中旬了,你的所作所为就好像她们根本不存在一样。你把那栋破破烂烂的房子安排给她们当宿舍,让那个又胖又懒的马屁精玛乔丽·班布里奇去照管她们,还把房子里一半的地方都给了她住!”他的眼睛灰暗如狂暴的大海,轻蔑地紧紧盯住她。“你的新派护士实习生本不该这么辛苦。”他继续说道,“她们的住宿条件这么差,完全是弗兰克·坎贝尔一手造成的——椅子没有软垫,床只有两英尺三英寸宽,厨房还不让她们用。她们的房子有暖气纯属巧合,这样起码冻不着她们,可是如果她们想烧水的话,却得自己去砍柴回来生炉子。这太过分了!你听见了吗?这是犯罪!尽管她们有特权,可是所受的教养却让她们为人谦恭——这都是因为她们的妈妈是个自私的贱人,算你运气好。”

他探过身去,摊开双手平放在她那整洁无瑕的办公桌上,对她怒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